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前绝後的数学家 阴沉广大的天空,浩瀚无际的枯黄色草原。 王乘风有点懒懒地仰躺在荒草地上,叼著一根草,枕著手臂望著天空发呆。 当然,这并不是什麽苍茫遍野的大地,事实上,打从当日他进了「学院」之後 , 他就不曾再离开过这个古怪的空间了。 奇怪的是,「不能离开」这件事对他来说却没有造成任何困扰,也许刚来那一 阵子还会想要找方法回家,但是待得更久一些,却发现这个地方有著无穷的魔力, 对於他这个除了好奇心之外别无优点的家伙特别有吸引力。 此时他置身的地点是学院的第二层,一间名为「苍穹」的房间。 在学院的第二层,有著这样无穷无尽的奇异房间,有些相当的危险,但是有的 却像是现在这样,没有什麽可畏可怖的情景,有的只是清爽怡人的观光虚拟场地。 虽然身处的是这种观光胜地也似的场景,但是在王乘风的心中,却仍然有著不 少困惑。 「那天」在学院发生的变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剧烈的震动,四处光线或明或暗的不安。 还有,那随处可见的奇异蓝光。 状况发生後,王乘风曾经和「鬼谷子」王力跑到第二层的长廊,发现整个空间 已然成为一个明暗不定的世界。 而且,有许多扇门还透现出神秘的蓝色强光。 当时,王力曾经到几扇泛著蓝光的门前试图进去,虽然没有真的打开门,但是 王乘风却听见他欣喜地喃喃自语:「停下了!」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却有著绝对的 喜悦。「真的停下来了!」 但是一旁的达多和王乘风却没有他这样的閒情逸致,只是吓得发抖,脸色苍白 .那达多毕竟是个助教,应变起来还算清楚,於是他便拉著王乘风的手,又拉了那 个最新「接引」而来的孩子,快步奔跑,没有三两下便降到了第一层,也就是学生 们居住、上学的所在。 那阵强震和奇异的颤动一直持续了大半天的时间方止,所有学生都瑟缩地躲在 课室之中,只有王乘风胆子较大,曾经和达多、莫色斯跑到通往二楼的巨堑去窥视 , 却发现那些蓝光的光芒彷佛极为强大,连身处学院的第一层也能蒙蒙地看见。 「不会……不会是师父出了什麽事了吧?」当时,达多曾经这样瑟缩地说道。 这样的问题,王乘风当然是答不出来的,只是不晓得为什麽,总觉得这一次的 震动虽然来得令人震惊和古怪,但却没有什麽令人恐惧的感觉。 特别是从变故一开始发生的时候,「鬼谷子」王力的神情便是喜悦多於震惊, 兴奋多於害怕。 「你们师父可不是三脚猫啊!」他有点滑头地这样空泛地安慰著。「毕竟他还 是这里的老大,不是吗?他应该不至於搞不定这场面吧?」 说老实话,像王乘风这种二十世纪的口语言辞,达多是有些听不太懂的,但是 人的神情总会彼此影响,看见王乘风这样一派的轻松不在乎,虽然担心的感觉挥之 不去,倒也放心不少。 在第一层待了好一阵之後,那些震动、巨响,还有古怪的明暗光度逐渐止息了 下来,王乘风按捺不住好奇心,便想要到第二层去看看,但是达多几个却铁青了脸 , 怎麽样也不敢上去,说要等师父来了指示,大家才敢到第二层去看。 对於这些家伙们的态度,王乘风倒也不是很讶异,虽然自己和「鬼谷子」王力 聊起来相当的投机,但是不晓得为什麽,这些「学院」中的助教和学生都怕他怕得 要死。看了看仲尼、御寇、莫色斯等人的有点发青的脸色,王乘风决定不再强人所 难,决定自己一个上去第二层看看。 从「学院」的第一层爬到第二层有几个通道,当日「光液」入侵时走的那条巨 堑看起来有些可怕,而且要上去还得靠一具不知从何出现的平台,如果贸然地往巨 堑中一跳,而平台却没有出现的话,那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事儿。 因此,王乘风还是选择从一个阴暗的缺口,缓缓地爬了上去。 到了第二层,只见那长得不见尽头的长廊已然恢复了原来的光度,和往常一样 明亮,视线清楚。 只是不同的是,放眼望去,却有好几扇门的四周围已经泛出了淡淡的蓝色光芒 .看见这样的蓝光,王乘风的好奇心大为炽烈起来,他睁大了眼睛,准备向前方 迈 去,却冷不防从四面八方传来了王力的清朗语声。 「不要来!」 王乘风一怔,四下张望,却看不见王力的身影。 他不在乎地嘻嘻而笑,虽然听见了王力的警语,但是身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天职便是短短三句话。 不听劝阻。 闭上眼睛闷著头。 冲! 於是,这楞头楞脑的王乘风便不去理会王力的警告,还是直直地向前迈了几步 .然後,就好像电影里坏人终於得到报应似地,王乘风便在这一刹那间发生了重 大 的变故! 脚步迈开的那一刹那,王乘风的心情还轻松得很,几乎便在这一同时,耳中又 传入了王力惶急的叫声。 「等等!我叫你别……你这大笨蛋……!」 他那惶急声音还没止歇,眼前的景物便像是突然间化成了水波一般,开始晃盪 起来。 而那水波可不是平静无纹的,它像是一道圆形的巨浪,陡地在远处成形,「刷 」 的一声,连眨眼都不及眨眼地,便来到了你的跟前。 而且,就像是真正的大浪一般,让你无处去,无处逃,便和它的巨大冲力撞个 正著。 轰……! 一刹时间,王乘风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代,被那条高压电线电在身上的 世界末日之感。 蓝光一闪,整个世界就陡然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只是陷入一片黑暗,并不表示失去了知觉。 那无形的「浪」像是力气最大的胖子一般,往王乘风的身上重重一推,便将他 整个人撞飞了起来。 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个麻袋似地慢动作飞起,在空中划个美丽的弧圈。 然後,「砰」的一声,背脊著地,重重地摔在地上。 和那奇怪的「巨浪」相遇的一刹那,虽然天空陡地变得黑暗,但是那黑暗只是 稍纵即逝,王乘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之後,头向後仰,整个视界是上下颠倒的。 而在那头上脚下的视界中,居然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团透明的波纹越过自己的身 子之後,又急速地往远方冲刷而去。 刷…… 就在这头重脚轻的昏沉中,王力那惶急的语声又传来了。 「妈的!」他的声音搀杂著愤怒:「为什麽每次跟你说你都不信呢!现下第二 层的能量还不稳定,你们还不能够上来,快点下去!」 王乘风抓抓头,还想再说些什麽,却听见「鬼谷子」王力怒喝一声:「你还不 怕死吗?刚刚那段能量波只是小号的。真正大号的就要来了,快走! 」 王乘风手忙脚乱地从地上胡乱爬起,正要回头,却又听见远方传来更尖锐的冲 刷之声。 远远的长廊彼端,这时更是出现了巨大的波纹,正以排山倒海之势袭卷而来。 「妈呀!」王乘风惊声尖叫,再也顾不著其它的事,一转眼,见到了那个方才 攀爬上来的黑洞,一个箭步便往那洞钻了过去。 「轰」的一声,在他的身後,这时那道更大的能量波转眼也已经袭到,巨大的 冲击之下,一阵大力从身後一顶,王乘风便「咚咚咚」地从那深洞滚落而下。 也不知道滚了多久,只觉得眼前的光线哗然一亮,便又重新回到了「学院」的 第一层。 或者是说,「滚」回了学院的第一层。 阴暗的学校长廊,凄清的沉静气息。 但是,王乘风狼狠地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学院中的所有 助教、学生。 几个助教们的神情古怪,「佛祖」达多,「摩西」莫色斯,「惠帝」允文都是 铁青著脸,偶尔望向上方的第二层,不约而同地露出戒慎的神情。 年轻一点的学生们,十七八岁年纪,像棵大树杵在那儿的是「孔子」仲尼,面 目俊美潇洒的少年是「庄子」庄周,更小一点,穿著一件怪模怪样甲胃的是「列子 」 御寇。 有点瑟缩地躲在大孩子们背後的白发小男孩李聃儿,据说便是日後写道德经, 成为道家始祖的「老子」。 此外,像其它几个孩子伯昏无人、师旷、屈华子文,就不晓得他们日後在历史 上有什麽地位了。 站在孩子群中,有个脸上露出傲然神色的少年,则是这一次异变中被「接引」 而来的新学生,复姓公孙,单名一个龙字。 还有几个女孩子们,年纪最大,大约有十七岁年纪的长挑女孩也姓公孙,名字 叫做紫园,另外两个年纪小的,一个叫郑旦,一个没有名字,只知道是战国时期从 越地来的,大家就都叫她「越女」。 还有一个粗手粗脚,笑起来大嘴巴露出两颗大门牙的十来岁小女生,名字也奇 怪得很,大家都叫她「铸芦」。 看见王乘风跌跌撞撞地从黑洞跌回地上,孩子们看得有趣,虽然仍对眼前的奇 异变故有著恐惧,但是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们却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 达多皱了皱眉,走过来将王乘风扶起。 「你还好吧?」他担忧地问道:「上面变成什麽模样了?」 王乘风抓抓头。 「上头有点古怪,你们师父叫人家别上去,」他笑道:「就像我这样强的高手 , 上去还是被一家伙打下来,所以师父要大家等一等,先不要上去,让他把状况稳 下来了再说。」 「原来是这样,」达多点点头。「那我们就照师父说的事好好去办吧!」说著 说著,他一转头,大声对所有孩子们说道:「现在先和我去上算经之课!」 「学院」的第一层是学生们上课和居住的所在,早在来这儿不多久,王乘风便 观察到这学院第一层虽然没有第二层的浩瀚无尽,囊括许多的空间世界,但却也处 处充满玄机。 比方说,第一层的各个房间是可以用心念相互往来的,只见达多一交待要上的 是什麽样的课程,学生们便二三两两,在长廊附近找了离自己最近的门,一推门就 走了进去,看起来像是分别走进了不同的课室。 达多微微一笑,转头看著王乘风。 「你呢?你要不要也来上课?」 王乘风抓抓头,耸耸肩。 在他来说,那便是「好吧!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的意思。 随著达多走进旁边的一扇门,果不其然,刚刚看似走进不同房间的众家学生们 , 此时便已经乖乖地坐在偌大的课室里,一个也没有漏掉。 「学院」第一层的奥妙之处便在於此,只要你心念一动,不管推开哪一扇门, 大多都会带你到你想去的课室房间。 王乘风摇摇晃晃地走到仲尼的身旁坐下,大个子男孩对他温和地笑笑,便从怀 中掏出一幅竹简来,手上握著一柄钝钝的刀状金属笔。 随著达多在前面开始讲述,仲尼便聚精会神地握著笔,不时在竹简上刻字做笔 记。 王乘风有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动作,这才想起来彷佛在历史课上读过古时候 的人的确不用纸笔,用的是刻著字的竹简。 而眼前这个大个子少年虽然犹有稚嫩神情,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古人。 不只是古人,还是圣人,是那个「万世师表」孔老夫子! 只见「孔老夫子」仲尼皱著眉头,听著达多的讲课,彷佛遇上了千古难见的重 大难题。 王乘风有些好奇,便跟著大家听了一会达多的讲课,听了没几句,也露出了同 样的困惑神情。 根据达多的说法,说这堂课上的是「算经」。 「所以大概就是如此,」不晓得为什麽,达多也像王乘风一样抓了抓头,深深 吸了一口气。「这是师父传授下来的算经之法,大家一定要把术法口诀记熟,才能 算得出来。」 说著说著。他便像是唱歌一样地,要大家跟著他朗诵:「今有牛、马、羊食人 苗,苗主责之罚五斗。 羊主日:「我羊食半马。」 马主日:「我马食半牛。」 今欲衰偿之,问各出几何?」 他本就不是中国人士,是个印度人,只是不晓得有过什麽样的机缘学会了中国 话,加上念的又是艰涩难懂的古文,王乘风只觉得他念得抑扬顿挫,好听得很,但 是念的内容是什麽,却是瞠目不知。 众学生们随著他清朗的声音一句一句复诵,念完之後,却一致地露出茫然的神 情。 王乘风看著大夥的茫然神情,也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看来这学院的课程果然不 同凡响,比起自己在二十世纪上的课还要难上许多。 只听见达多依然朗声说道:「今欲衰偿之,问各出几何?」 一片静寂。 在众学生睁得圆滚滚的眼神中,达多又有点尴尬地抓抓头。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这样的,大夥要熟记清楚。」 他一转身,便在身後一块大石板上以白石写上答案:「牛主出二斗八升七分之 四。 马主出一斗四升七分之二。 羊主出七升七分之一。」 写完之後,看著大夥专心地将答案刻上竹简,达多又朗声说道:「这个解法之 术的口诀,大夥更要牢记清楚,以备日後之用,日日熟诵,诵久 自然就通了。 「置牛四、马二、羊一各自列衰。 副笲(fan2)五斗未并者,名自为实,实如法得一斗!」」 王乘风瞪大眼睛,坐在学生群中发著呆,打从一开始他就没听明白过达多说的 是什麽,只知道这是算术的学问,而这王乘风是个天生对数学高度免疫的绝缘体, 只要一听到「算术」二字,那当然是立刻摇头掩耳,快步离去,现在虽然不至於想 要立刻溜走,但是却也没有将精神放在达多的讲课之上。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看著仲尼聚精会神地将达多讲述的一字一句刻在竹简 上,专注到额上滴下了汗珠也恍若未觉。 看了好一会,王乘风终於忍不住了,低声问道:「喂!这种东西你真的听得懂 啊?」 仲尼一怔,楞楞地看了他一会,才赧然笑道:「仲尼资质鲁钝,在这算经上天 资极差,所以总是不得其法,要说听得懂,那 也是不见得的。」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虽然只是轻声说话,却也让不远处的几个学生听见了,贼 兮兮地看向两人这边,有人便开始嘻嘻地窃窃私语。 「我听见达多在那里马呀斗呀地说了一大堆,」王乘风像小偷一样低声说道: 「他到底在说些什麽啊?」 「他说的是极为艰深的算经,」仲尼说道:「要算出牛马羊吃了人家麦苗,得 要赔人多少钱?」 「这倒好玩,」王乘风笑道:「这便是你们的题目吗?那题目又是什麽?」 这仲尼看似粗豪,却是个极有耐心之人,他想了一下,便指著竹简上的记载说 道:「牛吃的苗是马的一倍,马吃的苗是羊的一倍,一共吃了人家五斗,问:「牛 、 马、羊要各赔几斗」?」 王乘风抓抓头,随手在桌上划了划,笑道:「这倒好玩。」 仲尼望著竹简,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说它好玩,我可是为它伤透了脑筋哪…… 因此,以术诀得之,牛马羊便分别要赔人家……」 他说还没说完,王乘风便「啊哈」一声,得意地笑道:「所以,牛要赔七分之 二十斗,那便是二又七分之六斗,马要赔七分之十斗, 那是一又七分之三斗,羊 就赔七分之五斗嘛!」 仲尼微微一怔,摇摇头,好脾气地笑道:「斗数是对了,可是没有升数啊!」 「那还不简单,一斗换十升……」他又在桌上划了划,不到十秒钟便得意地笑 道:「这样不就出来了? 牛要出二斗八升又七分之四。 马要出一斗四升又七分之二。 羊要出七升又七分之一。 我还以为是什麽难到不行的东西呢!我上小学时候就会算这种东西啦!」 两人这一阵言语,早已经惊动了前面讲课的达多,他走过来看看王乘风的算法 , 又试了他几题,这才知道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居然能够以他们数十倍的速度计 算许多算式! 达多又是惊喜,又是好奇地搬出了许多算数题目,虽然题目文字拗口艰涩,什 麽「方田」、「粟米」,什麽「商功」、「盈不足」,解释开来却是不值二十世纪 国中生们一哂的代数和几何,王乘风虽然数学不好,但是多年来老师们的教鞭藤条 仍然发挥了功效,仅凭他的残存记忆,题到即解,答得是又快又好,转眼间便在这 群日後成为圣人伟人的孩子眼中,成了个天神下凡也似的人物!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