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霸业终成 晋军继续西行不久,又遇见一队人马,原来是郑国使臣奉郑侯的命令前来纳迎 请和。晋文公欣然应诺下来。 军队行至衡雍安下大寨。晋文公一面叫狐毛和狐偃率领本部兵马去践土筑造王 宫;一面派栾枝到郑都与郑侯定盟。 郑候赶到横雍当面向晋文公谢罪,并摆出盛宴招待众人。 席间,晋文公思及楚军气势,夸赞道:“楚帅成得臣为人刚强,颇具大将之风。 此战虽然落败,但他所展露的英雄气概令人心怡啊!” 郑侯谀笑道:“成得臣固然英勇,却及不上贵国将士的十分之一!只看此次还 不是被打得一败涂地。” 晋文公皱眉道:“这只是一时战败,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必会复起报仇。” 郑侯忙道:“晋公多虑了。成得臣兵败伏法,已在连谷自杀了。” 晋文公微露惊容,道:“可惜啊可惜!一代豪杰死得不值。” 郑侯笑道:“成得臣刚愎自用,只能算是咎由自取。” 晋文公叹息不已,举杯道:“楚王曾待寡人不薄,如今楚帅去世,寡人理应遥 祭一杯水酒,致以哀悼。”话毕,他伸手将酒洒在案几之前。 龙破抚着额头,心里轻笑,想道:“文公心忧成得臣日后复仇,巴不得他早死 呢,岂是真的心存哀悼。这番故做姿态实为不易了。” 原来成得臣被救回以后自囚在连谷镇上,派他的儿子成大心领着残军去向楚成 王请罪。 楚成王得知大军战败,怒不可遏,传语让众将自我了断。稍后冷静下来,又觉 得死刑过重,忙遣人再赴连谷宣布赦免众人死罪。然而,成得臣获知死讯,便长叹 道:“是啊!我纵是获得赦免,也无颜苟活啊!”他拔剑自刎而亡。 左师将军斗宜申要悬梁自缢,却因为身躯重大,压断绳索,得到喘息的机会, 刚好接到免死的命令,终是存活了下来。 斗勃、斗越椒本来是要留下收殓成得臣和斗宜申的尸体,然后再行自尽,却不 想赶上赦令,也留下了性命。只叹成得臣身为主帅,骄纵专权,致使大军惨败,如 今单单死了他,岂不是正当其罪。命运竟是如此地符合天理啊! 狐毛、狐偃奉命在践土建造王宫,因为工程浩大,他们不惜雇用数千工匠昼夜 赶工,三十多天后方才完成。 这座王宫耗材无数,其殿堂高宏如穹宇;装裱华丽似仙苑,气势非凡,无可比 拟。有《明堂赋》为证: “赫赫明堂,居国之阳。嵬峨特立,镇压殊方。所以施一人之政令,朝万国之 侯王。面室有三,总数惟九。开太庙于正位,处太室于中溜。启闭乎三十六户,罗 列乎七十二牖。左个右个,为季孟之交分;上圆下方,法天地之奇偶。及夫诸侯散 设,三公最祟。当中阶而列位,与群臣而不同。诸侯东阶之东,西南而北上;诸侯 西阶之西,东南而相向;诸子应门之东而鹄立,诸男应门之西而鹤望。戎、夷金木 之户外,蛮、狄水火而位配。九采外屏之右以成列;四塞外屏之左而遥对。朱干玉 戚,森耸以相参;龙旗而豹韬,抑扬而相错。肃肃沉沉,峦崇壑深。烟收而卿士齐 列,日出而天颜始临。戴冕旒以当轩,见八宏之稽颡;负斧屏而南面,知万国之归 心。” 另外,王宫左右还建有数座别馆,用来招待各路诸侯。 五月初一,宋成公王臣、齐昭公潘、郑文公捷率先到会。其他如鲁喜公申、陈 穆公款、蔡庄公甲午等,虽然都是楚国党羽,但因为惧怕晋国的势力,也都陆续到 来。还有一些诸侯小国自不必说。惟有秦穆公任好,不与中原相通,迟疑未至。卫 成公郑避祸在外地,曹共公襄仍被晋军囚禁,都不能来赴会。 夏历五月丁未日,周襄王驾临践土。晋文公率领众诸侯列队礼迎。文公献上俘 获的军资:战马百匹,降卒千人,兵器衣甲十余车。周襄王抚须大悦,握着文公的 手臂盛赞不已。 次日,周襄王在宫中临朝,特赐御酒给晋文公享用,命内史叔兴策加晋文公为 方伯,定下霸主之名。再赐下大辂之服一件,佩以祭祀用的冠冕;戎辂之服一件, 佩以征战用的缨盔;红色的精弓一把,红色的箭百支;盛满黑黍的用来祭神的酒瓮 一个;带剑侍卫三百人。最后宣命道:“授权晋侯可以自行用兵,帮助王室纠错平 乱。” 晋文公谦让在三,然后才敢领受,随即传下王命召告天下。 周襄王再命王子虎册封晋文公为盟主,集合众诸侯议政修好。 晋文公在王宫的西上角架设起盟坛,邀来众诸侯见过周襄王,共同登坛受盟。 王子虎在场做个监督。 这天天晴无云,阳光和煦。丹鹤在云中翻飞;柳莺在低空穿行。地上的花草树 木经水露的滋润都呈现出一派鲜活的色彩。 新建的盟坛呈正方形,九级台阶,四个坛角各耸立着一根柱子,柱子分插着颜 色不一的锦旗,旗上分别绣着麒麟、虬龙、凤凰、玄武等神兽,它们在清新的阳光 的照耀下,各自闪着不同的光芒,被和风吹起,都像是活了一般,在众诸侯头顶上 盘旋舞蹈。 晋文公意气风发地率先登台。他头戴凤羽珠顶的长旒玉冕;身穿金丝绣边的大 辂衮服,双瞳发亮,面生红光,其庄重威严让人不敢仰视。 众诸侯在晋文公之后次第上台,聚到盟坛中心围成一个半圆。龙破代表越侯上 坛受盟,列在众人之末。 王子虎宣读誓文道:“凡兹同盟,皆奖王室,毋相害也。有背盟者,神明殛之, 殃及子孙,陨命绝祀!” 众诸侯齐声道:“王命修好,我等岂敢不从!” 晋文公手执牛耳与众诸侯歃血立盟。王室史官必须要将此等大事记录在典籍里, 众诸侯的名字一一在册。惟有龙破只是个小国使臣,那史官心存轻视,竟没有将他 的名字记下来,后世便无人得知此次会盟也有越国参加。 行完大礼,龙破私自来见周襄王道:“小使想随大王到洛邑盘桓几日,但却不 好意思在中途向晋侯辞行。能否请大王先行做个邀请?如此小使才好得机离队。” 周襄王向道:“国使真是细心人。寡人这就派人去说一声。” 龙破出了王宫,叫来翼鳞道:“大哥,你速回晋都接出咱们的家人,赶到洛邑 来和我相会。” 翼鳞问道:“二弟这是要——?” 龙破目光闪烁,道:“公私大事俱已完成,该是我向越侯复命的时候了。我不 回晋国,是怕晋侯到时执意挽留咱们,又会耽搁出事情来,此刻能避则避。”翼鳞 领命离去。 五月末的几天,天气连阴,时有急雨降下。翼鳞一行人抵达洛邑都已是风尘满 面。龙破见到妻女,立刻张开了双臂。两个女儿一齐奔了过来,欢喜地叫道:“爹 爹、爹爹。”他右手抱着大珠儿,左右抱着小玉儿,各在她们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 一口。 龙破已有数月未见两个女儿,这时再抱起她们顿觉猛沉,心想道:“转眼间离 开越国足有七年了。两个女儿一个六岁,一个五岁,都不知不觉地长大了。七年所 历仿佛只是一枕睡梦,醒来得真快啊!” 几家人都聚到自己屋里欢聚。珠儿和玉儿让龙破抱着都不肯离开,婉婕和亭夷 强要把她们接下来。珠儿扯着龙破的胡须始终不愿松手。龙破摇着头故做惊恐地怪 叫,珠儿乐得咯咯地笑。 婉婕拿开珠儿的小手,笑道:“好了,好了,珠儿。都几岁了还喜欢扯弄你爹 爹的胡子,真是越大越淘气了。”她把姐妹俩拉到一角,道:“珠儿,你带妹妹到 外面去玩,我和你爹爹有话要说,等会买蜜饯给你们吃。” 珠儿点点螓首,拉着妹妹的手道:“小玉儿,咱们出去玩,等会吃蜜饯。”小 玉儿一边跟着姐姐走,一边问:“是上回吃过的吗?” 等孩子走开,龙破拥着两位娇妻道:“这几年辛苦你们了。不但要操持家务, 还不时地为我担心,尤其是照顾两个孩子,实在是不易啊!”他露出一脸深有感触 地表情。 亭夷搂住龙破的腰,头倚张他的肩膀。婉婕用双手摩抚着龙破的面颊,柔声问 道:“我们以后去哪儿?还回越国吗?” 龙破道:“我听闻位于中原西南部的巴蜀之地田土肥沃,物产丰饶,那可是我 们安家立业的一个好去处。” 亭夷细声道:“无论夫君去哪儿,都会是我们的好去处。” 婉婕秀眉轻皱,问道:“那大哥和三弟他们怎么办?还有越超等人,你不回越 国怎么交差啊?” 龙破轻松地道:“这些我都已思量好了。大哥与三弟自是要跟随咱们走的,至 于其他人,便听任他们自由来去。交差一事可以托付给范谟,他是越国的世家子弟, 是肯定要回去的。” 婉婕突然危襟正坐,道:“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给你说。范谟小弟托我做媒, 求娶翼大哥的女儿如娟。这两人都是你的结拜兄弟,我原想着不合伦理,但又思谋 到范谟曾不愿和翼大哥结拜,想他应是早就存有这份心思,便舍脸去偷偷问如娟。 这丫头先不吭声,到最后逼急了,却叫我来问你的意思,你说她这是何意?这件婚 事你撮合不撮合?” 龙破神情微顿,摇头笑道:“既是范谟有意,那就绝不会亏待如娟。这件婚事 我撮合定了。你去告诉如娟,说我希望她和范谟尽快成亲,到时我还要做他们的主 婚人呢!” 婉婕抱着龙破的头,在他的嘴上,额上,脸上狠吻一通,高兴地道:“如此最 好,我马上将此事告诉如娟和翼大哥去。”她这就准备出门。 龙破笑道:“看你急得。出去了就别回来了,顺便带好珠儿和玉儿。” 婉婕笑啐道:“呸!便宜了你们两个。”她出房后带紧了门。 亭夷娇羞地倒在龙破的怀里,脸泛桃花,媚眼如丝。龙破急不可待地拉开她的 衣襟,双手攀上她的丰满的胸部,顺着白嫩嫩的柔颈吻了下去。 隔天午后,龙破和翼鳞、卫严在内室秘谈半晌。稍晚,龙破把两神卫和众侍卫 召集到一起,道:“大家听好了,我要宣布一个重要决定:就在此地辞去越国使节 一职,不在回国卸任了。你们各人的去留可自行选择,有愿意继续跟着我的,可随 我远隐他乡;有要离开的,可到帐房上领取十两黄金做路费;若是想回国发展,我 还可以专门为他写上一封推荐信。” 众人面面相窥,惊讶万分。越超和越卓跪拜道:“国使,你不能不回越国啊! 主公尚在朝夕殷盼国使能带回安邦定国的新策,国使如果不回去,越国必难以长久 振兴啊!”两人神情激动,眼红欲泣。 龙破泰然道:“两位勿急,我早已定下越国的发展大计。这里有一卷帛书,你 们要亲手交给主公。只要主公能依书中所载的做到”曲意联吴,内图自兴“,此后 一甲子内,越国绝无大虑。我辞任以后,决定远隐不出,绝不会再为其他国家效力, 这点尽可让主公放心。我在帛书中已将辞任原因叙清,两位回去不必担心会被主公 怪罪。”他将帛书交给了越超。 两神卫见龙破决心已定,知道多说无益,黯然退下。 余下的侍卫原本都是龙破买的家奴,个个身无牵挂,对龙破更是忠心耿耿,此 时没有一个愿意离去,全都抱拳道:“誓死不离主公左右。”龙破心怀大慰。 傍晚,下过一阵小雨,云黯天昏,凄风正紧。 龙破站在驿馆的走廊上仰望着变幻的云天,神情肃穆。范谟来到他的身侧默不 作声地垂立着。他并不回头,明言道:“此次一分开可能就是永诀了。咱们能做一 场兄弟也是缘分,我要送你两句诫语:仕途如冰,覆履当心。如果有一天你不再为 官,我这里有一卷记载着行商要诀的帛书,你拿去好好参研,可保子孙世代荣华。 另外这把奴刀你拿去做个纪念。”他从袖中拿出帛书和弯月奴刀交到范谟手上。 范谟惶惑不安地道:“大哥,我心中藏着一件对不住你的事,现在必须要告诉 你。是国丈他——。” 龙破忙用手止住范谟,道:“你不必说了,一切都已过去,我并不想知道。人 生在世,种种行径皆为命运所限,谁人能永不犯错呢?” 范谟星眸连闪,手抚着镶金缀玉的奴刀似有所思。 龙破眺望远方,忽然思绪纷纭,想道:“人们常说听蝉知夏,见一叶落而知秋, 其实这些都不过是俗世一尘,真正的天机又何止于此。世间万物与宇宙自然之间莫 不息息相通,互有感应。”万兽避金蝉,熊魅知雪崩。“这其间的灵异关系便非我 等所能尽知啊!”他抬眼注意到走廊的一处檐角斜搭着一张残破的蛛网。 那蛛网被风吹得晃悠不止,网丝上还凝结着水珠,一只蜘蛛已经迫不及待地爬 到上面修补被风雨撕开的破洞。他回望天上涌动的云层,心生灵感,背手笑道: “明天天气将会放晴,正好把你和如娟的婚事办妥,我们即可离去。” 范谟闻言大喜,然而心念一转,看看惨淡的天色,不禁生出满脸疑云。 周襄王二十年七月中旬,龙破一行扮做商队深入秦国边境,不日抵达秦岭西麓, 这里有唯一一条通往蜀地的陆路便道。 这天,众人赶到一座小镇上歇息下来。兄弟三人聚在临街的酒肆里饮酒。 卫严听翼鳞叹了一口气,笑道:“大哥是在想念如娟吗?她和范谟离开得有些 日子了。” 翼鳞道:“把她嫁给范谟应该是最让我放心的。不过我毕竟只有如娟这一个女 儿,岂有不想之理?” 龙破笑道:“谁说你只有如娟一个女儿?那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你都不 认了?” 翼鳞愕然笑道:“是啊是啊!珠儿她们姐弟三个也都是我的儿女啊!哈哈!” 三人高兴得开怀畅饮。 这时,路上行来一队衣衫褴褛的兵奴,手脚戴着铜镣,艰难地挪着步子。旁边 负责押送的秦兵不停地大声催促。 龙破呆呆地想起一事,脸色骤变,立刻起身道:“大哥、二弟,我有一件要事 待办,暂离两天。你们嘱咐婉婕一声,就留在此地等我回来。”他快步走出酒肆, 跃上坐骑往楚国方向驰去。 翼鳞和卫严都来不及询问龙破有何要事,对望一眼均感诧然。 烈日炎炎,蝉声遍耳。龙破进入楚国境内,翻越秦岭山脉南麓,出现在一条山 间栈道上。深入重山,他丢下坐骑钻进丛林中往前急行,当听到潺潺的水流声,不 禁大喜过望。 这是一条蜿蜒的小河,首尾渺茫,曲折通幽。 龙破皱眉沉思片刻,沿着河岸奔向上游。数里之后,他听到瀑布的喧哗声,兴 奋得怪叫一声,冲到了瀑布前的水潭边。 潭边树高荫深,清幽至极。龙破急奔入右岸的密林内疯狂地搜寻地下,却很快 便失望了。林内除了树木,一无所有。他记得曾在一棵大树上刻下墓文,忙逐树查 找,最终在一棵大榕树上找到模糊的刻痕。拂去苔迹,依稀可辨是:“王冲哥哥之 墓,云弟敬立。” 龙破一时热泪盈眶,急切地在大树四周寻找插在土里的三根树枝。然而密杂交 错的草木掩盖住一切的人为痕迹。他徒劳地搜寻半天,毫无发现,忍不住怒吼一声, 抬头看到几只鹊鸟惊啼着冲出林梢,投入到艳阳高照的长空。 突然,龙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心中自嘲地道:“我真笨啊!都已 经十多年了,即使是三根树枝也该长成参天巨木了,还怎么找得到呢!”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