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过海关时,他全身麻木,主要是莫莉在说话。梅尔科姆留在卡维牵引飞船上。 过自由之岸海关,只要证明你的可靠性就行了。他们到达纺锤的内表面后,他看 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美女咖啡馆的一个分店。 “欢迎来到朱尔斯·维恩大街,”莫莉说。“如果你走路有麻烦,就看着你 的脚。如果对透视景观不习惯,那你得忍一下。” 他们所在的那条宽阔的大街,就像深深的槽沟,或者说是峡谷的底部。街道 的两头被商店和楼房的屋角遮住了。这里的光是从他们头顶上悬挂在阳台上的绿 色植物中透过来的。 他们头上是模拟的戛纳那样的蓝天,上面的某个地方有一道发亮的白光,太 亮了。他知道太阳光是由一个叫拉多—阿克森的系统送进来的,它那两毫米粗的 支架有整个纺锤那么长。在这里,人们制造了一个旋转的天空效果库。如果关掉 天空,他抬头穿过光支架可以看到湖的曲线,赌场的房顶,别的街道……但是这 对他的身体毫无意义。 “天啊,”他说,“与空间适应综合征相比,我更讨厌这环境!” “会习惯的。我曾经在这里为一个赌徒当过一个月的保镖。” “我想找个地方躺下。” “好吧,我有钥匙。”她摸着他的肩。“你回到那儿又发生了什么事,老兄? 你的脑电图完全成了一条直线。” 他摇摇头。“我还不知道。等一下。” “好的。我们是坐出租车,还是别的什么?”她牵着他的手,走过朱尔斯· 维恩大街,他们路过一个陈列着销售旺季时的巴黎裘皮服装的橱窗。 “不真实。”他说,又抬起头看。 “不!”她回答,以为他在说裘皮服装,“这些是在胶原蛋白基地培养的, 不过它们是水貂DNA 。怎么了?” “重力阱只是一根大管子罢了,他们把什么东西都往里面倒,”莫莉说, “诸如游客、骗子以及别的什么东西。此外,筛钱机每分钟都在工作,以确保人 们从重力阱撤回去时把钱留在这里。” 阿米蒂奇给他们预订的地方叫跨洲宾馆,对面是一个朝烟雾和急流延伸的有 玻璃保护罩的斜坡。凯斯走到阳台上,看到三个皮肤晒成棕褐色的法国少年在离 浪花几米高的悬挂式滑行机——一个色彩鲜艳的尼龙三角形上。其中一架滑行机 摇晃着靠岸了,凯斯一眼瞥见了闪亮的深色短发、棕色的胸脯和开口大笑时露出 的白牙。空气里弥漫着流水和花的气味。“对,”他说,“很多钱。” 她挨着他靠在栏杆上,放松双手。“是的,我们会再到这儿来,不是这儿就 是欧洲的什么地方。” “我们,谁?” “不是谁,”她下意识地耸了耸肩。“你说过你想大睡一觉。我也想睡睡。” “对,”凯斯说,两只手掌搓着脸颊。“对,这是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拉多—阿克森系统那道狭窄的光带在虚拟的百慕大日落中忽闪,模拟出的一 片片云分开了。“没错,”他说,“睡觉。” 他睡不着。一入睡,由记忆碎片连接起来的梦就会出现。他不断醒来,莫莉 蜷曲在他身边。他听着从开着的阳台玻璃门传来的水声和人声。迪恩的死像一张 臭牌不断出现。有人告诉过他,人体的平均血量大概相当于一箱啤酒。 每次出现迪恩撞在办公室墙上的头颅,凯斯都会产生另一种意识,某种更神 秘更隐蔽的东西滚走了,像一条鱼蹦进了水里,他总是抓不住。 琳达。 迪恩。那进口商办公室墙上的血。 琳达。千叶那圆顶下阴影里烧焦的气味。莫莉伸手递过装姜糖的袋子,塑料 袋上粘着一层血。迪恩把她杀了。 温特穆特。他想象一台小型电脑向一个叫科托的严重受损的人低语,那些话 语像小溪一样流淌。那个叫阿米蒂奇的人格替换者在黑暗的病房里慢慢地合成了 ……迪恩的同功异质体说它总是基于给定的事实行事,并利用已存在的情况。 可是如果迪恩、真正的迪恩是按温特穆特的命令杀死琳达的,又怎样呢?凯 斯在黑暗中摸到一支烟和莫莉的打火机。没有理由怀疑迪恩,他告诉自己,点燃 了烟。没理由。 温特穆特能在一个躯壳中塑造某种人格,那可以伪造怎样精致的形体呢?他 只吸了三口烟,就在床边的烟灰缸里把颐和园烟摁灭了,转身背对莫莉,试图入 睡。 梦、记忆,随着未编辑的模拟刺激磁带的独白展露。他十五岁的那年夏天, 在一家按周付费的旅馆的五楼和一个叫马琳的女孩住了一个月。那儿的电梯已经 十年没工作了。当你打开电灯开关,可以看到排水管堵塞的小厨房里灰色瓷器中 煮的太阳鱼。他和马琳睡在一条没有铺床单的条纹床垫上。 当第一只黄蜂在油漆斑驳的窗棂上建造起纸一般的灰色蜂巢时,他并没在意。 可是不久那巢就已变得如拳头般大小。昆虫飞到小巷中觅食,像微型直升飞机那 样围着垃圾堆里变质的东西嗡嗡叫。 马琳被黄蜂螫了的那天下午,他们每人喝了一打啤酒。“把那些吸血鬼干掉!” 她说。她的眼睛由于愤怒变得无精打采。屋里仍旧很热。“烧掉它们!”凯斯醉 了,他在酸臭的壁橱里翻找罗洛的飞龙。罗洛是马琳以前的——那时凯斯怀疑他 们偶尔有来往——男朋友,一个高大的旧金山摩托车手,他的深色短发中有一道 闪电般的金发。飞龙是旧金山的一种喷火器,一个像直角头闪光灯的东西。凯斯 检查了电池,摇了摇飞龙,看看燃料是否够,然后走过去打开窗子。蜂巢开始发 出嗡嗡的叫声。 斯普罗尔的空气凝固不动。一只黄蜂从巢里冲出来,围着凯斯的头盘旋。凯 斯压着点火开关数了三下,然后拉动扳机,燃料以每平方英尺一百磅的压力经过 白热的线圈喷出,形成一条五米长的白色火焰,被烧焦的蜂巢落了下来。小巷对 面,有人欢叫起来。 “哎呀!”马琳在他身后东倒西歪。“笨蛋!黄蜂没被烧死,你只是把蜂巢 毁了。它们会飞来咬死我们的!”她的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想象着她被火焰 吞没,她那被太阳晒淡的头发咝咝闪现出一种特别的绿色。 在小巷里,他手拿着飞龙,走近变黑的蜂巢。蜂巢已经撞开了。嗡嗡叫的黄 蜂猛烈地扭动,在柏油路上拍打着翅膀。 他看到了那纸一样的灰色壳体掩盖着的东西。 恐怖。螺旋形的繁殖工厂,台阶式的孵化巢室,未孵化的黄蜂在不停地动着, 显示出成长过程的各个阶段,从卵到幼虫,再到小蜂,最后成年。他脑子里闪现 出一种延时摄影,揭示了这东西的机关枪似的生物功能,它的完美令人沮丧。异 己。他拉动扳机,忘了按点火开关,燃料咝咝洒在他脚边膨胀、蠕动的生命上。 他按下了点火开关,“砰”的一声,他一边的眉毛起火了。他听到马琳在五 楼开着的窗户里大笑。 他醒来时感到光线变暗了,房间很黑。残留影像,视网膜光斑。外面的天空 出现了模拟的黎明。现在没有人声了,只有离跨洲宾馆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流水声。 梦里,在用燃料喷射蜂巢之前,他看见泰西埃—阿什普尔的泰—阿标识在巢 边凸起,好像是黄蜂们把它弄出来似的。 莫莉坚持要给他涂一层铜色搽剂,说他那斯普罗尔的苍白脸色会引起太多人 的注意。 “天啊,”他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你认为这样看上去真实吗?”她正 跪在他旁边用管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搽剂涂他的脚踝。 “不。不过这样看上去你好像在煞费苦心地掩饰。你看,不够涂你的脚了。” 她站起来,把管子扔进一个大柳条篮。屋子里没有一样东西像是机器制造的或是 用合成材料制作的。很贵,凯斯知道,可是这种风格一直令他生气。大床上的钢 化泡沫塑料被染成了沙的颜色。房里还有许多浅色木器和手工织物。 “你呢,”他说,“你也要染成棕色吗?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整日都在做日 光浴。” 她穿着宽松的丝绸衣裤和黑色布面平底凉鞋。“我是个外国人,还有顶草帽 遮阳。你,你看起来像个想到这里来大捞一把的一钱不值的恶棍,所以只需伪装 成棕色皮肤就行了。” 凯斯阴郁地看着自己苍白的脚,又看了看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天啊,我 现在穿衣服你不介意吧?”他走到床前,开始穿牛仔裤。“你睡好了吗?注意到 什么光了吗?” “你在做梦。”她说。 他们在宾馆楼顶上吃早饭,那里有一片草地,插着带条纹的伞,还有凯斯认 为多得不自然的树。他向她讲了自己想与伯尔尼的人工智能人对话的事。这个令 人困惑的问题似乎太深奥了。如果阿米蒂奇在利用他们的话,他也是由温特穆特 支配的。 “这是真的吗?”她嘴里塞着奶酪羊角面包问道,“就像模拟刺激一样吗?” 他说是的。“跟这儿一样真实,”他四下看了看,补充道,“也许更真实。” 树很小,长满了木节,老得让人难以置信,这是基因工程和化学控制的产物。 凯斯不太分得清松树和橡树,但是作为—个街头小子,直觉告诉他这些树太精巧 了,就跟真的一样。在树之间那些不规则的绿草坡上,鲜艳的伞为宾馆的客人挡 住了拉多—阿克森太阳的静止不动的耀眼光芒。从旁边一张桌子传来的一阵法语 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他头天晚上看见的那几个在河上滑行的金发少年。现在他 注意到他们晒成棕色的肤色并不完全一样,有一种有选择地增加黑色素的模版印 刷效果,多种色泽重叠的直线图案使肌肉组织更显突出;那女孩的乳房小而硬, 一个男孩的腰靠着光滑坚硬的白色桌面。他们像监视赛跑的机器一样盯着凯斯。 他们应该感谢他们的发型师、白色帆布衣服设计师、制作皮凉鞋和简单珠宝的工 匠们。离他们稍远的另一张桌子前,三个穿着广岛粗布衣服的日本太太正在等她 们做公司雇员的丈夫,她们椭圆形的脸上人为地涂着青色斑块;他知道,这是一 种非常保守的样式,在千叶很难看到。 “什么味?”他皱着鼻子问莫莉。 “草,刚剪过的草就是这味儿。” 他们快喝完咖啡时,阿米蒂奇和里维埃拉来了。阿米蒂奇穿着合身的卡其服, 那样子就像是制服上的肩章被撕掉的军人;里维埃拉穿一件宽松的灰色泡泡纱套 服,他的服装令人联想到监狱。 “莫莉,亲爱的,”里维埃拉还没在椅子上坐定就说,“你得再多发些药给 我。我用完了。” “彼得,”她说,“如果不给又怎样呢?”她抿着嘴笑了笑。 “你会的。”里维埃拉说。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向阿米蒂奇又转回来。 “给他吧!”阿米蒂奇说。 “贪吃,是吗?”她从内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锡箔纸包,扔过去。里维埃拉 在空中将纸包接住。“他应该戒掉!”她对阿米蒂奇说。 “今天下午我要试训,”里维埃拉说,“需要最佳状态。”他双手捧着锡箔 纸包笑了。发亮的小昆虫从纸包里爬出来,不见了。他把它装进了泡泡纱上衣口 袋里。 “你也要试训,凯斯,今天下午,”阿米蒂奇说,“在那辆牵引飞船上。我 要你去专业商店租套合身的真空服,仔细检查,然后到船上去。你有三个小时。” “怎么我就坐个破罐子而你俩却坐JAL 出租车呢?”凯斯问,谨慎地避开那 人的眼睛。 “天国建议我们使用。我们行动时,那是个很好的掩体。我的确有艘更大的 船在待命,不过牵引飞船挺不错。” “我呢?”莫莉问,“我今天有事吗?” “我要你步行到尽头的轴线处,在失重状态下训练。明天,也许你又能步行 到相反的那头。”凯斯想到了迷魂光。 “多久?”凯斯盯着浅色眼睛问。 “很快,”阿米蒂奇说。“行动吧,凯斯!” “老兄,你干得不错。”梅尔科姆说。他帮凯斯脱掉红色三洋真空服。“埃 诺尔说你干得很好。”埃诺尔一直在纺锤一端的一个运动码头等着,在无重轴线 附近。凯斯乘电梯下到壳体,又坐微型磁感应火车到那里。重力随纺锤直径的缩 小而减弱,他断定,头顶上有着莫莉爬的那座山、自行车赛车场、悬挂式滑行机 和微型飞机的发射装置。 埃诺尔用一艘化学发动机驱动的框架式冰上滑艇把他送上马卡斯·卡维。 “两小时前,”梅尔科姆说,“我替你取了巴比伦送来的货物,是个日本男 孩送来的,他乘坐的快艇可真够漂亮!” 脱掉真空服,凯斯小心翼翼地爬到穗阪电脑边,摸索着钻进重力网带子中。 “好了,”他说,“我们来试试。” 梅尔科姆拿出一块比凯斯的头稍小一点的白色泡沫塑料,又从破旧短裤的后 袋中摸出一把系着绿色尼龙带的珍珠柄弹簧小折刀,小心地划开塑料。他取出一 个长方形的东西,递给凯斯。“这玩意儿是什么枪吧,老兄?” “不!”凯斯说,把它翻转过来,“但它是一种武器,是病毒。” “不要在这艘牵引飞船上用,老兄。”梅尔科姆果断地说着,伸手去拿那钢 盒。 “一个程序,病毒程序。不会进入你体内,甚至不会进入你的软件。它还没 有影响别的东西,我就会通过控制板把它接起来。” “还有,那日本老兄说穗阪会告诉你所想知道的一切。” “好了,就把它留给我吧,行吗?” 梅尔科姆飘浮着蹬离驾驶舱,忙着摆弄捻缝枪。凯斯很快转过头,不去看那 些波动着的透明捻缝材料藻体,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使他想起了空间适应 综合征产生的眩晕。 “这东西是什么?”他问穗阪。“我的包裹。” “法兰克福的波克瑞斯系统GmbH数据转换器,按密码输送,运载货物的内容 是邝级标记十一渗透程序。波克瑞斯还说明它与小野—仙台电脑创意空间7 的接 口完全兼容,具有极佳的渗透性能,特别是对现存的军事系统……” “那对人工智能人怎样呢?” “现存的军事系统和人工智能人。” “天啊!你叫它什么来着?” “邝级标记十一。” “是中国的吗?” “是的。” “关!”凯斯用一根银带把病毒盒子系在穗阪电脑边,想起了莫莉在澳门的 事。阿米蒂奇曾越过边境到中山。“开!”他说,又改变了主意。“问题:谁拥 有波克瑞斯,法兰克福人吗?” “等待内部轨道输送。”穗阪说。 “编码。标准商业码。” “好了。” 他敲击着小野—仙台。 “赖因霍尔德科学总代理,伯尔尼。” “再来一次。谁拥有赖因霍尔德?” 他在梯子上又跳了三下才到达泰西埃—阿什普尔。 “南黑王,”他切入后说。“你对中国病毒程序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 “听说过邝级划分系统,标记十一吗?” “没有。” 凯斯叹了口气。“咳,我这儿得到一个用户友好的中国破冰船,一次性注射 盒。法兰克福人说它可以破人工智能人。” “可能。当然,如果是军用的话。” “大概是。听着,黑兄,用你的经验帮帮我,好吗?阿米蒂奇似乎正在准备 对泰西埃—阿什普尔的一个人工智能人采取行动。主机在伯尔尼,可是它又和里 约热内卢的另一台主机相连,就是上次使你脑死亡的那台。所以看来它们通过迷 魂光——泰—阿的总部相连,在纺锤的尽头,我们要用中国破冰船开出一条路。 如果温特穆特在支持整个行动的话,那么它就正在付钱让我们毁掉它,然后毁掉 自己。那个自称为温特穆特的东西正在讨好我,也许还想让我利用阿米蒂奇。还 有什么呢?” “动机,”构念说。“一个人工智能人,真正的动机。不是人,明白吗?” “明白,很明显。” “不!我是说,它不通人情。你无法控制它。我,我也不是人,但是我可以 像人一样作出反应。明白吗?” “等等,”凯斯说,“你有知觉力,是吗?” “感到有,孩子,不过我真的是一束ROM ,是它们中的一个,哲学问题……” 那笑声带来的恐怖感穿透凯斯的脊椎。“不过,如果你跟得上,我完全可能为你 写首诗。你那个人工智能人,它也可能会。但是它绝不是人。” “所以你估计我们不能弄清它的动机?” “它拥有它自己吗?” “瑞士公民,但是泰—阿拥有基本软件和主机。” “那是个好东西,”构念说。“就像我拥有你的大脑和你的意识,但是你的 思想属于瑞士公民。当然。很幸运,人工智能人。” “所以它不准备毁掉自己?”凯斯开始紧张地随意敲击控制板。矩阵模糊了, 改变了,他看到了锡金钢组合成的粉色球状复合体。 “自主权,对你的人工智能人来说只是空话。我猜想,凯斯,你进去是想切 断使这孩子变得更聪明的硬接线钩环。我不知道你怎么区分公司产品的行动和人 工智能人创造的产品的行动,所以这也许是迷惑之所在。”又是那恐怖的笑声。 “知道吗,这些东西,它们能努力地工作,为自己赢得时间编写详尽的操作手册 或别的什么东西。当这一刻,我是说毫微秒,它一开始找到使自己变得更加聪明 的方法,图灵警察就会把它除掉。没人相信这些家伙,你知道这点。每个建成的 人工智能人前额都接有一把电磁机关枪。” 凯斯看了一眼那些粉红色的锡金钢球体。 “好吧,”他最后说,“我就把这病毒插入槽中。我希望你察看它的指令面, 再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有人在他肩头读数据的感觉消失了几秒钟,然后又出现了。“太棒了,凯斯。 它是种慢性病毒,估计要六个小时才能攻破一个军事目标。” “或者一个人工智能人。”他叹气。“我们可以用它吗?” “当然,”构念说,“除非你对死亡有一种病态的恐惧。” “你有时重复自己的话,老兄。” “这是我的本性。” 凯斯回到跨洲宾馆时,莫莉正在睡觉。他坐在阳台上,看着彩虹聚合物机翼 的微型飞机冲上自由之岸的弯曲部分,它的三角形影子掠过草地和屋顶,直到它 消失在拉多—阿克森系统的光带后面。 “我想飞,”他对着虚拟的蓝色天空说。“我真的想高飞,你知道吗?不可 靠的胰腺、肝脏里的栓子,那些正溶解的毒囊见鬼去吧,我想飞!” 他离开时没唤醒莫莉。他对那对镜子从没把握。他放松后走进电梯。他和一 个意大利女子同乘电梯,她穿着雪白的衣服,脸颊和鼻子上涂着不反光的黑色物 质。她的白色尼龙鞋上有金属防滑钉,手里的东西看上去很贵重,既像一个微型 桨又像一个矫形架。她是去参加什么见效快的娱乐?不过凯斯想不出是什么。 在楼顶草地,他穿过一排排伞和树,发现一个水池,一些赤裸的身体在青绿 色瓷砖的映衬下闪光。他闪进凉篷的阴影,把他的芯片压在深色玻璃板上。“寿 司,”他说,“什么都行。”十分钟后,一个热情的中国招待拿着他要的食物来 了。他津津有味地嚼着生金枪鱼和米饭,看着人们晒太阳。“天啊!”他对着金 枪鱼说,“我会发疯的。” “别告诉我。”有人在说,“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个歹徒,对吧?” 他眯着眼看她,她背对着太阳光带。一个修长年轻的身体,黑色素沉着很明 显,但是无论身体还是皮肤都不是巴黎的杰作。 她盘腿坐在他椅子旁边,水滴在瓷砖上。“我叫卡斯。”她说。 “我叫卢帕斯,”凯斯停了会儿说。 “这是什么地方的名字?” “希腊。”他说。 “你真的是歹徒吗?”黑色素沉着并没有防止雀斑的出现。 “我是个瘾君子,卡斯。” “什么类的?” “兴奋剂。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剂。效力特别大的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剂。” “那么,你有吗?”她靠近了些。氯化过的水滴在了他的裤腿上。 “没有。这正是我的麻烦,卡斯。你知道我们在哪儿能弄到吗?” 卡斯又坐回她那棕色脚后跟上,舔着掉在嘴边的一绺棕色头发。“你的口味 是什么?” “不要可卡因,不要安非他明,要更厉害的。”到此为止吧,他闷闷不乐地 想,收敛了笑容。 “β苯乙胺,”她说。“毫不费力,就用你的芯片。” “你在开玩笑,”凯斯解释他在千叶换的胰腺那奇特的功能时,卡斯的搭档 兼同居者说。“我是说,你难道不能起诉他们或干点别的什么吗?玩忽职守!” 他叫布鲁斯。他看上去就像卡斯的异性翻版,连雀斑都一样。 “哎,”凯斯说,“这还只是一件事呢,你知道吗?还有组织修补等等。” 可是此时布鲁斯眼里已经露出了无聊的神情。凯斯看着那男孩的棕色眼睛,只达 到昆虫注意力水平的眼睛。 他们的房间比他和莫莉同住的那间小些,在另一层,更接近表面。五幅巨大 的塔利·伊萨姆镀铬画贴在阳台的玻璃窗上,使人觉得房间更大了。 “它们并不特别好,嗯?”见他在看透明画,她问。“我摄的。上次我们下 重力阱去,在传感/网络金字塔拍的。她是那样近,又在笑,很自然。那里很糟, 卢帕斯,那些圣王基督派恐怖分子把天使放进了水中,你知道吗?” “是的,”凯斯突然感到不安。“可怕的事。” “好了,”布鲁斯打断道,“你想买β……” “是这样,我能吸收它吗?”凯斯扬起眉头。 “告诉你吧,”那男孩说,“你先尝尝。如果你的胰腺接受它,免费,第一 次免费。” “这东西我以前听说过。”凯斯接过布鲁斯从黑色床单上递过来的明亮的蓝 色皮肤贴。 “凯斯吗?”莫莉在床上坐起,甩开镜片上的头发。 “还会是谁呢,亲爱的?” “什么让你这样兴奋?”他在屋里走动时,那对镜子一直在盯着他。 “我忘了怎么叫它了。”他说着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条紧紧卷着用透明封套 包住的蓝色皮肤贴。 “天啊,”她说,“正是我们需要的。” “千真万确。” “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两个小时,你就成功了。”她摇了摇头。“我希望你 赶快为我们今晚与阿米蒂奇共进晚餐作好准备。在二十世纪餐馆。我们还得欣赏 里维埃拉卖弄的那套把戏。” “好的,”凯斯拱起背,龇牙咧嘴地笑了,“太好了。” “老兄,”她说,“不管千叶那些外科医生给你装进去的是些什么,当它们 耗尽以后,你会落入悲伤的境地。” “婆娘、婆娘、婆娘!”他解开皮带。“毁灭、黑暗,这就是我听到的一切。” 他脱掉裤子、衬衣和内衣。“我认为你应该有足够的智慧在这种不自然的状态下 利用我。”他垂下眼睛。“我是说,看看这不自然的状态。” 她大笑起来。“这不会持续很久。” “它会的。”他说,爬到沙土色的钢化泡沫塑料上,“这正是它为什么不自 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