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势剧变 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股味道确实曾经在哪儿闻到过。这味道有些刺鼻,有点腥臭,一直不断地刺激着 他的嗅觉。一开始闻起来像是苦药的味道,可是却又感觉像掺杂着一股水腥味,或说是 像丢到陆地上慢慢干掉的鱼。 到底是什么味道…… 贺托勒上到大礼堂入口处,达夫南也踩上最后一阶,站在可以看到入口的位置。两 人暂时停止了击剑交战。贺托勒似乎也感觉到了那股味道。 贺托勒的背后有两根圆柱及一个半毁的门。大礼堂的屋顶还很完好。但是大门的上 半部毁损了,所以看不到里面。 贺托勒又再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用脚往后踢开了坏烂的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门扉已破掉了半边。贺托勒没有往后看,但是正对大门的达夫南却可以清楚地看到状况。 同时他也感到惊讶:为何贺托勒不在宽广的地点比,而想要进到里面去?里面堆着的是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门被踢毁之后,四周的味道更浓了。达夫南感觉到被埋藏的记忆开始在隐约萌动。 这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生命终结所散发出的恶臭变得越来越强烈,这种味道他以前只闻过一次,那是他无 法轻易忘记的味道。 贺托勒猛然往后一跳,进到了里面。仍然杀意坚决的达夫南握着剑也接着进到了里 面。因为忙着奔跑,所以两个少年都没注意到已经跑到了伊索蕾家所在的山麓。 艾基文很怕伊索蕾。因为几天前,贺托勒在伊索蕾家门外大胆喊叫时,他也在场! 不对,即使不在场,他也是贺托勒的弟弟,不是吗? 他一直觉得很奇怪的是,当时她一定在屋内,受到这么大的侮辱却一点儿反应也没 有。他猜想她可能是因为害怕,甚至也可能是因为她跟一般少女一样情感脆弱。不过如 今当她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瞬间,恐惧感就再度升起。她不是会原谅人的那种人,她也 不是会忍受侮辱的那种人。 她可是那位即使要付出代价,也会该杀就杀的剑之祭司的女儿啊! “站起来。” 欧伊吉司原本因为艾基文而惊吓不已,如今听到头上传来的冷漠声音,突然脑袋清 醒了一些。是伊索蕾!伊索蕾是达夫南的圣歌老师。虽然他很怕她,但她或许不会对达 夫南的事置之不理。 “我、我有话要告诉你!” 艾基文的脸皱了起来。虽然他想使眼色,但欧伊吉司早就看也不看他一眼。欧伊吉 司踌躇地站了起来,目光只投向伊索蕾。 “快说。” 伊索蕾的气势像是要拔剑,不过她只是抚了一下被风吹散的短发,没有采取任何动 作。白皙的手就直接放了下来。 “嗯,那个……那个……达夫南现在有危险!” 他并不是期待会有“你说什么!”的反应,不过,伊索蕾却只是稍微抬了一下左边 眉毛,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具体说清楚一点。” 艾基文知道他绝不可能打得过伊索蕾,趁机往后退了一步。事情演变成这样,最好 的对策是跑去追已经先走一步的吉尔老师。必须尽快告诉他这件事,寻求对策。 对于艾基文一副想要悄悄逃走的样子,伊索蕾是连看也不看一眼。因为她原本就不 喜欢介入孩子们的纷争。从很早以前开始,便经常有孩子们互相看不顺眼打架,而她偶 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制止这种事。 “现在达夫南和……贺托勒正在继续他们上次的决斗……可能要打到两个人其中一 个死了才会停止……可是刚才我听到,吉尔老师和艾基文在暗中计划着……某种阴谋… …” “……” 岛上的大人,甚至是少年之间,如果意见不合常会用决斗来了结,这种事一年大概 会发生一次。孩子们打起来时,大部分会有大人劝阻,但偶尔还是会有没注意到的情况, 发生杀人和被杀的事。 这伊索蕾也知道。而且她对于用剑解决纷争的方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果遭受 侮辱,忍气吞声的人是愚蠢的,有仇恨本来就该报仇才能了结。因为,她毕竟也是月女 王信仰之地长大的少女,而且她也是从会走路就开始拿剑的战士。 不过这件事和她大有关联,这一点她不可否认。当时她为何要沉默?其实她在屋内 把贺托勒卑鄙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她觉得如果那一瞬间推开门去大声反驳,反而是 很愚蠢的事。她相信应该找到其他方法解决才对。 “……所以呢?” 达夫南居然代替自己去跟他决斗?那也就是说,他认为这种问题须要他的辩护?那 么,这代表着……自己须要依靠达夫南?他是以什么身份这么做?以向她学习圣歌的少 年身份吗? 应该不是吧…… “如果贺托勒赢了,达夫南就不会活着回来了!达夫南如果赢了也……也……反正 ……他们是想要置达夫南于死地!” “我知道了。” 伊索蕾突然转身。开衩下垂的白上衣衣角画出了一道弧线。 “你……去找其他可以解除你不安感的人吧。” 欧伊吉司以为伊索蕾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惊讶地用呆愣的表情看着她的背影。可 是伊索蕾却不是走向她家,而是以快速步伐走上山去。 此时他才明白她的意思是“去找其他人来帮忙”。欧伊吉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 应该去做他能做的事,可是他真的能做什么事吗? 砰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而且很急的样子。 戴斯弗伊娜祭司看向大门,露出怎么办才好的表情。她不希望现在说的话走漏出去。 可是敲门的人有可能是要转告重要的消息。毕竟这里是决定岛上重要事情的大礼堂。 “我去看看。” 默勒费乌思站起来,往门边走去。本来应该是奈武普利温先站起来去开门的,可是 他低着头,正陷入思考之中。 “什么事?咦,你不是欧伊吉司吗?” 一看到对方是个小鬼,默勒费乌思皱起了眉头。他认为原本正在进行的重大谈话会 被一件小事打断。 “有什么事?” “呼、呼、呼……现在……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在这里吗?” 欧伊吉司找对人了。如果是达夫南的事,第一个会想出来解决的人就是他。当然, 要找到经常在村外巡视的剑之祭司,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他先跑到别的地方,绕了一圈 才来到这里,已经浪费很多时间。和伊索蕾分开之后,至少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在。你找他有什么事?” “非常……重要的……达夫南他……达夫南有……危险……” 欧伊吉司今天实在是跑太多路了。他怕会被已经不见人影的艾基文抓到,所以一点 儿也不敢休息。一听到达夫南这个名字,奈武普利温回头往后看。然后猛然站起来,很 快往大门方向走过来。 “原来是欧伊吉司,达夫南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想要杀他!” “你说什么?” 这才是他要的反应。奈武普利温弯下腰来,紧抓住欧伊吉司的两肩。然后很热切地 问他:“那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想要杀他?” “啊……” 眼前的景象令达夫南说不出话来。同时耳边出现轰隆作响般的声音。那些记忆中的 久远声音全都传到了他耳边。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声音要传达的讯息只有一个。 碧翠湖。 那个有着腐烂尸体与怪物的沼泽。杀害他家人的恶灵之湖。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 在大礼堂中央,又再现于他的眼前了。虽然规模比较小一些,但脏绿色的腐水几乎 就跟记忆中的碧翠湖一模一样。水太过混浊了,根本看不出有多深。 这座大礼堂和下村的规模大小差不多。不过大礼堂是建在十多阶的阶梯之上,在这 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沼泽……怎么居然不是生在土地上,而是在坚硬的石头上,而且还是有屋顶盖着的 地方?“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他们绕着沼泽打转。慢慢变成是达夫南站在建筑物内侧,而贺托勒已绕到入口边。 隔着石头上涌出的腐水,他们彼此注视着对方的脸孔。他们仍然想要杀死对方。 现在是大白天,不同于晚上看到的黑暗沼泽。但嗅觉所感受到的味道已完全攫住了 他的记忆,因此即使这个地方有陌生的墙壁包围着,还是很像记忆中的那座湖。 “干嘛来这个地方?” “我现在应该告诉你了。嗯,这里的景象看起来是不怎么好。不过为了达到目的, 只好这么做了。” 贺托勒没有持剑的左手伸到背心内侧,拿出一样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像是黏贴信封 的红色浆糊,圆圆的一团。 达夫南毫无表情,只是翕动嘴唇,说道:“你还带了要赢过我的其他秘方吗?” “不,是你输给了我。” 贺托勒把左手往前伸,让那团红红的东西在手掌上面滚动。这东西不单纯只是浆糊。 因为它一接触到沼泽冒出的腐化臭气,中心处便开始冒出明亮的朱红光芒。不过看起来 不烫手。“胜利的路有好几条,但你只知道一条,我却知道很多条。” 贺托勒的手高举。咻,那团东西被丢进沼泽里。 像有什么发亮的东西往上涌出……可是立刻就消失了。眼前剩下的只有沼泽中央燃 烧着的橘色火光。片刻之后,那东西突然发出轰隆响声,并且爆炸开来。 前面什么都看不到了。 “哈啊……哈……” 弥漫的绿色烟雾掩住了视线。更糟糕的是有一股要香到刺穿肺腑的香气。说不定那 是有毒的气体。 “再见。我以后会想到再回来的……” 声音越来越远,连最后几个字都快听不到了。达夫南像是喝醉酒那般,双腿摇晃着, 膝盖开始发软,最后真的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真是的…… 为何坐在地上起不来……?抛开一切不就是为了不要变成这样吗? 不是想过要毫无保留地来转变所有一切情势吗?曾经流过血、流过泪,难道还有什 么东西没被牺牲过吗? 是什么不足呢……“你的血。” 耳边响着吱吱喳喳的声音。然后像是嗡嗡作响的蜂群,接着逐渐变为真正的说话声。 阴影在耳语着,是他周围聚集着的一些阴影。 达夫南靠在墙边,无力地伸直双腿。脚边腐烂的绿水在荡漾着。他头脑恍惚,而且 视觉麻痹,四肢僵硬。 虽然所有一切都变得麻痹,但奇怪的是,细微的知觉还是存在,操控着他的身体。 他甚至能感受到触及他脚底的水波,全身的触觉宛如针刺般毛骨悚然起来。 “你的血……与你共生的血与肉。” 说话声逐渐变得大声。 “我选择的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当啷。 他的右手松开,剑掉在地上,然后他慢慢地将右手放到耳边,无力地掩住耳朵。然 而那说话声仍然继续执意地钻进他耳中。 “水不死亡的生命……你要不要啊?” “要不要啊?” “要不要啊?” 他想要动嘴巴说话,却是不可能。 “你想杀死他吧?你想对他报仇,是吧?”“想对他报仇,是吧?” “想对他报仇,是吧?” 他的嘴角感觉到腥臭的液体。他说话的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到了,但达夫南还是 翕动嘴唇:“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你看着吧。我杀死他时,你要看清楚。要是我杀死了他,你就是我的了,永远不 死,做我的随从。” “做我的随从。” “做我的随从。” “我不……要……” 达夫南又想要站起来。可是腰部离开墙壁的那一瞬间,却差点往前栽倒。好不容易 双手按在地上,才像小动物般摇摇晃晃地直起双腿。“咦……” 贺托勒停住脚步,很惊讶地看着对方。绕过大礼堂,他正要走回村子,就看到坐在 倾倒圆柱上的人。那不是别人,正是吉尔老师。 “干嘛这么惊讶?” 贺托勒被吓了一跳,随即想了一下。因为一直是艾基文在两人之间传话,所以他们 不曾面对面谈过这件事。不过从吉尔老师那里拿到的那团红红的东西,在半信半疑之下 使用之后,果然充分发挥了效果。贺托勒是在看到达夫南倒在地上后才出来的,所以他 认为一切都圆满结束了。 但是这人为何来到这里? “看来事情已经顺利处理好了!” 吉尔老师看到贺托勒是单独一个人,嘴角扬起了龌龊的微笑。他的脑子快速转着, 立刻有了新的阴谋。 “……” 确实是进行顺利。但贺托勒还是存有一抹自尊心,因为手段卑鄙,所以根本无法和 别人一起高兴。即使自己感觉做得好极了,也不想让这个人看到他高兴的模样。 “我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所以才会亲自跑来。” “……什么事?” 即使努力建立起自尊心,也是没用。因为这未免也太假了!吉尔老师不出声音地咧 嘴笑着,从他一直坐着的地方一跃而起。 “那个东西,我给你的那个东西确实是毒没有错,但是吞噬掉人之后,会变得不太 安定。所以必须在门前刻上符文才行。这样才不会散到外面,只会在里面沉静下来。” “为何现在才说呢?” “所以我不是赶紧跑来了吗?” 吉尔老师很快地移动脚步,从贺托勒身旁经过。然后他突然停下来,回头说:“你 不跟我去吗?要跟我去做好结尾才对吧?” “……” 好像有点不对劲,但贺托勒没有充分的理由拒绝。虽然吉尔老师刚才坐在圆柱上的 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赶紧跑来的样子。 但他终究还是不得不跟着过去。此时贺托勒感觉到已经是和吉尔老师同搭上一条船。 只要有一方狠下心,就有可能不得不去消灭掉另一方。即使没有消灭,也一定会终生留 下一个大污点。 贺托勒再度走到大礼堂入口处时,有些迟疑。心里觉得很不对劲。于是他对走在前 方的吉尔老师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吧?符文应该写在哪里呢?” “你再上来一点。” 吉尔老师的眼睛刺向刚才贺托勒用脚踢毁的门。感觉里面有些微的烟雾气息。 太好了。他一面露出微笑一面转身过去,手里偷偷握着一团东西。和刚才贺托勒拿 的一样,只不过小了很多。 所有一切都将结束……他们两个人都死掉之后,剩下他一人,就可以活着享受长久 以来的渴望。即使审判者月女王正低头垂视,他也不担心。因为长久以来他实在是受了 太多不平等的待遇。 “赶快上来帮我啊!” 贺托勒实在觉得不对劲,就在他踏上第三阶的那一瞬间——轰隆隆! 某种东西带着巨大的气势往外迸出,并且将半毁的门给撞成了碎块。原本站在门前 的吉尔老师滚到阶梯下,贺托勒也受到冲击,同样摔到阶梯下方。两个人连疼痛都来不 及去感受,急忙抬头一看,他们的脸都因惊愕而僵住了。 “那、那个是……什么……东西。” 那不是大白天里正常人的眼睛会看到的东西。黑暗的烟雾逐渐变成闪闪发出黑光的 一团。渐渐地,看得到形体了。那东西的头部大约在两米高的地方,高高耸起的黑色翅 膀合着,隐藏住身体,很难看清楚长相。 翅膀立刻就展开了。 在转眼之间,翅膀变成一张像要遮住天空的巨大帐幕。当他们感觉视野快被掩盖的 时候,翅膀上面像野兽尖牙般的爪子露出了白亮的光芒。 翅膀一拍,那怪物就下到阶梯的下方。它那双令活人四肢僵硬的眼睛像暗红的火光 般燃烧着。 不过,真正恐怖的是它张开嘴巴的时候。 他们不禁掩住了耳朵。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但耳膜还是像快爆裂般持续振荡,连 掩住耳朵的手也在不停地抖动。他们还是得掩住耳朵,要不然脑浆可能会从耳朵里流出 来也说不一定。感觉到体内的压力在增加,血管随时会爆裂,简直痛苦得快要令人发疯。 “啊……哦……在……” 吉尔老师,也就是吉尔雷波,他一面吐出听不清楚的呻吟,一面开始在地上爬。废 墟的灰尘与尖锐的石块刮伤了他的膝盖,刺进他的手脚,他也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好 像早巳连前方也看不到,甚至是他在往怪物的方向爬,也没有察觉到。 贺托勒刚才原本是在阶梯下方,因而被弹到距离怪物稍远的地方,所以比吉尔老师 要镇静一些,他清楚地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他看到怪物的翅膀上面最巨大的两个 爪子往前突刺。其中一个爪子立刻咻地刺穿了吉尔老师的背部,贯穿身体,压碎了地面 的地砖。原本在爬着的吉尔老师身体便停住了。 眼睛、耳朵、鼻子……七孔全都涌出了鲜血。可是多数的血都往下流到地砖上,看 起来像是红色鲜血注流到如同枯干血管般裂开的石头缝隙里。宛如在废墟的地上涌出泉 水般……而另一个爪子则是朝比较低的地方,也就是脸孔,正面扑去。 啪! 在这之前,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但眼前的终结更是快速。仿佛像爆竹爆开一样, 头向四方溃散开来。留在地上的已经不是人类的尸体了。 “啊啊……” 贺托勒全身颤抖着。不,应该说他连灵魂也在颤抖。他脑中只是在想,这一切实在 是邪恶到了极点。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到底是什么错了,从哪里开始犯错的,以及现 在该怎么办。 当他下决心要杀害一个少年时,想到过会死,但根本和现在所看到的死法完全不同。 他现在才真正感受到死亡。死亡不是可以死得干净俐落,很单纯地结束的,眼前这血肉 模糊的人也是死,而被他留在那里面的少年也是死…… 不停颤抖的他叫出了一个自从他懂事以来就不曾再叫过的名字。 “伟大的女王啊……” 达夫南睁开了眼睛。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不过他确实看到了许多东西、经过了好一 段时间……他想他看到了黑暗、沼泽、着火的宅邸……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不过模糊他头脑与视线的那些绿色烟雾还是存在着。 他刚才是不是昏了过去?那么他为何还没有死? 他猛然站起来。同时发现他的身体又开始听他使唤了。 他看到剑就掉落在他身旁。他原想去捡起来,却突然缩手。他吓了一跳,看了一下 自己的手。他没有想停下来,但手却自己停住了。 他又再慢慢地朝剑伸出手。可是他清楚看到,自己的指尖想碰剑的那一瞬间,就又 再缩了回去,他的胸口震了一下,内心里很明显地有种莫名的不对劲。 不可以去拿那把剑。 达夫南摇了摇头。不对,到底是为什么不能拿剑?说不定贺托勒就在外面,可能发 生了什么事。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过,还是不能去拿剑。 但是…… 达夫南最后还是没有去拿剑,他慢慢绕过沼泽,走向门边。他看到沼泽慢慢地动荡 着。仿佛那下面有个大洞,会冒出新的水。 不久,当他接近门的时候……天啊,当他看向已经不存在门的位置时,他不禁呆住 了。不仅是门,连墙壁也被打掉了一些。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通过的样子。而且他还 注意到一点,那里到处可见沼泽的肮脏泥块掉在地上,还有脏水滴下的一些斑点水渍。 如同有人掉进沼泽之后站起来一口气跳出来的样子。 曾有一次,他看过与此相同的景象。 他没有时间多想,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就冲到了外面。接着他就看到两个他不 敢相信的景象。 第一个景象是:冬霜剑就放在门前左边的地方。他不曾把剑放在那里。 另一个景象则是阶梯下方……站着一个可恨的东西,而且受到白天阳光照射也丝毫 无事地直直站立着……那是他记忆中的大敌! “哦啊啊啊啊啊!” 贺托勒面对几乎已经近在眼前的死亡,竟连逃跑也没想到。当他听到刺耳的喊叫声, 猛然抬头。在这一瞬间,这种情况下,他的耳朵竟然听到这毫无恐惧的喊叫声?越过怪 物的肩膀看过去,一个他以为已经死掉的少年正站在阶梯上面。少年双手空着,但就在 少年身边,有一把剑开始散发出一道很稀罕的光芒。他将少年留在大礼堂时明明没有看 到那把剑的,怎么好像剑会移动,会跑到想去的地方? “死亡……死亡……这么多的死亡!难道你还想夺去更多生命?” 周围的所有一切,达夫南都视而不见,他眼里只有一个东西。达夫南低头,立刻捡 起冬霜剑,同时迈步飞奔过去。这一刹那的举动既不是勇气也不是蛮勇,两者都不是。 他是在半觉醒的状态下,现实与梦想掺杂着。现在的他是以前在碧翠湖前丢下哥哥逃跑 的小孩,同时也是要将此仇报复回来的另一少年。 白亮的剑被高举起来。还剩下几阶的阶梯时,他纵身飞跃,用力砍向了敌人的翅膀。 不对,应该是说他以为砍到了。 原本倒在地上的贺托勒明白这一刻正是他唯一的机会。令人惊讶的是,怪物避开了 达夫南的剑。然后它一面收起一边翅膀,一面往另一方向跳去。贺托勒很快地站起来, 死命地跑开,想要逃离那里。可是他突然感到一股罪恶感攫住他的脚踝,令他停了下来。 不久前,看到吉尔老师的死状而感受到的巨大恐惧又再度涌了上来。看到了那一幕, 他才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杀人罪行不轻。如果依照月女王的训诫,有罪之人与无罪之人, 谁都可能随时会死,而且死是理所当然的,那么为何还要相信自己的生命还有活着的价 值呢?岛上所有人只要一言不合就轻易说要杀人,而且就杀死人,他们真的曾经体验过 死亡吗? 一定没有,因为他们都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只有这种看过爪子一挥就割断脖子、人头落地的景象的人,才有资格宣告终结别人 的生命,不对,或许应该是,只有实际死过的人才有资格杀死他人吧! 他转过身去。 “达夫南!” 达夫南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怪物虽然身形庞大,但竟然以惊人的速度移动开来。 达夫南继续追击,向前连挥了好几剑。贺托勒因为不知道达夫南的过去,觉得这个他曾 经想要杀死的少年实在是勇气大得令人惊讶。换作是自己,就算给再多的酬劳,也不会 这样做的。他重新握住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感谢对方,也不是为了要谢罪。而只是因 为他觉得应该这样做。他仍是月女王的子民……承受它的训示长大的,当然应该有所报 答才对。 “也接我……一招!” 当他发觉他抖动的剑尖已经刺到怪物背部时,他的身体已飞到半空中了。他也不知 道自己是被什么打到的,可是眼前已经一片黑暗。不过当他的手摸到胸口喷出的温热鲜 血时,心中开始感到非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