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节 左骖又是冷哼一声,铁狼王坐在那儿,却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发。“那快意侯 说吧,该当怎么办呢?”舞裳妃问。 瀛台合气恼地咬着牙道:“瀛棘王登基前,历来要先办好三件大事,那便是 驯服踏火马,寻觅坠石,为瀛棘立下大功一件。” 踏火马已经在我们瀛棘部手中繁衍了一百五十年了,传自今日,也不过四匹 而已。相传它们来自于瀚北极寒之地,是众马的祖先。这些神马全身赤红如火炭, 始终在一片烟雾和火焰中跳腾,没人看得清它们的面孔,只有被天命选中的瀛棘 王、或是最勇武的战士才能驾御它们。这些马性子暴烈,发起怒来,比猛兽还要 可怕,被这样的马踢上一脚,就会被烧成一根兀立的焦炭。 舞裳妃子脸上登时一寒,说:“阿鞠尼只有六岁,你要弟弟去驯服这样的烈 马,是指望他死吗!?” 火光下只能见瀛台合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却不回应。 “各位大人怎么说?” 长孙鸿卢翻查他藏着的数百本灰黄破旧的羊皮纸卷,说:“从录记来看,凡 三百四十五年六月,共计七千三百八十一卷的笔录,记录了瀛棘二十三位君主的 一生事宜,凡未骑过踏火马的大君,都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得到过好下场。” 舞裳妃子听了这话,还待要说,我又忍不住漏了嘴说:“让我试试吧。” 舞裳妃气恼地转过身看我,铁狼王却露出了笑容“小孩儿家有骨气,就让他 试试吧。” 当下各人出帐,围成一大圈。两名叶护各牵出一匹马来,铁狼王指着营寨外 远远一块高大的冰坨子道:“谁先跑到那儿,再跑回来的,就算赢了。” 那块冰砣子又瘦又高,就像根柱子,在龙牙河以北,离大帐约有两里地,站 在帐门前也就是隐约可见。 两匹马一色的黑色卷毛,高有八尺,如同一条黑龙,脚下缭绕着一团团的火 焰,呼吸间不断喷出灼热的白色气体。它们翻着白眼看我,露出了整齐的白牙。 我害怕起来。 这时候,贺拔那颜已将自己的银柄马鞭子递给了瀛台合,又拿了一付厚厚的 鹿皮手套给他。赤蛮刚要把他的鞭子递给我,铁狼王喊道:“用我的。”他将自 己那根打狼用的又长又粗的皮鞭子扔了过来。 两名叶护将烈马牵到金帐前的空场上,就放开了手,两匹踏火马开始打着响 鼻,在空场上兜起圈子,它们那硕大的蹄子落在雪地上,立刻将那里的积雪化尽, 在那带起了燎人的热气,它们那可怕的目光看到谁脸上的时候,谁就忍不住后退 一步。 铁狼王大喊一声:“走吧。” 我三哥瀛台合咬了咬牙,提起鞭子,瞅准一匹踏火马,飞身而上。那马登时 愤怒地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即又猛地前倾,后腿连续猛踢,大团的火焰随着 它的蹄子甩上半空。好个瀛台合,像影子一样紧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他几次伸 手去够马缰——那马缰是用冈斯山冷铁锻造的,质如寒冰,虽然烧上许久也不会 变热。他连拉了两次,却没能抓住马缰绳,还差点晃下马背去。踏火马使劲地咬 着嚼子,疯一样地摇晃。瀛台合一手紧紧地抓住火焰一样飘扬的鬃毛,腾出一只 手来猛抽马屁股。 踏火马拧着脖子,歪歪斜斜地跑了几步,瀛台合在瀛台家兄弟的欢声里,拉 住马缰,他把嚼子勒得紧紧的,两条腿也越夹越紧,但是那马还是愤怒地咆哮嘶 叫着,腾腾的烈焰从马头上和马屁股上烧起。瀛台合猛踢它的肚子,那匹马开始 快步跑了起来。 他掉头朝那棵冰柱子飞驰而去。 铁狼王掉头对着我道:“瀛台寂,你还在愣什么?” 我那时候早呆在那了,看着瀛台合骑的那匹马如此凶恶,我如果走过去,那 匹马一定会吃了我的。 “语言就是一种巫术,当你掌握更多的语言的时候,你就得到了更多的力量,” 古弥远说,“其实动物的语言是最简单的了。” 马的语言也同样简单。我扔掉手里的鞭子,朝它慢慢地走了过去,它侧过头 来,用凶狠的眼白瞪着我的,不断用蹄子刨着脚下的土,从鼻子和口中喷出大朵 带着烟的火焰,但是它突然站住了,竖起耳朵倾听,仿佛听到了漂亮光滑的小马 驹的叫声。 那柔和的声音来自我的嘴,我轻轻地弹着手指,对马说着它的语言,他们听 不到我说什么,因为大部分的音频是人的耳朵所无法听到的。它安静了下来,摇 了摇头,走到我身前跪下,把硕大的头放在我的膝前,那时候它身上的火气已经 消退了,变凉了。 我翻身上马,认准马镫,伸手顺顺当当地抓住了它的嚼子。周围的人都极安 静地看着我做这一切。 踏火马腾身而起,长嘶一声,朝瀛台合追去。他跑在我的前面很远,此刻已 经跳入了龙牙河,厚厚的冰立刻在他骑着的马蹄下炸裂开来,冰面沸腾着,在他 的马蹄后面啪啪作响,然后裂开成一块块漂浮的冰块。 我的马不用催促,就跑得极快,它的马蹄仿佛在那些厚厚的积雪上一掠而过, 我的身后笼罩在一大团的白雾里。瀛台合扭头看了看我,突然勒着马在冰面上横 着跑了起来,他的背后烈焰翻滚,整段整段原本冻着的河道都被他骑着的踏火马 给化开了。 我不得不让我的马顺着河道向上游奔去,要绕到很远的上头,从那些冰还厚 的地方跑过去,而瀛台合遥遥领先,眨眼之间,他已经触碰到了那根冰柱子,然 后掉头风一样掠过我的身边。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马跑得并不安稳,还在一边跑 一边不服气地蹶着蹄子。我三哥的骑术真的是高过我呢,如果是我在那样颠簸的 马背上一定会摔下来的。 我拍着坐下的踏火马,它明白我的心思,向前直伸着脖子,使出全身的力量 跑着,风从我的耳朵边呼呼掠过,但回程过河的时候,我们却要绕更远的路了。 眼见着瀛台合的背影在我前面晃动,就要冲进空场,我是无论如何也追他不 上了。 我三哥眼看着就要跑到金帐前,却突然哎呀大叫一声,从马背掉了下去。原 来他用强力压服踏火马奔跑,暴怒也让神马身上的热量迸发而出,他双手虽然戴 着厚手套,最终还是被马鼻子里喷出的灼人热气烧伤。瀛台合坚持了许久,却在 快到终点的时候摔了下来。那马拖着空鞍一阵风似地掠入空场中。瀛台合呻吟了 几声,爬不起来,却有十几名瀛棘人赶紧上前将他扶起。 我的踏火马在其后奔回场中,在铁狼王面前唰地一声立定。四面围着的大人 们寂然无声,铁狼王却哈哈大笑,舞裳妃脸上也是笑容一放:“瀛台合,你还有 什么好说的吗?” 瀛台合将受伤的手夹在胳膊下,咬牙道:“这不算,我的马是比六弟的马先 回来的。” 舞裳妃阴着脸,点了点头,说:“你还是不服,这事就不好办了。” “我说的三件大事,找到坠石是大合萨的事情,但历代瀛棘王都要有大功于 朝,方能从大合萨手中接过大纛,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六弟手无寸功,要成 为这瀛棘之王,我心中不服。” 舞裳妃摇了摇头,叹气说:“你这可是胡闹了。瀛台寂虽然驯服了踏火马, 已经做了六岁的孩童作不了的事,但他毕竟年幼,连长刀都提不动,难道你要他 上阵杀敌,手刃大将,方才放心将这王位交给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