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个人一声不吭地钻进一辆等候的小车。在沉默中,他们驰过高雅的公园,到 了层区中央附近的一座四壁空空如也的小型建筑物前。贝尔顿默默地陪着他们走了 进去,滑动的镶板平稳地咔嗒一声在身后合上了。 山姆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墙壁光秃平滑,室内陈设简单,除了他们进来的 路外再无门窗可通。“我们作俘虏了吗?”他问道。 贝尔顿带着某种怜悯的神情望着他们。“恐怕还要糟,”他承认道,“你们在 希斯潘的出现会引起议论和疑问,你们最终将会接触到其它的阶层,你们知道他们 全然不知的事情,这样就会产生不满和不安现状的情绪。希斯潘井然有序的和平和 安全就会被破坏。特别是你,山姆·沃德,你有颠覆的念头。你不喜欢我们的职责 分配吗?” “我不喜欢。”山姆一字一板地回答道。 贝尔顿叹了口气。“我想是如此。至于你,克里奥恩,你更同情我们一些。但 你对加诺的挑战坏了事。”他想了想,又说:“但只要你承认说话欠考虑,也许仍 然可以把你做为例外而加以优待。” 克里奥恩坦率地蓝眼睛注视着他:“那是否意味着我必须背弃山姆·沃德?” “恐怕如此。” 希腊人昂道挺立,象一尊年轻的神。“那么我与他共存亡。” “即使这意味着死呢?” “即便如此。” 贝尔顿迅速地转向美国人。“那么你,”他问道,“你愿意起誓保证你的言谈 话语永远忠顺于奥尔加克们吗?记住,”他匆匆地补充道,“否定的回答就意味着 你将静静地化为乌有。我只不过是一个人与许多人作对罢了。无论如何,我会在开 会时为你们辩护的,但我的同僚奥尔加克们的想法会与加诺一致的。” 山姆拼命吞咽着,但他声音中没有颤抖。“克里奥恩完全正确,”他坚定地回 答说,“我们不是奴隶,我们不能做出这种许诺。” 贝尔顿又叹了口气,这是带着遗憾和钦佩的一叹。“你们俩都是勇士,”他说, “看来那古老、更原始的时代养育出比现在更坚强的人物。但你们必死无疑,我看 毫无办法。” 山姆的手指触到手枪,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克里奥恩。“至少,”他平静地 说,“我们可以出去决一死战。” 克里奥恩弄得宝剑嘎嘎作响。“宙斯和阿里斯在上,”他叫道,“你说得完全 正确,朋友山姆,我们要带一大批这些奥尔加克们一道下地狱呢。” “你们不会有这种机会的,”贝尔顿确定不疑地说,“加诺的确是将你们的命 运操在他的手指尖上,他只要一按面前的一个方块,致命的射线就会穿透这座建筑。” 不知怎么山姆已经把枪操在手中。冰冷的枪口顶住了奥尔加克的肋骨。“很抱 歉,我不得不这样,”他干脆地说:“但我们不能轻易放弃。你,贝尔顿,必须告 诉我们一种逃跑的方法,否则我与你们同归于尽。” 奥尔加克瞧着这两个绝望的人。克里奥恩的剑已出鞘,锋利的剑尖抵住他的另 一侧。他缓缓地摇摇头。“我不怕死,”他带着一种朴实的尊严说,“我已经厌倦 了这个毫无目的,悠闲放荡而又无法摆脱的生活。假如你们愿意的话,杀死我吧。” 山姆后退一步,把枪插入枪套。克里奥恩举剑致敬。“你也是一个真正的人,” 美国人赞许道,“我们三个人,假如有机会的话,可以征服宇宙。” 一道反常的红晕慢慢地涌上了奥尔加克贵族式的面孔。“相信我,”他真诚地 说,“我是你们的朋友。”然后他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但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无法帮助你们。希斯潘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都在奥尔加克会议室中搜索荧光屏的视 野之内。” “假如能够的话,我就不待在这里。”山姆尖刻地说,“你们这个希斯潘城市, 以及它野蛮的阶层制度和有限的空间,简直就像我的眼中钉。我——我喜欢自由与 空间,甚至有点儿无政府也无妨,在那里人是人,而不仅仅是一个等级社会中没有 灵魂的传动齿轮,不管这个社会多么地有效率。肯定有一条出去的道路。” “没有。”尔贝顿忧郁地答道,“中子墙是无法穿透的。而外界,除了渺无人 烟的荒漠以外还有致死的气体:氰气,一氧化碳,光气,都是些大碰撞的产物。大 气层已经被摧毁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地球,甚至太阳本身还遗留下来些什么,假 如还有东西遗留下来的话。” 山姆咧嘴一笑,反驳道:“那只不过是宣传而已。你们奥尔加克的祖先肯定是 独一无二地精于此道,我隐约感到他们编出这套故事来自欺欺人,借以保全他们的 地位。假如工人,技师或像你这样叛逆的奥尔加克一旦接触到其它形式的文明,其 它的方式,就可能产生对希斯潘完全不利的对比。” 贝尔顿的语气尖刻、急切:“你有证据吗?” “一无所有。”山姆承认。“假如你愿意,就叫它是直觉吧,或仅仅是对我自 己的二十世纪某种相似的宣传方法记忆犹新。” 贝尔顿的眼睛中腾起的火焰熄灭了。“无论如何,”他紧接着说,“永久无法 搞清楚,而中子墙是无法穿透的。” 克里奥恩一直独自沉默着。他金色的眉头紧拧在一起,好像沉浸在沉思之中。 这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来,问道:“在希斯潘的疆域中,有没有这样一座山,在那 里泰坦总是在不安地呻吟?” 贝尔顿瞪大双眼:“我不懂。” “他的意思是说,一座火山。”山姆解释道。 “没有。” “那么,”克里奥恩叫道,“独眼的赛克罗普斯在上,有一条逃路了。” “到底是什么——”山姆叫道。 “听我说,”希腊人兴奋地说,“郝梯普为我修建的,使我睡到这愚蠢未来的 金字塔座落的一座这样的火山侧麓。” “确实如此。”山姆证实道,“我记得它,但它又怎么样?” “这个!根据大智者所教的方法,我从火山中得到了气体,使我得以在墓室中 沉睡。我用通向火焰中心一种精巧的管道把气体抽了出来。这些出口都在山顶通向 蓝天。装有精巧的枢轴的石块在气体涌入墓室之后密封了这些管道,只有我知道它 们存在的秘密和那里弹簧的秘密。这些石块可能再一次用这些弹簧旋转开来。金字 塔在这座城市之中,而火山则在它之外,我们可以穿过通向深深的地下彼此相连的 管道逃跑。” 山姆猛拍了一下希腊人的肩旁。“克里奥恩,你是个天才。”然后一个念头又 涌上心头,使他的喜悦又暗淡下来。“出了油锅跳进火坑。”他作了苦脸,“你说 你的通道通向中心的火焰,那意味着火山中的中心,我们不憋死了得烧死。” “火山可能早就停止发牢骚了。”克里奥恩镇定地答道,“而且勇士必有一死。” “说得对,”山姆吃吃笑道,“我们立即出发,我们还有汤姆森给的小机器, 可以送我们下井道。”他冲贝尔顿伸出手来。“再见,”他说,“谢谢,你是希斯 潘的光明之点。” 奥尔加克的目光令人迷惑不解。“每一个层区都会通过信号将你们降下传道管 道的情况警告给加诺,”他说,“你们永远也不可能达到埋葬你们的金字塔。” “我们要冒冒险。”山姆反驳道。 “我不允许这样的冒险。” 山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是说你反悔了。我还以为你是我们的朋友呢。” “我的意思是,”贝尔顿平心静气地答道,“我和你们一道走。各个层区都会 尊重我的到来。” “你是好样儿的!”山姆充满感情地说,“但这不行,你回来以后会倒大霉的。” “我不回来了。”奥尔加克耐心地反驳。 “啊,怎么?” “我的意思是说和你们一道出去,走到那个陌生的新世界中去。”他揶揄地一 乐,“刚才你不是说,我们三个人有机会的话,可以征服宇宙吗?” “但是,但是……,”山姆语无伦次地说,“哎,他妈的,你不能这么办。我 们穿出去,或说幸存的机会,即使可能的话,也是千分之一,你为什么要放弃一切 而……” “因为我厌倦了这种生活;因为在原始浑沌之中我也许能再次发现你们所说的 灵魂;因为——我是你们的朋友。” 三个人,三个不同时代的产儿,三对平行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彼此注视着。山 姆颇不习惯地感到喉咙里一阵梗塞,粗暴地说:“那么我们最好赶在加诺嗅到我们 意图之前马上行动。” 事情比他们设想的要简单。 在贝尔顿的引导下,他们乘着他的运输车向传送管道疾驰而过;风驰电掣般地 跳入了巨大的管道,飞腾而下五千英尺的高度。他们在飞驰下降的途中碰到了许多 技师和工人们,因为有奥尔加克在此,还收到他们卑微的致敬和好奇的目光。 然后,到达了最终点的采掘场。粉碎机打通的墓室仍然豁然地展现在眼前。回 到工作岗位的哈利惊讶地仰视着这前所未闻的奥尔加克的到来。但贝尔顿费神解释 了一番。他说,这些睡眠者将向他披露使他们得到以无损害的长眠这么长的岁月的 方法。同时,哈利和工人们无须留在此地。而且,他带着权威的口气说,他们也不 许声张出去。 几秒钟之内,最底层已经没有旁人了。 山姆咧嘴一笑:“啊,克里奥恩,现在亮亮你的宝贝吧。”他注意到贝尔顿焦 急地注视着安装在管道上层的电子荧光屏。 在希腊人找到他所找的东西之前的片刻,则更令人心焦似焚。古老的墙壁上有 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凹点,当一面墙自己旋开,露出其中的一个黑洞时,三对 嘴唇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口压抑的气。山姆对以前的经历记忆犹新,还想退回来试一 试是否会有滚烫的火山气体喷出来,但奥尔加克厉声叫道:“快跑!我们被发现了。” 他们一头钻进了这不祥的入口。克里奥恩蓦地转过身,用肩膀猛抵巨大的石块。 石块平稳地旋转,无声无息地回复了原位。他们在一片漆黑中气喘吁吁地蹲了下来。 太及时了!就在那一瞬间,他们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嗡嗡声,急剧地变成一种令 人无法忍受的尖啸。“加诺打开粉碎机了。”贝尔顿呻吟道,“他们在二,三秒钟 之内就能钻透这些岩石的厚度。” 但是奔腾的动力的尖啸被一阵更巨大的响声压住了,一片撞击,倾倒,碾扎的 轰鸣,脚下的坚石疯狂地抖动着,然后是一片寂静。 “金字塔塌了。”克里奥恩颤抖地说,“身后一定有几百英尺厚的土块、石头 和岩石,所有的退路都断绝了。” “那么回答就是前进。”山姆带着一种他自己并未觉察到的欢欣答道。假如火 山仍然在活动,假如在这么久的年代中火山口已被熔岩所堵塞…… 这是在一片漆黑中漫长、陡峭、艰辛的登攀——除了当他们盲目地撞上突凸的 石棱时发出的嘟哝声和低声的咒骂,周围一片寂静。在冰冷粘湿,恶臭熏人的空气 中,向上,无休止地向上——道路突然开阔了,他们已经爬到了一个巨大的碗状的 底部。山姆惊惧地抬头望去,然后发出一声呐喊,引起一片回声,在他们周围激荡 着。“星星!我看到星星了!” 头顶高高的地方,镶嵌在有限蓝色之中,闪烁着细如针芒的光毫,漫不经心地 俯视着他们。随后是一阵疯狂的攀登,他们在一个古老熔岩流倾颓、风化的遗迹上 连抓带爬,时而摇摇晃地滑落下来。火山已经熄灭了,空气污浊,但还可以呼吸。 之后,他们爬了出来,贪婪地注视着四周笼罩的景色。时已夜晚,清凉的微风 吹拂起他们的头发,揉皱身上的衣衫。只是在逃跑的共同行动中联合起来的这三个 服装各异,来自不同文明时代的人,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在一边,在马德利山岭的高峰环绕之中,矗立着一个广阔无光的平面,突兀而 起五千英尺之高,庞大、阴暗,横亘平原,每一边都延伸到极目所及的地方:中子 墙城市希斯潘! 另一边,越过高山,一片不见边际的荒野漫无止境地伸展开去。毫无生命和人 类居住的迹象,除了参差不齐、树木葳蕤的原始树木外,一无所有,没有光亮,没 有飞机,甚至在远方大洋无波无浪的黑暗中,没有一条船,连星辰都是陌生的,古 老的宇宙结构已经不见了。 山姆颤抖了。很冷,但并不是寒冷使他的肌肉颤抖。假使希斯潘的故事是真实 的,假使在那无边的密林中再没有其它的城市,没有其它的人类,假使…… 他转向另外二位,咧嘴一笑。“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轻描淡写地说, “空气很好。即使致死的气体曾经存在过,也早已消散了,或成为无害的化学成分 了。”他提高了嗓门,“前进,伙伴们,向着等待我们的命运前进!” “前进”希腊人克里奥恩呐喊着。 “前进!”奥尔加克人贝尔顿呼唤着。 三个人坚定地面向东方,面向太阳升起来的地方,缓缓地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