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可鲁瓦岛 二○○一年 六月十八日傍晚七点 可鲁瓦乌,巫毒酒吧 入夜以来的南太平洋小岛仍然带有焕热的气息。“巫毒”酒吧内的人不是挺多, 但是在高贝斯的热带音乐陪衬之下,也颇有几丝欢乐的气氛。 虽然下午那班渡轮上突发的状况有点令人震惊,但是年轻的特色之一就是容易 遗忘。刚下船的时候赛斯他们还揣测过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却无从推测 起,那个自称是电脑工程师的杰德一下船就不见了人影,连几名搭船来的乘客也没 再见过面。只有赛斯见到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提诺和手下来酒吧喝过一会儿酒,看见 赛斯,提诺还满不在乎地扬手和他笑笑,彷佛船上那场紧张的场面从来不曾发生过。 “嘿!小鬼!”有名酒吧内的胖客人脸色通红地这样向姚伟风高声叫道:“来 点音乐如何?” 姚伟风笑笑点头,轮椅滑向酒吧内的钢琴,打开琴盖,就是一曲音色动人、节 奏明快的“荡妇卡门”。 在热闹的琴声中,酒吧内的客人欢乐地笑着。吧台后方,赛斯额上套着热带的 七彩花圈,熟练地调着鸡尾酒。紫芸则穿梭在人群之中,忙碌地送酒点酒。伍正刚 则因为没别的事可做,就待在厨房帮忙洗碗打杂。 “巫毒”酒吧的老板阿芳索则坐镇在厨房内炒菜。阿芳索几年前曾经在夏威夷 开过餐馆,当时还在上高中的赛斯曾经帮他打过工,也就是因为这样一层的关系, 姚伟风几个人才会有这个机会来这个热带小岛度过整个暑假。 夜在热闹欢乐的气氛中度过,如果来到这个小岛的第一天是这样过的话,几个 人年轻人觉得这两个月的打工假期应该会是很愉悦的一次经验。 等到最后一首歌弹完,最后一次笑声在夜风中止歇,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就着 月色,姚伟风悄悄滑着轮椅来到海边,吹着柔顺的海风,觉得心情非常的舒畅快活。 远远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随着笛声的逐渐接近,沙滩上缓缓走过来一个少年, 姚伟风认得这个少年,他是阿芳索的儿子米洛。 “你吹的笛子很好听啊!那是什么曲子?”姚伟风温和地对他说道。 “你是观光客吗?”米洛没好气地说道,与阿芳索相较之下,他的英语说得颇 为标准。“‘你吹的笛子很好听啊!’,又不是白人,这种笛子有什么好听的?” 姚伟风不以为忤地笑笑。他约略听赛斯提过,阿芳索在文明世界曾经受过美国 人不少气,所以对一般的白人观光客没什么好感。想来,这种基因也顺理成章地传 给了儿子。 “这座岛上有什么好玩的?”姚伟风换了一个话题。 米洛发了一会儿楞,没有立刻答腔。 “岛上有什么地方好玩的?”姚伟风又耐心地问了一次。 米洛侧着头看他,脸上流露出不屑于他年纪的深沉表情。 “这座岛,已经快要死了。”他简短地说道。 “快要死了?”姚伟风并不觉得他的说法有任何认真的成份在内,只觉得有些 好玩。“怎么会这样?” 少年米洛不再答腔,转身指着东方。 姚伟风约略知道一点岛上的地形,少年所指的方向是岛上的一座小山,岛上居 民称之为“女神山”。 姚伟风不自觉地随着少年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夜色下的女神山黑鸦鸦的一片, 只隐约在夜空下现出一点形状……不,不对,在山的侧方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姚伟风出神地凝视女神山的方向,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理应在夜色下 漆黑一片的女神山,此刻却在山的顶端右侧泛出淡淡的粉红色光影。那种光影的形 状非常的难以形容,只比肉眼能见的光度稍稍强一些,不是特意去看的话,根本不 会注意到。 姚伟风回过神来,想再问问少年一些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已经不 见踪影。 回到宿舍,赛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一具六弦琴,正咿呀咿哦地唱着歌。伍 正刚捧着手提电脑,身边的小型印表机正吃力地印出资料。 “散步吗?风景漂不漂亮?”赛斯永远不忘在每一个时段里发挥他的美式幽默, 问了话后,旋又夸张地一遮口,笑道:“喔!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没带夜视镜出去。” 印表机的资料已经印完,伍正刚将印表纸撕下,兴奋地一页一页细看。 “我在网路上找到了可鲁瓦岛的详细资料,”他的声音里有着某种和现实社会 脱节的狂热,是电脑狂特有的本质。“看,可鲁瓦岛,岛民一千九百余人,每日平 均观光客大约两百名。所以,一般来说岛上都会保持着二千多人的人数。看,我这 儿还有岛上电影院、医院、学校的资料。对了,我还找到了今天和我们上船乘客的 详细资料。” “怎么可能?”赛斯陡地坐起,虽然他不像伍正刚一样主修电脑,却也对电脑 的运作略知一二。“乘客名单是每日更新的资料,也一定是隐密的资讯,怎么会在 网路上找得到?” “骇客(hack资料偷取)来的,”伍正刚简洁地说。“难道你没听过骇客 族这一码子事吗?” “难道你没听说道德这一码子事吗?”赛斯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却也凑过 身去细看伍正刚查出的资讯,反正没别的事做,姚伟风也过去和他们挤在一起看资 料。可鲁瓦岛的资料是印在纸上的,而乘客资料却得在电脑的萤幕上看。 乘客的名单和照片一页页在萤幕上流过,翻到其中一页时,姚伟风突地低呼一 声。 “停住!这是什么?” 萤幕停在一名南美洲裔男子的照片上,那名男子脸上有一记刀疤。他们在船上 都和这个男人打过照面,紫芸差点和他撞个满怀,而赛斯不慎拉开响炮时,这个人 还被一个小个子的男人拿枪抵住头。 资料上显示这个男子名叫提诺.卡斯加提,哥伦比亚人,是一家进出口公司的 经理。 “如果这个人是个公司经理的话,那才叫有鬼,”姚伟风冷笑道:“我在时代 杂志上看过他,这个人是个毒贩,在南美洲还挺有名的。” 萤幕上接着出现那个用枪指住提诺的小个子,上头显示他的名字叫艾可,是个 甜甜圈店的老板。 “如果他是个甜甜圈店老板的话, 我大概就是英国王妃了, ”赛斯也说道: “他手上那把史密斯威尔森是特勤人员的限量生产极品,全世界用这把枪的人不会 超过一百个。” 几个在船上有过奇异行为的人在资料上都有再平常不过的身分,不过当然那是 靠不住的。最后,当杰德中校的真实身份出现在三个人眼前时,还是让他们感到十 分的讶异。 “毒贩、绿盟人士、情报人员,还有美国空军英雄都出现了,”赛斯皱眉道: “八十公里外还有个‘疑似’发生核爆的小岛……喂!” 他的神情变为极度忧虑,姚伟风和伍正刚紧张地听他说下去。 “‘可鲁瓦岛唯一生还者赛斯独家专访’!我要上全美各大八挂杂志的头条了, 怎么办?”赛斯夸张地怪声叫道:“好几百万的进帐,写书、拍电影、写回忆录, 我怎么会有时间?” 三个人在斗室中笑得颇为开心。窗户的玻璃响起“克克”的声音,伍正刚走过 去将窗户打开,窗外站的是一身清爽的紫芸。 “什么好笑的?要不要出去走走?” 月色里,紫芸帮姚伟风推着轮椅上了沙滩,伍正刚、赛斯在他们的身后缓步走 着,紫芸的朋友游力翔也和他们在一起。午夜的潮水逐渐涨至沙滩,发出柔和的沙 沙潮声。 “你方才不是已经来过一次了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赛斯随口问道。 “没有,看不清楚,也许明天天亮后再来一次,”姚伟风说道,旋又想起什么 似地转头问伍正刚。“东方的女神山,电脑里查得出来资料吗?” “应该可以,什么事?”伍正刚诧异问道。 姚伟风想了一下,把方才少年米洛的行止约略叙述一下。 一直沉默不出声的游力翔这时开口说了句话。 “只是土著小孩随口乱说的话罢了,没什么稀奇吧?” 姚伟风没去理他,认了一下方位,找到了夜色下位于东方的女神山。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下,你们仔细看,在山顶右边的地方……” 可是,连他自己的语声也陡地嘎然而止,一时说不出话来。其余几人也纷纷深 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吐气的声音此起彼落。 在阴暗的女神山山顶,那抹若有若无的粉红色光晕陡地转炽,像闪电火花一样 亮了一会,形状变化万千,彷佛还有各色的光华在其间流转,然而那光芒随着光度 的增加却仍然非常柔和,当光线黯淡下来时,并没有在人的视网膜里留下任何的残 像。就这样干干净净地黯淡下去,重新又变成原先那样,一抹似有似无的淡粉红色 光晕。 黑暗中,五个年轻人在夜风中呆立不语。良久,远远又传来米洛那如泣如诉的 笛声。 “这个岛,真的要死了吗?”静静地,紫芸喃喃自语。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一向贪睡的赛斯天一亮就睁开双眼,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奔向沙 滩。在沙滩上,那个和他向来言语不和的医学院公子哥儿游力翔已经在了。游力翔 远望着昨晚看见奇异光芒的女神山,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看见赛斯走过来,游力翔点点头,又将注意力放在山势并不高的女神山上。 赛斯顺着他的目光仔细打量这座实在无甚出奇的小小丘陵山头。说她是座山其 实还算是溢美之辞了,伍正刚后来找出资料,知道这只是座标高不到两百公尺的小 山,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小土堆。山上长满了林木,因为是热带的关系,山上长的都 是阔叶树,倒也青绿可喜。昨晚看见奇特光芒的地点是山顶的右侧,没有什么特别 的地形,也没有高压电之类的设施。 “昨天……”赛斯喃喃地问道:“你也看见了吧?” 游力翔点点头。“嗯!” “那是什么?”赛斯没头没脑地问道。 “我……”游力翔的神情迷惘:“怎么会知道?” 两个人暂时伫立在海滩之上,默默无语。 远远的海滩彼端隐隐传来一阵吉普车声,划过沙滩,激起一阵阵沙尘。 吉普车在两人的身边停妥,车上跳下来的是伍正刚,开车的是紫芸,姚伟风坐 在前座。赛斯心念一转,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看见了什么吗?”赛斯问道。因为他知道姚伟风他们一定一大早去了女神山, 昨晚见到奇特光影的山头。“那儿是什么样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姚伟风俐落地翻身坐在轮椅上,下了吉普车。“出乎意料之 外,女神山上的道路非常好走,这边的政府在山上建了相当完善的道路,我想,连 我的轮椅都可以上得去。” “怎么会什么东西都没有呢?”赛斯奇道:“昨天晚上,你们都看见了,对不 对?” 每个人的神色多少都带一点迷悯,但是也都点点头。 “我看到的,是有点像血管,又有点像蜘蛛的光影。”赛斯说道。 “我看到的倒不是那种东西,只能说……”伍正刚企图在脑海中找出相关的词 句。“有点像是直立着一根天线的东西。” “我觉得有点像是蝴蝶。”紫芸笑笑说道。 “总之,那种光影可以是任何东西,这种说法,应该没有任何问题的吧?”姚 伟风说道:“我们上了山之后,就往山顶的右侧方位去找,可是没有看到什么不对 劲的地方,那一带也不大,有一个小小的露营区,一个可供游客远远眺望的地方, 就这样。当然那儿是有一些照明设备,但是也不像是会发出那种粉红色光芒的东西。” “也许晚上再去看看会好一点。”游力翔突然接口说道。和往常不同的是,他 的说法居然让赛斯在内的众人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顿了顿,他伸手指了指众人的背面。 “我想,你们的老板在叫你们了。” 果然,一身黝黑的阿芳索在酒吧的后门大声地呼叫他们。虽然酒吧另在晚上开 放,可是白天却仍有不少准备的事要做,一大早阿芳索就交待过要他们一起到城里 去办货。阿芳索将他的小货车开来店前,姚伟风、紫芸、赛斯和伍正刚都上了车, 车子缓缓地驶离沙滩,姚伟风任海风吹着自己的头发,一转眼却看见游力翔缓缓在 沙滩上踱步,侧头微望,眼睛仍盯着东方的女神山山顶。 不到五分钟的车程,小货车就来到了可鲁瓦岛上的唯一一座市镇:椰林城。 椰林城是一座充满热带风味的小小市镇,镇上唯一一条大街上挤满了各式各样 的摊贩,人来人往,有当地的土著,也有一身尘土的西方游客。 车子行在挤满人潮的街上速度变得非常的慢。阿芳索一边开车,不时伸出头去 和人寒暄微笑,也不时扯开喉咙向挡住去路的小贩乞丐大声叫骂。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从人潮的另一端出现一部闪亮的加长型豪华礼车,横 冲直撞地从街上开过来,所到之处,每个人声纷纷走避。阿芳索嘴里不干不净地咕 哝叫骂着,却也忙不迭将方向盘大迥转,让开一个空间,虽是如此,那部大礼车还 是刷的一声毫不留情擦将过去,将阿芳索小货车的后照镜碰折了下来。 “王八蛋!”阿芳索扯开喉咙大骂,大礼车上的人丝毫不理会,只是继续开过 去,最后在一团乱的大街上消失了踪影。 “好大的架子!”赛斯道:“这又是什么人?” 阿芳索的语气有极明显的愤愤不平。 “还不就是有钱的白人嘛!这个人是美国大石油企业养的科学家,到这儿来也 不晓得有什么鬼主意。” 赛斯夸张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纸笔仔细写下。 “你又在写什么?”阿芳索没好气地问道。 “我是在写,昨天我们见到了毒贩、绿盟环保人士、情报员,还有一个美军中 校,”赛斯嘻皮笑脸地说:“今天又看到了大企业养的生态专家学家,如果再加上 一个美丽的古生物学家,几个聪明伶俐的小鬼,不就可以拍一部热热闹闹的好莱坞 电影了吗……小心!” 有一个人陡地从人群中慌慌张张斜穿出来,差点撞上阿芳索的小货车。姚伟风 不经意地看着那人,却发现他神色仓皇,脸上有一记明显的刀疤。 原来这个人就是那个南美洲的毒贩提诺,他站在大街上有点神不守舍,姚伟风 还想再看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货车却渐行渐远,提诺也在人潮中消失了踪影。 一个卖椰子的小贩用劈椰子的刀重重砍下,将一颗椰子劈了个缺口,鲜美的椰 汁喷洒出来。他的脸上露出憨直的笑容,将椰子递给了摊位前的一个美国白人。 美国空军杰德中校站在椰林城大街的椰子摊位前,接过老板刚刚劈开的新鲜椰 子,一边啜饮着椰汁,一边越过大街,走到露天咖啡摊的一张小桌子前悠闲地坐下。 “义大利咖啡。” 他向侍者这样说道。然后戴上太阳眼镜,悠闲地注视眼前这一片纷乱却又祥和 的热带街景。 南美洲著名的毒贩提诺这时也从人群中走出,坐在中校旁边的一个座位上,一 身狼狈,呼呼地喘气。中校认人的本领并不十分高强,他只依稀觉得这个南美洲人 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提诺并不是中校等着要见面的人,所以 中校也没有多加注意,只是自顾自地看着咖啡摊上附的“今日美国”报纸。 突然之间,一向带着不在乎笑容的提诺脸色大变,望着人群有点发抖。 从人群中走出的,就是那个在渡轮上弹吉他的年轻人。 此刻年轻人的手上没有吉他,只有一个皮制的长方形盒子。他悠然地走到提诺 的桌旁,也坐了下来,低低说了几句话。提诺闻言立刻惶急地用西班牙文大声重覆 地说出一个句子。他的声音在街上远远传出去,有一两个人诧异地看看他,但是可 鲁瓦岛基本上是一个英语系的太平洋小岛,听得懂西班牙文的人并不多,所以也没 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然而杰德中校却是懂得西班牙文的,他听见提诺大声说出的话后楞了一楞,但 是基于明哲保身的前提,他假装并不了解提诺和弹吉他男人的对话,只是不经心地 听着,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提诺大声重覆的话只有一句。 “我没有!不是我!”他惶急地说道:“不是我!不是我!” 弹吉他的年轻男人漠然地笑笑。 “那不关我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的责任只在于问问你有什么好说的, 说了什么,然后告诉老板。”他的眼睛散放出慑人的精光。“最后,再做老板要我 做的事。” 提诺的脸上流下冷汗,显然,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完全不相信他的说辞。 “我已经回报给老板知道了,”年轻男人继续说道:“而你当然很清楚,最迟 今天晚上午夜前后,老板就会告诉我该怎么做。” “啪”的一声,提诺猛地一拍桌子,怒气勃发,他扭曲着脸,站起身来。 “你们一定会后悔的!”他大声说道:“如果你们硬要这样做,你会后悔,老 板也一定会后悔的!” 然后他缓缓后退,彷佛生怕年轻男人在他的背后下手,退了几步,就一个箭步 转身,张惶地钻入人群。 年轻男人坐在座位上一直没动,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提诺慌慌张张消失在人群 之中,他打开长方型皮盒,从里面取出吉他,又开始蛮不在乎地弹着不成调的歌。 一只手这时搭上了杰德中校的肩头,中校转身,看见来人,中校温和地笑笑。 来人是那天在渡轮上,来自绿盟组织两个神色阴郁的女人之一。此刻她仍然是 一式的卡其衣打扮,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表情。 “听说你找我们有事?”那女人简洁地说道。 “应该说,我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而我也有想从你们那儿得到的东西。”杰德 中校说道:“有人告诉我,你们有管道可以带我到一个地方去。” “什么地方?”女人的声调里仍然没有任何的感情。 “一个小岛,”中校的蓝眼冷静地盯着女人。“八十公里外海,洛克岛。” “为什么你认为我们会答应让你跟着去洛克岛?”女人问道。 “因为我这边有一些资料也许你们会觉得有点兴趣,”中校笑笑。“比方说, 让我来说一个故事给你们听,那是在五月十五日那天发生的一个故事……” 然后他便在女人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绿盟的女人在纷乱嘈杂的露天咖啡摊上陡地眼睛发亮,将座椅向中校的位置挪 近了些,全神贯注地听中校说话。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在不远的街角,来自中央情报局的毒枭克星贾奈特 正拿着一份报纸假装阅读,眼神却像猎鹰似地注视着他们。 夜深了,这是姚伟风他们来到可鲁瓦岛的第二个晚上。 白天里岛上又拥进了另外一大群观光客,晚上没有地方可去,所以“巫毒”酒 吧内今晚的客人要比平常多上许多。 嘈杂热闹的吧台后方,赛斯简直要忙昏头了,紫芸和另两名女服务生不停地前 来点酒,酒吧内弥漫着烟雾、食物的气息,酒一杯杯地流泻,而空间里,还不时穿 插姚伟风猛力敲击、充满生机的爵士钢琴音乐。 出乎意料之外,在这些欢乐的人群中,最放肆欢畅的,居然是白天在大街上脸 色惨然,彷佛世界末日将至的毒贩头目“太保”提诺。 “让我们大声笑,痛快地玩吧!”提诺在人群中大声叫嚷,也许是酒喝多了, 他的脸上一片通红,抱着一个只穿比基尼的女人,举着酒杯大叫:“酒保,每个人 再给我来一杯,今天的酒,全部我请客!” 酒吧中的客人一致欢声大呼。满脸大汗的赛斯放下手上的调酒瓶,揩了揩头上 的汗珠,一个箭步滑到酒吧的另一端,将悬在那儿的铜钟清脆地“当”一声敲响。 在酒吧里,那就是有人请所有客人再添一杯酒的表示。 酒吧里的酒客们更疯狂了,几个大个子将提诺举起来,怪叫地在酒吧内游走。 “提诺!提诺!” 被高举在上的提诺也扬声怪叫,一个翻身落地,对着姚伟风高声叫道: “嘿!小鬼!来个‘凌波’!” 姚伟风含笑点头。手指在琴键上不住滑动,提诺便在人声、笑声、乐声中带了 一长串的人群,在酒吧内四处穿动,做出“凌波舞”的动作。 有些客人的座位在长龙的队伍所经之路,他们也不以为忤,笑着将桌椅挪开, 有的人就干脆加入舞阵。 “巫毒”酒吧的大门这时候打开,走进来几个挺胸突肚的中年胖男人,人群中 立刻有人恭敬地递过来几杯酒。姚伟风在弹琴的间隙中也注意到了这几个人,送食 物给客人的阿芳索凑巧经过,看见他好奇的眼神,便凑在他的耳边,就着嘈杂的乐 声、人声大声说道:“这几个家伙就是我说的那些石油公司养的生态学家,市长和 警察局长也在里面!” 姚伟风点点头表示知道。那几个胖壮大汉走进酒吧里也没有什么特异的举动, 混在人群之中,也一样地唱着跳着。 在酒吧的阴暗一角,杰德中校和那绿盟的女子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对酌。那女人 的神情依然冷峻,似乎和酒吧里的欢乐气氛丝毫无关。中校则态度比较轻松,偶尔 随着乐声摇摆着身子,间或喝一口酒。 “船什么时候开?”在吵闹声中,中校向绿盟的女人问道。 女人对他的问话恍若未觉,她的眼光很专注,投射在石油公司所属几名生态学 家的身上。 “那些人是谁?”中校好奇地问道。 “是一群危害人间的害群之马,”女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们?”中校好奇道。 “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光头男人,是环保学的权威狄克利博士。” “环保?环保专家来到这个岛上应该是好事吧?”杰德中校奇道:“怎么会是 害群之马呢?” “这群人是美国的石油公司集团豢养的科学家,听说这个岛的外海有原油可以 开采,就到这儿来探察了,”女人冷冷地说道:“开采原油一定会对生态造成影响, 而这些生态专家是专门为大公司遮掩罪行的。那些岛上的政府官员也一定被他们收 买打理了,我早就听说他们在这个岛上几乎是横行无阻的。” “原来是这样。”中校随口应了一声。他身为一个美国军人,对环保生态的概 念本就相当的淡薄,中校的心里对于可鲁瓦岛上的生态是否受到危害根本毫无兴趣。 跟这个冰棍似的女人在一起也无趣得很,如果不是真的想到洛克岛去的话,中 校倒宁可选择去和那些环保专家喝喝酒。 有个岛民装扮的人居中向市长及警察局长引见了在场中大叫大跳的提诺。两方 谈笑了几句,黑胖的警察局长用力拍拍胸脯,又和提诺干了一大杯。 另外一个绿盟的女人这时也走进酒吧,她是名个头高瘦的金发女人,虽然面目 阴沉,看起来却也颇为明艳。有几名醉汉不干不净地以言词挑逗,惹来她怒目而视。 她迳自穿过人群,走到中校这一桌来。俯下身,同坐在桌旁的女人低声地说了几句 话。 “我们到外面去等。”坐在桌旁的女人简洁地说道。 出了酒吧,嘈杂的人声、乐声一下子变得遥远。海滩上是一阵静默,连潮水都 还没升上来。 酒吧的附近有一个小小的渡口,中校和两个绿盟的女人走到渡口旁,远远的天 空传来一阵模糊的直升机螺旋桨声。 “坐直升机过去吗?”中校有点惊喜地说道。他知道绿盟在某些层面的势力不 容忽视,却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孤岛也可以调到直升机。 “我也希望如此,”年纪较大的女人冷冷道:“不过那不是我们的,我们的船 要午夜才会到。” 中校的心里有点犯嘀咕。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在酒吧里好好喝酒呢? 远远的海浪上出现一盏灯光。直升机的螺旋桨声由远而近,强力的照明灯照在 海面上,连水气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直升机越过中校他们的上空,在海滩上一个空旷地点停下,不停旋转的螺旋桨 激起阵阵的沙尘。一个长发的男人从黑暗处走出来,是那名神秘的吉他手,此刻他 已经换上一套黑色的劲装,和白天的懒散截然不同。月色下,中校看见直升机的机 门打开,走出一位面貌平凡的中年人,黑框近视眼镜,穿了一件他和热带气息极不 搭调的长大衣。 吉他手和中年人并肩弯腰从螺旋桨下方走出去。吉他手指了指“巫毒”酒吧的 方向,中年人点点头,在嘈杂的直升机引擎声中两个人走向酒吧,而后,直升机缓 缓升空,飞向远方离去。 反正也没有其它的事可做。中校有点好奇地看着这场无声的默剧。直升机走后, 小渡口又恢复了原先的沉寂,微风吹过,渡口旁的小船轻轻地碰撞着上方的木板, 发出柔和的“克克”声响。 冷不防地,有一个人的声音从阴暗处低低地传了出来。 “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中校、绿盟约两个女人同时吓了一跳。从暗处走出来的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探 长“虎斑蛇”贾奈特,他在黑暗中点了根烟,红炽的火光将他的脸映照出诡异的神 采。 “要去哪里?”他很有耐性地再问了一次。 中校看了看绿盟的女人,示意让她回答。 “哪儿都不去,只是在这儿闲聊。”女人有点不快地回答道。 贾奈特轻松地仰头吐了口烟。 “绿盟太平洋特派员潘蜜拉小姐,专业助理海瑟小姐,还有美国空军杰德中校,” 他森冷流畅地说出面前三人的真实身份。“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也不关你的事!”两名女人中较年长的那人果然叫做潘蜜拉,她 断然地开口说道。 “当然,当然,这是一个自由的世界,可是……”贾奈特狞笑道:“如果你们 想去洛克岛,那就关我的事了……” 中校想开口打个圆场,还没开口,酒吧那边突地传来一声枪响,不多久,又是 一声枪响。紧接着酒吧里传来模糊的惨叫声,开始有人跌跌撞撞从酒吧内跑出,间 或还有女人的尖叫。 贾奈特从怀里掏出手枪,瞪了中校等人一眼,就握着枪往酒吧的方向飞奔而去。 四散而出的人潮纷纷或开车、或奔跑地离开了这片本来祥和没有任何杀意的海 滩。 贾奈特进到酒吧的时候,酒吧里面一片狼藉,只有音响传出的牙买加欢乐音乐 仍然震天地响着。酒客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酒吧的老板阿芳索脸色惨白。酒吧的 舞池中央倒着两名胖男子,两人都是双眼圆睁,贾奈特在心里暗暗咒骂一声,走过 去探探两人的颈部大动脉,发现两人都已气绝,仔困一看,才发现是椰城的市长和 警察局长,一致是头部中弹,一枪毙命。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看见几个在酒吧打工的年轻人。他认得其中的几个,尤其 是其中坐轮椅的东方男孩,那一日在渡轮上他就觉得这个男孩虽然行动不便,神色 却相当的果决镇定。他再看了看四周,缓步走向姚伟风。 “我是美国公职警务人员,”贾奈特说了不尽全实的话,按照规定,除非知会 了当地的警方,中情局的人员是不能随意介入任何刑事案件的。“你叫做什么名字? 孩子。” “姚伟风,长官。”姚伟风的脸色也颇为惨白,刚刚他在最近的角度目睹了市 长和警长中枪毙命,任谁也会心神不宁。 “刚才出了什么事?”贾奈特皱眉道:“是什么人干的?” “我不认识那个人,”姚伟风深吸了一口气。“他和一个弹吉他的人走进来, 没有人注意他,不过我记得他的长相。” “你不是说没人注意他吗?”贾奈特欲擒故纵地用话套他。“为什么你会记得 他的长相?” “因为他的穿着非常的奇怪,岛上的天气这么热,又闷,他却穿了一件长大衣, 谁看了都会留下深刻印象的。” “然后呢?” “然后那个长头发的弹吉他的人就看看酒吧四周,看见了提诺。” “提诺?”贾奈特的声调转高。“哪个提诺?” “高高的,像是南美洲人,脸上有一道疤,”姚伟风说道,其实他还知道提诺 是南美洲有名的毒贩,但是这种处境下还是别在警方人员前卖弄的好。“今天晚上 提诺好像心情很好,请了全酒吧人好几次酒,又唱歌又跳舞,好像非常的高兴。” “因为他就要死了,临死地快活快活。”贾奈特喃喃地自语说道。 “什么?”姚伟风露出不解的神情。 “这和你无关,说下去。” “然后, 那个长头发的人要提诺过去, 提诺不肯,还用西班牙文大声叫着: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你懂西班牙文?”贾奈特怀疑道。 “我不懂,”姚伟风指指赛斯的方向,赛斯站在吧台后方,耸耸肩。“但是, 赛斯会一点西班牙文。” “这时候,大家都看出来有点不对劲,舞也不跳了,所有人就这样怔怔地看着 他们。长头发的人又高声叫了几次,提诺还是不肯过去,而且在人群中打算逃走, 然后,那个穿长大衣的人……那个人……” “那个人怎么了?”贾奈特不耐地问道。 “不知道怎么地,那个人一闪身就穿过人群。反正,接下来提诺就被他拎住头 发,整个人惯倒在地上。” “人群中有人大声惊叫,也有人大声喝骂,因为今天晚上大家都喜欢提诺,不 想看到他被人欺负。市长走了过去,还没开口,那个怪人就往他的脸上开了一枪。” 贾奈特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说下去。” “警察局长一声大吼,扑过去,一边质问他,紧接着,那个人又往局长的头上 开了一枪。酒吧里面顿时大乱起来,每个人都慌张地想要逃出去,人挤来挤去,非 常的乱。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提诺、长发男人还有开枪的男人都已经不见踪影。 后来,就和你现在看到的差不多了。” 贾奈特又问了几句,确定已经得到所想知道的讯息后,也就离开了酒吧。 姚伟风几个留在酒吧里帮阿芳索将零乱的桌椅整理妥当,这一夜,阿芳索也无 心做生意了,就让他们提早下班。 “才第二天哪!”走在夜晚的沙滩上,伍正刚有点担心的说道:“怎么好像到 了一个像是战场的地方?” “应该不曾这么糟吧?”紫芸说道:“毕竟这只是个突发事件嘛!刚开始你不 也蛮喜欢这个地方的?” “那个公子哥儿到哪儿去了?”赛斯突然问道。 “你不是最不喜欢他吗?”紫芸打趣道:“怎么一阵子没见着就开始帖记他了?” “倒是,”赛斯自我解嘲地笑笑。“大半天没看见他的确觉得有点怪怪的。” “我也是早上以后就没再见到他了,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紫芸耸耸肩,满 不在乎地说道:“不过,他自己应该已经找到好玩的地方了吧?” 一行人在夜晚宁静的沙滩静静地走着,将方才发生惊人事故的酒吧远远抛在后 面。夜色挺美,要睡觉还太早,要看看岛上风光又已经太晚。 “你想……”伍正刚突然有点迟疑地问道:“那个提诺会有事吗?” 然而,这样的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却又彷佛人人都可以想出答案来。 “大概已经没命了吧?”赛斯说道:“看起来好像是帮派间的火拼,还好咱们 都没有事……” 海滩的景物开始有点熟悉了。静静的棕榈,温柔的海风,缓缓冲刷的浪潮……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几个人又已经走到昨晚看见奇特现象的海滩。不约而同地, 四个人全数抬起头,往东方的女神山看过去。 这一晚的月色远比昨晚明亮,女神山在月光的照耀下,山上的草木形成奇特的 阴影,倒是昨晚看见粉红色光影的地点此刻并没有出现任何的异状。 “昨天晚上看到的时间比现在要晚一点,”姚伟风说道。“也许要再等晚一点 才能看到。” 他一回头,却看见紫芸用奇异的眼神看他,不仅是紫芸,连赛斯、伍正刚都神 情古怪,露出贼兮兮的笑意。 “月正圆,夜尚年轻,大家暂时还不想睡觉,”紫芸调皮地睁大圆圆的眼睛。 “你说,我们可以去什么地方?” “注意,请自备食物饮料、卫浴设备,”爱开玩笑的赛斯也过来凑热闹。“还 有,请别让十八岁以下的儿童随行,切勿自误。”最后一句话,又是用中文说的。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在沙滩上高声谈笑,到了酒吧附近才把声量放低。没多久, 就顺利地把阿芳索的吉普车偷开出来,在月色下,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开往女神山。 中情局探长贾奈特从酒吧走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刻回旅馆,因为他知道那个美军 中校和绿盟的人绝不会听他一席话,就乖乖地打消搭船前往洛克岛的念头。 他对这次前来可鲁瓦岛的任务也完全不能理解,上头将他从千里迢迢的南美洲 毒品战场调来这个彷佛和毒品全然无关的小岛,虽然在岛上遇见了哥伦比亚的小号 毒某提诺,但是贾奈特几乎可以肯定提诺绝对不是他来岛上的目标。 根据贾奈特自己的管道,提诺因为被怀疑吞了毒枭老大的一笔钱,已经被他的 老板发出处死令。今天在酒吧的那场骚动贾奈特肯定动手杀人的一定是毒枭集团的 杀手,根据姚伟风的描述,贾奈特甚至可以推测出来,出手的应该是哥伦比亚贩毒 集团中的“清除者Cleaner”。 南美洲的毒枭集团是结构非常完善的大型组织,其组织严密的程度连许多国家 的政府制度都比不上。贾奈特知道,光是杀手的层级上,贩毒集团就有着一般通称 “杀手Hitman”、“执行者Executor”、“终结者Ender”,以及“清除者Cleaner” 的不同层级组织。其中的“清除者”就是杀手组织中最嗜血、最难应付的族类。 想到有个“清除者”在岛上横行,连贾奈特也不禁呼吸急促,不自觉握紧怀中 的史密斯威尔森名枪。 可是,贾奈特知道上级的目标也不在“清除者”的身上。对于这次任务,彷佛 阻止杰德中校到洛克岛这件事,要比缉捕杀人无数的“清除者”还要来得重要许多。 月光下,贾奈特躲在阴暗处吸了一根又一根的烟,觉得自己很像一个无可救药 的傻子。 腰际这时传来一阵酥麻的奇异之感,贾奈特知道那是身上的卫星传讯仪又来了 讯息。他就着月光看显示幕,心想这样一个深夜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讯息只有两行字,读了内容之后,贾奈特觉得难以置信,又仔细看了一次。 上面的讯息写着:“阻止,若拒绝则格杀勿论。” “搞什么……”他喃喃地自语着,抬头望了一眼涨潮的海水,猛地想起一事。 心念一转,将嘴上刁的烟丢在地上。 “妈的!”他大声地咒骂,然后奔向渡口另一方的沙滩。因为他突然间想起来, 在小渡口的另一端有片礁石,涨潮后可以充当码头。 贾奈特在月色下的沙滩没命的狂奔,那片礁石已经隐约可见。果然,几个人影 在那儿晃动,再奔近一些,礁石旁停着一艘小船,有个人正打算上去,看身形应该 是那个美军中校杰德。 “停住,不准开船!”贾奈特大声叫喊:“不准开船!” 驾船的渔人楞了一下,发动引擎的手缩了回来。 “别理他,开船。”绿盟的潘蜜拉冷静地说道。 小船的引擎声“噗噗噗”地响起,贾奈特涉入海中,一边不死心地大喊。 “停住,否则我就开枪!” “是不是停下来看……”杰德中校有点犹疑地说道。 “他只是吓吓你罢了,”潘蜜拉不耐烦地说道:“怎么可能开枪?” 引擎声慢慢转快,小船动了一动,准备要离开礁石。 “砰”的一声,子弹击入水中,激起了一片水花。 杰德中校和绿盟的两个女子也被这一变故吓得楞住。开船的渔人忽然一个倒跃, 跳入水中,躲在船后簌簌地发抖。 贾奈特趁此机会直奔至船前,双手握枪指着船上的人。 “我是中情局探长贾奈特,”他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奉有命令,现在请你们 合作离开船上,否则我就开枪。” 杰德中校吓得脸色惨白。绿盟的潘蜜拉丝毫不为所动,迳自走过去驾驶座,打 算将船发动离去。 “那你就试试。 ” 潘蜜拉自恃贾奈特绝对不敢开枪,是以很有信心地说道: “我就不相信美国政府会容许你对美国公民开枪,如果你有自信能够对抗绿盟的千 千万万成员,那你就开枪吧!” 可是,她低估了中情局人员的心狠手辣。在贾奈特的交手经验中,只要有必要, 而且可以掩盖干净的话,杀掉几个美国公民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小船引擎声再度转急,准备出海。贾奈特狰狞地瞄准潘蜜拉,扣下板机。 在“噗噗噗”的引擎声中,小船顺利地滑入水面,扬长而去。船上的潘蜜拉相 当的得意,她想,人总是虚张声势的,尤其是美国的政府人员,如果这样被他蒙了 过去,才真的是天下奇闻呢! 可是,她永远不会知道,就在几秒钟前她几乎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中情局探长 贾奈特在那一瞬间已经起了杀意,决定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不留一个活口, 要将他们全数杀死在这个海滩。 可是他没有。 一直到船已经出海很久了,贾奈特仍然保持着握枪的姿势,眼睛却望着远方的 夜景发呆。 在不远虚的一座山上,起了一阵形状浑圆的粉红色薄雾,不,应该说那是一幅 光幕,颜色柔和,居中还有光彩流动,从流动的情形来看,那种光彩有点像是满天 飞舞的薄翼昆虫。 就是为了看清楚光华流动的样子,才让贾奈特呆住,让小船顺利出海。 突然之间,那光华的活动转剧,像是发狂一样地不住旋转。万籁俱寂之中,却 好像千军万马一样的奔腾。那光华应该是没有声音的,可是,事情发生的时候,贾 奈特却彷佛听到了巨响。 那光华像是陡地点燃烈性炸药一般在贾奈特的眼中无声地炸开,一时之间,整 个视野全数变成粉红,炽亮的程度,好像整个夜空为之点燃。那一刹那间,贾奈特 还以为自己已经矢明。 这一切,都是在无声中发生、进行的。在潮水的冲刷声中,贾奈特再也忍不住 气氛的诡异。眼中的一片粉红仍然没有褪去,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的双腿一软,跪在海水之中,开始长声惨呼,那呼声极为凄厉,远远地在沙 滩上传将出去。 粉红色的光幕在女神山上再度隐约出现时,姚伟风几个已经到了山顶有好一阵 子。 白天的时候,姚伟风、紫芸和伍正刚已经到过山上一次,所以对山上的地形都 已有初步的了解。出乎意料,整座女神山是座规划相当雅致的风景区,上山的道路 宽阔好走,山顶有一个可以俯视岛上风景的了望区,也有一片可供露营的大空地。 山上的露营区附近有一注天然的山涧,潺潺地流下山去。 姚伟风几个开吉普车上山时已经近午夜,从方位判斯,他们觉得前一晚看见粉 红光幕的部位应该是山上的露营区。几个人将吉普车停好,因为露营区的路比较崎 岖不平,姚伟风没有用轮椅,让赛斯背着他,一行人悄悄地在山涧旁找了个隐密的 地方躲好。 “为什么要躲起来呢?”伍正刚不解地悄声问道。 “因为,”姚伟风说道:“如果那道光是人为的,看到我们这一大票奇奇怪怪 的人,你会不会出现?” 身边有着山涧淙淙的水声,姚伟风深深地呼吸,空气中有着水气的芳香,还有 淡淡的鸢尾花香。姚伟风知道那一定是紫芸,因为紫芸最喜欢的花就是鸢尾花。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掌突地伸过来,握住姚伟风的手。 姚伟风觉得有点讶异,心脏不知道为什么“怦怦”地跳了起来。紫芸的手掌握 着姚伟风的,又轻轻紧了一下。他有点诧异回头,看见在月光下,紫芸脸上彷佛泛 着丝绒般的微光。 “看。”紫芸悄声地说道。 赛斯和伍正刚也听到了,顺着她的眼光,看见一个人悄悄地走进露营区,手上 一支手电筒,正四处察看着。 “你的朋友。”赛斯悄声说道。 紫芸白了他一眼,也悄声说道:“你的朋友。” 游力翔踩过露营区地上的落叶,发出“毕剥”的声响。他小心翼翼地四处察看, 却不晓得身边有人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阵细碎的脚步急促地传来,彷佛有人在附近奔跑,向露营区的方向接近。游 力翔惊疑地仔细倾听,关掉手电筒,一个快动作便溜进姚伟风等人藏身之处。 坐定之后,就着月光,他才发现四个人正围着他,无声无息地盯着他看。 “是你们?”游力翔惊讶地低呼一声,旋又低声问道:“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紫芸“嘘”的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随着细碎脚步声的接近,出现的是一个小小的人影,步履急促,气喘吁吁。 就着洒下的月光一看, 这个出现的人竟然是阿芳索的儿子, 曾经告诉姚伟风 “这个岛就要死了”的少年米洛。 米洛从五人的面前经过,越过一个小树丛,身影没入黑暗。树丛的后方就是营 区旁的山涧。众人正在好奇之际,在树丛的后方突地亮起他们绝不陌生的淡淡粉红 微光。 那微光从近处看一点也没有光度增强的感觉,和昨晚上他们从远方的沙滩上看 的光度相近,像一朵庞大的粉红色圆形纱帐,在树丛的后方缓缓变大变宽。 几个人悄没声息地走出躲藏的阴暗处,悄悄地随着米洛走过的路径,拨开树丛, 越过一个浅浅的斜坡,走到山涧旁边。 少年米洛站在涧水的中间,粉红光幕映照出他的背影,也将山涧旁的景物映照 出一层柔和的粉红光晕。 “米洛……”姚伟风尝试叫着他的名字。 没有反应。 “米洛……”他又叫了一声。 少年米洛缓缓地回头。光晕的映照下,他的脸呈现一副平和安详,又带点迷悯 的神采。 这时候,众人才终于看见了粉红色光量的光源来处,就捧在少年米格的手上。 那是一束看来相当类似羽毛的发光体,由一层颜色变化万千的光环罩住。虽然 羽毛状物体的光度相当的明亮,却不会对人的视觉神经产生任何负担。 姚伟风怔怔地看着那一个奇特的羽状物体,再把眼光挪向天际的黑暗,发现连 残像也没有留下来。 粉红色的光晕在光环的四周柔和地吞吐着,那个光环看起来像是实体,托在少 年的手上彷佛轻若无物。 姚伟风和赛斯走过去。姚伟风看看羽状物体,又看看米洛,扬起右手,又有点 迟疑。 “可以吗?”他以眼神向米洛询问。 米洛点点头,将羽状物挪至姚伟风的眼前。 姚伟风带着崇敬的心情缓缓伸手去碰。身后的紫芸低低地呼了一声。姚伟风回 头看她,手上动作却没停,碰触到光环表面那一刹那却陡地手掌穿透过去。映出粉 红色光芒的手在光环中游动,却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整个粉红色光环,居然空荡荡的,并不是实体。姚伟风的手再伸进去一些,发 现羽状物的质料像是软性的合成塑胶,并不像外表那样的纤细柔软。 少年米洛将手放开,那光环就凭空悬在那儿,一点也没有下落的迹象。 众人都觉得彷佛置身在梦中,而那道粉红色的光量似乎有稳定情绪的力量,置 身其中,只觉得安详平和,彷佛世上已没有任何值得挂心的事。 突然间,那光环的光晕陡地黯淡下来。姚伟风吓了一跳,跟着一声惨叫从方才 众人的来处,山顶的露营区传来。 那声惨叫虽然声量并不高,却充满了临死前的惨厉。 跟着山涧旁的树丛一阵急速抖动,冲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出树丛后他一 个踉跄,跌在众人的面前,闷哼一声,久久爬不起来。他艰难地抬起头,看见这个 深夜里的山涧旁居然站了好几个人,他猛烈地大声咳了起来,不住地重浊喘气。 这时候姚伟风才看出来,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居然就是在酒吧惹起莫大风波的南 美毒贩“太保”提诺。 “走……你们走……”提诺两眼无神,在粉红色的光幕映照下脸上沾满血污。 几个年轻人看见这一幕惊得呆住,也没人吭声。 “走啊!”提诺再度低声嘶吼。“再不走……你们也都要死……” 提诺现身的树丛此时又是一阵抖动,随着钻出来的是那名戴着黑框眼镜,身穿 长大衣的中年人。他的神色依然和方才弹指间杀死两人一样漠然而冷酷,衣着也依 然整整齐齐。他走出树丛,乍看见众人所在之处弥漫的淡色光雾,也楞了一楞,随 即俐落地跳下来。 看见这儿有这么多人,“清除者”只是眨眨眼,好整以暇地退出手上灭音手枪 的弹夹,悠然地再装上一个。 装好子弹后,他以枪管推了推眼镜,彷佛在决定要先送哪一个人进入阴曹地府。 就在这一瞬间,山下远远传来一声低沉却刺耳的枪声。 在海滩的礁石旁,中情局贾奈特向小船上的人开了示警的第一枪。 听见枪声的那一刹那,“清除者”呆了一下。原先躺卧在地上,似乎已经用尽 一身精力的提诺抓住他失神的一个空档,大吼一声从地上飞跃而起,抱住“清除者”, 冲力之大,两个人都翻跌在地上。 少年米洛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突地抱紧手上的羽状物光环拔腿狂奔,越过 挣扎中的两人,想要跳上斜坡。 那“清除者”的身手真的形同鬼魅,米洛越过他和提诺时他正跌倒在地,在仰 天跌倒的恶劣角度下,他居然犹有余力对擦身而过的少年米洛开了一枪。 “不要!”紫芸嘶声大叫。可是,已经太迟了,彷佛是慢动作的镜头,灭音手 枪“噗”的一声,少年米洛的奔跑之势未停,腿一软,就抱着粉红色光环倒地。没 有人知道这枪击中了什么地方,因为接下来发生的变故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变成一 片空白。 一片色作粉红的空白。 少年倒地的那一刹那,没有人能够确实描述那一幅情景。一切都在静寂无声的 背景下进行,可是,在众人的眼中,却是惊天动地的大变故。 那光环像是蕴藏了无穷无尽的能源一般, 在米洛的怀中炸了开来。 但是,说 “炸”了开来只是一种拙劣的描述,因为在爆裂的那一刹那,四周围依然是寂然无 声的。在许久许久之后,姚伟风试图向人描述出当时眼中所见的景象,却觉得人间 的词汇无法表达当时那种状况。 “像是活力充沛的火山,在一刹那间全数爆发出来,可是,那种光线虽然极度 的强烈,眼前的景象却清清楚楚,丝毫没有强光下的感觉,”他皱眉说道:“勉强 可以说像……像眼前的人物一样活动,背景却像电视特效一样‘卡’上大爆炸的场 景,可是,那种火焰却是粉红色的。” 那股光芒的确强烈非常,因为远在数里之遥的贾奈特也因此好一阵子眼前看不 见周遭的景物。 只是,就像姚伟风所说的一样,在场最近的几人却仍能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 楚楚。倒在地上挣扎的提诺和“清除者”像泥塑木雕一样定住。他们的位置也比较 接近倒地的少年米洛,从“爆发”中洒出一丝丝像细丝的亮色小点,洒了他们一头 一脸。那种亮色小点、彷佛极轻,却不随风向改变,没有一丝飘向姚伟风他们的所 在之处,而是全数飘向另一方的山涧。 粉红光幕这时以很快的速度逐渐黯淡下来。最先回过神来的当然就是杀人不眨 眼的“清除者”。 他的发上犹沾着几点丝状亮点,脸色极为狰狞可怕。此时提诺仍在失神当中, “清除者”回手一个巴掌把他打跌在地上,便在他身上开了好几枪。 提诺的身躯在子弹刚穿入身体之际还因痛楚抖动几下,后来却一动也不动,只 随着接下来的子弹入肉震动。 “清除者”杀死提诺后,刚装上弹匣内的子弹也已经用完。他转过身来冷冷地 凝视姚伟风一行人,心想今晚已经花费了太多时间,他掏出新弹匣,打算速战速决, 将他们全数杀死,就此了结这一档子事。 他好整以暇地装上弹匣,一抬眼却看见几个年轻人一致以惊恐万分的苍白神情 看着他的身后。其中有一名高瘦的东方男孩还歇斯底里地发出狼嗥般的难听声咨。 “清除者”微感诧异,却不打算节外生枝。他举起手枪,扣上板机,却听见背 后果真“窸索”地发出细微的声音。 连最初级的杀手部知道,有人站在背后,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对暗杀者来说都是 极凶险的事。“清除者”在那一瞬间心念电转,决定先解决身后的奇特声响。 转身之后,“清除者”却看见了生平最可怖的景象。 在他的身后,就着月光有一个人形的物体正在蠕蠕而动。看身形和部份衣物应 该是他方才开枪击中的岛上少年。可是,再怎么样那已经不能算是少年,或是任何 人类的躯体了。 那个“东西”在地上蠕动,身上像是淋满了溶化蜡汁一般布满皮肉颜色的瘤状 物,还不时地流出新的汁状液体,腰际沾着一点那种谜样的粉红色丝状亮点。爬行 过的地方,也留下一行晶亮粘滑的痕迹。 “清除者”忍耐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在呕吐的间际里,他犹然不忘自己的 身分,举起枪,将子弹全数送入那团“东西”的体内。 “砰!砰!砰!砰!” 少年尸体溶化而成的那团奇特物体在子弹射入的时候扭动几下,终于没了声息。 “清除者”几近软瘫的身子转过来,想伸手开枪杀死姚伟风几个,却发现右手 已经不听使唤,他满脸冷汗,颤抖地转头看自己的右手,却不自觉发出绝望的大声 惨叫。 在月光下,他的右手已经和少年一样,像溶化的烛泪逐渐流满液体。 他在夜色下不住地大声嗥叫,像是一只困在流沙中的猛兽,最后,还哭了起来。 “清除者”的一生杀人无数,自负在最凶险的状况下连眉头也不曾皱上一皱。 此刻,却像是一头无助的幼兽守在旷野之中等死。他用左手从腰际摸出另一把手枪, 在这样临死前的一刻,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身分,他的灵魂虽彷佛已将离开躯壳, 却仍撑起最后一股力气,将枪口瞄准正前方的姚伟风。 突然间,一头野兽般的人影从眼前闪过。原先以为中了“清除者”多枪已经送 命的提诺从地上跃起,将“清除者”打倒在地。 这时候,提诺的脸上也已经开始溶化,身上溶化的血肉和“清除者”的混杂在 一起。为了不知名的原因,提诺用尽死前最后的力气打倒了“清除者”,阴错阳差 地救了姚伟风一命。两人落地之处有点斜度,几个翻滚便双双跌落山涧,激起莫大 的水花,从此毫无声息。 倒卧在地上,那团少年米洛尸身溶化而成的不明物体,这时溶得更为彻底,摊 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良久,紫芸突地哭了出来,打破了可怕的死寂。 “赛斯,我们走吧!”姚伟风忍住那股想要狂呕而死的冲动,脸色铁青地对赛 斯说道。又转头摸摸紫芸的头。“别哭啊!我们先回去再说。” 五个人跌跌撞撞地远远绕过米洛的尸身,头也不敢回。穿过树丛,那个长发的 吉他手咽喉上插了一柄小刀,横尸在露营区之中,方才他们听到的第一声惨呼应该 就是他发出来的。走出露营区,上了吉普车,开车的紫芸彷佛有厉鬼尾随在后似的, 在山路上几次几乎都要翻下山崖。 夜已深,洁白的月色照在这座看似平和的小岛之上。虽然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 惊心动魄的事,风却一样的轻柔,棕榈静静地在海边摇摆,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却即将降临在南太平洋的渡假圣地,可鲁瓦岛。 -------- 文学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