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7 月22日,晚上十一点四十六分 德国,科隆 贾森一边听着iPod里播放的音乐,一边观察曼蒂。他们两个都是波士顿大学 的学生,利用暑假到德国和奥地利背包旅行。罗马天主教激起了曼蒂的兴趣。在 大教堂举行的子夜弥撒很有限,只在为数不多的几个节日里有,而且每一次科隆 大主教本人都要参加,就像今晚的“三圣王节”。曼蒂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尽管贾森信奉的是新教,他还是同意和她一起来参加子夜弥撒。 “我们应该进去了。”她低声说,头转向排队的人群,他们正陆续穿过教堂 敞开的大门。 他们收拾好东西,把空可乐瓶子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里,然后穿过铺着地砖的 科隆广场。 “跟着我,”曼蒂说,“我想找个好座位,但最好不要太近。” 贾森跟在她后面。当他踏进这个教堂时,敬畏很快就战胜了不安。尽管他已 经在里面参观过,并且深入了解了这座建筑物的历史和艺术,但还是再次被它的 威严震撼了。在他眼前是长达四百英尺的教堂正殿,一个三百英尺长的交叉翼道 将其一分为二,两者连同中央的圣坛形成一个十字。 曼蒂带着他走向圣坛。前面,圣坛两侧的交叉通道区被绳子围了起来,但正 殿还有大量空着的座位。 曼蒂拉着他的手,他感觉到了她手掌的热度。 毫无疑问,这个夜晚是明亮的。 教堂的钟声终于响起了,唱诗班开始歌唱:弥撒开始了。贾森照着曼蒂的样 子:起立,屈膝下跪,加入到一场华丽的宗教芭蕾舞剧中。 所有的艺术品都成为了仪式的一分子。一尊叫做“米兰的圣母玛丽亚”的木 像,雕刻的是玛丽亚和儿时的耶稣,绽放着古老而柔和的光彩。在这条路的对面, 有一尊圣克里斯多佛的大理石雕像,一个年幼的孩子躺在他的臂弯里,幸福地微 笑着。再远眺教堂里的大窗户,都镶嵌着巴伐利亚式的彩色玻璃,尽管在夜色中 已经黯淡下来,但在烛光的映射下,仍然是美轮美奂,原本极其普通的玻璃散发 着宝石般的光芒。 然而,没有哪一件艺术品可以比那副金棺更引人入胜。它位于圣坛的后面, 锁在由玻璃和金属制成的防护罩里。圣骨盒只有普通箱子那样大小,外形是一座 微缩教堂,但它却是这个大教堂的镇堂之宝,是修建这座大型教堂的初衷,是信 仰和艺术的聚焦点。它被用来守护教堂里最神圣的圣骨。圣骨盒由纯金打造,在 这座大教堂破土动工之前就已经铸造好了。石棺由13世纪的凡尔登的尼古拉斯设 计,被认为是现存最完美的中世纪金器。 贾森继续他的研究时,钟声再次响起,教徒们开始祈祷,弥撒逐渐接近尾声 了。最后,终于到了圣餐时间,即分发圣饼。教徒们缓缓地离开长凳,列队走过 通道,去领取耶稣基督身体与血的圣餐。 轮到曼蒂时,她将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起身跟随坐在同一条长凳上的其 他人离开。“我很快就会回来。”她低声说。 贾森向后瞥了一眼教堂的门廊,他看到正殿外面有个公共休息室。 贾森朝那儿看了很久,从而第一个发现一队僧侣正从后面进入教堂。他们列 队穿过后门,尽管穿着拖地的黑色长袍,裹着头巾,腰间束带,贾森还是立刻觉 察到他们有些古怪,并为此感到非常震惊。他们的行动非常迅速,像军队的士兵 一样精确而敏捷地滑到阴影里。 这是庆典的最后环节吗? 他扫视了一下教堂四周,在其他的门口发现了更多披着斗篷的身影,甚至圣 坛旁边被绳子圈起来的交叉通道那边也有。他们一直虔诚地低着头,但更像站在 那里守卫。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他搜寻着曼蒂的身影。她正在圣坛附近领取圣餐,在她身后只剩下为数不多 的几个教徒了。基督的身体和血,贾森几乎能从她的口型读出这句话。 阿门,他这样回答自己刚才的疑问。 圣餐结束了。最后一批教徒,包括曼蒂,返回他们的座位。贾森挥挥手示意 她坐在长凳上,然后挨着她坐下。 “那些僧侣是做什么的?”他身体前倾向她询问道。 她已经低头跪在地上,对他唯一的回答就是一声嘘声。他只好坐回来。大多 数教徒也是 低头跪在地上,只有少数像贾森这样没有领取圣餐的人仍然坐在那里。前面, 神父已经整理完毕,而年老的大主教却坐在刻有浮雕的高台上,下巴贴在前胸上, 已是昏昏欲睡了。 弥撒的神秘和壮观已经在他心里消失殆尽。或许只是由于膀胱的压力,总之 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离开这里。他甚至碰了碰曼蒂的肘部,准备催促她离开。 眼前的事情使他停了下来。圣坛两侧的那些僧侣从衣服下面掏出武器。擦了 油的青铜色枪身在烛光中闪着寒光,是短管Uzis冲锋枪,枪口还安装着长长的黑 色消音器。 嗒嗒几声枪响,甚至没有一个瘾君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大,子弹穿过圣坛。 长凳前那些原本低垂的头都抬了起来。在圣坛后面,穿着白色长袍的神父浑身抽 搐,好像颜料弹——深红色的颜料弹击中了他。他倒在了圣坛上,鲜血溅在盛酒 的圣餐杯里。 教徒们惊呆了,在沉默片刻之后立刻尖叫着跳起来。老迈的大主教颤颤巍巍 地从高台上走下来,恐惧得站不稳脚跟。突然的变动令他惊恐万分,头上的法冠 也掉在了地上。 那些僧侣从后面和两侧包围了走廊。他们用德语、法语和英语高声喊着口令。 待在原地……不许动…… 他们的嗓音压得很低,头巾下面的面孔由于戴着丝质的黑色面具而模糊不清, 但枪声不时打断他们的口令。 坐在座位上,否则必死无疑! 曼蒂回身和贾森坐在一起,一只手朝他的手伸过来。他紧握着她的手指,小 心翼翼地扫视了一下四周。门都被关上了,并且有人守卫着。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从主入口附近的一队武装僧侣中闪出一个人影,他的穿着打扮和其他人相似, 只是身材略高,好像有人叫了声“出列”一样走了出来。他的斗篷更像是一个披 肩。显然,这是一位首领,他没有佩带武器,却仍然大摇大摆地沿着正殿的中心 通道走了过去。 他走到站在圣坛旁的大主教面前。激烈的争论开始了。过了一会儿,贾森才 意识到他们说的是拉丁语。突然,大主教害怕地跌倒在地。 那位首领从大主教身旁走过去。两名僧侣随即走上前来,扣动扳机。然而, 他们的目标不是谋杀大主教,而是朝金棺的密封面罩开火。玻璃防护罩上立刻布 满了弹痕,但仍岿然不动。原来是防弹的。 “强盗……”贾森咕哝道。这绝对是一起策划周密的抢劫。 大主教好像从坚强不屈的玻璃那里汲取了力量,身板挺直了许多。那个僧侣 首领抓着他的手,仍然用拉丁语同他讲话。大主教摇了摇头。 “你的双手将沾满信徒的鲜血。”那个人开始用德语讲话了。 让你的双手沾满信徒的鲜血吧。 首领挥手示意另外两名僧侣上前。他们从侧面射击拱顶,并且举起巨大的金 属圆盘朝金棺防护罩的两侧砸去。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已经不堪一击的防弹玻璃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劲风猛推了一下似的,轰然倒塌 了。在摇曳的烛光中,金棺泛着微光。贾森突然感觉到一股压力,一阵来自耳朵 内部的轰鸣声,仿佛这座大教堂的墙壁突然被向里推,把里面的一切都掩埋了一 样。 他转向曼蒂。 她的手仍然紧紧握着他的,但脖子却缩了回去,嘴巴也张开了。 “曼蒂……” 从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其他教徒也定格于这个姿势,仿佛受到了某种冲击。 曼蒂的手开始在他手里颤抖,像演讲者的扩音器一样摇摆不定。泪水顺着她的脸 庞流下来,并且在他的注视下逐渐变成血红色。她不再呼吸,随后她的身体猛地 抽搐了一下,变得僵硬。她松开了他的手,但在此之前,他感觉到从她的指尖传 来一阵电击。 他太恐惧了,以至于不敢坐在那里,站了起来。 一缕轻烟从曼蒂张开的嘴里升起来。 她的眼珠逐渐变成了白色,但眼角却早已被灼烧成黑色。 死了。 贾森惊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将大教堂搜索一番,发现到处都上演着 同样的情景。只有少数几个人安然无恙:两个年幼的儿童,他们夹在父母中间, 哭喊着。贾森辨别出了那些安然无恙的人,他们都没有分享圣饼。 像他自己那样。 他一下子跌倒在墙壁的阴影里,幸好一时没有人发现他的举动。他的后背碰 到了一扇门,一扇没有僧侣把守的门。不过,它并不是一扇真正意义上的门,而 是忏悔室的入口。 贾森把门拉开,直到能让他钻进忏悔室里。 他屈膝蹲在地上,身子抱成一团。 嘴唇不由自主地蠕动起来,他开始祈祷。 然后,就在那么一瞬间,噩梦结束了。他感觉到了。压力突然释放了,教堂 的墙退了回去。 他开始哭,眼泪落在冰冷的脸颊上。 忏悔室的门上有一个小洞,他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从那里朝外望去。 空气中弥漫着毛发烧焦的臭味。哭喊声仍然回荡在教堂内。突然,一个人跌 跌撞撞地从长凳上跳出来,顺着一侧的通道飞跑。还没有跑出十步远,他的后脑 勺就被击中了。只开了一枪,他就四脚朝天倒了下去。 噢,上帝……噢,上帝…… 贾森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圣坛。 四名僧侣把金棺从破碎的防护罩里抬出来。神父的尸体被踢到圣坛一旁,圣 骨盒取代了他原来的位置。那位首领从斗篷下面拽出一个大布袋。僧侣们打开圣 骨盒的盖子,取出里面的圣物装进袋子里。盒子掏空之后,他们立刻把价值连城 的金棺“砰”的一声扔到地上。 首领把布袋扛到肩膀上,带着抢来的圣物转身沿中心通道向外走去。 大主教朝他叫喊着。还是拉丁语,听起来像是诅咒。 那个人挥挥胳膊算是回答。 一名僧侣走到大主教身后,朝他的后脑勺举起了枪。 贾森颓然倒地,不想再看下去。 他闭上双眼。教堂里又传来几声枪响,零星的枪声。哭喊声突然间消失了。 那些僧侣屠杀了最后几名幸存者,死亡的气息弥漫着整座大教堂。 贾森仍然紧闭着双眼,祷告着。 他刚才注意到了那位首领的上衣外套。那个人抬起胳膊时,他的黑色斗篷被 扯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里面的红色印记:一条盘龙,龙尾缠绕着龙颈。尽管贾森 对这个标志并不熟悉,却有一种异域的感觉。 忏悔室的门外,教堂里死一般寂静。 这时,一阵脚步声朝他的藏身之地走来。 贾森用力眨眨眼,努力抑制内心的恐惧,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简直难以置信, 这种亵渎神灵的强盗行为实在不可思议。 所有这一切只是为了一袋骨头。 尽管这座大教堂是为那些骨头修建的,并且有不计其数的国王在它们面前鞠 躬致敬,甚至今晚的弥撒也是特地为这些早已逝去的人举行的节日——三圣王节 ——但贾森的大脑里仍立刻闪现出一个疑问。 为什么? 在这座大教堂里随处可以找到三圣王的画像,它们有的是石头的,有的是玻 璃的,还有的是黄金的。在一块嵌板上,三位圣人在伯利恒星的指引下,骑着骆 驼穿过沙漠。另外一张镶嵌画上描绘的则是他们朝拜圣婴耶稣的景象,他们俯身 下拜,将黄金、乳香和没药等礼物进献给圣婴。 然而,此刻贾森停止了对这一切的思考。他眼前唯一能呈现的画面就是曼蒂 最后的微笑,还有她温柔的触摸。 一切都消失了。 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下来。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出这场悲剧的真相。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抢走三圣王的遗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