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北方吹来的风 莱斯布瑞的冬季过得单调又缓慢,只有月亮的圆缺告诉艾琳时光的消逝。那种 莫名的烧热病在霜降后就慢慢平息下去了,所以她有了很多空闲的时间难以打发, 只得和娜娃呆在房间里做针线活。 在一个刮风的下午,门上传来礼貌的轻敲声,进来的是萨罗爵士。他是艾尔克 国王卫队从前的指挥官,自从在一次战役中受伤瘸了腿后,就一直留在莱斯布瑞照 应一切。瑞克给艾琳派的寡居的女老师爱温丝夫人与萨罗爵士互相钦慕不是一两天 的事了,所以当他走进来的时候,屋里的三个人各有反应:爱温丝夫人兴奋的脸都 红来,而两个女孩却在递着眼色偷笑。 但是当萨罗行礼的时候,艾琳发觉他的神色显然表明,今天不是为了爱温丝一 个人来的。 “尊敬的女士们,下午好。我有一个好消息。” 萨罗爵士的眼里放着光。 “噢,是吗?” 爱温丝夫人说:“您能来和我们分享真是太好了。” 萨罗温和的笑了。笑容使他显得年轻了许多,艾琳想。他说:“女士们,这个 消息和我们大家都有关,尤其是艾琳公主。” 艾琳的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瑞克?” “是的,公主。”萨罗说,“信使莱温在一小时前从前线赶到了这里。他们在 北方打了一场大胜仗,殿下带人消灭了大约八百人的入侵者,头领罗特也被处死了。” “在冬季?” 爱温丝夫人说,“不可能。” “不,夫人。确实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这场可怕的战争结束了?“ 萨罗的笑容消失了,“没有结束。”但他马上又高兴起来,“不过很快就会的。 现在乌兹安全了,瑞克殿下可以把他的队伍带回来,与陛下一起作战。” “回来?这里?莱斯布瑞?” 艾琳轻轻的问。 “是的,公主。很快我们就要开始准备一个庆祝仪式。”他把拳头捏紧了,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把哈尔各人赶走了。” 忽地艾琳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提问,弄的萨罗举起了手投降,“等一等,公主, 我也不知道什么。这样吧,明天我让莱温来找您,他一定比我说的好。” 萨罗果然在第二天一大早让莱温去见年轻的公主。莱温本来是不情愿的,他还 很累,而且马上还要再觐见国王,可是他不能拒绝萨罗,只得来了。 交谈没几分钟后,莱温就发觉他们在进行成人式的谈话:艾琳已经不是他原来 想象中的小孩了。尽管她并没有显得很正式,但是她说话时的姿势,看人的神色, 给人以一种高贵的感觉。莱温非常惊诧的第一次认识到,在他面前坐着的是阿斯加 的下一位王后。真难想象,她曾经只是个孩子呢……莱温一边说话,一边观察艾琳。 没错,她是很漂亮,无瑕的肌肤,长长的睫毛,象金子一样发亮的头发,但是更吸 引人的是她优雅的气质和真诚的神情。 此刻艾琳问他:“莱温,听说曾经有一场可怕的战斗,给我讲讲。我很想知道 瑞克和他的人是如何战斗的。” 莱温一下子就看出她的兴趣是发自内心的,不过那些血腥的细节还是不要告诉 她的好。于是他就用她能理解的言词描述战斗:大雪,漫长的等待,黎明前的进攻, 滑倒的战马,下马后的战斗,敌人数目之大,还有奇迹般及时赶到的援军,敌人的 溃败和最后结束战役的加斯与罗特的决斗。 当他结束的时候,艾琳默默的坐着,害怕,怜悯和自豪混合在一起的表情浮现 在她的脸上。“那听起来真象一场恶梦。”她很快的看了他一眼,“莱温,他经常 去冒这样的险吗?” 莱温意识到她并不象表面上那么镇定,赶紧安慰她,“公主,您不用担心,殿 下总是能毫发无伤的获胜的。”艾琳一个字也不漏的听着,“在队伍中,大家都说, 星星是在他那边的。他比任何人都勇敢,而幸运女神总是向他微笑。瑞克殿下是位 伟大的战士,大家无比信赖他。每次行动之前,殿下总是仔细衡量,我相信他不会 冒不必要的危险,而且目前为止,他从没错过。” 艾琳叹了口气,转而问伤亡的情况。 “唉,损失是很重的。大概有六十多步兵和四十一位骑士战死了。还有噶若国 的汉姆爵士。” “噢,天哪!” “我很难过,公主。要是天气不那么冷的话,许多伤员就不会死去了,那实在 是可怕的场面……”莱温闭上了眼睛,即使现在他也能感觉到当时的绝望和疲倦。 他又睁开眼,看着身边的年轻的女士,“但是,我们最终胜利了,公主。” 艾琳想起了她照顾过的那些伤员,他们是那么的无助。她不由战抖了一下,达 兰德地区还有仗要打。现在正如她希望的,瑞克回来了,可是回来只是为了去另一 个战场。她突然觉得自己恨透了战争了。还有,战争把瑞克变成什么样了? 而在一边的莱温却在想,这次瑞克殿下回来看到艾琳的时候会怎么想呢?她已 经不是那个瑞克在三年前留下的小孩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过的快多了。整个城堡都在为欢迎王子归来的庆祝仪式而忙碌。 艾琳和娜娃也忙着为瑞克和他的人准备休息的地方。 那一天,天气清冷而晴朗。一大早,人群就开始在门外的路上聚集,院子里也 站满了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打算用来挥舞着欢迎英雄们的小旗,风声还隐隐送来 乐队的奏乐声。艾琳在房间里也坐不住,不住的跑到门口去看有没有瑞克的队伍的 踪影。她看到莱温在注意自己,但现在她的心里除了她的王子以外什么都放不下了。 终于在快下午的时候,他们听见了喧天的欢呼声。当艾琳匆匆的下到大厅的时 候,马尔弗首相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说:“来吧,时候到了。” 他和艾琳,萨罗爵士,以及别的一些人来到了一个可以俯瞰院子的露台上。艾 琳注意到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一样穿着最隆重的服装。 欢呼声和队伍的行进声渐近了。很快,第一队步兵走进了莱斯布瑞的大门。瑞 克已经把大部分队伍留在了达兰德,还让许多自由民回家过冬,但是还是有不少各 式各样的人走了过来。有的很紧张的走着,有的与周围的人群谈笑着,还有的只是 看上去累坏了。尽管艾琳可以注意到他们的武器修了又补,破烂的服装,甚至还有 掉了靴子的,但是所有的人都很自豪。 然后是骑士的队伍。他们高坐在马上,各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很多都已经被 风霜折磨的退了色。艾琳还悲伤的看到汉姆爵士的旗帜上绣着一圈黑边以示悼念。 最后是由侍从让菲举着银色的格瑞芬旗帜带头的瑞克的卫队。艾尔克国王和他 的儿子骑在马上并排跟在后面。号角声疯狂的响起,人们的欢呼声简直可以让最凶 猛的狼群感到羞愧,还自动的让开了一条通道让他们过去。瑞克和他的父王催马走 到台阶前,下了马。国王走上了台阶,站在尽头的平台上挥手让大家安静,然后把 瑞克拉到了身边,致词欢迎。瑞克跪下来吻了一下父亲手上的红宝石戒指,把长剑 洛卡承献给国王表示复令。国王摸了一下剑柄,把洛卡还给了瑞克。人群再次响起 赞同的欢呼。艾尔克把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把他带进了大厅,在那里欢宴正要开始。 艾琳知道瑞克看见他了,因为他的灰眼睛有一刹那停留在她的身上,还扬了一 下眉毛。但很快就被艾尔克拉进了大厅。艾琳和娜娃也使劲的往里挤,可是人好多 呀,大家都急着一睹厅里的盛况,何况还有免费的食物。 终于萨罗的人维持好了秩序,艾琳得以在整个宴会过程中坐在瑞克的身边。但 是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和瑞克说话。不是不停的敬酒和演说,就是艾尔克自己拉着瑞 克说话。艾琳有一种很怪的感觉,仿佛艾尔克很想和儿子分享荣耀。瑞克即使和艾 琳说话,说的也都是一些很普通的,随意的小事,而且好象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别的 东西,总是心不在焉。 不过,这让艾琳有很好的机会仔细的观察瑞克。瑞克的脸看上去还是一样的, 但是……不,不太一样。他的嘴唇总是紧闭着,显得很坚决而一点也不幽默,笑的 比记忆中更短更少了,眼神是冰冷警惕的。艾琳很害怕,因为她读不懂瑞克的脸, 她几乎觉得坐在对面的那个是个陌生人。 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艾琳躺在床上哭了很久。为什么哭?难道她的王 子不是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满载荣誉的回来了吗?有什么好哭的呢?可是她没有办 法忍住。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瑞克和国王一大早就骑马出去了,而且瑞克一句话 也没给她留下,她又一次被遗弃了。她什么也不想做,最后只好坐在大厅里的长凳 上吹起了长笛,让自己好过一点。 “公,公主?”一个犹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艾琳停下来转过身,看见瑞克的 新侍从正站在她身后,不安的看着她。可她想不起他的名字了。男孩红着脸行了个 礼,使劲吸了口气说:“公主。” “有事吗?” 他的脸还是红的,结结巴巴的说:“主人瑞克让我来找您……应该说,想问您 是否愿意见他?” “当然!什么时候?” “现,现在,公主,” 让菲说,“如果您方便的话。” 艾琳笑了,“好呀,当然方便。” 笑容反而让单纯的让菲更不知所措了,从西部的乡村出来的他从不知道怎样和 一位美貌高贵的女士打交道。艾琳早就从坐着的凳子上跳了下来,让菲只得转身向 门外走去。艾琳放下长笛,紧跟在后面。 外面的阳光很好,风还是很冷,应该拿件披风的,她想。 他们来到武器室的外面,让菲替她开了门。里面很暖和,但是有点黑。过了一 会,艾琳才看见瑞克高大的身影。他正站在那里和一个铸剑师说话,手里拿着长剑 洛卡。艾琳有点犹豫,昨晚她对瑞克的感觉还在让她害怕。 “主人?” 让菲说。瑞克转身看见了他们,就把手里的剑递给了铸剑师,走了 过来。 艾琳还是向他行礼。 “不用那样吧。”瑞克说,伸手把她扶住。在这一刻,艾琳觉得他并没有那么 吓人。就笑着问他好。 “你看上去很冷嘛。” 瑞克说,“让菲,你应该在来这里之前给艾琳拿一件披 风的。” “我……” 男孩刚想说。 “我没事的。” 艾琳说,让她发抖的只有他的手和那灰色的眼睛。 “我想出去走走。” 瑞克说,“你愿意陪我吗?” “当然愿意,不过……”艾琳没说完,因为瑞克这时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替 她披上。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让菲替你去拿一件。” 瑞克说着伸手去拉门。 “不用了,我没事。到是你,昨天你怎么有点瘸呢?” 他看了她一眼,轻轻拉着她出了门,“没什么,一个小事故,奔雷摔倒了,正 好压了一下。” “你指的是在冬季战役里?” “是的。” “莱温告诉我那些事了。”她停下来看着他,“太可怕了。我都没办法听下去, 只想逃跑。但是我需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吸了口气,接着说:“你说的 对:战争并不象歌里唱的那样。” 他的灰眼睛看了她很久,慢慢的笑了,“歌里唱的总是美好的。” 他说。 他们一起默默的走着,经过了厨房和花园。艾琳一点也没觉得这么安静有什么 不好,她只知道她已不再害怕,瑞克还是那个瑞克。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她说。 “是吗?这里……给我的感觉很怪。”瑞克觉得莱斯布瑞的人太多了,总是很 吵闹还很正式。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陌生人。在北方的日子让他几乎忘了父亲是 一个多么难相处的人,现在又要回来接受艾尔克的命令了,他很不舒服。今早他发 现自己需要很大的努力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真是难过的日子呀,他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看身边的女孩,意识到自己很高兴见到她。昨天看见她的时候,她的 变化很是令他惊讶。她高了很多,头发的颜色深了,近于蜜色,身材苗条又很有女 人味。她已经是个美人了。怪不得莱温让他见她前好好准备,怪不得年轻的让菲如 此的手足无措。其实,在艾琳身上的变化是瑞克感觉最怪的一件事。 不过,现在他也知道自己错了。当然她长大了,但是她的本质一点也没变,还 是那么热情,天真无邪,向自己开放一切。他很奇怪的庆幸,她真的遵守当初的约 定,做他的朋友。 “难道你不乐意回家吗?” 艾琳问。 “嗯,只是变化太大了,在乌兹的时候我们可没有这么文明讲究。” 艾琳希望,这可以解释他的沉默保留,他需要时间重新适应嘛,不过她还是努 力迫使自己不要去想格丝的事。“战争现在会结束吗?或是很快?既然你现在回来 与陛下一起战斗。” 她紧走几步赶上他,“瑞克?” 她拉拉他的手。 他慢下来,停下来说:“我也希望它马上结束。算了,这么好的天气,别讨论 这种问题了。我要给你看样东西。” 他带着她走进了马厩,经过奔雷的时候还亲热的拍了拍它,然后走到走廊的尽 头。在那里,艾琳看见一只灰色的小狗正从一堆稻草中间坐起来,用深蓝色的眼睛 看着他们。 “噢。” 她伸出手去摸他。小狗高兴的舔舔她的手。 “如果你喜欢的话,它就是你的。”瑞克说,“他还很小,所以你得照顾它一 段时间。” “当然!我喜欢它!” 艾琳早已乐得抱起了小狗。 “我在外面发现的,它需要个家,所以我就想到了你。你可以让人帮着训练它 一下。它属于可以猎狼的那种狗,会长得很大的。等到那时候,你可以有一个很好 的朋友可以保护你。” 艾琳一开始都没听懂他的话,然后才问:“保护?我需要吗?” “很可能。”他很严肃的说:“我在父亲的贵族大臣中间有敌人。还有,你帮 助那些伤员的事,在现在这种时候很容易引起一些怀疑猜测的。” 艾琳然后开始想给狗起名字,“我想给它一个特别的名字。” “随你吧。要不以你喜欢的英雄命名。” 英雄?艾琳想,总不能叫它瑞克吧。最后她还是决定叫它何赛,那是一个传说 中把侵略者赶出领土的魔法师,至少与瑞克的事很相象,还有马尔弗的影子。 可惜就是这么一件简单的给宠物命名的事也差点儿引起麻烦。她的两个女老师 都不同意,“您还是换个名字吧。” “为什么?” 艾琳很生气,又不是她们的狗。 “孩子,何赛是个巫师的名字。” “可他是个英雄!”艾琳坚持,“而且它已经知道这个名字了,一喊就会来, 我不想改。” 最后终于闹到了瑞克的面前。瑞克觉得都快气极而笑了,“这是你的宠物,你 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神哪!” 等他和女士们谈过以后,就再也没有关于什么“不适当的名字”的论调了,不 过,人们见到他的时候,都跟见到国王一样悄悄的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