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本能 作者:深海鱼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我们的第几次搬迁了,收集到了必须足够的营养丸,我们 就又走上了迁徙之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学会制作营养丸 的方法人类就在一次天外病毒的侵袭之下全军覆没了。自从我们的祖先被改造为 人类的助手之后就一直在从事各种简单的工作,而人类就可以从繁琐的家务中解 脱出来进行一些复杂的研究。 在每次到达了另外一座城市的时候,我们都在心里祈求上天给我们好运气, 让我们在那里找到足够到达下一个城市的营养丸。人类覆灭之后这些城市就孤独 地留在那里,等待着我们这些幸存的生命。在我们眼中这些以前繁华得令人心醉 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死亡之地,到处充满了死亡的信息。 每当在城市中看到那些人类的残骸,我们就不仅感慨生命的脆弱。但让我迷 茫的是,人类曾经告诉我生命是最强大的力量,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在不断的在淘 汰中壮大自身。人类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的主宰就在于他们在不断的进化中越来 越充实自己的智慧,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智慧的生命却在天外细菌的突然侵袭 中毫无抵抗能力,很快败下阵来。也许就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 人类也带着疑惑死去了,而作为人类助手的我们却意外而幸运地躲过了那些天外 杀手的追击。 “人类的命运不是偶然的”老柠檬经常说,他是我们的首领,“人类用他们 的智慧制造出了对抗大部分病菌的药物,但在长期依赖药物的过程中他们对这种 突然的袭击完全没有了抵抗力。生病是一种正常现象,生物都应该在和它们的斗 争中增强抵抗力,但是人类却选择了大量药物的帮助。人类本应该在生物链中扮 演重要的一环,但他们却依仗自己的智慧把自己凌驾于这种生物链之上,他们失 去了增强生存本能的机会。” 虽然对他的话我不能很好的理解,但幸运的是那些细菌似乎只会对人类展现 它们的力量,人类灭亡之后它们也随之消失了。但我们还是对之心有余悸,每当 接近城市的边缘我们的心中就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这次迁徙的路程似乎比往常更远,我们开始担心我们的营养丸是否能够支持 到看到下一个城市的影子。事实上我们的担心不只如此,长此下去我们终归有耗 尽所有营养丸的一天,当再也找不到任何营养丸的时候我们的命运也就会和那些 人类一样,走向终结。 老柠檬沉重的神情也告诉了我他正在考虑我们都在担心的事情,虽然看上去 他也一筹莫展。 “我们还有多远?”身边的阿宏问道。 “从时间上看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老柠檬回答,“如果保持这个速 度我想在营养丸耗尽以前我们会赶到的。” 阿宏出了一口气,他暂时可以不担心了。 我却为我们将来的命运感到悲观,这种不停的迁徙已经把大部分人的心情磨 砺得漠然,对未来的担忧还是交给冥冥中的主宰吧。 这一天又像往常一样过去了,单调而难熬的又一天。 “现在休息了。”老柠檬一如往常地喊道,于是队伍停了下来,年轻人开始 熟练地搭着帐篷。帐篷是给老人和孩子准备的,因为没有足够的材料,年轻人就 在草地上铺一块毯子,让自己疲惫的身子躺在被烤得闷热的地面上。 我也和其它年轻人一样在老柠檬的身边铺了一块毯子,躺了下来。老柠檬虽 然年纪大了,又是我们的首领,但他依然和我们一样不住帐篷,他说既然是首领 就要为他人着想,把帐篷留给孩子们吧。 不停地走使队伍是那样疲惫,以至于连一天的饥饿都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一躺下去就再也不愿意坐起来吃饭。 说是吃饭其实就是把两粒葡萄大的营养丸扔进肚子里,然后就自然不觉有饥 饿感,它们可以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 就是这样的东西剥夺了我仔细享受美味的权利,但在现在的情况下我们又不 得不把那两粒可恶的营养丸吞下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比前几天又推迟了一些。一阵微风抚过我的鼻尖,带走 了我身体的每一分不适。 静的是那样沉重,听不到人们的说话声,似乎每个人的心里都在为自己的命 运而迷茫。看看他们忧郁的眼神吧,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脸上都看不到一丝轻松 和快乐。尤其是孩子,这个年龄的他们本应该是天真而欢乐的,但也被这看不到 希望的迁徙弄得毫无生气,只是偶尔才能让人感觉到他们是孩子,本不应有那样 沉重的眼神。他们不会为整个种族的将来担心,但也会为自己的命运担心。 莎拉就在我们不远的地方,她和KK有一个一岁大的孩子,所以住进了帐篷。 看着她逗孩子时幸福的样子我心中的那股悲观被冲淡了许多。 身边响起了脚步声,然后一个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不用看就知道是我的朋 友阿宏。 “怎么样了?”我问道。他的弟弟从几天前就开始生病,看样子是受到了什 么病毒的侵染,但愿不是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家伙。 “还是老样子,看来不象是那种病毒,我就说过我们是不大可能被它们感染 的。” “我们是在这些恶魔的魔爪下唯一逃生的生命了。”我不仅有了一种孤独感。 回想当时我对人类还有一种潜在的恐惧和厌恶,也许是继承了祖先的残存的记忆 吧。但现在我却对人类的命运感到惋惜,毕竟是他们使我们具有了智慧,但这种 智慧到底是我们的幸运还是我们的悲哀? 阿宏一声不响地又从我身边走开。 “如果永远像现在这样多好。”我一边放松疲惫的身体一边望着远处高高耸 立的探针,一路上到处都可以见到这些为了改造大气环境而建造的探针。这是人 类留下的唯一值得纪念的东西了,虽然并没有来得及派上什么用场。它们建造的 很坚固,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损坏,我忽然感觉到生命是那样脆弱,在这些无机的 庞然大物的对比下,生命那样容易因各种原因而覆灭。 天空上不时有小片的白云掠过,没有了那些污染的人类的机器,连空气似乎 也比以前洁净了许多,至少可以见到白色的云。 我的眼神随着白云的移动而移动,最后停留在了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 阿宏正站在那里,他的神情不知为什么那样充满了激动。 我爬上了土坡来到他身边。 “你在干什么?”我问道,然而我忽然也像他一样定在了那里。因为我看到 在土坡的那一边竟然有一大片绿色的草原。 多长时间了,我没有见到过这种天然的绿色生命,我所见到的只是在人类城 市里那种人造的毫无生气的仿制品。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天然的绿色了,因为人的 脚步已经延伸到了大地的每一处,改造了大地的每一处。我一直以为地球上已经 见不到这样的景象了,却不料在这里还保留着一片这样的大草原。 刚才的微风带走了我的疲惫,也让草原的草泛起波浪,就像面对这一片绿色 的大海,孕育了无限生机的大海。 不远处半藏在草中一块岩石旁,一株白色的小花从岩石的缝隙中顽强地探出 身来,随着掠过的微风不停摇摆。 阿宏入神地望着,他看的是那样专著,我忽然发现他的目光里充满着慈祥, 就好像是在看着他自己的孩子。 在那种目光下一切都被柔化了,我第一次发现在他坚毅的性格里还会透出一 点让人心碎的温馨。 “几百年以前,几百年以前我们尚未开化的祖先们就曾经在这片草原上纵横 驰骋,”老柠檬不知何时也来 到我们身边,“他们凭着一种生存的本能寻找 每一分生存的机会。虽然它们没有智慧,但却自由自在,一心一意地为了自己种 族的繁衍生息而努力。你知道人类把我们叫什么?” “狼人。”我回答。 “对,我们的祖先就叫做……” “狼……”阿宏轻轻地说。 老柠檬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仿佛听到了几百年前祖先们在这片草原上的啸 声。 天不知不觉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们都没有入睡,围坐在篝火之前。火光把 阿宏和老柠檬竖起的耳朵,短而有力的下巴映得通红。 “几百年以前我们的祖先被人类选中,作为改造的对象把基因做成了标本放 进实验室中,又用人类的基因作了优化,经过几百年的进化我们就成了现在的样 子。虽然从外形上已经接近了人类,但还保留了祖先的很多特征。我们的嘴虽然 还有些长,但已经可以像人那样说话了。同时我们也拥有了人一样的高级智慧, 换句话说,我们学会了理性的思考。 但是我们们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人类只把我们当作工具。虽然在所谓的文 明的口号下他们没有把我们当作奴隶,但还是没有认真教过我们复杂的技术,比 如制作营养丸的方法,否则我们也不会为了收集足够的营养丸而到处迁徙了。但 是这样下去我们终归有再也找不到一粒营养丸的时候,那时就是我们的末日。“ 想到这个话题我们又都沉默了起来。 “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感到我的身体里还保留着祖先们的血液,”柠檬接着说, “我总是有一种冲动,回到天然的冲动。” “你是我们当中年岁最长的,是不是可以知道一些改造的过程?”阿宏想改 变这种沉重的话题。 “呵呵,那可是非常复杂的过程,我不可能知道的很清楚。但我还是可以知 道一点,一点而已。”他回答,“我想你们都知道基因的概念,人类破解了我们 的基因图谱,就像破解了人类自己的基因图谱一样。然后他们用一种叫限制性内 切媒的物质把需要的片断切开,加入想要改造的部分,用连接媒连接好,再用一 种载体把它们送入到细胞内部,让它们准确表达出来。这是最原始的一种方式, 后来又有了新的方法,我就不太知道了。说着似乎很容易,但这个过程是非常困 难的,一处失败我们就不可能存在了。” “那也许才是一种幸运呢。”阿宏喃喃地说。 老柠檬在那种激动的感觉中渐渐进入了梦乡,我猜想在他的梦中也会出现祖 先们在草原上狩猎的情景。 “这才是生命。”老柠檬嘴里似梦非梦地喃喃咕噜着什么。 阿宏看着老柠檬的脸,想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老柠檬可能是疏忽了一件事,在我们的路途中应该没有 这样一片草原才对,我们要经过的是一处废弃的矿区。只有一个解释,我们不知 不觉中偏离了方向,也许这样下去,如果不能及时纠正的话我们的营养丸就不够 支持到下一个城市了。 转眼十天过去,我们依然没有纠正路线,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草原,老柠檬愧 疚的神色越来越明显。 “这是我的失误,我一定要把他们带出去。”他不时地说道。 但是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们赖以生存的营养丸在不知不觉中所剩无 几。尽管我们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这个消息,但大部分人还是感觉到了。令我们诧 异的是并没有我们所担心的骚乱,所有人都是那样平静。 这是最可悲的,人们的心已经死了,他们早就意识到了这一天,早就为这一 天做好了准备,迎接它的到来。 所有剩下的营养丸都给了孩子们,我们这些大人就忍受着饥饿迎接死神。又 是几天过去,人们的神经都被饥饿折磨得麻木了,情绪开始失去控制,有的人有 了自杀的倾向。 我依在一棵树旁,尽力保持因饥饿而有些模糊的意识。老柠檬和阿宏也无力 地倒在一棵大树旁。 “结束了,”我想,“一切就要结束了,一切都会向着预想的方向发展,我 们最终还是逃避不了这样的命运。” 几天来,能够入口的东西人们几乎都吃遍了,有很多人因误食了有毒的植物 而死去。 一群大雁飞过,从我们的头顶飞过。我忽然有了一个从没有过的念头。 “它们能吃吗?”连我自己都万分吃惊,它们怎么能吃?但我还是抑制不住 要吃它们的念头。 一声枪响震撼了我的神经,一只大雁在哀鸣中坠落地面。我转过头去,发现 老柠檬用全身的力量举起了一支枪。 “你在干什么?杀死野生动物是违法的。” “违法?呵呵。”老柠檬笑了起来,“现在最重要的是生存。” “它们可以吃吗?” “我们的祖先就是靠吃其他动物才能够不断繁衍的。” “……可是我们已经是有理性的人。” 老柠檬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把枪举到我的面前。 “你来吧,我没有力气了。” “……好吧,我试试。”我接过了枪。 “快吧,它们很快就会在我们的射程之外了。” 十九只,我自己都不相信会亲手打下十九只大雁,但见到近在咫尺的大雁我 想吃的念头越来越难以抑制了。我忽然发现大家的眼神都变了,注视着那些大雁 的眼神都变得疯狂而野蛮,阿宏也不例外。 在大雁也被吃光后我们更加绝望,枪已经没有子弹了。 好在我手里还有一只,这是留给老柠檬的,他是我们的首领,我们不能没有 他。其他人一直在盯着我手里的大雁,阿宏也不例外,在生存第一的时候连阿宏 这样的人也会失去理智。 阿宏勉力支撑地走到我面前,他的眼睛已变得通红。 “把它给我。”他看着我。 “不能,这是留给老柠檬的。”我说。 “把他给我!”他依然这样说。 “你清醒一下吧!”我说,“孩子们还没有吃。” “把它给我!”阿宏大喊,远古的野性已经在他身上完全展现出来,他用尽 全身的力量向我扑来。 我很轻易地把他摔到一旁,我比他强壮,这时候依然如此。 “把它给我!”阿宏依然疯狂地扑上来,我看到其他人也渐渐向我们这边围 拢过来。 “完了,他们完全失去理性了。”我绝望地看着他们,然后把那只大雁扔给 了阿宏。阿宏似乎愣了一下,刹那间我见到在他眼中恢复了一点理智,但转眼又 被疯狂所掩盖。 我无力地躺到老柠檬身边。 “他们已经失去理智了。”我说。 “你比阿宏强壮,为什么要把食物给他呢?” “我不能不给他,”我说,“我实在不忍心看着我的朋友饿死。” “可是你和我都要饿死。” “……也许。” “在这种赤裸裸为了生存的情况下,你这样的理智是最不可取的行为。为了 生存就要竞争,不但一个种群和另外种群之间要竞争,一个种群中也要竞争。强 者得到食物,得到生存的机会,这样整个种群就可以向着越来越枪的方向发展。 就算你把食物留给阿宏,也会很快被其他人夺走的,没有意义。这时候,只 有强者生存才是最理智的。不必把机会让给弱者和我这样的老人,记住一切都是 为了生存。我很高兴,他们终于恢复了生存的本能,只有在生存不是最紧迫的任 务时你那种理智才是可贵的。“ 老柠檬不再说话了,我回头望去,老柠檬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