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笼而出 认出当前之人是谁,甄云实在禁不住意外,朗声大笑道:“哈哈!没想到啊没 想到!原来是你。”他深吸一口气,续道:“大家虽然同是一营的奴隶,但因为有 国家之别,你与我作对两句倒无所谓。可是那天你向我吐唾沫,却是比钻胯之辱更 狠的欺侮。你不知我为何一忍再忍也算罢了。可恨你明知我是为顾全大局而忍辱负 重,还要当众羞辱我,未免欺人太甚!” 甄云夺下韦清的长剑,一把将人掼在地下,不屑地道:“你这种贪生怕死的小 人,活着也是多余。” 韦清冷笑道:“哼!说我贪生怕死,你不也丢下王冲等人独自逃出来了?有谁 不怕死呢?大家不都是怕在这里被折磨死才要越营的吗?” 甄云愤怒地道:“如此说来,若是有人给你吃好喝好,你便是做奴隶也甘心了?” 他一脚踏上韦清的胸口,道:“我告诉你,有些人宁可被折磨死,也不会愿意背负 这等耻辱。现在你不想死也由不得你了。” 韦清悲笑道:“真恨啊!我竟然要死在一个齐人手里。” 甄云心疑地道:“就因为我是齐人,所以你要跟我过不去?” 韦清道:“不错!我身为楚国子民,誓不能和一个敌对国家的人联成一气。” 甄云暗自长叹,心道:“身为奴隶,何谈家国?可笑这个韦清竟如此狭隘,杀 了他倒显出我的不光彩。”他把长矛投在韦清的头部,手提长剑转身离去。 倒在地上的韦清翻身跃起,擎着长矛无声无息地往甄云的后背刺来。 甄云怒喝道:“终究该死!”他身形电转,双手握剑凝力大砍,竟把刺来长矛 劈断成两截。 韦清刺出这一矛使尽了全力,矛柄虽断,冲势却不止。甄云的剑式也连绵不停, 直刺韦清的胸部,剑锋透心而过。韦清当即毙命。甄云再一脚踢得尸身腾空飞开, 收剑带出一蓬血花。 甄云奔入牢洞,打开所有的栏门,对众奴大声喊道:“大家快逃啊!我们烧着 粮囤与营兵拼起来啦!大家快快一起杀出奴营!” 牢洞里沸然喧腾,一个个惊醒的奴隶争先恐后地挤出洞室。 甄云在刑房里燃起一支火把,抢入左洞疏导人群。大部分奴隶不一会儿都去得 无影无踪,一些室内尚有人影呆立不动。 甄云急得冲进一间洞室里叫喊,这些奴隶依然不动不移。他拿火把一照,发现 他们都是老人。其中有一个是三十六号,他拉扯着老人道:“快随我走,可以逃出 这地方啦!” 老人摇头道:“你走吧。我老了,逃不动了。” 甄云心急道:“老人家,你想在这里被他们折磨死吗?你不想重新做人吗?如 果是怕走不动,让我来背你。” 老人不依道:“像我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有什么可想的。留下出去都不过是几 天的时间,不如就在这里安稳地死去。”他朝甄云作揖道:“你快走!你是一个好 人。好人长命,我相信你一定能逃出去。别再劝了,我是断然不走的。”他说着说 着竟坐回到地席上。 甄云无奈地道:“老人家——你保重。”一扭头疾奔出室。 稍倾,整个牢洞变得空荡荡的,能走的都已走了。 突然,一个瘸腿的身影从旁边的洞室里踉踉跄跄奔出来,急切地喊道:“等等 我,等等我啊!” 甄云心道:“还有一个刚醒的。”他正准备上前搀扶那个奴隶,那个奴隶却换 口大叫道:“奴隶越营啦!快来人啊,快截住他们呀!” 甄云大怒,跨上前骂道:“混蛋,你敢示警投敌!” 那奴隶闻言转身,往后一个趔趄,惊慌地道:“是你!是你越营!” 甄云将面前的火把往那奴隶脸边一举,认出是曾让他打伤的那个秃头大汉。他 恨极这种不仁不义之徒,伸出长剑一点,刺穿了这个奴隶的咽喉。 杀死了恶奴,甄云急匆匆地奔出洞室,站在坡基上眺望全谷。 太阳还未出来,天色已经大亮。粮囤那边仍是浓烟滚滚,火光熊熊。隐约看得 见一队营兵在来去匆忙地救火。周围不断传来惨叫声,几队营兵分散开来,正在围 捕刚刚逃出的四下乱窜的奴隶。谷口那边的哨卡燃烧起来了,一群黑压压的营兵可 能还在围攻先前越营的奴隶。 甄云跑下山坡,快步赶往谷口。他奔到谷地中心,看到几骑营兵出现在他的前 方,追杀着一些手无寸铁的奴隶。 落后的几人被瞬间杀死,一个躲过围剿的奴隶慌不择路地朝着甄云跑过来。两 骑营兵驱马直追,眨眼间跟近,两支长戟同时刺进那个奴隶的身体。接着赫然收戟, 奴隶被腰解成两段肉尸。 两骑来势不止,甄云紧捏剑柄准备抵挡攻击。谁知两骑赶到近前却收缰勒马, 只听一个营兵道:“为何站在这里不动?还不快去追杀奴狗。” 甄云一听,心知是身上穿的铠甲帮了他的忙,当即不动声色地道:“是。我这 就去。”他抬起头,却见身前有一骑营兵是搬运队的旬队长。 这旬队长也认出甄云,惊然大叫道:“是七号!” 甄云不容他多言,腾空发难,一脚踢飞左侧的营兵,再踏马飞起,打一个后空 翻,飞剑如虹,划开了旬队长的胸膛。旬队长仰面栽倒,圆瞪着双眼死去。 谷口之前,重重营兵不知围困着多少奴隶。 甄云远远便听到王冲的怒吼声,可知他的情形已是万分危急。甄云不顾一切地 冲进包围圈,剑光舞动,营兵顿时倒下一趟。他见这里面只有王冲和十二号背对着 背仍在做殊死搏斗。 两人浑身浴血,脚下尸身狼籍,堆积甚厚。 甄云架马横奔,挥动长剑做弧形一扫,营兵退开一大片,挤攘跌倒。他大声呼 道:“大哥、江兄,快些上马!” 两人全然不动,仍是拼命抵杀。甄云急如火燎,驱马冲开从侧面攻击他们的营 兵,喊道:“快!快上来啊!” 但听王冲对十二号道:“……要走大家一起走!” 十二号道:“来不及了。”他抓住王冲的肩膀向上一提,王冲只得跃上甄云的 坐骑。他再举起长矛戳伤马股。 烈马惊嘶,撒蹄狂奔,如离弦之箭般冲开围兵,汲尘而去。 陷入死围的十二号被三面刺来的长戟利矛戳体穿尸。持剑的营兵再一齐上前补 杀,将他砍成了碎泥。 甄云和王冲同乘一匹马狂奔如飞。行约十数里,坐骑便支撑不住,一下子栽倒 在路旁,两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甄云忙爬起身,扶住遍体创伤的王冲问道:“伤 势如何?还能坚持吗?我们已经逃出来了。” 满脸血污,头发散乱的王冲露出一丝凄笑,道:“真的逃出来啦!可惜江兄— —他是不忍拖累咱们两人啊!” 甄云面带伤感地道:“我们绝不能忘了他!” 王冲紧握甄云的右手,点头道:“他是我们最好的兄弟!咱们快些离开大道转 入深山,以防来援的军队在前拦截。”他用手撑着身躯想要站起,奈何力竭不继付 又坐地。 甄云道:“我来背你走。”不容王冲推辞,先将他托上了后背。 时已入夏,山林里郁郁葱葱,密不透风。 甄云背负着一个人,不久便走得浑身大汗,衣甲全湿,额头上更是一刻不停地 淌着汗珠。 王冲伏在甄云的背上,只感到头脑昏沉、口干舌燥,一路上都是隐忍不言。这 刻脑袋昏得厉害,终于不由自主地呻吟了起来。 甄云听到,大为担心,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王冲止住呻吟,稳着话音道:“我没关系。别管我,快往前走。” 甄云听王冲这么说,倒不放心了。忙道:“大哥坚持一会儿,我们找个有水的 地方歇息片刻。”他已听到潺源的溪流声。 走出密林,甄云大感轻松。身前是宽不及丈,清澈见底的一条小溪。它从甄云 的来路拐入前方密林深处,遥望不见首尾,逶迤通幽。溪边堆积着很厚的卵石和碎 岩。 甄云把王冲扶到一块大石上坐下。他捋起裤腿,踏入深不及盈尺的清溪,只感 到凉气透骨而上,沁人肺腑,喜得大叫道:“大哥等着,此水清凉,我给你舀一些 来解渴。”他快步趟过小溪,在林里摘取几片茂盛的大叶子,叠在一起折成舀子, 兜了一盏水再趟回来,扶着王冲慢慢饮下。 王冲惨淡的脸色稍稍回复了一点红润。 经过休息,两人恢复了一些精力,身上的血都已和衣甲凝成一团。王冲对甄云 道:“我刚才观察了此处地形,觉得对咱们甚是不妙,不宜久留。追兵定能猜到咱 们需要找有水源的地方歇息。他们只需顺着这条小溪搜寻,很容易便追上咱们。” 甄云心思有理,道:“那咱们快走。来,我还背着你。”他说着,背对王冲躬 下腰。 王冲摆手道:“我已无大碍,可以自行走路,怎能叫云弟……。”他的话尚未 说完,忽听一声大喝:“那里有两个,快拦住他们。” 溪流上游不远处奔来一队手携长矛的营兵。甄云和王冲急忙往密林里钻。谁知 林里忽然窜出两个营兵拦在前面,矛刃朝他们一指,喝道:“不许动!还想往哪儿 逃?” 甄云毫不犹豫地出脚踢倒一人,跟着挥剑砍上另一个营兵。 这营兵横矛来挡,却承受不住甄云剑上的极大力道,矛柄“喀嚓”应声而断。 甄云的长剑深深地劈进营兵的肩胛骨。这营兵惨叫一声,被王冲补上的一脚踢开了。 林中是走不得了。甄云拉着王冲往溪流下游逃去。 王冲步伐轻浮,未走几步腿脚便酸软无力。他甩开甄云的手道:“你快逃吧, 我不行了。与其两人一起死,不如让你先脱险。” 甄云气恼地道:“咱们既已结拜为兄弟,当视做手足,同生共死。岂能叫我弃 你于不顾!”他把剑插在腰上,扯住王冲的双手将人架上后背,拼出全力疾步狂奔。 溪岸虽然石多不平,但却路明眼宽,甄云觉得远比走在密林里轻松许多。 耳边传来“嗖、嗖”声,甄云心想:“敌人在放箭!”猛觉脚下好像被石头绊 了一下,一股大的推力使他往前急奔几步才稳住身形。他稍感不安,边跑边扭头问 王冲道:“大哥还好吗?” 王冲镇定地道:“还好,伤势无碍。” 甄云放下心来,加快了脚步。 王冲在他背上突然低声道:“云弟,你知道我为何要千方百计地逃出奴营吗?” 甄云置若罔闻。王冲不得不贴近他的耳朵道:“我的父母俱都健在,我本来是想回 去略尽孝道的,可惜没有机会了。云弟若能——若能躲过此劫,可否代我去——探 望一下他们?” 甄云没有深思王冲的话意,毅然应道:“大哥的父母也是我的父母,我自当随 大哥一起去服侍两位老人。” 王冲道:“云弟能答应,我——就放心了。我那老父老母住在郢都西郊的乐田 村。你——可——记住了?”他的语气愈来愈弱,话尾还伴着两大口喘息。 甄云只顾倾听追兵的远近,把耳边的异象忽视在一旁。 王冲无声地趴在他的肩头,再没有说话了。 前方的溪路逐渐扩大,几条小溪汇在一起朝一个方向流淌。 甄云渐渐感到力竭。营兵的叫喊声越来越近。他拐过一道斜岭,忽听见一种巨 大的喧哗声,震耳欲聋。 溪流的去势豁然开朗,从宽十几米的断崖上截流而逝。 甄云顾不得水路危险,趟到那尽头一看,心里直叫苦。流水争泄,形成十来丈 高的瀑布,激砸飞溅而下。瀑布下是一方几十丈宽的水潭,也不知有几许深。潭水 汇成一条小河,沿山势奔流远去。 营兵一步步逼近,看到甄云面临绝路,俱都大笑大嚷起来。 甄云想回身一搏,却顾虑王冲趴在背上,无法集中精力战斗。他看看瀑布下的 水潭,心道:“看来我只有这一条路了。”他扭头叮嘱王冲道:“屏住呼吸,我们 一起跳下去。”他不等王冲回话,在十数个营兵的目瞪口呆之下,飞身纵下瀑崖。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