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节 我的心中又是一惊。蛇是智慧,而双月是明亮,这话的前半段果然也在我叔 父身上应验了。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地板上传来笃地两声轻响,两条人影从房梁上落了下来, 正好立在他的身后。 一位是银发的少女,她面目清秀,银色的头发在肩膀上飘动,看上去整个人 像风一样轻。当她把脸朝我转过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原来她的眸子也是银子 色的。 另一个人是个粗壮的武夫,有着死人一样的脸,他的腰里别着一条巨大的铜 链锤,那锤子看上去重量极大,他却像麻绳一样随随便便地把它别在腰间。 “江遥是瞎子,莒风是聋子,她们都是我手下数一数二的勇士,但他们还不 是最好的,我最好的战士还没有回来,”昆天王眯着眼睛介绍说,“他们有足够 的能力杀掉我的障碍。” 他瞪视着我,咬牙强调说:“所有的障碍。” 大合萨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大合萨认识这些人和他们的力量。如果 不是,在白梨城的时候,大合萨又怎么会将宝押在我叔父而不是我父亲的身上呢。 他现在所少的,不过是个瘸子而已,不知道那个没回来的人是不是瘸子。我 倒是已经有了个瘸子,那就是赤蛮……我的眼睛还在骨碌碌地转着,我叔父却俯 身过来对我说:“石鼓书里说的这句话……说的是我也是你。” 他的这话里带来的寒意不是语言可以描述的。那个银发的盲女转过脸对着我 微微一笑,我也没看到她有所动作,突然觉得脖子上一轻,吧嗒一声,系住绿玉 豹子的绳子居然就断了,云罄送我的护身符掉到了我手上。我知道这两人身轻如 燕,来去无声,看这付打扮也不是带兵的将领,自然是高明的刺客。他们要杀我 当然是易如反掌。 昆天王直起身子,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对这边坐着的这位老合萨可真是太 了解了,这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如果你没有问题,他怎么会甘愿陪你去蛮 舞原——你来往于龙牙河和月牙湖之间,已经应了它的上半句。再往下会如何, 谁也不知道……” 他阴笑着对我说:“我该不该现在就杀了你,让一切祸患就此免除呢?”他 的话里动了杀机,他身后那两个人虽然还是一动不动,屋子里却登时凝重起来, 这么多人一点声息也无,只听得到屋顶上凝结的水珠一滴滴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你如果杀了他,瀛棘也就完了,”大合萨眉毛也不抬一下,“……寒回, 不管你当不当得上瀛棘的王,都不应该杀死石鼓书上记载的人,那会折夭你的福 分。” “他的福分,也没剩下多少了。”我忍不住说,然后恨得想咬下自己的舌头, 我有时候确实搞不清自己是太聪明还是太傻。 我叔父愣愣地看着我,他没有生气,刻板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个含义隐晦的笑 容:“当真是童言无忌,连大合萨都看不清楚的命运,你一个小小孩童能够看清 吗?” 我看见大合萨的身子在座位上颤抖起来。他的眼睛里有责怪我的神色。不过, 我觉得他踩着两条船未免可恶,于是故意不理他。他又急急忙忙地与昆天王说起 什么来。他们两个说的话我就没听了。只注意到昆天王的语气坚定,大合萨的语 气急切。一个低沉,一个高昂, “这倒不错,”我叔父瀛台寒回说,他伸手止住大合萨,另一手慢慢地抽出 了自己的长刀,那柄刀出鞘的时候带着轻微的但又怆然不绝于耳的呼啸,“我蛮 喜欢你的。不过很可惜。你只有一个选择。大合萨说你的每一个预言都应验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计算一下你的命运呢?“ “算一算吧,阿鞠尼,你今天将活下去还是将死去。”他森然地问道。 “原来你才是个傻子,”我吃吃地笑了起来,“这事早有定论了,你没听说 过吗?只凭星相术是算不出来自己的命运的——除非,我老师说有一种办法,不 过我还没学到啊。” 他正在低头端详我,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恐惧和可怕的杀心。“我没听说过。” 他说,摆手让人端上来一个熏香用的小炉子,炉子上插了一根香,香头上一 道微弱的红点正在慢慢地向下蚕食。“除了大合萨之外,你还另有老师吗?那么 好吧,不管用什么方法,你就算算,一柱香之后你会不会死吧,算对了,我就会 放过你。” 他宽宏大量地说。 “只是一柱香以后吗?这就简单一些了,我可以试着算一下看。”我咬着嘴 唇,望着那一柱香火,发起了愣来。 “如果没有结果,那我就来替你完成计算。”昆天王平静地说,他缓缓地将 长刀平放在膝盖上,用两只火红如香火头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坐了下来,注视着那一道被风吹得一亮一暗的香火。 火头在漆黑的大厅里如生命一样脆弱,随时都会被风吹熄,但它仍然顽强地, 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细棍上黏结的香料。我看着它,周围的一切都消失在厚重如墙 的黑暗里了。我仿佛独自一人坐在这里似地沉浸到幻梦中: “从古到今,修行的人都希望能断言未来,抓住命运的缰绳。这些努力无外 乎是加强对星相的观测,对算术的修进,去抓住昊天之上更微弱的一点星光。 他们关注着天空,却对脚下的事务一窍不通。你也听说过一位高明的星相师 却会被地面上一个小石块绊倒的笑话吧,这些人通常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 害怕火热的乱世,害怕滚滚红尘,这是不对的。“一袭白衣的古弥远对我说,” 你了解到的尘世间的东西越多,就越有力量。“ “这是星算术吗?”我惊惧地问。 “不。”他说。 “这是伏藏经吗?”我提起这个名字前犹豫了一下。 “这只是伏藏中形而下的一部分啊。你看那些忙忙碌碌的术士大师们,他们 仰头上望,自以为掌握了星辰的伟大力量,却看不到自己的脚下,那遍及的最普 通也是最强大的力量,星辰秘术的成功把他们都催眠到如此程度,以致认为,在 我们愿意称之为星辰的东西之外,根本无法设想知识和理性的可能。我说得太多 了么……”他的幻影抚摩了一下我的头,然后接着说,“他们都以为伏藏经是让 人籍之修炼出强大力量的经书,实际上,宇宙的生化并不重要,宇宙的存在才是 伏藏的根本。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宇宙的生化?” “你要是知道每一滴水将落在何处,每一阵风将起于何时,自然也就知道什 么时候会发洪水,什么地方会变寒冷了,这就是宇宙的生化运行。计算人的命运 也是一样呵。换句话说,只要有足够多的资料,就可以知道世界将怎么运行下去。” “可是哪儿有这么多的资料呢?” “龙渊阁,”他静静地说出了那个让我寻求了一生的名字,“要是我们有时 间读完龙渊阁里的所有的书,就完全能推断出世界和每一个人的每一步运营。可 惜的是,人力有穷尽,谁也没有那么长的寿命,去知道所有的事情。” “龙也不行吗?龙不是长生不死的吗?” 他眉毛飞扬地大笑了起来:“九州也有开端和结束。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长 生不死的生物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