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节 小小的我在这个如神一样的人面前发起抖来:“这么说,命运的控制和安排 都是先前发生过的一切所决定的吗?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吗?” 瀛棘王、白梨城、我母亲高高地站着说话的城门、楚叶、满树落下的花雨、 赤蛮、满头油汗的大合萨,甚至还有挥舞着鞭子的小云罄,这些景象一张接一张 地从黑暗中浮出,夹杂着阴羽的黑草、月牙湖的冰块、淡蓝色的冰荧惑花交替着 冒了出来,我心底下那团滚烫的铜汁又流动了起来。它每次出现,都会带来一场 可怕的痛苦,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我老师数次严令我要避免发生这种事的啊。 在痛苦的控制下,我痛苦地尖叫起来:“命运究竟是什么?是神选择他们想 要看到的一幕来代表这一时刻的现实吗?那我们的个人努力,挣扎,还有什么用?” “不。神对单个生命毫无兴趣,他们对你不在乎,冷静点,小阿鞠尼,这样 可不是好学生啊——还是让我来教你怎么看到这些微小的‘其’吧。” 冥冥中突然就浮现出无数道纵横交错的蜘蛛网,它们以一种极其精妙极其复 杂的方式编织而成,那些丝线比蛛丝还要细,还要弱小,每一个交叉点上都有一 粒发着微弱亮光的晶莹光点。那就是“其”,在“其”中闪现着一幅幅的现实场 景,而这些光点比阴羽原上每一株黑草的叶片上的每一粒露珠都汇集起来还要多, 每一个点的微小颤动,微小改变,就会让其后那亿万丝线变换出难以捉摸的轨迹, 距离越远的点变化越无法估算。我在这些微点中寻找,浏览查询一柱香时间后的 “我”,它们变化得太快了,如篝火上蹦出的火星般一扫而过,即刻就幻灭了。 “我需要……我需要更多的资料啊。”我痛苦地嘶喊了起来。 “还没有结果吗?”一个声音冰冷如刀横刺过来,截断了我的喊叫。 我从迷梦中醒来,看着叔父。他在急切地等待那个答案。四周是难以忍耐的 寂静。香火燃到了尽头。 我知道如果说我将会活下去的话,我叔父就会杀了我;而我说我将要死去的 话,他就会留下我,让我成为一个可笑的笑话,让大合萨为他的错误而永远羞愧。 不管怎么样,瀛棘都会在他的掌握中。 我点了点头,茫然地说出了我看到的答案:“我会活下来。” “看起来,真的是个傻子啊。”瀛台寒回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抬手指着 我,向大合萨说:“既然如此,大合萨,你也就只能选择一个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一柱灰尘突然从屋顶上掉落下来,正挂在他抬起的手腕包 甲上。 地板在微微颤动。那种颤动比心跳还要弱小,只有极细心的人才能感觉到。 银发的女人抬起了头,我知道她也感觉到了。 大殿外面喧哗起来,似乎有人跑动和惊慌地说话。 我叔父瀛台寒回大怒,他让长刀以柄端为轴,在自己掌中滴溜溜转着,一边 厉声呵斥。腰上挂着铜锤的卫士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旋即回来报道:“王上, 营地外蹄声如雷,可见一条火龙自大望山以南蜿蜒而来,已然逼近我们大营了。” 昆天王大怒喝道:“胡说八道,这样的天气里,怎么可能有兵马夜里赶路。” 那人的脸如死人般一动不动,他果真听不到昆天王的话,只自顾自地继续说 :“看情形有上万的军马,旗号不明,大人请小心了。” 瀛台寒回嘿了一声,脸色一变,他的目光望向我,变得阴晴不定,似乎在琢 磨什么。 “让哨探的人继续再探,”他在殿里来回走着,大声传下一条条号令,“吹 号,喝令全营戒备。各门看紧,弓手列队上营栅,动作要快。吉蛇营的人列四三 队,东门南门预备……传各营统领过来……” 鼓声咚咚咚地响起。那些半大的少年睡眼惺忪地从营房中钻出来,平日里他 们是牧民,穿上皮甲,提起铁枪便是士兵,合着鼓声分队列阵,耳朵里只听着十 来轻骑的马蹄声,自营地里翻飞而出。 不到半柱香工夫,探马已经连珠价回来报告: “报:敌队来势迅猛,前队离营六十里,后队已过大望山口。” “报:敌前队似乎都是骑兵,约莫有五千余人。已逼近至营五十里。” “报:敌前队已近营地四十里,已然收束队伍,正两侧展开成鹤翼势。” 此时各营统领都已来到,聚集在殿前听报,马夫牵着他们的马跟随在后,一 旦得令,便可乘马分驰向各营而去。除了扶风部的人外,这些统领要么白发苍苍, 要么稚气未脱。 他们听了这话都是脸上微微变色,不管来的是友是敌,这一队人马来得都是 极快。 “什么旗号?”瀛台寒回喝问道。 那名探哨在下面报道:“夜里太暗,看不清楚。旗号似乎是白色的。” 我叔父瀛台寒回身子往后一仰,暗地里心惊。草原七部中,只有青阳尚白, 莫非来的是青阳大军?自从五年前青阳大军于巨箕山大败后,便将苏畅的两千轻 骑调走,以后一直无暇北顾,此刻突然横兵在此,却又是什么用意?他坐立不定, 在殿前大步走来走去,干脆大步走到殿前台阶上等着探马消息,似乎把依然坐在 里面的大合萨和我都忘了。 “报:敌队后军已然赶上来了,似乎辎重不多,他们在以车队连环围绕,看 上去是准备扎营了。” “报:来军打的是青阳旗号,白统领已经上去询问了。” 猛地里营地外鼓声震天,上百骑飞驰而来。营地围栅上的卫兵都吃了一惊, 发起一声喊,同时竖起火把,张弓待发。 那一百余骑堪堪奔到一箭之地时,勒马不动,只有一骑突出,继续往营地大 门跑来,一边跑一边招手示意,等他跑到近前,火光下看得分明,正是前锋营的 白统领。守门的卫兵将厚木尖栅的大门拉开一条缝,让他直冲了进来。 只见白统领飞马奔到殿前,滚下鞍来报道:“王上,青阳齐夷校尉苏畅到。 他还……他还……他还说,大王子回来啦,要瀛棘各部,速来迎接。“ “什么?哪位大王子?”我叔父瀛台寒回只一愣神间已然明白了是谁,不由 得恨得直咬牙,他急急问道:“来的还有什么人?你确定看到了,是瀛台询吗?” “没看到,”白统领低着头说,“营中军马一眼望不到头,总有六、七千骑, 全是青阳服色旗号。苏校尉又是熟人,该当不会有假。” 瀛台寒回的脸色阴晴不定,长叹了一声:“嘿,这家伙居然高升了。” 他大声喝道:“牵我的马来。” 一名统领担忧地抬头询问:“王上,青阳人来者不善呀?” “你懂个屁,”瀛台寒回一瞪眼睛,喝道,“快准备酒水食物。卫兵,卫兵 呢?” 一位亲随上前给他披上毛皮大氅,跨上一匹白马,四五十名护卫亲随跟着他 上马,一起朝那片黑压压列着阵的大军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