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他哈哈大笑:“如果注定要死,早死一日,晚死一日,又有什么分别?”然 后他又转头对云罄说,“如果活着回去,就和你的父亲说,过上一阵,我自然会 去拜会他。”他把我们就扔在这儿,然后转身飘飘扬扬地,又走回到那片阳光也 无法驱散阴暗的沼泽地里去了。 我拖着蛮舞云罄,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着。在一片青草滩的边缘,我们躲 在一丛红菘草后面看到了一些黑甲的虎豹骑在逡巡。他们低头辨认狼迹,但那些 脚爪的痕迹早就被跳舞的狼群给搅乱了。 我们从日出一直走到日中,正午的太阳几乎把我们晒晕过去,云罄把脚磨破 了,哭闹着不肯走,正好就碰上了蛮舞派出来搜索的一哨骑兵。那一小队骑兵由 一名百夫长统领着,大叫着迎了上来。我算了一算,正好是二十里地。 他们本来都以为我们被狼吃了。蛮舞王把一干卫兵打了个半死,看护的那几 名斡勃勒死了的也就罢了,手臂被狼咬断的那个斡勃勒却是被当场砍了头的。他 们这番出来本想顺着狼迹瞧瞧,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意思,却不料两人都能活 着回来,当真是把他们高兴坏了。这一队人匀出两匹马来,正要将我们送回营去, 却突然看到西边尘土大作,后面黑甲的虎豹骑追了过来来,为首的一名骑兵大声 喝道:“把两个小孩留下了!” 那些蛮舞骑兵知道虎豹骑威名赫赫,此刻突然要抢人,虽然自己这边人多, 脸色都吓得变了。突然又一骑从东方直冲过来,一声不响,单人独骑如同闪电般 插入到虎豹骑的阵里,那首领应变极快,长刀出鞘,青光耀眼,当的一声和那人 交了一刀,只是被那人气势压住,连人带马倒退了数步。 那人嘿嘿一笑,拨马回转入蛮舞本阵,用拇指拭了拭自己的刀,原来却是赤 蛮。他听说打围营地出了事,当下便骑了一匹快马,跑了一天一夜,直追了过来。 那首领提着刀子,望了望赤蛮,又见蛮舞这边人多,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抢 人,喊了一声:“好啊,我们走!” 骑兵接了我们回来,蛮舞王喜出望外,赤蛮私自离开大营,本来该受责罚, 但我对蛮舞王说,赤蛮是我的人,要杀也要由我瀛棘来杀,他可没收你蛮舞的马 和女人呢。我知道我舅舅终究胆小,不会和我硬争,何况我一提虎豹骑的事,他 就把赤蛮跑出来的事忘了。 他听说虎豹骑也在找我们,不由得慌了神,使劲揪他颌下的胡须,青阳人的 主意自然是悄无声息地拿下我和云罄两个人,不论是送到北都去还是当个人情送 回来,那可都是便宜的大买卖。蛮舞长青可没有料到当了青阳王子的岳父后,还 在被他算计着。对比之下,我就看出来了当王的高下。蛮舞王支支吾吾地好没样 子。若是你被人冒犯了,又不想去打他,就该像瀛棘王那样喝道:“胡说,谁敢 污蔑盟友,还不拖出去砍了。”不过蛮舞云罄到底是他女儿,我就不知道他到底 舍不舍得将她砍了。我还在那里胡思乱想,猛地里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却是楚 叶将我搂在怀里呜咽。原来她也从大营跑过来了。她本来是蛮舞的人,正好原来 照顾云罄的那些斡勃勒们都死了,我舅舅也就同意先将她留下照顾我们,既然如 此,他索性做个大人情,派人将瀛棘的大合萨和贺拔蔑老都接到了猎营里来。 见到大合萨的时候,我就问他,那朵冰荧惑,都能作成什么药啊? 大合萨闭上眼睛微笑。“公子,你知道这个还太早了呢,”他说,“举凡蛊 惑、魅惑之类的用途,或者让一个人永远不要离开另一个人,那就要用到这些药 了。其他的,我可就不能说了。” 他这故弄玄虚的态度让我很不满,于是决定不把哪儿有这样的花告诉他。 蛮舞小公主失而复得,自然是件大事。但青阳王子没有一言片语,继续围猎 也没有停的意思。蛮舞王严责手下,只是那群驰狼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又突 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左右也查不出来什么。蛮舞王大是恼怒,只得自己更加小 心,每天晚上让卫兵将自己和云罄的帐篷围了个三四圈。 蛮舞的两支猎队围成的圈子日益缩小,把野兽渐渐逼向了沼泽边。方圆八百 里地的走兽都被兜在这个圈子中,豹子和野猪挤挤擦擦,狐狸和兔子摩肩接踵, 老虎与羚羊为伍。这些猛兽无心捕食,只是每夜哀号,它们凄厉的吼声一直传到 波光粼粼的月牙湖上。 可以开始狩猎了。两支猎队都在围场外围驻扎下来,三千多拿着套索和长矛 的骑兵就散开来兜成一个小圈子,冲入高高的灌木丛中,用尖刺矛将那些虎狼狐 兔赶出来。 青阳王子和他的虎豹骑毫不费力地放马冲过,鹰隼齐飞,群狗狺狺,无数的 野兽都随着弓弦响声扑倒在尘埃里,每日都有数十车的猎获物被驮出去,最好的 兽皮和最大的角,自然都是划上青阳的记号。 每天总要等这些青阳的贵客过足了瘾,才轮到蛮舞的那些亲贵大臣们上场猎 上几只大鹿。我果然射到了一只白皮斑点的小鹿,还活捉了两只胖胖的小狐狸, 将它们都送给了云罄。我猜打猎就要结束了。 那日里从一簇深草丛中赶出了一只黑色的老虎,凶猛异常,接连扑伤了数名 猎手。吕贵觥喝令众人退开,让他手下的一名虎豹骑统领下马赤手空拳地迎了上 去。那人长得黑壮,一双眉毛又粗有短,聚在额心竖了起来,正是那天追我和云 罄的黑甲骑。这人跳上前去,人虎咆哮不断滚在一起,只看得人人脸上变色。待 得尘埃落定,只见那人果然将那只黑虎活活擒住,只是肋下铁甲护不到处被抓了 几道伤痕, 蛮舞王连连惊叹道:“真乃壮士也。青阳虎豹骑之勇猛,天下无双。” 吕贵觥哈哈大笑,他在马上扬着鞭子道:“杀得够了。把围撤了吧。” 蛮舞王松了口气,连忙传令下去,撤开围子。那些被围住的瘦弱老残之兽如 逢大赦,都急匆匆地从放开的口子冲了出去。 那一夜,蛮舞出来打围的部众就在月牙湖边安营扎寨,就地里将捕到的野味 治厨,他们在青阳王子金帐前的空地上摆下流水宴席,按照草原规矩,这宴席会 通宵达旦,连开三天,除了正在值哨的兵丁,人人都可来大啖大喝一番。这些牧 民们忙碌了一个来月,最快乐的也就是这么一个晚上啦。月亮弯如银钩,拍鼓和 拉琴的音乐响起,随营的女人们载歌载舞地跳上前去。蛮舞的女人有名,她们的 歌舞也有名。酒香四处飘溢,闻得人人都要醉,地上堆起了十数堆的大火,火光 下照亮了这些牧民们红色的脸。 自从归来后,我和云罄都一班子卫士捂得严严实实的,哪儿也去不了,闷出 了个鸟来。这一刻大家终于放松了些,卫士看管得也不严了,于是我趁着楚叶被 叫到厨下帮忙,又溜了出来,骑上小红马,想溜达到无人之处透气。我骑着马一 直往前跑,跑到了很远的地方。和云罄打闹的那天晚上,在我自己心里看到的东 西让我发麻,可是后来被狼抓走,一忙乱害怕间我就把到底看到了什么给忘了。 我郁闷地打着马往前乱跑,就看见如雪的月光下,有一个女人在前面独自走 着。 她看到一朵很漂亮的花,被它那蓝色的硕大花瓣所迷惑而弯下腰去。 我警告她说:“别采!那是毒花。” 她有些惊讶地抽回手来,看了看那朵花,又看了看我。 “这儿不是我的草原,”她垂着首说,“这些花我都不认识了。我不知道它 有毒。” “我昨天看到一匹漂亮的马,我看到马吃它了。”我说。我知道她喜欢花, 要不然她的帐篷里也不会有那么多花枝缠绕的装饰了。 蛮舞云萤亭亭玉立在月光之下,她穿得很少,光着脚,就像那天晚上我在帐 篷里看到她时的那身装束,在轻纱的下面露出了光洁的腿肚子。月光让一切都变 得不真实。我的头又晕了。 “这里是我的家又不是我的家,他们说这儿也是蛮舞原,”她对我说,“可 我找不到过去能看到的那些东西了。” 她看上去非常忧伤,我想让她高兴一点,于是踢着马走近了一点。 “我知道沼泽地边上有许多这样的花,有些比这还漂亮,那里的花没有毒, 那里还有天鹅和黑水獭。” “是吗?是在沼泽地那边吗?”她用修长的指头摸了摸我骑着的那匹马的头。 我看到一双冰凉忧郁的目光。“你的小红马好漂亮啊,你是个很威风的小骑 手呢。” 她说。 其实我的小红马脾气很倔,它不听话,喜欢往斜里走,我也懒得拉它的缰, 总是由着它乱走,可是听了她的表扬,我便往它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让它站 直了身子,用马头对着蛮舞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