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卡宏本身就是半地下的建筑,要从地底下挖出一个通道出去本来是很简单的。 但昆天王的新营这些地基修得很不错,都是用大梁般粗的木头垒起来的。当 初住在里头躲避寒风的时候只嫌弃这些原木墙简陋太薄,如今要挖开它逃跑,却 嫌它太厚。我们没办法对付它们,只得再往下挖,要从底下绕过地基,才可能挖 出向外的通道。 赤蛮历来是个说干就干的人物,一弯腰抽出配刀,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甩开膀 子就开始往下挖。所有的卡宏大门都朝着院子,看守我们的哨兵也只在院子里呆 着避风,所以赤蛮选在没有开门的那一侧墙边挖洞。 贺拔蔑老被我推了好几下,才兴味索然地上去帮忙。赤蛮就是有力气,很快 接连撬起了几块大石头,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一个大坑的规模显现而出。 “你们想挖个大象能钻过去的洞吗?贴着墙边挖,越小越好。”我蹲在边上 说。 贺拔蔑老一边用自己的刀尖挖土,一边感叹说:“拿这样的好刀挖土,直是 暴殄天物。” “老家伙,别抱怨了,”赤蛮说,“要不你用指头挖?” 话音未落,就听叮的一声,贺拔蔑老的刀就碰到一块石头,心疼得他吸了半 天气。 我蹲在那儿才第一次看清了贺拔的刀,他那柄刀又薄又快,跟泼过水一样光 滑,刀脊上全是披麻一样的乱纹,刀锋弯如满月的弧线,确然是把好刀,用来切 肋巴骨正好,用来挖土可惜了。我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催促说:“快挖快挖,一 把破刀,断了才好呢。” 这地里的石头不知为什么极多,就算是泥土,冻硬了后也都硬如钢铁,他们 几乎只能一点一点地往下抠。贺拔又挖了几刀,啪的一声,那柄好刀果然就断成 了两截。我吐了吐舌头。他颇为惋惜地拭了拭刀上的土,将半柄刀子插回刀鞘, 拿着前半截刀尖又挖了起来。只是过了两下,赤蛮的刀也断了。“哈哈,反正是 把破刀,”赤蛮倒是想得开,“我无所谓。” 看这模样要挖上好多天才能挖出去,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们动动手也 是件好事。这样赤蛮就不会老烦躁地乱叫,贺拔蔑老也不会把呼噜打得山响。 白天的时候,门外的卫兵时时会从门缝里往里瞄一眼,所以我就让楚叶站在 门口看着外面的动静,有人走过来她就轻轻哼起一首蛮舞的歌来。她对挖洞啊逃 跑啊毫无兴趣,仿佛只要能让我按时吃饱睡觉,在她眼前不要乱跑,她就心满意 足了。夜里头就没人管了,可以爱怎么挖就怎么挖,挖出来的土很快就积成了一 小堆,把床底下都堆满了。 “这样不行,他们一进来就会看到。”赤蛮擦着头上的汗说。 我说:“你们把它撒在地上就好了,地上本来就是土面嘛,卡宏这么大,全 铺上也高不过一分。” 我们这么干了十来天,外面的风大了小,小了大,天亮了暗,暗了亮,除了 每天塞进来一盒饭食,他们似乎把我们给忘了。我们便溺都在一个大木桶里,好 在卡宏很大,我们把它塞在远远的角落里,加上天气严寒,屋子里味道倒也不大。 我们的坑道挖过了地基下最深的木墙,开始拐弯向上了。冻土太硬了,坑挖 得又小又窄,只能让赤蛮勉强挤过去。随着坑道一点一点地延伸,逃出去的希望 也越来越大了。 “有大合萨在的话,我们得多挖多少土啊。”赤蛮感叹着说。 他说起大合萨,我也就想到那个胖家伙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么久没消息,还 真有点想他。 风声一小的日子里,外面会有可怕的骚动。那是成百上千的人跑动的声音, 上百的马儿嘶鸣,金属相互撞击。夜里这些声音中会夹杂上痛苦的呼喊和呻吟, 火把乱晃,他们从这头跑到那头,搅得我们不得安宁。 “不好好呆在卡宏里过冬睡觉,这么跑来跑去地干什么?还让不让人安静掏 洞了?”赤蛮不满地喝问说。毕竟做贼心虚,外面一有响动他就得从坑里跳上来, 扯块床板把坑口盖住,还得把手上和脸上沾的黑土拍掉,他对外面的人是越来越 不满了。 “是在打战。”贺拔蔑老说,他蹲在门口侧耳倾听着。“出去了六千匹马, 回来的也有这么多,还多了二百辆车子。” 风里头没有更多的讯息,我只知道他们打了一战又一战。所有的人都越来越 疲惫,他们拄着长矛就能睡着,马深深地垂下了头,不停地倒腾它们的后蹄,这 种讯号表明敌我双方都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接下来不是胜利就是溃败。 “得抓紧了。如果他打输了,我们还能留下来。如果他打赢了,我们就要翘 啦。” “公子说得有道理,”贺拔蔑老点着头说,瞌睡一扫而光,他抽出了那柄断 刀,“快挖。” 那一天晚上,天快亮的时候,赤蛮一手向上伸出去,掏了一把冷飕飕的雪回 来。 我按捺不住,钻进洞里往上看去,赤蛮留了一层薄薄的雪壳在洞口上,微微 发白的光线可以从那里透进来。外面有人咳嗽和吐痰的声音,有人出门挑水,他 的桶磕碰在木头围墙上,一个士兵抱怨他的马后掌掉了,可没时间去补钉新掌, 这些声响都清晰地从那一层薄雪上面传来。 “天已经亮了,白天可没办法逃走。”赤蛮抱怨说。 “那就晚上走,”我说,“我怕走夜路,楚叶,你可得把我拉紧一些。” 那一个白天我们都在休息,等着太阳落山。北荒冬天的白昼短得惊人,我们 却觉得天空好不容易才黑下来,耳听着巡哨的兵丁最后敲了一阵梆子,他们嘴里 喊的是:“小心走水。”声音从营地的这一头荡到那一头,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 等他们这一遍叫完,营地里就会安静下来,除了风声和野外传来的一两声狼 嗥,再没有其他的响动。不多的哨兵会缩在大木墙后的哨所里,从露个小缝的箭 孔里往外面霜舞统治的冰原上瞄上几眼,然后抱成一团诅咒这该死的漫漫长夜。 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偷偷溜出去,赤蛮本来就是养马的家奴啊,他知道怎 么能不发出响声地把马从马厩里牵出来。马蹄踏在雪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只要 摸出营门,快马加鞭,向西奔上一天一夜,就能到达瀛棘大营。 “不去温泉河边投快意侯他们吗?”赤蛮问。 “太远了,我们都得饿死在路上。”贺拔蔑老说,“再说,是瀛棘王将我们 派出来的,他不在了,我们就得向舞裳妃复命才是。” “还是得小心些吧。”赤蛮皱了皱鼻子,“他们可说是铁勒延陀和……杀了 瀛棘王呢。” “胡说!”楚叶涨红了脸说。 他们都吓了一跳。没有人见过温厚恭良的楚叶发过火。楚叶抱着我冲那两个 男人喝道:“她再怎么着,也是公子的母亲呀,我可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得带公 子回去见公主。” 他们两人相互看了看,不吭声了。 我觉得自己其实无所谓去见谁,不过我想见到了铁狼王,就可以问他那头白 耳朵黑狼是怎么回事了。 那天夜里,我们终于等到营地里终于无人走动,正准备爬进洞里,突然雪地 上簌簌地传来大群卫兵走动的脚步声,脚步声一直响到了我们住的卡宏门口才停 了下来。那扇封闭了很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火把的亮光闪动着冲了进来,十多 名甲士冲了进来。为首的人开口道:“长乐侯安在?昆天王请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