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 雪兽驮着安,在陡峭的难以行走的崖间向上不停跳跃,虽然它的翅膀已受了伤, 但它的动作仍然流畅得几如自然轻淌的泉水,身躯在跳跃间不时蜷缩,舒展,完美 得近乎无懈可击。 轻巧地跃上崖边,放缓脚步,无声无息地潜向林子,忽地,它迅捷而又流利地 向旁一跃,藏到了一棵大树后。 从树后慢慢探出头,安看到两个身体腐烂,几乎不见血肉的死灵用僵硬的动作 来回走动。 细细观察死灵的路线,在两个死灵交错而过,背向行走时,安轻拍了一下雪兽, 雪兽立即蹑着脚步窜出,从两个死灵间的空隙一跃而过,带出一丝轻风。 雪琴儿,你在哪里? 明月稍斜,一座显得孤单与寂廖的石屋映入安的眼中,带着一种虚虚假假的美 感。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不停压迫着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喘息,冷汗轻轻流过脸颊, 却无法缓解那种沉闷的紧张感。 示意雪兽潜往另一边,他轻轻拔出腰间的短剑,倒提着,用尽可能蹑着的脚步 小心翼翼地潜向石屋。轻风卷过,带来了那仅有的一丝清凉。 忽地,石室内走出了一个人,用一种冰冷得让人心生寒意的眼睛看着他。那是 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他的胸口染着殷红的血迹,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看起来,是 那么的落寞。 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白衣少年,安的内心在轻轻晃动后,立即坚定了起来。雪琴 儿,一定要救出雪琴儿。 白衣少年抬起右手,指着安,嘴里开始念着古怪的单词。 魔法?安下意识地捡起地上的石块,用力向白衣少年掷去。那白衣少年轻轻一 躲,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正待继续施法,却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上的伤口重新 崩裂开来。 就是现在。安快速向那少年冲去,还没冲到他身边,那少年已念完了一个简短 的咒语,一股气流从他的指头飞出,撞击在安的身上,把他撞得向后抛去。 安挣扎着站起,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在他的眼中,雪兽已悄然窜到了白衣少年 的身后,一把把他扑翻在地。 跑了过去,短剑横放在那被雪兽压着的少年的脖子前:“雪琴儿在哪里,快说。” 却只见那少年看着他的眼神空洞得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存于其中,即便是死亡,看起 来也无法打动他的心。 安的心里打了个寒颤,正想追问一句,边上却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唤声。 “安。” 他立即转头看去,却只见雪琴儿从石屋内探出了她那俏巧可爱的脸,在确认他 确实是自己的小伙伴后,高兴地跑了出来,在她的身后,有几个和他俩差不多大的 小女孩胆怯地看过来。 “雪琴儿,你没事吧?”安兴奋地跑过去,牵住了雪琴儿的小手。 “没事啊。”雪琴儿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可爱,“安,你们放了他好不好,他不 是坏人。”她指了指白衣少年,用期切的目光看着安。 “好啊。”安随口就答应了,虽然弄不明白那个少年是什么人,但是,那不重 要,重要的是雪琴儿现在完好地站在他的面前。 雪兽轻着步后退几步,眼睛仍然死瞪着木然爬起的白衣少年。白衣少年似乎不 带一丝情感地看着雪琴儿,即使如此,从他的眼中还是能看出几分波动,也许,连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在雪琴儿的眼中,为何“不是坏人”?他的双手紧握,微微 发颤,仿佛在做着内心的激烈交战,双眼一会儿透出坚毅,一会儿却又显得失魂落 魄。 好一会,他猛地看向安:“你们最好赶快离开。” 安怔了怔。 “我师父快来了,如果被她……” 还没等他说完,刺耳诡异的笑声就已在他们的周围轻荡着。一道气压猛地撞在 雪兽身上,雪兽悲鸣一声,虚弱地倒在地上,嘴角淌着血。 “云。”安痛心地冲过去,然而眼前闪过一道亮光后,登时全身仿若被无数的 丝缠住般,再也无法动弹。 在所有人心惊肉跳的目光中,维里娅带着奇诡的笑从林子里飘了出来,落在白 衣少年身前:“我的好徒弟啊,你刚才做了什么来着。” 白衣少年沉默着,一言不发。 维里娅的手忽地一动,白衣少年立时如同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击中般,跌飞出去。 “嘿嘿,你不是一直想找机会杀我么?就靠你这点水平?” 白衣少年猛一抬头,看着维里娅的眼睛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恨意与心痛。 “不错,就是这个眼神,”维里娅冷冷地说道,“三年前你找上我,说了一大 堆好话想让我教你魔法,嘿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你么?就因为你在暗处看着 我的这种眼神,你以为我没发觉么?” “原来你早就发现了,”白衣少年强忍着痛,“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不是 个连自己的丈夫都敢杀的人么?” “我只是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而已。”维里娅森冷地笑了笑,“结果你 却比我想像的还要胆小,这三年来,我故意留给你许多次杀我的机会,结果你却一 次也不敢下手,哼,真让我失望。” 她又挥了挥手,两只突如其来的黑色长钉瞬间将白衣少年的双手钉在了地面: “等一下再来处置你。”说完,她看向了雪琴儿。 雪琴儿惊慌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办,紧接着,脑中猛地一 片空白,晕了过去。 随着维里娅让人难以忍受的念咒声的结束。石屋在安的目瞪口呆中如幻灭的泡 沫般消失不见,只剩下了那涂着奇怪图案的大圆桌。六个昏迷着的小女孩被空气轻 经托着,放在了圆桌上,月色轻罩在她们身上,幻起时明时灭的光泽。 “她……她到底想做什么?”安颤声问道。 “暗界转生术,”白衣少年无奈而又带着怨恨地看着维里娅的背影,“她从斯 而的暗之祭那交换来的黑暗魔法,为了她的美貌。” “什……什么意……思……” “就是将灵魂转生到受术者身上的一种魔法,”白衣少年冷然说,“她想抛弃 她自己那个丑陋的身体,将自己的灵魂依附在……雪琴儿身上。” “那雪琴儿会怎么样?”安大吃一惊。 白衣少年沉默了。 石桌上,雪琴儿躺在了正中央。另外五个小女孩分躺在她的周围,形成一个五 角星,她们的一只手腕已被割破,鲜血缓慢而又不停地流出,在桌上交叉流过,竟 刚好形成一个五芒星阵。五芒星阵与桌上原来的各种图案一起,在月色下发出各自 的微光,纵横,交错,在石桌的上方显现出如流苏轻舞的七彩。 维里娅漂浮在半空,开始了吟唱,她的吟唱时而如狂沙怒卷,时而如夜半枭声, 每一字,每一句,都有如催时的鼓音撞击在安的心口,让他的心狂跳不止。 只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雪琴儿在他的面前逐步地走向另一个世界, 那,会是天上花园么? 维里娅的吟唱已经结束,黑色的灵魂从她的体内轻轻飘出,飘向了雪琴儿。每 个人的内心都隐含着某种执着,正义、金钱、自由……或是美貌?当内心的执念扩 展成生存的全部意义时,又有什么能阻止她追寻个人的存在?人生的意义,有时复 杂得直如春蚕围住自己的丝,有时却简单得归结于近乎可笑的琐事。然而,真谛, 是否真的存在? 坠落,坠落,一切终将结束。 “雪琴儿!”安大声叫着,然而声音传荡开来,随风飘逝,却无法阻住那飘向 雪琴儿的黑影。无能为力的喊声,无能为力的自己,竟是这么的可悲? 黑影覆在了雪琴儿身上,慢慢地融进她的体内,然而就在这时,奇异的事情发 生了。 一道圣洁的光芒忽地从天而降,照在雪琴儿身上,黑影立时惨叫一声,硬生生 从雪琴儿体内溢了出来。 圣洁的光轻洒在那些小女孩身上,陡然间,那些从小女孩们割破的手腕上流出 的鲜血,竟开始倒流回她们的体内,伤口在瞬间愈合。 安惊喜与讶异地看着眼前这难以捉摸的景像,却只见那光芒中,出现了一个美 丽的虚影,那是一个带着慈爱笑容的女子。 石桌上,还在熟睡的雪琴儿小脸上现出甜蜜的微笑,嘴里轻轻呓语着: “妈妈!” 是的,那是雪琴儿的母亲,安还清晰地记得她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美丽, 圣洁,带着永不消失的慈爱笑容。 黑影倒窜回维里娅的体内,她陡地跌落在地面,无力而又难以接受地大声叫着 :“不!” 圣洁的光轻经洒开,照在安的身上,立时,束缚着他的那一条条无形的丝不见 了。拿着短剑,他猛地冲前几步,咬紧牙,短剑一刺…… 维里娅呆呆地转过头,看了看他,目光逐渐散乱,不一会儿,就黯了下去。 那美丽的虚影对着安微微一笑,伏下身子,轻吻了一下雪琴儿,温情的风吹拂 过周围原本肃杀而又哀伤的森林,一时间,连空气都滋生出暧洋洋的舒适感。 松开短剑,安怔怔地退开,任由维里娅的尸体倒下。 这时,已恢复自由的白衣少年慢慢地走到维里娅的身边,带着一脸的沉痛,缓 缓地跪倒在地,眼泪,从他的眼眶无休止地流出。 “你一直没认出我么?妈……妈……”他轻轻地说着。 那一刻,时间凝结了。 时间还在继续,所有的一切却终将结束了么? 巨剑还在不停地舞动,体内的血液仍在沸腾般的流转。然而冷汗,却不自觉地 滑落着。 身上已不知有多少的伤,尤其是那些被死灵的骨刃划出的伤口,带着火辣得无 以复加的疼痛。古莱维亚脚步不停地向前移动着,周围那些由血池之门窜出的瞳瞳 黑影越来越多,多得让人直如陷身在最寒冷的冰窖。 身后的士兵渐渐少去,却没有人发出惨叫。这一时,这一刻,就算是死亡,也 无法让人开口,也许,只是因为最深的绝望,让人连恐惧都无法从内心兴起了。 没有战歌,没有豪情,有的,只是坚定不移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未知, 走向黑暗,走向生的绝望。 双手已渐渐失去了力气,脚步艰难得几如陷身沙漠,就连眼睛也酸得难以睁开, 迷迷朦朦间,古莱维亚听到风儿在他的耳边轻语: “古维,这么多年来……谢谢你。” 巨剑几乎就要失落。是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为什么却在这一刻,在这一刻 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血池之门在虚空中出现,然后又归于虚空。突然间,那些来自魔域的魔兽、死 灵等,全都消失不见。从何而来,归于何处,两个不同的位面擦肩而过,留下的, 却只是那惊心的一瞬。 沉默,只能是沉默。寂然无声的林子里,飘忽着一种空旷的不真实。 怎么回事? 古莱维亚的巨剑插入土中,疑惑地注视着周围。森林在莫名间变得安静与空荡。 忽然间,身后传来风儿的轻唤声,他回头一看,却只见风儿的身体渐渐模糊了起来, 紧接着,慢慢地成长,然后又再次清晰。现出的,却不再是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而是一个美丽无瑕的少女。 “诅咒……消失了!”少女轻流着泪,看着自己娇嫩的双手。原本那窄小的衣 服实在难以裹住她娇美的身材,紧紧地箍住她,却恰如其分地展现出那诱人的曲线。 月色下,白玉般的手臂与小腿露在外面,酥胸半掩,抒写着一种动人心弦的诱惑。 回过神来,少女猛然察觉所有人都在呆呆注视着她,俏脸不觉飞上红晕,直羞 得一头钻入了古莱维亚的怀中。古莱维亚忍不住大声一笑,轻脱下自己的外衣,遮 住那迷人的娇躯。 维里娅死了么? 低着头,古莱维亚轻搂着怀中的美丽少女。 “风儿……” 少女蓦地抬头,用挂着珠玉般的泪的眼睛着着他。 “雪琪丝,我叫……雪琪丝!” “真的,风儿姐姐,我真的看到了妈妈,她还带我去了一个好美好美的地方, 那里种着好多好多漂亮的花。真的,好漂亮啊……”雪琴儿喜玫玫地向风儿说着。 在她那小小的心灵好不容易弄清眼前这美丽的大姐姐,就是那原本看起来和她差不 多大的“风儿姐姐”后。便立即兴高采烈地向她说着自己的“梦”。 难道,那一刻从未完成的心灵桥梁穿过的,就是雪琴儿的母亲?也许,正是那 种一心保护孩子的爱,才使得她从天上花园,借着自己残缺的虚空通道来到雪琴儿 的身边,守护着她。 风儿疑惑地想着。转了转头,她看见了那静静站在维里娅坟前的白衣少年,一 时间,内心涌起了一阵叹息。 也许,这多年来,自己始终算不上真正不幸的人。作为克琦神殿的唯一幸存者, 得到的关注与同情从来未曾少过,而且,自己的身边还有古维。可是这个孩子,在 眼睁睁地看到他的父亲惨死的那一幕后,又有谁曾关怀安慰过他呢?不,不会有人, 因为他母亲的关系,只怕这么多年来,他唯一能得到的,就是别人厌恶的眼神。 九年了,直到这一刻,对自己来说,一切才得以平息,然而对这个孩子来说, 心里的伤痕,也会有平息的一天么? 一个人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转头看去,却正是古莱维亚,古莱维亚向她微微一 笑后,看向安。 “小家伙,真看不出你是个这么勇敢的孩子,怎么样,想不想和我学剑技?” “好啊!”安立即高兴地跳了起来。 “我也要学我也要学。”雪琴儿像喜雀般叫道,“我要像风儿姐姐一样厉害。 回家后,我一定要把这几天的事告诉大家,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真的找到妈妈了。” 回家…… 风儿的内心一颤。 是啊,这两个孩子还不知道:他们已没有家了! 天边,一道曙光射出,逐渐驱散着丘尔风斯山上空的阴影,未知的一天又将开 始,是喜悦?是哀伤?不论是什么,都只是身处凡世的我们,必须走过的岁月。 (完)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