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上的太阳就像个白色的光点,但还是比我原先想象的要亮得多。在这儿我 们离它足足有八十个天文单位,所以它的亮度仅仅是从地球上看到的6400分之一, 它现在发出的光亮充其量相当于一盏大号的街灯。 “这已经比你们在任何一颗镇关星上将要看到的亮得多了。”斯托特上尉沙 哑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我们在用压塑板铺的小路上成纵队单列站好,这条小路连接着营房和供应仓 库。我们将每天上午在这儿进行步行训练。除了这儿奇特的环境外,训练的感觉 和在地球上也没什么两样。尽管光线很弱,可由于没有空气,远方景象清晰可见。 四下望去,1 公里内全是连绵的绝壁,突兀的黑影,像是刀削斧砍的,令人生畏。 大地一片漆黑,像是铺了一层黑曜石,上面散布着片片或白或绿的冰块。紧挨着 供应仓库,是一座雪山,旁边有一个箱子似的东西,上面写着“氧气”二字。 作战服穿上很舒服,可活动起来让人感到自己既是个木偶,又同时是个木偶 操纵者。你利用脉冲移动双腿,战斗服识别微小的脉冲波,将其放大,帮你完成 动作。 “今天我们只在营地附近活动,谁也不许超出这个范围。上尉身上没有带那 只O.4 5 毫米的手枪——要么就是为图个吉利把它藏在作战服里什么地方了—— 和我们一样,他只带了个激光针,而且还上了保险。” 我们保持每人两米的间隔,离开压塑板铺成的小路,紧紧跟在上尉身后,走 到了砾石上。大家都格外小心。迂回行进了大约一个小时,最后在营地的边缘停 了下来。 “大家听好了,我现在要到2O米外的那个蓝色冰块上去。那可是个大家伙, 要想保住小命的话,都给我看好了,瞧我是怎么干的。” 他迈着坚毅的步伐走了过去。“首先,我要加热一块岩石。放滤波器时,先 按下腋窝下的控制销,滤波器就会自动就位在图像转换器上方。”上尉用手指着 一块篮球大小的岩石轻轻一触,只见一道炫目的闪光划破夜空,映照出他那巨大 的身影。顷刻,那岩石顿时变成一堆升腾着热气的碎渣。 “这些石渣很快就会冷却,”他停下来随手捡起一块,“这块大约有二十到 二十五度。看着!”他把那块余温尚存的石渣用力抛到那蓝色冰块上。小石渣蹦 来跳去,一下又被弹到一边。他又扔出一块,结果还是一样。 “你们应该知道,你们并没有完全绝缘。这些石渣的温度大约和你们靴底的 相当。如果你们也站在这样一块含有氢气的冰块上,会发生同样的事情,除非那 些石渣像死人一样没有丝毫热气。 “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石渣和冰体形成了一个光滑的分解面,一个充斥着液 体氢的坑一~并且紧贴着液氢产生的一层气体悬浮在坑的表面上。 “着装训练一个月左右后,即便是摔倒也能生存,可现在你们还不行。看着!” 他一纵身,跳上了冰块,他滑下冰块,稳稳地站在地上。 “一定要避免散热器与冷冻气体接触。和外界的冰相比,散热器的温度就像 个炼钢炉,稍有不慎,碰到任何重物的话,就会引起爆炸。” 看过上尉的示范之后,我们又行进了约一个小时,然后返回了营地。进入气 塞密封舱后,我们还得原地活动,以便使作战服升至室温。 这时候,有个人走上前来,碰了碰我的头盔。 “威廉?”她的护面板上方的名字是“默考尔”。 “你好,希恩。有什么事吗?” “我只想知道你今天晚上有伴了吗。” 这茬儿我倒给忘了。在那儿,和谁睡觉并没有固定的安排。大家可以各取所 好。 “当然,我是说,哦……没……还没有。当然,要是你乐意的话……” “谢谢啦,威廉,回头见。” 我一边目送着她走开,一边琢磨,要是谁能让这鬼战斗服看上去也性感的话, 非希恩莫属。可这连她也办不到。 科梯斯认为我们已经暖和够了,命令我们去更衣室。我们把配套的各种装备 放归原处,挂到了充电板上。(实际上,每套作战服上都有一块钚电池,足可维 持几年,但平时我们只允许用普通燃料电池。)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大家全都接好插头,开始更衣。九十七个男女赤条条, 一丝不挂,活像刚从绿色蛋壳里蹦出来的光腚小鸡。舱内没有一丝热气,空气, 地板,尤其是作战服,全是冷冰冰的。我们一窝蜂似的奔向各自的更衣室。 我麻利地穿上衣裤和鞋,可还是冻得抖个不停。我拿起水杯,排队去领豆浆 汁。所有的人都搓手跺脚,上蹦下跳地保持体温。 “这鬼天气,冻死人了,你觉着怎么样,曼……曼德拉?”说话的是默考尔。 “我都麻木了,想都懒得想。”我停止了跳动,用手使劲搓着身子,另一只 手拿着水杯。“起码和密苏里不相上下。” “他们为什么不给这鬼地方加加温,我们这些弱小的女人是最受不了这鬼天 气了。”默考尔在全连算得上是最矮的了,身高不过五英尺,短腿细腰,像个玩 具娃娃。 “空调已经打开了,一会儿就会好的。” “真希望我也有你这么一身大块头。” 谢天谢地,幸亏她没有。 练习爆破挖坑的时候,第一次出现了伤亡。 士兵们所配备的武器威力巨大,功能齐全,在经年冰封的冻土层上挖壕根本 用不上普通的镐或锹,就算整天用手榴弹炸,充其量也只有弄个小窝。唯一的办 法是先用手提式激光器挖出炮眼,待炮眼冷却后放人炸药和定时引爆器,最好用 碎石把炮眼封紧夯实。当然,能用的碎石很少,除非附近已有开过的炮眼。 最难办的是怎样撤离爆破区。为保证安全,我们要么隐蔽在坚固的掩体之后, 要么撤离到100 米之外,从放药到起爆按规定只有三分钟,人们根本没有足够的 时间撤离。在查伦星上,哪有什么安全可言。 事故发生时我们正在挖一个深坑。坑是用来做地堡用的。我们先炸开一个坑 口,随着深度的不断增加,我们不得不跳到坑底,继续下挖,直至达到设计深度。 在坑底,我们把起爆时问定为五分钟,时间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一方面要小 心翼翼地行动,一方面又要抓紧时间撤出坑外。 多数人都已经炸开了两个炮眼,只有我和其他三个人没有完成。我想,波万 诺威琪出事时只有我们几个人注意到了。当时,我们都离她有几百米的样子。我 把随身的成相转换器调到最大功率,发现她身子一闪,就消失在一个弹坑里了。 之后,我只能通过耳机听见她和科梯斯之间的对话。 “我已经下到坑底了,上士。”在这种行动中,正常的无线电通讯都被切断, 只有科梯斯可以和参加训练的人单独通话。 “明白了,移动到坑底部的中央,清理周围的碎石。别着急,拔去安全销前 一定要保持镇静。” ‘“放心吧,上士。”我们听到她清理石块发出的声音, 还有她的皮靴发出的碰撞声。一连几分钟也没听见她说一句话。 “已经清理到底了。”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是冰还是石块?” “是石块,上士。是些带有些绿色的石头。” “把激光器功率调低些,功率一点二,分散度四。” “这不行,上士,这样的话,我哪辈子才能干完?” “那些石块里有水晶体,加热过快,会使石块崩裂。要是那样,姑娘,我们 只有撤离,你就会被炸个稀烂的。” “听你的,功率一点二,分散度四。”坑的内部顿时闪射出阵阵红光,那是 激光器发出的光亮。 “挖到半米深时,把分散度调到二。” “明白。” 她整整干了十七分钟,其中约三分之二的肘问,她激光器的分散度是二。可 以想象她操作激光器的手已经快撑不住了。 “现在休息几分钟,坑底凝固后,把炸药装上引信后放在坑底。然后,轻轻 地走出来,明白吗?你有足够的时间。” “明白,上士。走出去。”她听上去非常紧张。 有几个人天天围着高爆超光速离子炸弹走来走去呢?我们听见她一个劲地喘 着粗气。 “就在这儿吧。”耳机中传来一个很微弱的物体滑动的声音,炸弹在坑底就 了位。 “小心点,别紧张。你还有五分钟。” “明白,还有五分钟。”我们开始听见她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但当她开始 爬出坑沿时,我们听得出,她的脚步乱了起来,甚至有些狂乱。只剩下四分钟了。 “见鬼!”接着是一阵丁零当啷的碰撞声,“见鬼!见鬼!,,”怎么啦, 列兵?“ “见鬼!”一阵寂静,“见鬼!” “列兵,你不想被炸飞吧,快说,出了什么事?” “我……我给卡住了,让滑下来的石头卡住了。见鬼,我动不了啦。快救我, 我动不了啦。我一一我——” “住嘴!有多深?” “我的腿抽不出来啦,见鬼!救命——” “赶快用手挖,你每只胳膊都有一吨的力量。” 还有三分钟。她不再叫喊,而是开始用俄语喃喃自语起来。我猜想那是一种 非常单调的俄国祈祷辞。她在急促地喘着气,我听见了石块塌落的声音。 “我脱身了。” 还有两分钟。 “快跑。”传来了科梯斯单调僵硬的声音。 还剩九十秒时,她终于爬了上来。 “快跑,姑娘……跑。” 她才刚刚跑出五六步,就一头栽倒在地,惯性使她顺势滑出去好几米;她立 即站起身来,接着跑,不几步,又是一个跟头,接着又站起来…… 看上去她跑得飞快,但当科梯斯发出命令时,她才跑出30几米。 “波万诺威琪,快卧倒,别乱动。” 还剩十秒钟,但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或者是她想多跑几步。她拼命地奔跑 着,慌乱地迈着大步,最后一步刚刚抬起来,只见一道闪电,随即一声巨响,一 个巨大的石块正好击中她脖子的下方,把她的头连根削掉。只见她那无头的身体 在大地上猛烈地翻滚,身后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血迹,鲜血迅速凝固在大地上, 形成了一条覆盖着粉状晶体物的小道。 在收集石块掩埋她的遗体时;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条鲜血凝成的路径。 那天晚上,科梯斯没有给我们上课,甚至没来进行晚点名。士兵们之间都显 得格外彬彬有礼,但大家并不忌讳谈论当天发生的事情。 我和罗杰丝一起过的夜——这儿所有人在夜间都有好友相伴——她整整哭了 一夜。她哭得那么伤心,使我也悲从中来,不禁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