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空下着倾盆大雨,乌云避日,久久不见阳光。乔君娅不曾忘记自己的真名 叫作153 ,153 也是不喜欢下雨天的。 只要一到这个天气,那些深埋在她身体里的金属,就会蠢蠢欲动,搅得她极 不自在。 下雨天,留客天。 因为她没有带雨具,谢飞便直接请她来他家坐坐。乔君娅在心底冷笑,她的 主人,曾告诉她男人永远是这样的,喜欢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掩饰最原始 的欲望。 电梯正在不住上升,她依偎在谢飞的怀里,柔声问:“小飞,你喜欢我吗?” 谢飞一笑:“怎么这么问?当然喜欢啊。” “那会为我去死吗?” 问题刚一出口,就感觉男子的手微微一颤。乔君娅心底暗笑,今天不管谢飞 回答会或者不会,他都必须为她去死,这是153 所执行的命令。 乔君娅正要接着说话,电梯突然剧烈一震,楼层的显示灯随之也停滞不动。 “电梯发生事故了。别怕,我们打电话出去求援。”谢飞一边安慰她,一边 拿出手机拨打。可在这封闭的空间内,手机的信号之弱,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 谢飞又试着按下了警铃,可等待了足足一刻钟,仍没有任何动静。 “君娅,你别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清秀的脸庞此刻已挂上了汗珠,谢 飞顾不上自己。手轻轻抚过乔君娅的脸,轻道:“我不能让你就留在这个地方。” 忽觉心头有一股暖流涌过,乔君娅微微一震。主人给她植入的性格里,有感 动这一情感吗? 是的,确实是感动。 长时间的等待过后,电梯内的氧气已越来越少。谢飞仍鼓励着乔君娅,他气 喘吁吁地对她说:“君娅,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我家的。你不能放弃,绝不能 死在这里……” 听他说话已是气若游丝,乔君娅忽然制止,道:“别说话了,还要留着力气 出去。” 谢飞终于还是晕倒了,在他昏迷后的一瞬。乔君娅将他抱起,强行冲破了电 梯的顶层,她一路飞驰,跑得很快,为了抢救谢飞的生命。 就在冲出电梯的一刹那,乔君娅第一次感到了一种东西的存在,它的名字叫 作爱。可是她无法违背主人的指令,她要怎么办? 有了被困电梯的经历后,谢飞与乔君娅的感情愈加深厚。至今,谢飞也想不 起,当天他们两人是如何脱险的。 维修电梯的工人说,电梯顶部被撞出一个大窟窿。谢飞以为,是他们两人全 昏迷时,有神仙出手相救了。 乔君娅笑得很无奈,竟像哭泣一般。她与谢飞的游戏时间差不多到了,主人 的指令每周都在发送,她不得不对谢飞下手。 下班时分,乔君娅陪着谢飞一同来到车库,递给他一张CD,说:“小飞,这 是我最近常听的音乐,觉得挺好的。拷了一张,给你也听听。” “真的吗?”谢飞有些欣喜,亲吻了一下乔君娅的脸说:“你回家后早点睡, 别老忙工作知道吗?” 乔君娅点头,低声道:“你也是。”说着,她便走向了自己的汽车,在转身 的一刹那,一颗珍贵的液体,从智能机器人153 的眼眶中滚下,那是它的眼泪! 毫不知情的谢飞在CD放入汽车音响中。今天的路有些堵,他的心情却还是很 好。因为有这张君娅给他的CD。 按下了播放键后,没有听到意料中的音乐之声,涌入谢飞耳中的却是一个长 长的故事,像是在讲述着他的生活一样。 谢飞小心地把握着方向盘,认真听着那盘致命的CD…… 我每天的工作,是在不绝于耳的电话铃,与铺天盖地的案卷中度过的,这让 我逐渐厌烦。毕业来到深圳一家保险公司待了两年,慢慢知道,做理赔是份出力 不讨好的工作——每天听客户摔电话,月底拿那点儿死工资,年底还被领导批评 赔付率过高,如果哪一单赔错了,那可能连年终奖都没了。 业务员在外面忽悠客户骗来保费,我们这群做理赔的就在后面负责善后,能 不赔的坚决不赔,应该赔的也尽量不赔,得罪走了老客户,再忽悠新客户,反正 中国那么大,不愁找不出几个傻子。 我在这家保险公司虽然是个小角色,也身不由己地干着口蜜腹剑、尔虞我诈 的事。但凡出了什么保险事故,受害人轻则伤残,重则死亡,我们做理赔的对这 类事情见得多了,看待 死亡这件事也就逐渐漠然起来——别人的死亡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笔或 大或小的赔偿金罢了。 然而2005年的冬天发生的一件事,却将我从这种漠然当中活生生拖了出来, 它就像半夜里白墙上的一只黑糊糊的眼睛,让我屡屡感到心悸。 圣诞前后,是深圳一年当中最冷的日子。这里没有北方的鹅毛大雪,只有连 续几个月的阴云冷雨,但那整日整夜的阴雨不让人有一天的缓息,屋子里比外面 还阴冷,待在冰窖一样的屋子里,只觉得骨头里都向外渗着寒气。 一个周五的早上,我像往常一样顶着雨去上班,虽然穿了厚实的冬衣,还是 免不了一路上冻得直哆嗦。终于到了办公楼,我打了卡后走进办公区,只见我的 桌子上已经横七竖八地摆了厚厚一摞案卷,看得我心头一堵。 我把伞折了两下扔到桌子底下,坐下来把案卷推到一边,搓了搓冻僵的两手 把电脑打开,照例登陆了公司的OA系统。OA系统里没什么邮件,接着我又登陆了 公司的理赔系统,结果一打开就见到一大片红色的字,那都是些待处理的赔案, 一夜之间报上来的。看来我今天肯定是闲不着了。 我叹了口气翻开桌子上那堆厚厚的案卷快速看起来。都是些处理了一半的赔 案,我从里面抽出几个比较紧急的,琢磨着拟几封函,给被保险人传过去。 一封函刚写了没几行,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谢飞,有你的传真。” 我转头一看,是同事小胡,他正站在另一张桌子上的传真机旁,手里拿了两 张传真纸,冲我抖着。 “哦,谢谢。”我赶忙绕过去接了过来。 那是一份事故经过的文字说明和两张传真照片。事故经过说明比较短,正文 下面写的是公司名称和今天的日期,上面盖了一个不太清楚的公章。 我逐字看过去: “2005年12月9 日下午3 点左右,我厂员工刘文军在厂房正常作业时,不慎 被机器的导电板击到。现已住院治疗,但至今一直昏迷不醒,即所谓的‘植物人 ’。因我厂已向贵公司投保雇主责任险,因此望贵公司能尽快处理,积极理赔。 来电来函请与朱先生联系:13798345*** 。深圳市新希望模具厂。2005年12 月16日。“ 我的心随之一沉——麻烦了,植物人,如果真要赔了,不知要赔出多少钱去。 我一边想着,一边又翻到第二页纸,那上面有两张照片,但很不清楚,黑漆 漆的油墨糊成一团,什么都看不出来。我皱皱眉头,坐回到办公桌前,抄起电话, 顺着那个手机号码拨了过去,没几秒钟,电话接了起来。 当我道明了身份后,对方那位“朱先生”立刻显得很焦急,告诉我说,他就 是新希望模具厂的厂长,然后就问我案子能不能赔。我不置可否地告诉他还不好 说,然后告诉他我要下午过去看一下现场,让他准备好相关资料,就放下了电话。 我走到部门经理崔经理的座位前,把那两张传真纸放在他的面前,轻声说: “崔经理,这个案子比较麻烦,我想有必要下午去被保险人那边看一下。” 他皱着眉看完了,抬头看我一眼说:“下午我也一起过去看看吧,你抓紧时 间清理一下手头工作。” “好。”我说。 没过多久,午饭时间到了,部门几个人一起来到楼下的食堂。打完饭后,我 和小胡坐在了一桌。 小胡这人平时嘴就不闲着,记得一个月前他刚从业务部调到理赔部的时候, 崔经理就在会上批评他工作时间话太多,没想到他吃饭的时候也这样,刚一坐下, 就龇开他那两只大门牙,开始朝我嘀咕起来。 我一边吃饭,一边听他罗嗦,只觉食欲大减,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说:“哎哟, 你还是快吃饭吧你,下午我还要往外跑,别耽误我吃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