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机器人 作者:南瓜藤 “警长,这是外面买不到的极品冰激淋呀,免费供应,可以吃个够……”没 等高云说完,我用叉子从他手中的餐盆中挑起冰激淋球放进嘴里。 “你想吃,可以自己去拿嘛。”高云不满地小声嘟囔。 “傻瓜。”我在他光亮的脑门上弹了弹,“这是有钱人腐朽没落的生活,我 怎么可以让你自甘堕落?” 富丽堂皇的大厅足以容纳数百人,高大华丽的建筑风格显示出主人的地位和 身份。到处是衣着前卫或是艳丽的俊男靓女,穿着笔挺燕尾服的机器人侍者端着 香槟酒杯穿梭其间。两家富可敌国的家族企业间的一次政治联姻,盛大的订婚仪 式便可以花费常人几百辈子的薪金。我和男方家族曾有一次短暂的合作,主要是 替他们破了一起连环诈骗案,所以受邀参加了今晚的订婚盛典。男主人因为感到 身体不适而回房休息,年轻貌美的未婚妻则在众人的簇拥下频频敬酒。 “诸位,现在晚会的主角将给大家带来一点惊喜。” 不知从哪冒出个像小丑似的家伙咋呼大叫。漂亮的准新娘款款走进一旁的升 降机,不久之后,凸出的顶层楼台上出现她的身影。大厅里所有的目光全都聚焦 在美丽的女孩身上,她一边微笑挥手,一边拉动从大厅顶部悬下的彩带。“嘭” 的一声,半空中一只只巨大的装饰球裂成两半,无数带着芬芳的花瓣飘落而下, 然后便是众人的惊叹和鼓掌。高云活像个花痴似的出现在我面前,满头的花瓣, 圆盘般的脸庞因为喝多了酒而泛起潮红。 “呃,警长,我真喜欢这种,呃,腐朽的生活啊。” 我连忙摔开他的手,想装作不认识转身走开,可这家伙又死命地拉住我的另 一只手。 可以确定,惊呼声就是在那刻响起的,而且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我抬起头, 看见可怜的女孩倚在并不高的扶栏上,上半身几乎已经探出了楼台,没有人知道 她看见了什么。然后一个黑影从楼台的通道中飞快地跑了出来,他张开双臂扑向 女孩。底下的客人发出了更大的惊呼,大家都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燕尾服的机器人 侍者。就在机器人离女孩还有一米多远的地方,他突然抖动了一下,整个人向前 扑去。女孩尖叫着想要推开机器人沉重的身躯,却在巨大的冲力撞击下,和机器 人一起翻下了楼台,从十几米的高空坠落。 “太,太惨了。”一个老妇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脸上厚厚的白粉簌簌往下掉。 “机器人居然谋杀了他的女主人。” 记不清相同的话已经听了多少遍,我有些厌倦地转过脸去,细小的动作依然 引起对方的不满情绪。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这么重要的线索和证人,你居然还是一付轻描淡写的 样子,你是怎么做警察的?” “实际上,整个过程我们都看见了。您有没有更加重要的,或者说是别人没 有看见,只有你看见的情况,譬如说顶楼通向楼台的通道里,除了那个机器人还 有没有看见其他什么人?” “喂,我可是站在大厅里,你以为我有超能力,能看见十几米高的楼道里面 的东西?” “好的好的,谢谢您提供这么重要的线索。现在我请另一个警官来替您做一 下笔录好吗?”不等对方回答,我一把拉过高云摁在老妇人面前。“对,就是这 位年轻英俊的警官,您可以把今天您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一切都告诉他。” 除了留下来做证词,大部分客人都离开了。一场喜庆的宴会以悲剧收场,恐 怕没有人会意料到这样的结局。双方家族的长辈大多痛不欲生,女孩的父母当初 就晕了过去,被送往医院急救。女孩坠楼的地方已经打扫干净,只剩下白粉勾勒 出的尸体轮廓。机器人摔下来以后,始终一动不动,不时冒出些火花。机器人公 司的研究人员几乎和警方同时赶到,这无疑是个大丑闻,被严格输入“机器人三 定律”的机器人居然杀死了自己的主人,从公司研究人员惊愕和沮丧的表情上便 可预见他们黑暗的未来。 准新郎默默地站在白粉轮廓前,他是一个高挑英俊的青年。遥控,家族的长 男,未来的接班人,不满三十岁已经成为企业的实权人物。父亲又替他挑选了这 样一位美丽而且门当户对的女子。如果不是今天的惨剧,这样的人生是不是人人 都梦寐以求的呢? “过于完美的东西都会遭到嫉妒,对令未婚妻的不幸遭遇我深表遗憾。” “只是回房躺了一小会,居然就再也见不到美丽开朗的她。当初商量好一起 去拉彩带的,如果我能陪着她,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遥控的声音缓慢而充满 自责,“都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能改变人的一生。” “节哀顺变吧。” 遥控转过身面对我。“您是南警官?父亲曾向我提过您,他说您是个很聪明 的人物。” “承蒙夸奖。”我斟酌一下自己的用词,“能否回答几个问题呢?我想大家 都愿意最快的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谋杀,一个机器人,不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吗?”遥控冷冷地注视着远处正 忙于分解检查机器人的研究人员。 “可是这实在有些不能接受。所有的机器人都被输入了三定律,‘机器人不 等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任何试图违反三定律的机器人都 会因为短路而立刻报废。让我想一想,机器人投入民用市场已经十……”我使劲 揉着自己的眉心,“嗯,对,已经整整十三年了,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起机器人 试图伤害人的事件。” “没有发生并不代表永远不会发生,也许他们忘了输入三定律,也许YY5184 的电子脑出了问题而不受三定律的约束。” “这样的概率很小很小,但并非没有可能。哦,YY5184是那个机器人的名 字?” “是的。” “您是什么时候使用这个机器人的呢?” “大约快一年了。” “这一年里,他没有什么异常吗?” 遥控努力地回忆了一会,说道:“没有,至少我不知道。” 机器人公司的家伙们脸色苍白地拨弄着各式各样的检测工具,刚才我已经看 到一些鬼鬼祟祟的新闻记者,明天,机器人公司的股票就会变成废纸一张,不会 再有人买他们的机器人产品了。 “我说,检测的怎么样了?”我在他们身旁蹲下身,“是不是忘了输三定律? 这下你们完了。” 一个负责人模样的家伙抬起头来,脑门上沁出豆大的汗水。“不可能,先生, 这绝对不可能,绝对不会有一个机器人没有输入三定律,出厂的检验程序也是非 常非常严格的。” “瞧您急的,来,擦擦。”我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手帕贴在这家伙的脑门上, “瞧这家伙的样子已经报废了是吧,我也没法讯问这个犯罪嫌疑人了是吧。听说 这些机器人的控制系统中都有特别的程序,如果试图违反三定律,他们就会立刻 短路。” “问题就在这里,他没有短路。” 我哼了一声,“这是你们的问题,不是他的。” “但是您看这儿,他的电子脑已经全毁了,不是短路造成的。” “结论?” “什么?” “我说你别嗯呀、啊呀的。给我结论。既然不是短路,还有什么情况会毁了 他的电子脑?” “辐射,最常见的是伽马射线,只要一暴露在射线中他们马上就会报废。” 我的眉头纠结在一起,“还有一个问题,机器人的电子脑突然报废的话,通 常会有什么反应?比如像这样张开双臂冲向他们的女主人。” “您真会开玩笑。就像我们人类突然心肌梗塞或是脑溢血一样,马上倒在地 上死掉。” “那么如果他正在做莫个动作呢,比如说向前跑的时候,一下子电子脑报废 了。” “怎么说呢,还是和人一样,应该有个惯性吧,短时间内继续保持自己的动 作直到倒地。” “谢谢了。”我站起身拍拍那家伙的肩膀,“老兄,干吗不做个医生,至少 不用这么提心吊胆吧。” 差点和人撞了个满怀,原来是高云,这家伙大汗淋漓一把拉住我道:“警长, 看我搞到什么了。” 我抓过他手中的几页纸,“这是什么玩艺。” “是两个家族重要成员最近一阶段的财产收入和支出情况,我是求人才这么 快拿到的。”高云谄笑道,“一个机器人无缘无故怎么会去杀害女主人,一定是 有人买通他,而且家族成员最有可能。您有没有看最近的电视连续剧?越是有钱 的家族这种事越……哎哟。” 我朝着他光亮的脑门数个暴栗,“你这家伙有没有脑子啊?” “别打了,痛。” “真是笨蛋。” 我随手翻了翻手中的材料,突然安静了下来。高云捂着脑门不识好歹地又凑 上来。我对着他的脑门又是一下,他嗥叫一身缩到了旁边。 过了许久,我说道:“高云,过来。” 高云磨磨蹭蹭地来到我身旁。 “立刻去准备这些东西,越快越好。” “您还没休息吗?” 遥控转过身,看见是我,于是疲惫地笑笑说:“噢,心乱的很,不想睡。” “是啊是啊,无论是谁碰到这样的事,都不会有心情睡觉的。对了,麻烦您 能带来我去看一下顶层的楼台吗?也许那里会有点什么线索。” “您真是敬业,简单的案子还要反复的求证。”话虽然这么说,却不是嘲讽 的语气。 “没办法,如果不好好干,年终是拿不到奖金的。虽然看见了机器人杀人, 但是他为什么杀人,他如何摆脱三定律的约束还是一无所知。” 遥控点了点头,引着我走向升降梯,一直到达顶楼。穿过走廊,一拐弯便可 以看到凸出在大厅半空的楼台,大概十米左右的距离。我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察 看了一遍周遭情况。 “为什么要看这里?” “嗯,这个角度对楼台上的情形一目了然,但是楼下大厅里却永远没办法看 到这里的一切。” “但是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我笑笑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会有人正好在这个角度目睹了整个谋 杀过程,也许凶手就躲在这里操纵着这次谋杀。” “操纵?”遥控笑着摇摇头,“您的想像力真丰富,难道还有第二个凶手?”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径直走上了楼台。精致但是并不高的围栏,如果被人大 力推一把,肯定会掉下去的。 “小时候我喜欢到这里玩,整个大厅可以一览无余。但现在,也许是最后一 次,我再也不会站在这里了。”遥控站在他的未婚妻摔下去的位置,无限伤感地 说道。 “听说,嘿嘿,是从别人那里胡乱听来的。您以前还有个恋人?” 遥控的面部没有一丝表情,过了片刻他说道:“是。” “已经不交往了吗?” “因为订婚,所以断绝了来往。” “这样啊,一定很难过吧。如果没有未婚妻的话,是否会破镜重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对方疾声问道。 “啊,对不起,又遭人厌了。不过也是没办法,干我们这行的,总是要说些 让人讨厌的话。” 遥控转过脸去不再搭理我。我干笑了几声说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怀疑这 个所谓的机器人谋杀,虽然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哦,您在自己的房间里吧, 我可以向您表演一下。突然间,YY5184冲出来,张开双臂向他的女主人跑去, 在这个位置上,他突然像是停顿了一下,然后扑向前,两人一起掉了下去。整个 过程有两个疑点,一个比较明显,为什么他在这个位置要停顿一下,猛扑上去不 是更好吗?另一个嘛,就是他为什么要张着双臂冲上去,您不觉得这个姿势很滑 稽……” 突然间身后传来异样的动静,我转过身,发觉一个同样的穿着燕尾服的机器 人蹒跚着向我们走来,他的手中居然有一把枪。 “你,怎么啦,为什么拿着那玩艺?”我厉声道。 “砰”的一声响,血从我的胸前喷出。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恍惚地抬起头, 看着一脸惊恐的遥控,“怎……回……”我已经语不成调。 机器人把枪口慢慢转向脸色苍白遥控,后者突然从衣袋中掏出一个圆圆扁扁 的遥控按钮,使劲摁了一下,没有任何动静。他又摁了一下,机器人依然将枪口 指着他。遥控使劲地不断摁动着按钮。 “果然是伽马射线啊。”身上的辐射探测仪不断的报警,我站起身紧紧抓住 遥控拿着按钮的手,“检测人员一到就可以找到发射源了吧。” “你,你?”遥控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噢,道具而已。”我把外衣掀了一下,然后指着机器人道:“这是我的同 事。” 机器人使劲脱下头套,露出高云傻笑的脸。“我是高云,重案组的高云警员, 谢谢招待我们的冰激淋,太,太好吃了。” “这是怎么回事?”遥控愤怒道。 “难道还要我解释吗?”我冷冷道,“YY5184不是凶手,他是一个尽职的 机器人。凶手把他带到这里,也许这个时候凶手有把枪,正指着可怜的女孩。机 器人的第一定律‘机器人不等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促使机 器人朝他的女主人奔去,他像为她挡子弹。这就是YY5184为什么要张开双臂的 原因,这是一个保护姿势,而非伤害。凶手早已计划好了这场谋杀,他不会开枪, 因为他并不像把自己牵涉进去,他要把一切做成是个机器人谋杀了自己的主人。 等到YY5184冲到女主人面前的时候,凶手摁动了伽马射线的按钮,可怜的机器 人立刻就报废了,于是我们看见了那个停顿的动作。当然,对于凶手来说,这也 是个非常冒险的举动,不过他还是成功了。机器人死前动作惯性促使他的身躯继 续向前冲去,压在女主人身上,冲击力加上机器人自身的重量,女主人背后华而 不实的围栏根本无法承受,于是两个人都摔了下去。” “太精彩了,您的想像力真是一流。”遥控冷冷道。 “谢谢,您不要问有没有证据,这就是证据。”我晃了晃手中的遥控按钮。 “机器人公司可以提供YY5184电子脑被辐射毁坏的数据,只有凶手知道而且会 使用这里的伽马射线。” 对方慢慢地平静下来,又变回了那个高挑英俊的青年,他微微点头道:“不 错,父亲说过,您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会怀疑我吗?”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怀疑凶手不是机器人而另有其人。后来我的这位同伴非 常及时地给了我一个信息。”我指了指高云,“您过于精明了。您不该在昨天把 手中所有机器人公司的股票全部抛掉,这样就像是预料到今天的悲剧,虽然可能 是个巧合,但我还是觉得值得一试。” 遥控点了点头。“好吧,我们走吧,能否尽量不打扰我的家人呢。” “完全可以。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杀人的动机,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挑英俊的青年慢慢从我身边走过,轻声道:“怎么可以和一个不爱的人生 活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