第一章 从机场返回的路上。 贝尼突然开口说:“过渡部分是这首歌里最重要的部分,你认为呢?” “噢,是的。”我说。同往常一样,我正尽力地在拥挤的交通中驾驶。我们迟 到了。 “听音乐的时候,我想的全都是那些重要的过渡部分。” “哦,是吗?”贝尼看着我,戴着紧紧包着耳朵的耳机,眼神黯淡却有几许惊 讶。这是一个奇怪的表情。贝尼向来话少,不过公司的高层领导希望我在他开口的 时候能多留意,试着从中弄明白他办事的方式。 交通灯变绿了,我开车朝北寺方向驶去,盐湖城的市中心离此不远了。“歌里 的过渡音乐与灭绝的植物有关吧?”我问道。 “全在歌里。”他回头看着街道,十分平静地坐着答道。 “关于植物的信息在这首音乐里吗?”我问。 他又发呆了,从到达洛杉矶开始他就一直这么神游太虚。再说,几分钟后我们 就要到达第一站了。在开始工作前,他总会变得紧张。“假如我们找到了什么呢?” 他曾这么问过我,我就说,“这样不好吗?” 他开始在裤腿上来来回回地擦他那满是汗的双手。我能听见从他的耳机里传出 的轻柔的乐曲。这周属于《跳舞皇后》。贝尼把他的录放机设置为反复播放,无论 是在飞机上,汽车里,还是在我们去过的办公室,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他总 戴着耳机,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跳舞皇后》。那就是他一周内聆听的所有音乐。星 期天的时候,他会听阿巴的另外一首歌。当他把阿巴发行过的所有歌都听完了,就 再从头开始听起。 “去登记。”贝尼说。 “什么?” “马罗特旅馆。” 我使劲地踩刹车,来了一个急转弯,他说什么我都得照办。这就是我的工作, 即使我们迟到了。贝尼得用厕所,他不会用我们去的那些办公室的厕所。 我把包提到我们的房间。我对服务生说,谢谢,我们不需要服务。如果不提行 李,那么一个私人助理还有何用处呢?我致电犹他州动力和光能公司,告诉他们我 们会去,但要晚一点。然后在门廊里等贝尼。《跳舞皇后》一直在我心里重复地演 奏着。“它全在歌里。”贝尼说,但我不明白一个人,比如贝尼,怎么能从五十年 前的一个叫做阿巴的乐团的歌里找到方向,从而去寻找在自然界里灭绝的植物的栖 息地。 贝尼拍拍我的肩膀说:“很近了,我们走过去,拿着这些。” 他递给我他的手提箱和一叠世界植物组织的小册子,朝门那边走去。我总是得 带路。贝尼不会和我并肩而行。他走在我身后,距离四五步远,阿巴的歌萦绕在他 耳边。试图让他改变这种方式是无用的。我把车钥匙交给了旅馆里的泊车员,让他 们把我们租来的车停好,然后我们离开了。 犹他州动力和光能公司是我们的第一站。我们会挨个地了解小隔间和办公室, 然后第二天再来做仔细的分析研究。噢,当然,当贝尼在跨美洲金字塔公司的一位 学术作家的小隔间里发现杆状巴西果之后,每个拿罐子养植物的人都希望自己拥有 的正是治疗癌症的植物。可是大多数的希望都落了空,非洲紫罗兰还是非洲紫罗兰, 不能治疗任何病痛。可这个希望仍然驱策着全世界的学院派生物教授们去收集秋海 棠,淡黄色的常春藤和尖尖的蕨类植物,将它们装在罐里。 但是,他们没有去最偏僻、最奇怪的地方,比如办公大楼的小隔间,自然界里 已经灭绝的植物在这些地方继续生长着。贝尼发现了更多的东西,因为他到过那些 地方。就连我也跟其他每个人一样,每年享受一周的杆状巴西果的萃取物治疗。谁 想得心脏病呢?谁又想受动脉阻塞的折磨呢?过去,人们常常为身体健康而做小跑 锻炼。 犹他州动力和光能公司的人看到我们很兴奋——嘿,贝尼是他们赚取百万元的 机会。人事部的一位女士领我们参观办公室,然后是小隔问,接着是休息室。贝尼 在这位女士和我后面走着。先是花斑万年青,然后是菲卡斯安息香树,接着是卷叶 塞卡斯,连我都觉得在这里培育植物样品的人里头,没谁可以靠这些普通的植物发 财。到第六层楼时,我转过头去发现贝尼没在身后。他在后面老远的地方,盯着一 株簇生雷马萨斯,它在门内一个小隔间中的一个书架上。 我向他走去。“它只是金鱼藤类植物。”我说。 小隔间里的女孩看起来像是要拿起她的键盘把我给杀了。 “贝尼,”我说,“下面还有更多的地方要去。走吧。” 他将手放在口袋里,继续跟在在我后面,可五分钟后,他又不见了。我们在簇 生的雷马萨斯处把他找了回来。我再看了一下这种植物。对我而言,它只是簇生的 雷马萨斯。小隔间里的女孩名叫波利,她正在椅子上轻轻地舞动着,动作跟从贝尼 耳机里传出的模糊的《跳舞皇后》十分合拍。我的妈妈呀,她想要用这种植物发财。 我和人事部约好明天回来开始仔细研究。我们要离开的刚‘候,公司总裁走过 来与我们握手。那天最后看到波利的时候,她正在给簇生的雷马萨斯浇水。 阿巴·福兹库克,47节:《跳舞皇后》。第三天。晚宴。 关于贝尼,我想说的就是他在该听音乐的时候从不四下移动。我的意思是,他 能坐在那里反反复复地听《跳舞皇后》,眼直视前方,双手交叉地放在膝上。他从 不耸肩,从不踩拍子,也不摇摆臀部。看着他这个样子,你会以为《跳舞皇后》可 能是巴赫写的清唱曲。 在旅馆的咖啡店里,我点了晚餐。贝尼总是要我为他点餐,可他不愿吃半生的 汉堡和薯条。我们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吃着,隐约的《跳舞皇后》的音乐是我们之 间惟一的声音——这是属于跳舞皇后的美好时光。我想我该试着跟他说说话。“汉 堡好吃吗?”我问。 贝尼点点头。 “要加点儿可乐吗?” 他拿起杯子,将剩下的可乐一饮而尽,然后摇摇头。 我咬了一口汉堡,边嚼边看着贝尼。“你有理想吗?”我问他。 贝尼看了看我。一个字也没说。他不再吃东西,只是瞪着我。 “我的意思是,你想用一生的时间做什么?娶妻生子,还是来一次月球之旅? 我们一起乘坐飞机到处旅行,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分析所有这些植物,可我却 不了解你。” 他咽下食物,用餐巾擦了擦嘴。“我有的。”他说。 “哦,什么样的?”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在我回答你以前,我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我不确定我想 告诉任何人——没有冒犯的意思。” 哎呀,贝尼,我想,你为何不试试跟我说呢?我们继续吃汉堡。我知道公司的 高层们想要我抓住开车进城时贝尼无意中泄露的线索,来个顺藤摸瓜。所以我试了 试。“给我讲讲那些过渡乐吧。”我说,“为什么它们在歌里那么重要?” 贝尼不再开口。我们吃完了,我把贝尼的东西拿到他的房间给他。在门口,他 转过身,看着我。“过渡乐指引人走到一个新的地方,”他说,“但是这个新的地 方却是曾经走过的地方。” 他关了门。 我自己的房间并没有开音乐。片刻的清净多好啊。我写了份报告,电邮出去, 然后到外面买了杯饮料。回来的时候,我慢慢地喝着,思索着我们站在过渡部分的 哪一节上。 阿巴·福兹库克,47节:《跳舞皇后》,第四天。犹他州动力和光能办公室。 世界生物学组织只将贝尼送往符合其标准的公司。首先,他们得在同一幢大楼 办公达五十年以上。你会惊讶于做到这一点的美国公司并不多。因为倘若一个公司 频频地搬迁办公地点,那些室内植物可能没有与之一同迁移。第二,这个公司的员 工常常会到国外去——不过这并不是必需的。很多从海外回来的人都说不清楚装在 口袋里的那些植物枝丫或小种子的具体情况。可如果一个公司有大量员工在世界各 处游荡,或者他们有海外家属,那么有时这些人会得到我们在寻找的某种植物。犹 他州动力和光能公司已经在这里工作很长一段时间了,加之它的员工中有些是早前 的摩门教的传教士,曾好奇地搜寻了这个行星上的每个偏僻的角落。世界生物学组 织希望在犹他州能有所发现。 犹他州动力和光能公司的总裁,人事部的员工们,还有波利都在等着我们。你 会认为贝尼想直接上六楼,去解决簇生雷马萨斯的问题吧。他没有这么做。贝尼总 是从一楼开始,一边往上走一边工作,所以我们从一楼开始。 门廊装饰一新,我庆幸贝尼在这儿连半个小时都没浪费。用火荨麻或者杂交棕 榈树治疗癌症是没什么太大希望的。二楼的咖啡间有一些有趣的克雷斯托卡斯—— 如同所有的仙人掌类植物一般,它的处境很危险,但还没有完全灭绝,现在仍不时 有报道说在安第斯山脉顶端各处发现它们的踪迹。每个人都知道,它无法治病。 过了四点我们才到达六楼,这时贝尼已经很累了。 可是,贝尼却径直走过波利的簇生雷马萨斯所在的小隔间。 “嘿,贝尼。”我用低沉的声音说,“那金鱼藤……” 贝尼转过身来,看着它。波利走过来进入她的小隔间,以免阻挡视线。可是一 分钟后,贝尼把手揣在兜里,走开了。好吧,可怜的波利,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