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信任 穿着蓝斗篷的小个子巫师骑在马上,思绪万千:我早就警告过他,他那样做只 会把事情越弄越糟,这下好,把烂摊子留给我……“他把自然的规律都打乱了。” 阿尔达斯喃喃道。 “您说什么?”身边年轻的巫师萨尔问。阿尔达斯多少有点不愿意理会他。作 为瓦根的徒弟,萨尔对人类的痛恨是可想而知的。 阿尔达斯避而不答,“你真的认为我们的敌人已经生命垂危了吗?” “当然!”萨尔道,“我主人怎么可能会输?而且她……她显然在担心什么东 西。或许我们一会儿就发现阿斯加国王已经死了,那么柯弗纳特……” “……会听从我的安排。”年长者不耐的打断他。他可没有萨尔这么肯定,年 轻的阿斯加国王是个不可低估的对手,在决斗后的疲劳状态下,依然能把握自己的 思想不被巫师看透的人,显然不是好对付的。当然,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事情就 简单多了。 一名骑士在阿斯加营地外迎接他们,但不是国王,是噶若的卡尔王子。萨尔不 屑的哼了一声。 卡尔王子催马向他们迎来,举剑致敬:“柯弗纳特的主人,我们欢迎您的到来。” 难道萨尔说对了,狼之王的儿子真的死了?魔族真的要从此统治大陆了?阿尔 达斯心中升起一线希望。他没有作声。 萨尔答道:“噶若国的王子,我们不是来和你打交道的。阿斯加的国王呢?” 卡尔显然被激怒了。但是阿尔达斯失望的发现,他并不显得焦虑或紧张,相反, 他很坚定的回答说:“瑞克国王在御帐中等你们。”他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他很 乐意与您谈谈。我们还准备了专门的欢迎仪仗队,请随我来。” 说完,他拨马向里 走去。 阿尔达斯看出这不是一个陷阱,阻止了萨尔的反对,跟在卡尔后面从欢迎的仪 仗队中走过去。然而他满脑子都是疑问,萨尔猜错了?整个阿斯加营地都显得处在 高度警戒中,会是谁的命令?国王的?如果瑞克真的没死,会爆发战争吗? 他们来到银灰色的大帐前时,欢迎的号角吹响了。他们下马,一名卫兵替他们 掀开了门帘,卡尔大声宣布魔族代表的来临。这下巫师彻底失望了,因为噶若国的 王子是不会为雷萨公爵做这类事的,看来阿斯加的国王真的没死。 阿尔达斯和萨尔带着十二名巫师缓缓的走进大帐。里面的人不多,巫师仔细的 审视了一圈。卡尔王子已经在雷萨公爵身边坐下。另外还有四个人,阿尔达斯认识 其中两个,一个是达兰德的加文伯爵,一个是大臣法伦,都是不可轻视的敌人。还 有另两个骑士,他不认识。巫师的目光转移到阿斯加的王后身上,她比想象中的还 年轻,但是很迷人,左手放在一条大狼狗的头上。阿尔达斯的视线终于小心翼翼的 转向国王。他显得有些疲倦,但除了左臂被包扎着绑在胸前外,看上去毫发无伤。 此刻,国王坚定的站在他面前,手中的长剑拄在地上。巫师冲着德明达克的光芒默 默的叹口气,走到国王面前的一张椅子前,示意自己的随从们坐下,自己却没动, 目光定在国王身上。他需要时间去熟悉对手,才可能探查到他的思想。 在国王的命令下,侍从为每个人端来了酒。阿尔达斯默默的接受了,但还是没 坐下,也没有开口。他在等着对方先采取行动,有利于自己乘虚而入,为柯弗纳特 征得一些权益。 瑞克很恼怒巫师的沉默。他明白对方是在等着自己先开口,但是他的腿已经开 始支持不住了,尽管艾琳事先已经让他喝了一些古怪的药。于是他谨慎的在椅子上 坐下,问道:“柯弗纳特的主人?” “你已经从决斗中恢复过来了吗?” 阿尔达斯缺乏诚意的笑道。 “我的对手是个很出色的战士,但是他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所以,如果 你愿意和我们谈谈停战与和约事宜,那么请你坐下,我们可以开始。” 国王看上去很镇定随意。巫师抓不到他的思想,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决定 耐心的等待。 瑞克也在观察着巫师。他到底有没有诚意谈和呢?无论怎样,必须等魔族的新 主人先开口。 阿尔达斯向前倾倾身子,“我今天来是为了履行一个诺言。但是我们首先要阿 斯加说明,凭什么要我们和人类的国家和谈?”这个开场白老实说是为萨尔准备的。 阿尔达斯自己在魔族的统治还未稳,有许多成员在质问他,他们对人族的仇恨是根 深蒂固的。 萨尔果然马上开口了,用一种连阿尔达斯都觉得冰冷的语气说:“哼,他们想 停战是因为他们软弱,无能!他们想以此麻痹我们,好在将来的什么时候再进攻我 们。” 魔族的许多代表点头。 “不。”瑞克有力的说,“这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寻求的是两族人民间的永 久和平。” “那只是你的说法。” 萨尔道,“为什么我们柯弗纳特要同意呢?” 瑞克的回答是冲着阿尔达斯的,“我愿意与你们和谈。但是在此之前,我倒要 问问你们柯弗纳特人到底怀着什么企图,对我们进行反复的侵略和破坏。在瓦根统 治的时候,柯弗纳特给我们造成的损失无法计算。现在我们愿意和谈,而不是报复, 已经是对你们的莫大让步了!” 阿尔达斯很惊讶,“可是我们也一样受到很大的损失,是你们的国王造成的, 魔族人自然痛恨人类了。” “或许。”瑞克后悔自己没有向莫安国王讨教一些关于阿尔达斯的信息,那么 现在就不会这么盲目。他接着说:“不谈从前,就谈最近的事。瓦根企图灭亡阿斯 加不是一天两天了,手段卑劣。如果你们不给个交代的话,我们是不会与你们和谈 的。我可不想让我的臣民在床上被杀害。”他被迫停下来,要不是艾琳给她的药, 恐怕他在这样的压力下坚持不了多久。 “阿斯加的国王,和谈是你们提出来的,不是我们。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 你们要什么样的交代?” 巫师问。 “你们为什么要煽动哈尔各人侵略我们。你们如何刺探我们的计划,再告诉入 侵者的。瓦根怎么知道我与黑姆和谈的。你们为什么这么快就在边境驻军准备侵略。 他怎么知道我父亲什么时候死的。” 阿尔达斯耸耸肩,“这些事要紧吗?都过去了。我们不是来讨论将来的事吗?” 瑞克冷笑。他的这些问题只是想证实伊万是阿斯加最大的一根毒刺。而且,他 需要知道阿尔达斯值不值得信任,不能让瓦根式的背弃再次发生。 萨尔嘲笑的插话道:“是你们自己的信使告诉我们的。莫安把他派过来,我主 人自然可以从他身上知道一些信息。” 瑞克转过来盯着他,“你正好提醒了我,这笔帐还没算呢。”他的语气令艾琳 都颤抖了。“但是,莱温不知道我父王逝世的确切时间。瓦根和我父王间的血誓是 在他有生之年绝不侵犯阿斯加,瓦根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动手的?我必须知道 真相,否则今天的谈判就此结束,我们可以开战,我的军队早就准备好了!” 魔族代表们一阵骚动。阿尔达斯一动不动,心里却把柯弗纳特的间谍们骂了个 痛快,竟然告诉他阿斯加的军队都远在东部。国王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对付,他必须 保持缄默,等待对方软化, 确实,瑞克很不喜欢沉默。艾琳的药的效力似乎开始消失,疼痛倒不是问题, 关键是头一直晕乎乎的,思路不怎么清晰。难道,自己的态度过于强硬,使阿尔达 斯误以为和谈无望了?但是那些话是必须说的,不然也不好向大臣们交代。天,阿 尔达斯到底想干什么?神秘莫测的沉默着。他在试图读自己的思想吗?可是明明没 感到瓦根或者伊万曾经给他过的那种压力啊?莫不是自己已经虚弱到了无法感觉到 压力了?他为什么不说话? “瓦根的乌鸦当时在罗斯堡。”是艾琳打破了难耐的寂静。她注意到了瑞克的 手在微微颤抖,知道再不说话,药效就可能坚持不到谈判结束了。“也就是到雷萨 堡送信的那只乌鸦。那是不是你们的间谍?” 萨尔的眉毛扬了扬。阿尔达斯转过来看着艾琳。“噢。”他对瓦根的间谍布置 一无所知,就算想回答瑞克尖锐的问题,也不知说什么的好。“阿斯加国王,瓦根 阁下的信息来源很多,实话说,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探出罗斯堡的事的。当然,他确 实一直养着一只心爱的乌鸦。” 瑞克紧盯着巫师,揣测着他的话里有几分实情。听起来象是实话,而且和他知 道的情况吻合。“看来奸细就是它了。”他说,“但是我的信使呢?虐待信使是违 反所有战时非战时的法律的,关于这点,你怎么解释?” 阿尔达斯不由叹气。都怪瓦根,害他在这件事上站不住脚。虽然自己偷偷让人 放了莱温,但大错已经铸成。阿斯加国王眼里的愤怒显然不是好平息的。 阿尔达斯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解释,萨尔已经大声开口了,“哼,这不过是 复仇。” “复仇?他做错什么了?”瑞克有些迷惑,但没敢多问,生怕自己犯下什么愚 蠢的错误,伤口的疼痛似乎开始加重了。 “瓦根阁下是为失去他的头号间谍而进行的报复。”阿尔达斯有些不好意思的 答道,“他只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对阿斯加开战,别的就不清楚了,因为他的头号间 谍忽然消失。所以,他就在你们的间谍身上报复了。” 阿斯加方的人们都很迷惑。加斯不满的嘟哝着,而雷萨则疑问的望向国王。瑞 克缓缓的说:“你们乱下结论:莱温不过是一个信使,而我哥哥,他活得好好的。” 萨尔跳起来,怒声指责道:“你还想愚弄我们吗!” 瑞克接下去的话惊呆了萨尔,在另十三名巫师中也引起了震动,“我可以保证 伊万还活着,我只不过是把他的竖琴没收了。” 阿尔达斯捏紧了拳头,低下头,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惊讶。伟大的神哪,这样的 难题可不是我能解决的,他暗自祷告。但是神没有给他答案,而阿斯加的国王还在 等着他的回答。他抬起头说:“我警告过瓦根,不要低估你们,可是他就是不听。 这也是我放了莱温的原因。” “你放了他?不是他自己逃跑的?” “是我让人放了他的。这件事瓦根确实做错了,他只是太高傲了,认为自己是 唯一的法律。” 瑞克知道自己赢了这一场,但离成功还很远,他真想现在就躺下来……他问: “那么,阿尔达斯,你愿意停战和谈吗?魔族和人族间长久的敌视没有给我们任何 一方带来好处,带来的只有毁灭。” 萨尔蔑视的看了一眼阿尔达斯,又一次抢先发话:“你凭什么认为战争带来毁 灭?” “我们都很清楚。” “这和战争没关系……” “没有?”瑞克冷冷的反问,“看看吧,就连瓦根也无法控制好天气,让麦尔 高那和阿斯加一样饱受灾害,这样下去,恐怕连魔法也不能拯救你们自己了。” “你没凭没据,说服不了我……” 瑞克打断他,“阿尔达斯,你的随从里面有些傻瓜。据阿斯加的一些长者说, 从前的时候天空要清亮的多;现在的气候变化越来越没有规律;还有许多别的迹象 告诉我们,自然的规律在被扭曲,平衡在渐渐失去。如果不是两族长久的敌对,还 有你们使用各种禁术,怎么会有如此后果呢?” 阿尔达斯很注意的听着,眼睛没有离开瑞克的脸。瓦根呀,你漏掉了很多东西 啊。但他还是没说话。 瑞克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这一切,相信你比我知道的还要清楚。我们需要 恢复自然的规律。我们两族人民曾经是一家人,难道就不能再走到一起来吗?大家 都渴望和平。” 阿尔达斯皱起眉,说:“我必须承认,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因为你知道 很多已经被你们遗忘的东西。”他停了一下,加重语气又道:“确实,我们需要恢 复自然的规律。但是我们如何能够信任你们呢?有很多次,我们信任了你们人族, 结果你们的国王们又纷纷背弃誓言。正如你所说的,我们也不想在床上被杀。” 瑞克眼前忽然一阵发黑,手不由自主的抚摸了一下额头。不行,他必须想清楚 了再说话,正在紧要关头,但是他能坚持下去吗。 艾琳悄悄的递过一杯药来--别人的杯子里不过是饮料--瑞克有点犹豫,但她冲 他轻轻点头,于是他还是喝了。然后抬头对巫师说:“我的臣民一样不信任你们。 但是我们必须去尝试着开始和平共处,否则裂痕永远不能弥合。” “开始?” 萨尔道:“就建立在你的背信弃义上?” 瑞克皱眉,“什么意思?” 萨尔向前走了几步。艾琳的狼狗威胁的嘶叫了几声,瑞克的士兵警戒的要拔出 长剑保护国王。“让他说。” 国王阻止他们。 萨尔紧握着自己的剑柄,“在阿尔曼的决斗场上,你背弃诺言,使用了除长剑 以外的工具,大家都看见了是什么。难道这就是你的所谓开始吗,艾尔克之子?” 瑞克没有料到这样的进击,但显然这样的问题不能不回答。“你错了,如果这 样定义背弃诺言的话,我绝不是最先采取的一个。” 他说。 萨尔得意的大笑,“我亲眼目睹的会错吗?那明明是用魔法召唤来的!这就是 你的背信弃义,也是我们无法信任你的理由。我们伟大的法师就是被这样的背信弃 义害死的,你还谈什么恢复自然的规律!” 瑞克只觉得他的心在撞击着胸腔,呼吸越来越困难,但是他不顾艾琳的反对, 站起来面对巫师,用尽量平稳的语调说:“萨尔,你说的很清楚,但是你没在听。 我拒绝承认你的指控,因为是瓦根首先破坏了诺言。” 萨尔毫不退让的看着他。瑞克从他的脸上读到了彻骨的仇恨。他的心沉了下去, 魔族想开战。 “你指控瓦根在决斗中首先使用除长剑以外的武器?” 阿尔达斯在一旁问。 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到了瑞克的身上,他感到了那种对头部的压迫,是如此的强 大,他快抵挡不住了。他绝望的决定放弃抵抗:如果要阿尔达斯信任他,他就不能 隐藏任何东西,他的虚弱已经越来越明显,要赢得这次战斗,他必须把拥有的所有 东西给出去。“是的,阿尔达斯,即使现在,他施加我身上的咒语还在起作用。” 许久许久,麦尔高那的巫师点头,“瑞克国王,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他毫 无阻碍的看到了一切,看到了瓦根留下的强大的咒语,看到了瑞克近乎致命的伤势。 但是,国王的意志,对和平的诚意,甚至不惜暴露自身的弱点,也同样震动了他。 “你是个英勇的战士。但萨尔说的没错,你是被魔法解救的。我还是想知道,为什 么你就值得我们信任?我也不愿意魔族的臣民们担惊受怕。” “噢,天哪。”艾琳低语。只有瑞克听到了。她害怕,害怕正是自己的行为破 坏了到手的和平。但是,什么也不做……不!她一点也不后悔召唤了那只鹰。但是 她不敢抬头看瑞克,他就那么虚弱而勇敢的站着,他的一切和平的希望或许将就此 破灭,就因为她。 瑞克柔声的答道:“阿尔达斯,你看到的一切,是出于伟大的爱,出于无比的 勇气。我不想多做解释,再说一遍,我和瓦根使用的是同样的武器,决斗是公平的。” 艾琳抬起头,看见瑞克充满感情的灰眼睛也在看着她。他忽地笑了,冲着她说: “她值得我们所有人尊敬。我绝不容许背信弃义这样的字眼被说出来,即使真有背 信弃义,也不是……不是我们。” 他的话如同一道命令在每个人的耳中回响。 瑞克终于又转过头来看着巫师,“阿尔达斯,我不希望打仗,但是我们的军队 都已经准备好了,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会是谁,我不知道。”他停了一下,又说: “但是,我恳求你听听我的劝告,别象瓦根那样不屑一顾。如果我们两族人民不能 一起生活的话,我们就会毁灭一切曾经美好的东西,从此永远沦入黑暗。你真的愿 意选择这条道路吗?” 阿尔达斯站了起来,但是他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一个他认为这一天里最最重要 的问题,一个他有着掩饰不住的好奇的问题,“瑞克,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指指艾琳。 瑞克点头,想起她这几天的精心照料,想起她如何替自己安排了今天的谈判, 没有她,他就不可能站在这里说话。他回答阿尔达斯:“她是阿斯加的王后。”他 的目光又停留在她身上,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她是在黑暗中的我的 希望。” 艾琳的眼泪涌了出来,但是她和他的视线还是胶着的,两颗心从未有过的贴近, 从未有过的平和,即使这可能是最后的平和。 阿尔达斯看了他俩许久。坚决的阻止了萨尔的再次发言,手扶在剑柄上,跨前 几步站在阿斯加的国王面前。“我认为这次我们不会被欺骗了。阿斯加的瑞克国王, 我决定信任你,让我们一起恢复自然的规律吧。这不会是一条容易的道路,但是, 这不是走向黑暗的道路。我不愿意和你这样的敌人开战。” 巫师向艾琳鞠了个躬,然后向瑞克伸出右手,“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吧,开始和 平的旅途。” 卫兵掀开了门帘,瑞克惊讶的看到太阳已经在西边的地平线上了,可怕的一天 终于结束了--不,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可怕的日子,是以他自己也不曾想到过的灿烂 的希望结束的一天。 瑞克伸手把艾琳拉到身边。他们一起看着魔族的代表们上马,在金红色的天空 下,消失在草地尽头…… (全书完)2001.0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