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兮梦兮 “迢遥浴水兮征楫,浩淼递波兮瀛之漪; 三江入源兮穷裔, 日月冥昭兮忽已离。“ 这是吴越之地的民歌,其含义形容了这两国的水域之庞大。主流有宽广无垠的 江水,去势滔滔,直入东海;向南分注的支流密集交错,汇合钱塘江、浦阳江、吴 凇江纵横环流,中围广袤千里的太湖,以至吴越两地土地肥沃、林沼丰美,成为完 全不同于中原的富庶水乡。 晨光灿烂,浩瀚的大海泛着金色的光辉。 甄云神智模糊地趴在海滩上,身下还抱着两根树干。沙蟹爬满他的后背,潮水 一波一波地拍打着他的双腿。 不知过了几刻,甄云缓慢地清醒过来,感到头疼欲裂,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下。 他抹去一脸沙泥,半天才缓过了劲,扭头看一眼身后的大海,摸到长剑还紧系在腰 间,当即割断葛藤,吃力地爬起身,晃晃悠悠往海岸上走去。 海边的树林茂密而深广。甄云迷茫地往西走去,时至中午,深入内陆山林,寻 到一条溪流,便就地歇息下来。他四肢疲软地坐到一棵大树下,环顾鸟语脆鸣的林 子,有了一种重回人世的感觉。 身体几近赤裸,只有腹部还裹着几片破布。甄云解开束腰的葛藤,发现装着珍 珠的香囊仍未丢失,回想起美人鱼,不禁感到万分失落。 幻境所历一一在眼前闪过,甄云想道:“如果不是身在异地,我真会以为那只 是一场大梦了!” 甄云抚着额头陷入冥思,回想起许多很久以前的事情。无忧的童年、成长的艰 辛和杀戮的战场等等零星的片段一齐涌上脑海,稍后却都分解成轻微的鸿毛越飘越 远,甚至是父亲的面貌和妻子的音容也都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忽然间,甄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命运的车轮似乎才刚刚开始 转动。他的脑海里唯一清晰留下的就只有虚靖那阴险的笑声和虚伪的面孔。 “一切耻辱苦难都是因为他。我绝不能饶了他!”甄云的血液像火焰一样燃烧 起来,心中不可抑制地充满昂扬的复仇之意了。 林间的溪流舒缓清澈,甄云趴到岸下饮两口水,注意到额头上的烙印有些变形。 那圆形的烙圈重新长出肌肉后,呈现淡淡的粉红色,像一轮红日;烙圈中间横过一 道微曲的剑痕,落疤后呈现白色,活像一条正在游动的龙,张牙舞爪,破日而出。 这已经不在是烙印,而更像是一块奇形胎记。 甄云的脑海里灵光一闪,为自己想到一个崭新的化名了。 腹饿一久,甄云饮过水后,积蓄了一些力气,提着剑准备去狩猎。他扫视一遍 缺口垒垒的剑刃,露出一脸苦笑,心道:“这把剑已用了近十年,同我一样变得面 目全非了。” 次日午后,甄云走出林子,发现一个临海的小渔村,急忙赶过去。渔村里坐落 着十多间农舍,前面靠着海边是一片空旷的大沙滩,他听见了几声犬吠。 海边上跑动着三两个拾贝壳的孩子,沙滩上泊着几艘木帆船,一群渔夫聚在船 旁修补着鱼网。 甄云强定心神走上沙滩,众人很快注意到他。 拾贝的小孩子停住跑动的脚步睁大了眼睛;补网的渔夫放下手中活计露出一脸 惊异的表情;一只黄犬跑到近前朝甄云大吠起来。他像个原始森林里走出的野人: 颏须满嘴、形象峥嵘,蓬乱的头发披散及腰;赤裸的上身虬肌壮实,无处不令人侧 目。 甄云走到一个老年渔夫身前,抱拳施礼道:“大——叔,请——问这是什么— —地方?”他久未与人对话,如今突然开口,觉得字眼拗嘴,难以说得通畅。 因为言语不通,甄云用手比划着重复了好几遍,老渔夫才算听懂他的话意,当 即回道:“这里是江口岛,地属吴国,看前面那就是江水的入海之处。”他伸手指 着西方海面。 甄云顺渔夫的指向望去,看到一道广阔的陆际,忙问道:“能否渡我去对面?” 他指指自己,又指指船,再移向对岸。 老渔夫抬头看了看天色,摇摇头,指着甄云的上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道 :“请壮士随我进屋换件衣服,明早再启程吧!” 甄云有所领悟,立刻揖礼谢过,跟随老渔夫进入农舍。 老渔夫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给甄云换上,留他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老渔夫和一个年轻人架船送甄云过海。 海上风平浪静,渔船很快驶到江水入海口。老渔夫道:“海岸上没有渡口,我 们把你往上游栽一程。” 行到下午,渔船到达江边的一个小镇,停靠上一处石堤。 甄云跨上陆地,向老渔夫抱拳道:“多谢了。”当即转身步入小镇。 老渔夫目送甄云去远,吩咐年轻人掉船返航。 赶到入海口已是黄昏,西斜的阳光照射入船舱。年轻人发现舱里闪耀着金光, 好奇地进去察看,惊得大叫起来。 老渔夫急忙跟进来,看到舱角的网篓里盛着一颗人眼般大的珍珠,散发着滢滢 光辉,其价难估。他惊愕地回头望向西方,汩汩江水流淌不息,让人辨不清海陆的 界线。 甄云走在沿江的小街上,想寻一户人家借碗水喝,遇见廖廖几个镇民都向他投 出惊异的目光。他坦然相对,不以为然,直入一家小店铺内,讨了水饮下,并借机 向店主打听了一些吴国的近况。 当甄云得知吴侯喜好游猎,不惜重金大造林苑以供驰骋,朝中诸事多由上卿戴 蓄把持,不由暗暗摇头道:“依店家所言来看,吴侯劳民伤财,骄奢浮夸,实是一 个庸君;而那执政的上卿戴蓄不知进言劝阻,也似是一个碌碌无为之辈。我若投入 这吴国,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听闻吴国南邻还有一个越国,铸造、桑织等行业极 为兴盛,我何不到那边去寻找出路,或能有所获益。” 半个月后,甄云来到越国第二大城固城。他走近城门口,见守城士兵在气势汹 汹地盘查行人。为了掩饰身份,他只得退到路旁树林里,临时砍一捆柴,拌做樵夫 再走过去。 守城士兵拿着甄云的残缺的锈剑看了又看,好奇地盯了他两眼,方才让他进城。 城里虽然店铺林立,但却生意萧条。街道上不断有成队的士兵在来去巡逻,弄 得人心惶惶。 甄云走进一家名为“聚香”的小酒肆,见里面食客不多,便抱着一大捆柴放到 柜台前,对店家道:“掌柜的,我这里有捆干柴,能否换一碗酒喝?” 店家看那捆柴足够烧个三五天,换一碗酒喝是绰绰有余,便道:“可以,可以。 把柴禾搬到内院,我即刻为你斟酒。” 甄云垛好柴禾,坐到一正空桌前慢慢啜饮越国特产的秫米酒。多年未尝酒的滋 味,如今喝来,只觉每一口都如甘露一般清甜。 旁边的酒桌上有两个食客在议论国事。甄云细听他们言道:“公子野与越侯此 番闹僵非同小可,只怕要兵戎相见了。” “听说只因为公子野回城途中遇刺受伤,有人怀疑是越侯所为,双方形式便骤 然紧张起来。” “唉!亲兄弟何苦呢?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只会乱了国家,让吴国受益!” “哼!这都是立嗣不传长种的货!” ………… 甄云闻言,暗想道:“看来越国内部出现纷争,那这两派必定要招贤纳士增进 实力,我可以在此着力发挥一下了。”他的眉眼浮出笑意,既而又想道:“不管投 奔哪一方,都有必要访清山川地形,得越国厉害之所在,以后做起事来才能收到事 半功倍之效。” 想到此点,甄云干尽余酒,径直出城游历了。 从固城起步,甄云一路靠做短工维持生计,后来积赚了一点小钱,便购置些须 杂货四处贩卖。比如携带两三张太湖产的芦席,拿到南方武夷地区便成为昂贵的上 等货物;东越会稽山行至海边随意收购一些珠贝、珊瑚等海产,再北上往西深入内 陆,它们便成为稀有的珍贵饰物。 大半年之后,甄云把所经之地的风土人情、地理经济尽纳于胸,更把越地方言 学得滚瓜乱熟,如同一个土生土长的越人了。经商也已私蓄百金,他便在沿途帮困 济贫,致使声名远播,各地都在风传他的义名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苎萝上下的清溪流淌得更加欢快了。清溪边上的小村子 却依然那么古朴宁静。即使再繁荣的日子,离村子不远的小径上也罕有行人往来。 这天下午,一个村民正在小径旁放牛,忽然望见路头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影渐 渐走近,村民看清是一个相貌俊郎的壮年男子,细须飘然、丹目有神,额头上长着 一块奇特的龙形胎记,迎着日头似乎在熠熠闪光。 壮年男子走上前向村民揖礼道:“在下龙破,行商路过此地。请问兄台,前方 可有官道?” 村民道:“我们这里地处偏僻,少有人来,不通官道,再往前便出国境了。” 龙破谢过,走到村口的一棵大桑树下歇息。 溪头的竹林内响起一片喧笑声,三五个淡装素裹的农家浣女走出林径亭亭而来。 她们行近桑树旁,发现一个外乡人坐在那里,俱都敛起笑声,流云似的轻步急走。 龙破看浣女低首走动时风姿绰约,大感悦目。心畅之际,他忽然看到一个魂牵 梦绕的面孔,不禁“啊”一声惊叫起来。 那浣女中有一个身材高挑,风姿婀娜的少女,脸型眉目竟与幻境中的美人鱼一 模一样。那玉颊朱唇、细眉修鼻无不与其神似。 少女听到外乡人的惊叫,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只见外乡人的双眸荧荧发亮, 正盯着自己,吓得赶忙低下头,心里一时砰砰乱跳,玉颊染起一片绯红,直羞到了 耳根。 龙破与少女对视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少女和美人鱼虽然容貌近似,但眼神却是 差异甚大。少女的秀眸漆黑清澈,完全不同于美人鱼的碧眼,其中蕴含的灵动智慧 也绝非美人鱼的单纯幼稚可比。此外,少女垂束及腰的长发乌黑柔顺,也显然不同 于美人鱼的金发,但这更衬出她的清丽文雅。 龙破心情激动地想道:“天下竟有如此相象之人。真是天不负我啊!”他跟着 众浣女进入村子,见那少女进了村头第三家农舍。 退回到村口,龙破站在清溪边痴想片刻,随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编织粗糙的香囊, 毅然扔进水里了。 当天,龙破乘夜赶到最近的集市里顷尽钱囊购买了两头水牛、五十匹丝缎和一 些首饰衣物,雇下车装上,再聘一个媒婆,当即赶返苎萝山了。 清晨,天色刚明。甄云把车赶到苎萝村的的第三家农舍门前,先让媒婆进去提 亲,自己则在门外等着。 未过半刻,媒婆连声叫唤。甄云进入屋里,见到一对中年夫妇,想是少女的父 母,赶忙施礼。 夫妇两人打量一番气宇轩昂的龙破,频频点头。 那妇人道:“我家婉儿年仅十七,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但也娇惯得 很,只望先生能好好疼她就行。” 龙破心想:“原来她叫婉儿。”正要说话,媒婆先已在旁笑道:“哎呦!我说 大姐姐,你尽可放心!看看龙先生这相貌人品,走遍越国又能找出来几个?再说你 家姑娘进门便是正房,还能吃得了亏不成?以后穿金戴银,享不尽的荣华啊!” 少女的父亲谀笑道:“那是正理。我做梦也没想到女儿能配得上龙先生这样的 贵人。” 龙破暗觉不是滋味,瞄一眼内室,注意到门帘抖动了一下,心知定是那少女在 偷听他们谈话,便朗声道:“我是真心喜欢你们的女儿,自然毕生都将疼她爱她。” 媒婆拍手笑道:“哎呀!两位丈人听见了没有?这样的女婿那可真是难得。只 说外面那两头牛,一车丝缎,这方圆百里也找不出来一个比龙先生更真心的。想想 看谁家有两头牛呢?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口齿伶俐的媒婆只把少女的父母说得心花怒放。 龙破当即拜称岳父岳母,并道:“小婿本是固城人氏,只因家逢变故,落得孑 然一人,不得不长年经商在外。如今岁有成家之心,却无迎娶之门,不知可否请岳 父岳母执礼在此完婚,两三天后,小婿便带婉儿去越都定居。” 少女的父母欣然同意,立刻布置喜堂洞房,并叫来邻人帮忙。龙破这才知道少 女还有两个哥哥,都已经成婚,就住在隔壁。 次日,龙破和少女举行婚礼。一切因陋就简,只有村民来赴喜宴。 时至晚间,龙破进入洞房,见少女的盖头还是用他带来的丝缎裁制的。他上前 揭去头巾,看到少女低垂着娇容,神情羞涩,怜爱之情顿时洋溢于胸。他一揽臂把 少女抱到怀里,轻声道:“婉儿,你可知我们是天生注定的夫妻么?”他捧起少女 的脸庞,道:“抬起头,看着我。” 少女望着龙破俊朗的面容,那额头的龙形胎记使他看起来像神人一样威武庄严。 她只觉目晕神眩,不自主地喘息了起来。 龙破伏身吻向少女红润的樱唇,如饥似渴地吸着她的小巧滑嫩的香舌,同时飞 快地褪去她的衣裙。少女雪白的娇躯终于完全坦裎在眼前,他再也无法把持,双手 抚过她的娇挺的蓓蕾,纤柔的腰肢,一路跟着亲吻下去。 当龙破与少女合为一体时,听到了一声颤抖中的痛吟。他不禁热泪盈眶,知道 命运的绳索已将两人紧紧系在一起了。 缱绻缠绵不知几刻,两人停歇下来,龙破仍有些意犹未尽地抚摸着娇妻的柔躯。 他轻吻过她的樱唇,问道:“婉儿,这就是你的全名吗?可还记得前天我们曾经见 过一面?” 婉儿脸上的红晕犹未褪尽。她微闭着秀眸,轻声道:“从小娘就叫我婉儿。我 还没有大名呢。” 龙破想了想,道:“你生得如此柔静可人,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婉婕吧。” 婉婕羞涩地把头偎在龙破的胸上,道:“一切都随夫君的。” 龙破看到娇妻的羞态,又不能自制地吻了下去。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