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情 夕阳之中,晴矢静静地伫立在桂花树下。已经是八月飘香的季节了,树上满是 金黄银白的碎花,微风掠过,便似下了一阵香雨,让人心神为之迷醉。晴矢的眼光 停在何处,也许他根本没有看着任何事物。空中有匆匆忙忙的行者在交错往来,耳 边是不绝于耳的喧嚣繁华。晴矢在这中间,却象一个消失了的存在,迷失在空气中。 晴矢不知道自已这样站了多久。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根本不存在思维,无忧无 喜,无欢无嗔,身心仿佛已经融入了空气中。时间,空间都已经不复存在。直到阳 子柔柔的声音在身傍响起:“晴矢,你在想甚么?” 那种不可言喻的感觉如潮水般退去了,思维又回到了体内。晴矢闭上眼睛,努 力想抓住一丝丝那瞬间的感觉,但还是失败了。睁开眼,看到的是满是青春和热情 的真木阳子,暗暗叹了口气,道:“阳子,我是来找你的。” 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才从繁忙的学业中想起同阳子的约定。赶到地外语言系, 知道阳子正在上课,于是便在门外等候。不过想起那个约定:“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呀!”很让晴矢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说不定过了这么久,阳子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了。不过晴矢是很在乎信诺的,至于对方是否在乎,就不关他事了。 “那么你一定是来告诉我答案的,是吗?”看来阳子并没有忘记那个很让晴矢 伤脑筋的问题。不过还好,晴矢已经找出了答案,不至于当场出丑了。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让我不用说话,也能告诉你答案。不过……”倒不是 晴矢卖关子。人人都有好奇之心,如果能适当地利用这一点,可以省却许多不必要 的唇舌。 阳子果然被激起了好奇心,道:“不过甚么,你说啊?” “如果空气中有很多苍蝇蚊子一类的昆虫,草丛中可能还有蛇,地下会钻出野 鼠,天上有不知名的鸟在飞。这样的地方,你去过吗?”晴矢看着明显从小娇生惯 养,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的阳子说。 阳子脸上浮起害怕的神情,慢慢又变得有些迷惑不解,眉头轻轻锁在一起。过 了一会,却又好象下定决心,用坚决的表情说:“不,我没去过这样的地方。但是 我很想知道它会怎样告诉我你的答案。所以,我愿意和你一起去。” 晴矢泛起欣赏的笑容,道:“那么好吧。我带你去。”转身欲先走,阳子轻轻 飞过去,与他并肩而行。当然,晴矢是步行者,阳子则是飞翔在空气中。 前面是一片不大的原野,湿润肥沃的土地上长满了青青的水草。不时有青黄色 的蚱蜢被惊起,拼命地跳开,膜翅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声音。几只野山羊在远处悠闲 自得地憩息,旁若无人地走动着。天上不时有美丽的白鹤掠过,身后留下只有清越 的鸣声。 “好美呀……”阳子忍不住脱口而出。虽然心中有无数赞美的话语,最后却仅 仅说出这样一句话。 晴矢很自然地除去鞋袜,赤脚站在草地上,微笑着伸出手,说:“来吧,阳子, 关掉飞行器,和我一样,你就会明白我想告诉你的了……” 阳子轻轻地浮在离地只有一尺高的空中,有些迷惑地问:“可是……可是…… 我不会走路啊……” “放心吧,我会帮你的。相信我,来吧!”晴矢的话音不高,却有着令阳子坚 信不疑的力量。轻轻脱去鞋袜,阳子轻轻把手放在晴矢的大手中,轻轻踏出人生的 第一步。 晴矢的手掌是粗大温暖的,而且是很有力的,使阳子心中有依靠的感觉。当赤 足踏上草地的那一瞬间,一种同大地相生相依,血肉相连般奇异的感觉如电流般流 遍全身。阳子泛起躺在母亲怀抱中的感觉,全身心的放松,舒服得想呻吟起来。 看着赤足的阳子站在夕阳下在大地上,长发在晚风中随意飞扬,脸上扬漾着如 痴如醉的神情,紧紧闭着的双眸上长长的睫毛在轻轻地跳动。晴矢真的很不想破坏 这种美好的境界,也许人生就这么一次,就让她好好感受吧! 夕阳在渐渐落下去,鸟儿也在呜声中归巢,几只野羊不知何时已离开,原野已 经笼罩在静静的暮霭中。阳子慢慢睁开双眼,轻轻但又坚决地说:“晴矢,请你一 定教我用脚行走,好吗?” 晴矢很爽快地答道:“当然,没问题。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啊?” 阳子回过头来,想都不想就说:“我答应。你说吧。” 晴矢笑着说:“我教你走路,你教我飞行,我们互相交换,谁也不欠,怎么样?” 阳子泛起苹果般可爱的笑容,道:“当然同意。不过,你可不要又忘记了呀, 我们明天就开始好不好?” 晴矢脸上有些发烧,讪讪地说:“阳子,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失约的。” 阳子轻轻抽回手,袅袅飞起,轻轻地说:“我要走啦。已经很晚了。” 晴矢点点头,不知为何却有一丝丝失落感。 阳子停了一下,说:“谢谢你。今天,我很快乐。”轻轻转过身,消失在茫茫 夜色中。 晴矢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回味着那句话:“今天,我很快乐。”不由有 些痴了。 远远地,在吉祥树掩映下,却有别一个女孩在凝望着晴矢暮色中的背影,竟也 如他一般痴痴地呆了。 夜色很快如潮水般涌来,将一切都没入一片黑暗中,再也无法分辨出来。 猛灌下一大口啤酒,小棠菜有些醉意地问:“老刘,晴矢这小子到底在忙甚么, 每次都迟到?还有阿眉,几天都不见人影。” 刘川江懒洋洋地靠在真皮沙发上,双眼朝天,也不知在想甚么,好象甚么也没 听见。 小棠菜继续在那自言自语:“你说,他们俩是不是在一起?阿眉对晴矢好象很 有好感的啊……”他的声音加大了几个分贝,刘川江却还是充耳不闻的样子。 旁边的几个人却纷纷转过身来,把带疑问的目光投向他们。小棠菜很不好意思 地笑笑,把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 这是一个仿古式的beerbar ,中文意思就是酒吧。多年的战争岁月,动荡不安 的社会,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并没有使人类失去享受人生乐趣的追求。反而那种 时刻都可能失去一切的感觉,使更多的人在活着的时候恣意快乐,然后坦然面对死 亡。所以数十年的战火中,多有慷慨赴死的机师,笑对强敌的战士。 迷淡的灯光下,一对对相拥的人在轻柔的乐曲中翩翩起舞。虽然不习惯关闭了 飞行器而有些步伐凌乱,不过这影响不了空气中弥漫的浪漫气氛,相恋中的人总是 忘却了身边的一切,只停留在甜蜜的两人世界中。 小棠菜痴痴地望着舞池中一对对身影,无限羡慕地说:“甚么时候能象他们一 样,人生才算没有遗憾呀!” 一直不作声的刘川江终于出声道:“小棠菜,你是出了名的花花大少,女朋友 都不知换了多少个。还会有这样的遗憾?” “我不知道……”小棠菜脸上带着迷茫的神情说:“你也知道,我那些女友都 是很随便的。第一天吃饭,两天kiss,三天就上床,一周就bye-bye 了,事实上… …我从来没有过恋爱的感觉……” 他用下颌指着舞池中的情侣们,接着说:“象他们那么甜蜜的感觉,我就从不 曾有过。很快就要入伍当兵了,连爱情是甚么滋味都不知道,真的很遗憾呀……” 一向都不认同小棠菜胡言乱语的刘川江今次难得地表示赞同,深得我心地说: “我听说,如果没有真正爱过的人,就算死了也上不了天堂。还有几十天我们都要 加入军队,如果被派往美洲前线,生死都未卜,要是能真正地爱一次……” 小棠菜举起酒杯,大声说:“来,为了真正的爱情!” 刘川江举起酒杯同他碰一下,应道:“为了真正的爱情!” 两人一饮而尽,相视大笑。 晴矢刚踏进“暗夜星辰”的大门,便听见他们放肆的笑声,有些很奇怪的感觉。 小棠菜肆无忌惮是出了名的,不过老刘也这样放肆大笑还是第一次听见。坐到他们 旁边,笑问道:“甚么事这么开心,说给我也听听吧!” 小棠菜招手替他叫了一杯果汁酒,微笑着举起杯:“为了真正的爱情!” 晴矢有些茫然地举杯与他轻碰一下,应道:“为了真正的爱情!” 呷一口酸甜的果汁酒,心中隐隐浮起阳子那纯真的笑脸,也不知是何感觉。思 及十几天来的相处,他教她步行,她教他飞行,不由得也有些痴了。 小棠菜笑道:“晴矢,阿眉呢,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刘川江接口道:“是啊,好一阵不见她了。” 晴矢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学业比较忙。每次下课就不知去了哪里, 说不定是有了男朋友了。” 事实上每次下课后晴矢都忙着赶去与阳子相会,总是匆匆与阿眉打声招呼便离 开。虽然不是说谎,不过与不合事实,使晴矢的表情有些奇奇怪怪。 小棠菜与刘川江对望一眼,奇道:“阿眉怎会有别的男朋友,你们不是一直都 在一起的吗?” 晴矢吓了一跳,道:“你们不会以为我是她男朋友吧?” 小棠菜和刘川江一起很用力地点头承认。 晴矢紧张地说:“不会吧,阿眉同我们三人都只是好朋友而已呀……”看着两 人绝不相信的表情,几乎叫起来:“我真的没有啊……相信我……真的不关我事… …” 都是老朋友,小棠菜和刘川江当然听得出他话是真是假。对望一眼,小棠菜很 奇怪地问:“难道你从来都没喜欢过阿眉?” “喜欢……当然是有的。象阿眉这么可爱的女孩,我想没人会不喜欢她的。不 过,她从来都对我不假言辞,我早就死心了……”说起以前的事,晴矢也不禁有些 无可奈何的尴尬。 刘川江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道:“说别的还好,说阿眉不喜欢你,没有人会相 信的。这几年阿眉对你的情意,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 小棠菜不无苦涩地接着道:“是啊是啊,如果不是因为阿眉只喜欢你一个,我 早就追她了。这么好的女孩……” 这是真的吗?晴矢的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与初识阿眉的情景。 “不认输,我绝对不会认输的!”是十六岁的少年晴矢倔拗地不肯承认错误的 声音。 “没有用的,输了永远都是输了,你口里不承认,心中却已以承认了的。我会 等到你承认有一天承认了为止。”十六岁的红衣少女已经有着智者的语气,虽然可 爱,却冷冰冰地让人不敢接近。 太聪明的女孩总是让人敬而远之。这句不知是哪个哲人的话,一直为晴矢所深 以为然。曾经一度深深暗恋阿眉,但却始终不敢开口表白自已的心意,无非是因为 埋藏在男孩心中深深的自卑。即使心爱的女孩就在面前,也无法挥去那笼罩在心头 的阴影。 晴矢在学业上的表现一直是非常平庸的,这与他自幼同父亲一起到处旅行有关。 虽然一般都能顺利过关,却还是有着几科无法结业的不良成绩。阿眉却是联盟中颇 有名气的才女,不但每一科都以最优秀的成绩毕业。而且多次获得各种赛事奖项, 拥有不少崇拜者。 虽然晴矢表面上不是很在乎这些,但在内心仍然有着深深的自卑感。曾经无数 次想过向阿眉表白自已对她的感情,却无数次在心中就被打了回票。 “你算甚么,她会喜欢上你吗!没用的家夥……”仅仅想起这样的可能,晴矢 对自已实在没有信心。而且阿眉从来对任何人都冷冷的不假颜辞,最后在单相思了 一年多的时间,晴矢终于下决心要忘掉这一切。 “每次阿眉都同你在一个系,你觉得是偶然?……”小棠菜还在喋喋不休地说 着。 不管怎样,现在好象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以前脑海中常常浮起阿眉的脸,甜却 又令人痛苦。现在好象不会再这样了。好象,好象常常想起另一个女孩的脸。是阳 子吗? 是阳子让我忘了她?晴矢沉思着,晶莹的酒杯在手指间滑动,口中轻轻地念出 声来:“阳子,是阳子……” “呯!”一声巨响,把晴矢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眼前,是小棠菜怒气冲冲的脸, 红红的,好象憋了一肚子的气,用全酒吧都听得见的声音大叫道:“晴矢,原来你 喜欢上别人了!喜新厌旧的男人,我姓蔡的没你这样的朋友!” 同样晶莹透亮的酒杯已经碎在小棠菜身边的柜台上,血还在无声无息地流着。 恍若未觉的小棠菜的神情决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喜欢上阳子了吗?晴矢一时无言以 答。全酒吧的人都看着这边,无数道好奇的眼光在晴矢身上打量。 “小棠菜,你生气了?”说话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阿眉。浅绿色的衣裙, 扎成马尾的长发,修饰着淡淡笑着的她来到三人身旁。小棠菜早已成了不会说话的 哑巴,呆呆地看着悄无声息出没的女孩拿起他染血的手。 “你在流血。”仍然是淡淡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笑容的脸。有过无数次“恋爱” 经历的小棠菜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血流过多而害怕,或是因为被喜欢的女 孩握住手而紧张不已。 “给我一杯烈酒。”阿眉淡淡地对呆若木鸡的酒保颌首说。 “最好是医用酒精,不过这里肯定没有。只好用五十六度的中国二锅头酒了。” 晴矢推开不知如何是好的酒保,从酒柜拿出一瓶酒,轻轻倒出一些在小棠菜手中。 “不要动。”阿眉用一小块干净的丝巾轻轻拭去小棠菜手心中细小的玻璃碎片。 痛是可以想象的,小棠菜的脸都变形了,不过他竟然忍住了没有叫出声来。虽 然他另一手大力握得刘川江都皱起了眉头,刘川江还是很佩服他的表现,赞许地轻 轻拍拍他的肩膀。 “以后不要这样傻了。”轻轻用丝巾包扎起清洁过的伤口,阿眉仍然用淡淡的, 听不出开心或者伤心的口气说。 小棠菜傻傻地看着她,啄木鸟一样呆呆地点着头。晴矢默默地看着,心中也不 知甚么滋味。 刘川江暗暗叹一口气,道:“我们走吧,别妨碍别人了。”当先起身欲走。 阿眉转过身,直视着坐在一旁的晴矢,淡淡地说:“你和小棠菜先走,我和晴 矢还有几句话要聊聊。” 晴矢在她毫不掩饰的目下在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心中泛起逃避的念头,应道 :“算了,我和老刘他们一起走吧。有事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小棠菜还恋恋不舍地不想离开,刘川江拉着他的手,晴矢快步走先。三人很快 消失在暗夜星辰的门口。 淡淡的笑容从阿眉的脸上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淡淡的愁意,幽幽叹 一口气,淡淡地对回过神来的酒保说:“给我一杯刚才那样的烈酒。”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