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见天色不早了,于是对他说:“崔经理,我先回去了。” 他点点头,然后对我说:“你最好也小心一点。” 一句话说得我有些不自在,我朝他点点头,就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我没带伞,雨点打在身上 让我有些发冷。四周的人都把头埋在伞里,脚步匆匆地往前赶。 我看不见他们的脸,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沉,太阳穴突突突跳得厉害,可能是这几天神经太紧张 了吧。我闭上眼睛,伸出一只手去按了按,待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突然发现我 的眼前出现了一把白伞,在黑沉沉的夜幕里格外显眼。我仔细看去,伞下似乎是 个男人,身上灰色的衣服刚好裹住他干瘦的身体,他的脚步并不灵活,蹒跚中又 有些零碎,朝我的方向慢慢走来。 我有些诧异,这人为什么慢吞吞地走在雨里?我顾不上多想,快步往前走去, 谁知离他一米多远的时候,他的伞沿突然抬起,只见一张全无血色的枯瘦的脸朝 我转了过来。我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擦身而过后,我扭头 再往回看时,那人已不见了。 我揉了揉眼,左右看了看,真的是不见了。我打了个寒战,努力回想刚才那 人的样子,终于,和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合了——刘文军!那个刚刚死去的植物人! 想到这我再也没法冷静下来,撒腿就往人多的地方跑,边跑边不住地回头, 惟恐有什么东西跟上来。 我一口气钻上一辆满载着人的公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回到家,我赶紧扔下包,冲到卫生间里冲了一个热水澡。体内的寒气被热水 逼了出来,激得我阵阵发冷。我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摸着脸,看到自己的 牙在不住打颤。 妈的,难道刚才真见鬼了? 十一 晚上没睡踏实,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来了。走出家门,我先惦记着给小胡打 了个电话,但结果让我更加不安——电话还是关机。 到公司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急着朝小胡的座位上扫了一眼——还是 没人。我把包扔在桌子上,走到崔经理旁边悄悄问他:“小胡还没来?” 他往小胡的座位看了看,摇了摇头,面露焦色。 我满腹心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只见桌子上又是一叠赔案资料。我心不在焉 地翻了翻,又是几个新接的报案。我拎起电话,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打过去,照 例要求对方先把事故经过和现场照片传真过来。 过了一会,我估摸好时间,走到传真机旁,准备接收传真。没过多久,传真 机果然传出了“嗡嗡嗡”的启动声音,我把手伸到出纸口,准备接纸。谁知就在 这时,传真机突然熄火了。 我拍了拍传真机,然而它没反应。我又检查了下插头和连接线,也没有问题。 于是我重新按动了一下传真机的电源开关,传真机再次传出“嗡嗡嗡”的启 动声音,然而没过几秒又熄火了。 看来不是电源方面的问题,可能是里面卡纸了,传真机自动保护关机了。 我打开传真机的进纸盒,只见最上面的一张纸果然被卡住了,挤成皱巴巴的 一团。我往下拉了拉那张纸,可卡得太紧,从下面拉不出来。于是我又打开传真 机上面的塑料盖子,小心地抽出墨盒,下面就是卡到纸的卷轴了,只见一截皱巴 巴的传真纸露了出来。我伸手进去往上提那张纸,起初拉得很费力,看来被什么 东西卡得很紧,我又继续加了把力,突然,那截纸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随着我 的手就噌地一下窜了出来。与此同时,几件零碎的小东西被同时带了出来,掉在 了桌子上。 我还以为是拉出了传真机的什么部件,急忙看去,却立刻冒了冷汗——竟是 两颗人牙! 我一把扔掉手里的传真纸,“啊”地一声失声喊了出来。周围的同事急忙围 了过来。 “怎么了?触电了?”他们问。 我指着桌子上的两颗牙,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当他们看清楚以后,好几个女同事同时惊叫了起来,其中有一个大喊:“这 ……这怎么那么像小胡的?!” 一句话喊得我脑子里“嗡”地一胀,我凝神看去,只见那两颗牙果然有些眼 熟——牙有些大,显然是门牙,而且牙端还有两道一般人没有的锯齿状凹槽—— 我记得小胡说,那是他小时候嗑瓜子儿嗑出来的…… 那两颗牙并没连着牙龈,看来是被人活生生从嘴里敲下来的…… 小胡他…… 我感觉被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冷水。 崔经理走过来,弄清状况以后,赶忙大喊:“都别乱动!赶快报警!” 这时候大家才赶忙散开,争先恐后地打电话。 不到十分钟,警方就赶到了。整个公司鸦雀无声,同事们静静地站成一个半 圈,看着警察拍照、提取证物,并询问在场人员。小胡的两颗牙被警察封进一个 小小的塑料袋,然后放到一个牛皮纸袋里。最后,崔经理和我被要求随车去派出 所做笔录。 在警车上,我和崔经理坐在最后一排,一语不发。快到派出所的时候,他突 然碰了我胳膊一下,我转过头看他,只见他一脸骇然,含糊不清地朝我吐出几个 字。 “什么?”我没听清,低声问他。 “牙……‘以牙还牙’……”他说。 我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小胡收到的那封邮件。 这就是所谓的“以牙还牙”么?为什么小胡要遭到报复?更重要的是,这真 的是那个死去的刘文军的意愿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要这帮警察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在派出所接受询问的时候,我和崔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并且都 不可回避地提到了一个人——新希望模具厂的朱厂长,在我们眼里,他有脱不开 的嫌疑——小胡作为保险公司业务员,做了他们工厂的业务,然而到了出险赔付 的时候,朱厂长却迟迟拿不到保险公司的赔款,于是自然要将气出在经办人小胡 的身上。而且朱厂长负担了太多费用,还被死者家属逼债,于是可能出此下策, 绑架小胡,来威胁保险公司赔钱。 我们也将自己的这些想法表达给了警方。 想到这些的同时,我不免感到有些自责——如果我们当初尽快赔出这笔原本 就该赔的钱,小胡不就没事了么? 现在小胡下落不明,这是最让我揪心的。他的牙已经被敲掉了,那他身上的 其他部位会不会还完整呢? 或许,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十二 第二天朱厂长就被带到了警察局,警方叫我和崔经理过去指认。警察没有抓 错人,我和崔经理隔着玻璃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坐在椅子上,神情平静,这时旁 边走过一位警察和他说了句什么,他一下子变得有些愤怒,和那警察大声说着什 么,仿佛在指责警方的无端抓人。 接下来的几天,审讯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朱厂长一口咬定他与小胡的失踪 无关,也更没有可能连夜将小胡的牙齿放到传真机里。 物证方面更是寥寥,这让警方陷入困境。 同时,在小胡的搜救方面也没有丝毫进展,朱厂长的工厂、仓库、住所以及 小胡的住所等所有相关的地方,都被搜了几遍,但是遗憾的是,连小胡的人影都 没有找到。 恐惧瞬间传遍了我们理赔部的每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轮到谁的头上, 更不知道导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的,是一种什么力量。 每个人都想尽早了结那个案子,了结那份整日整夜的提心吊胆。压力之下, 公司高层终于同意赔款,于是,案子很快就结掉了,包括医疗费、死亡赔偿金、 丧葬费、被抚养人生活费等100 多万的赔款一次性支付给了新希望模具厂,又由 新希望模具厂转付给了死者的父亲。从此没人愿意再提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