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想起了椅子里那个变成木乃伊的巴蒂克人,但是没有扭头去看他。战争刚刚 开始。伊雷克斯星又开始闪烁起来,直到完全变成翠绿色。我们重新占领了这颗星 球。接着,全息影像描绘了前沿发生的战争,那些星星的颜色改变了好几次,常常 以冷色调告终。在入侵阶段内,随着我们侵入巴蒂克人的太空,那些恒星的颜色变 得越采越红,接着变为了绿色,只留下若干孤零零的黄点。那是巴蒂克人的保留地。 直到特伦斯星系出现在眼前。 全息图像上显示出的特伦斯星系是从拍摄的,这艘飞船从奥特星云里冒了出来, 接近了特伦斯6。它围绕着这颗巨大的行星旋转,然后在距离特伦斯6-14星球 两光秒的地方停下了。 我想,特伦斯6-14的样子和现实中的一样。我能看见八个暗橘色的光点, 是以伪装的面目出现的:这些是处于大气控制下的地区。七个绿色的光点开始围绕 着这颗小行星舞动起来,突然,一道翠绿色的火花击中了它们,橘黄色的光点消失 了。 之后的十秒钟内,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特伦斯6-14整个变成了绿色。 镜头的视角扩大了,将整个特伦斯6 收入镜头,这颗大行星也转为绿色,而当特伦 斯恒星重新出现在全息画面中时,它也变成了绿色。 镜头回到处于伪装色的巴蒂克太空和人类太空的全貌。一颗孤零零的橘黄色恒 星变成了暗黄绿色,而在巴蒂克人这一侧,离它最近的一颗恒星闪烁起来。 橘黄色、绿色、橘黄色、绿色、橘黄色、绿色…… 我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目光穿梭于全息影像和那具木乃伊之间。 林霍尔姆回来接我的时候,发现我弓着背蹲在木乃伊前面,暴躁地用两只手抵 住椅子的扶手。我在哭泣。中校没有问我任何问题,只是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温 和地说:“将军们在等你。” 在返回密封过渡舱的路上,我绊倒了好几次。我没有和精神病学家说一句话, 也拒绝他再为我注射一针新的镇定剂。在飞行途中,我竭力让自己的大脑处于空白 状态,却办不到。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能找回心灵的平静。事实上,我已经体验到什 么叫彻底绝望。直到我们走过利里号的指挥所,来到娱乐室的门前,林霍尔姆才向 我透露了一条线索。它上面满是倒刺,每个倒刺都在致命的毒液中浸泡过。 “别担心。你要说的话,他们已经知道一点儿了,参议员也做好了准备。整个 太空舰队已处于警备状态,随时待命出发。” 我不得不靠在门框上,把眼睛闭上几秒钟,才没有失去知觉。 “一切会过去的。”林霍尔姆说。 他让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喊了声报告,请求进入大厅。呼吸并不足以让我的脸 颊恢复血色,但是我不能比赫尔墨斯还缺乏意志力。 莱特纳期待地等了我几秒钟,然后用热烈的语气说:“其实我们已经知道了。 巴蒂克人向我们显示了其要塞所处的天文位置,妄图把我们引入一个陷阱。他们在 全息图中展示了对地球人太空的全部了解,希望以此来吓唬我们,让我们自投罗网。 我们也认识到,这次集体自杀就是他们的全面宣战。没有撤退,没有投降。我们会 应对这一切的。教授,我们想从你这儿了解的是:这些发动大屠杀的怪物究竟本性 如何?他们是政治疯子,还是宗教狂徒?他们是通过教育还是催眠法来灌输这种思 想呢?我们是否有望以智取胜,或者让他们自相残杀呢?在什么程度上……” 我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感到自己连吞口唾沫都很费力,然而,我无法忍受 他连珠炮般的军事理性主义的论调,多听一秒钟也不行。我感觉莱特纳对我来说比 赫尔墨斯还要陌生,因为人性,从其本身和本质上说,并不是身为人类就一定具备 的,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们的谈话内容会传送出去吗?”我开口问道,说这句话主要还是为了试试 自己的声带还管不管用。 “当然会传给参议员们的,”贝勒姆回答,“你可以直接跟他们对话。” 奇怪的是,我一下子如释重负,我感到可以轻轻松松地说出我想说的话了。我 站起身,向前迈了几步。莱特纳正想开口说话,我用疲惫不堪的声音说:“战争结 束了,将军。” 房间里一片寂静,气氛比宇宙突然倾圮时还要让人感到沉重。我毫不怜惜地打 破了这片沉寂。 “这就是巴蒂克人留给我们的信息,是一个求救呼号。内容是这样的,”我费 力地咽了一口唾沫,“你们想要这个星球吗?你们想要我们所有的星球吗?拿去好 了。我们无法阻止你们,也不打算再白费力气了。我们把它们全奉送给你们,不过 上面没有居民。无论如何,我们早就了解你们,早就知道相互间是无法和睦相处的。 “我们曾经努力过。在你们最终占领了我们舍弃给你们的那些恒星系的时候, 当时尼罗河沿岸的人还不知天文学为何物呢。在你们到我们的公园里修建蚁丘的时 候,唉,我们误以为能够阻止你们。今天,我们意识到,我们再也无法让你们放慢 入侵的步伐,哪怕一时半刻也不行。好吧,就让我们在此时此地结束一切吧。” 我的话音落下后,在房间里仍回响了几秒钟。我看见这番话引起的反应从一张 脸蔓延到另一张脸上。莱特纳满脸狐疑。贝勒姆神色沮丧。林霍尔姆的表情让人想 起一眼久已干枯,但出于惯性仍在地心的压力下向外喷涌的泉水。我感到我的这番 话越过了茫茫的宇宙,通过参议员类的代表——的耳朵,使全人类都安静下来。 “战争结束了。”我重复道,“因为打仗需要作战双方的参与,而我们的对手 已不复存在了。我不知道是否有比这更难堪的胜利了,但这是我们不得不咽下的一 杯苦酒。我只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忘记—百万巴蒂克人为此付出的代价。” 参议员们下令撤退所有的军队,并把俘虏的巴蒂克人安置在特伦斯6-14上 的保护区里,我立即申请留下来。他们勉强地答应了我的请求,但也没有过分阻拦。 如今,我已在巴蒂克人当中生活了五年。我在湖岸高处的一块空地上选了一所 小房子,在园子里自己种点儿东西吃。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所有的门都向 我敞开。我想拿什么东西,就可以拿什么,不会有人来阻止我。然而,巴蒂克人根 本不理会我同他们进行交流的努力,对我完全视而不见。 去年,两名外星学学家要求前来特伦斯6-14,在我和参议员据理力争之后, 他们得以与我汇合。但是,我们三人还是没有取得任何成绩。我得承认,这是我一 生中最大的失败,我彻底心灰意冷了。 不过,这并不是我明天前往金字塔地下室去的原因。我打算趁白天去那儿,那 时会有大批的巴蒂克人前去参观。他们把那儿当作一处陵墓来参观。他们会在那张 椅子前鞠躬,椅子上端坐着惟一未被焚化的木乃伊。 明天,我将第两百万次地和他们一起鞠躬行礼。然后,我会在一张小凳上坐下, 那张小凳是我用自己花园里的一颗树木亲手制成的。我会把手放在赫尔墨斯的手心 里。 林霍尔姆向我保证,我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他给我的毒药将把我的肉体完好地 保存下来,同那个惟一和我对过话的巴蒂克人一样。 我知道,他的同胞们会明白我留给他们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