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流汹涌 龙破只能故做无情,以此应付虚靖的诡计。怀云听他语气冷淡,心里不明地一 阵发酸,就此默然无语了。 虚靖见龙破不显丝毫异状,倒有点不甘心了,举手指着龙破身后的府第道: “国使可知这是谁的府第?” 龙破失笑道:“虚将军问得奇怪了。我又不是纪国人,如何会知道呢!” 虚靖看了看怀云。怀云低声道:“这是父亲在世时的家宅。可如今——门庭不 识主啊!”他的心情絮乱无比。 虚靖感叹道:“其人虽已逝去,其名却长存我心,今日路过此地正可做一番凭 悼。” 龙破在心里冷笑不止,漠然道:“小使还有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他拂袖而去。走不多远,眼里很快涌出泪花,喃喃念道:“怀云,儿子的名字叫怀 云!不就是怀念甄云的意思吗?香儿啊香儿,你始终不曾忘记我吗?”他回到驿馆, 越想越恨,自囚在卧室里一夜无眠,满脑子都在思谋着复仇之计。 隔日上午,虚靖遣人请龙破过府一叙。龙破虽然心疑不定,却不能不去赴约。 虚府客厅里已有数人在坐,见龙破到来,纷纷起身礼迎。 龙破见到这几个人,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堂上右排坐在虚靖下列的是两名武将。一个面生连鬓髯须,是昔日甄云在军中 的好友,名叫戈战,原任步军统领,如今因为受到虚靖排挤,只是一个士队长了。 另一个瘦面人是虚靖的心腹将领常明,当日他曾亲手把甄云扔下死牢,自是不能相 信眼前之人会是甄云。常明屡受虚靖提拔,现已升任纪都城尉了。 大厅左排与武将面对而坐的是一个身宽体胖的老者,衣着华丽,流露出一派富 贵之气,赫然是戚香儿的父亲戚刚。此时,他瞪着双眼,一脸惊讶地打量着龙破。 坐在戚刚下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容貌俊逸,衣饰文雅。龙破从未见过 此人,心里却知道虚靖不会请些不相干的人来和他见面。他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 顿觉在场几人都不足为虑,只有这个男子倒会是他的心腹大患。 虚靖为龙破一一介绍众人。当听到这个俊逸男子名叫陶容时,龙破心里的那个 隐约的想法立刻明朗开来,弄得他心神不宁。 戚刚紧盯着龙破道:“不见到国使,真令人难以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相象的人! 国使可知,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几乎把你错认为另一个人了。” 龙破笑道:“是贵国甄云甄将军吧?” 戚刚道:“原来国使已听说过甄云啊!他曾是我的女婿,少年英雄,只可惜命 太薄了。不过今天见到国使,倒可以与你攀上这一点缘分。” 陶容仔细打量着龙破,似问非问地道:“国使气宇不凡,令人羡慕,但不知那 个甄云可及得上国使的风采。” 虚靖笑道:“我那甄云贤弟耿直果敢,勇武豪爽;国使深沉稳重,雍容大方, 两人可以说是各具英姿,不相上下啊。” 龙破道:“不敢当。小使无能,岂能和贵国的少年将军相提并论。” 戚刚等人听虚靖如此比较两人,暗觉不当,都看出虚靖邀请他们来见越使是另 有深意。然而此后,虚靖只字不提甄云,众人便在一起谈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龙破觉得奇怪,心里越来越不塌实了。 时至中午,虚靖道:“我已命人在后厅备下宴席,请各位入座,就在府内用餐 吧。” 众人移坐内厅,见奴婢环侍,佳肴罗列,可以看出虚靖是盛意款待。 用餐之前,虚靖对陶容道:“弟媳与内人是闺中好友,在屋里已畅谈半天。这 刻趁着纪老爷子也在,父女俩难得见一面,不如请她们出来一同列席,也可稍增亲 谊。” “她果真也在这里!”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摆在眼前,龙破心思一沉。他强自镇 定,仍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各式菜肴。 陶容虽然觉得虚靖的请求有违礼数,但碍于他的殷勤之意,终是没有回拒。虚 靖便遣人去请两女。 稍倾,四个女子进入厅中。先是两个奴婢,后面才是戚香儿和虚靖的妻子。戚 香儿一身淡赏打扮,眉目如画,体态轻盈,拖地的丝质长裙随着她的优雅的脚步如 水波样的飘曳流动。 龙破看到戚香儿的一瞬间,分明感到心头一阵发酸,几乎要弃席而逃。他的双 手合拢在袖中,右手指甲深深地嵌入左手腕的肌肉里。 戚香儿依然如当年一般秀美,只是脸庞略显清瘦,神情里透着弱不禁风之态。 她步入大厅,眼前一阵恍惚,竟看到前夫甄云坐在席间。幸亏她是大家闺秀,惊而 不乱,忙低头走到陶容身侧坐下,心里在不停地自问:“不会是我看错了吧!怎么 可能呢?”她已不敢再抬头细看那人一眼。 众人全都看到了戚香儿的那一阵发呆。虚靖和常明迅速地互递了一个眼神,戚 刚和陶容却忽然感到万分尴尬,一下子明白了虚靖邀请他们赴会的用心,不禁大为 恼怒。但在席间他们不便发作,只得隐忍吞声,脸色变得严峻无比。 厅内的气愤骤然紧张起来。虚靖并不就此作罢。他笑问戚香儿道:“弟媳可曾 见过从南方越国来的龙使者?” 戚香儿这时才抬起头向龙破望去,眼前一片迷蒙。她几乎要脱口叫出甄云二字。 定了定心神,她注意到龙破额头上的印记,迟疑片刻才缓慢地答道:“不曾见过。” 她飞快地重新低下头,心里咚咚乱跳,情绪迷离不定。 龙破危襟正坐,显得极为平静。他轻抚额头,问虚靖道:“将军这是何意?陶 夫人怎么会见过我这个从千里之遥的南方来的越人呢?” 虚靖呵呵一笑,道:“国使不要多心,我只是念及故人,才会向陶贤弟的夫人 提及此问。对此有逾礼之处,还望大家恕罪!下面请诸位尽情用餐,虚靖绝不再做 多言。” 龙破听到“陶贤弟的夫人”这几个字语,当真是心头如绞,一边吃酒用饭,一 边暗自哀叹。 盛宴在悒闷不乐中很快散场,戈战第一个匆匆告辞。龙破等人随后走出虚府。 大街上车来车往,行人摩肩。龙破在登车前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陶容的车乘, 却见车厢的帷帘被掀开一角,戚香儿的秀眸和他的目光撞个正着。他赶忙收眼,内 心忍不住狂跳,惊然道:“她不会是认出我了吧?”他再抬眼望去,戚香儿已经放 下了窗帘。 当晚戌时三刻,龙破召来越卓道:“我在纪都要办一件大事,这可能威胁到咱 们的安全。以后你要多注意周围的动静,谨防有人跟踪咱们。”看越卓点头应是, 他又吩咐道:“再过半刻就到子夜。你回房换一身便装,随我出去一趟,千万不要 惊动其他人。” 越卓领命离去。龙破拿出纪然交给他的银项圈摩抚不已。 春夜静谧而安详,月光清淡、星辉朦胧。 龙破走在纪都的大街上,看那两边的房屋在夜色的衬托下像呆立不动的狰狞的 魔怪。恍然的错觉使他以为又遇见了貔貅、狻猊等那些可怕的巨兽。他忽有所悟: “许多人不就如同那些巨兽,以其庞大的身形争权夺利,欺凌弱小;直至互相残杀, 撕斗不休?” 接近原均的府第,龙破躲在一旁,只叫越卓上前敲门。 过了半天,才有一个奴仆从那府门内探出脑袋,提着灯笼照了一下越卓,喝道 :“干什么的?深更半夜乱敲门,你知道这是谁家吗?” 越卓拿出一支书简,凛然道:“速去禀告原大夫,有家主人前来有要事与他相 商。”那个奴仆迟疑了一下,这才打开半边门,整个跨出身来,并不接书简,只是 小心翼翼地答道:“我家主人出去了,不在府内,你们是——。” 越卓惊奇地问道:“出去了!这么晚——你可知你家主人什么时候回来?” 奴仆道:“小人只是一个看大门的,如何能知道这些!” 越卓只得抱拳道:“打扰了。”他转身来到府门不远处的拐角,如实禀告龙破。 龙破道:“原均不在府中,定是去办什么要事。走,随我到纪言府上去。” 纪言府中果然还透着灯火。越卓上前敲开门,依旧递上书简,也不问人在不在 就说道:“请速转交给原大夫。”然后快速退到隐蔽的地方了。 那个门卫收起书简,向四处张望了一下,才退入府中。 少倾,几个人影出现在大门口。越卓赶忙迎上去,见当前站着的一人正是原均。 他刚要走近,原均身后的两个人一下子插到他的身前拦住路,厉声道:“来人报名。” 原均已经看清楚越卓的面孔,知道他是龙破的贴身侍卫,忙道:“不必紧张, 你们退下。”拦路的两人听令退回到原均的身后。 越卓暗暗冷笑一通,朝原均揖礼道:“我家主人在府第后门等待,务请不要让 外人知晓。”说完便快步离去。 原均不做迟疑,退回纪言府中,先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厅里坐着不少 纪国官员,都在议论纷纷。 原均向坐在主人位置的老者低声说了几句话,老者立刻起身对众人道:“各位 稍待,老夫有点私事,去去就来。”他领着原均转入内府了。在坐众人的议论声陡 然加强。 老者遣开奴仆,领着原均急急赶往后院。脚步走动中,他细问原均道:“那书 简上没有说是什么事吗?他怎么会知道你在此处?” 原均道:“我也不知此人意欲何为,只有等见了面再说。” 老者又问:“他是一个人吗?” 原均顿首道:“送信的那个人已回去了。他如果想隐藏行踪,应该是一个人。” 两人来到后院,老者亲自打开院门提灯出迎。 龙破见到灯光,一个闪身从墙角走出,站在了老者面前。 灯笼的微火照着两个人的面孔。龙破见这老者长得眉凸眼凹、额宽脸窄,正是 曾在纪侯里会过一面的纪言。 纪言微一施礼,把龙破引到府内道:“国使驾临,老夫未能开前厅恭迎,实在 是有罪啊!” 龙破还礼道:“纪老严重了。小使这也是迫不得已才行此下策。今次来访事关 重大,只愿此行让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走露风声,对你对我都极为不利。” 纪言略微沉思,回头对原均低声道:“我看还是让前厅的人都回去。至于杨老 和戚刚翁婿,可以私下里让他们留下来,你看如何?” 原均道:“就这么办。我去传话,你和国使先谈着。” 纪言嘱咐道:“你带他们三人到这内院偏厅来。”原均点头走开。 纪言领着龙破进入偏厅,点亮灯火,厅内顿时变得敞亮无比。 两人就座。纪言道:“国使的行动如此谨慎,到底是为何事?” 龙破道:“纪老知道虚靖为何请小使到他府上去吗?” 纪言笑笑,道:“老夫不知详情,但正有意要了解此事。戚刚和陶容恰在府中, 不一会儿便过来了。” 这本在意料之中,龙破从容笑道:“戚刚等人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可 能以为是虚靖怀疑我的身份,请他们来试探我的。然而纪老可曾想过虚靖为何会怀 疑我的身份?假如只是因为我和甄云长得相象,他不至于如此紧张而煞费苦心吧!” 纪言捋须道:“正是此说,老夫等人才疑惑不解呢!” 谈到此处,厅外传来脚步声。原均、杨尚、戚刚等人相继入厅。龙破起身和几 人见礼,细看那杨尚依然长得肥头大耳,和多年前一个模样。 戚刚和陶容看到龙破,对望一眼,皆心生疑虑。 纪言对众人道:“老夫和国使正在谈前天虚府发生的事情,原来其中另有内情, 你们可以听国使详细道来。” 龙破道:“虚靖之所以要试探小使,主要是因为小使在临淄结识了贵国世子纪 然,为此他便怀疑小使来到纪国的目的。” 众人惊悟,纪言的反应最大。他长咦一声,道:“不但但是结识这么简单吧? 不然虚靖岂会如此在意国使的到来?” 龙破微笑道:“小使和世子做过一番长谈,内容涉及到纪国目前的政局形势。 世子年少英武、胸怀大志,严厉痛斥了虚靖在国内的胡作非为,深叹他自己力小威 薄,无力铲除一干祸国殃民的贼党。后来他听说小使要遍访齐国诸地,便请小使到 纪国来代他联络各位忠义之士,务必合力铲除虚靖,以挽救纪国的倾覆之危。” 众人听完龙破的话,一时全不言语。龙破道:“诸位可是不相信小使?”他取 出一卷帛书道:“这是世子亲拟的讨贼诏书,诸位可以看一看。” 纪言接过帛书,递给众人依次传阅,最后到杨尚手中。 杨尚低垂眼皮,思谋片刻道:“这份诏书是公子在使者面前亲笔书写的吗?” 龙破淡笑道:“是的。同时公子还交给我一件信物,不知诸位可都认得?”他 从袖中拿出银项圈。 众人眼睛一亮,原均忙接下来细看。项圈主体的寿字图文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 微光,背面刻有纪然的名氏,纹路清晰可辨。原均面带喜色道:“这确是公子的长 命锁,绝不会有错。”他已经承认龙破的来意了。 杨尚看过以后,点点头交给纪言。纪言道:“既然国使此行真是受公子所托, 我们应当尽力。只是虚靖现在掌握着军政大权,我等已竭力遏制,却难以将他撼动。 国使可有什么良策?” 龙破心知纪言是在故意给他出难题,便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道:“除掉虚靖 等一干贼党轻而易举。小使和世子早已商定了一条妙计,可以将他们连根拔起。”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