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汉军各路人马依照锦囊之计,各自布阵、埋伏。 埋伏的人都在等待号炮响,布阵在山口当路的右将军乌达、偏将军高敬和等, 则都翘首远望,不知大王此去,是否顺利?大王的安危可是事关整个国家的啊!众 将士为他担心不已。 直到遥遥两骑奔来,认得正是大王和虎贲中尉许妤,才都放下了心底的一块大 石头。 乌达纵马迎去,于马上施礼道:“主公无恙?” 赵矜左掌被箭头划开一道伤痕,痛得要死,但有许妤在旁,要显男人气概,不 敢哼哼。见乌达来问,只得又装作刚强,把沾满鲜血的左手一伸:“哼!此去虽杀 得几个鞑子,却也中了一箭。呆会儿得包扎一下。” 乌达大惊——要是他自己受伤,就算中几箭也面不改色,可是大王中箭了,那 还得了! 于是乌达就要回马传唤懂得医术的校尉来给大王疗伤,赵矜急忙摆手:“一点 小伤而已,不要惊动军心!我杀死几名敌将,他们的大将亲自来射我,我没了箭, 只得招架。那大将狡猾,趁我挡箭不暇,射我心窝。我用左手接箭,稍失了手,划 破了些。” 许妤忙道:“末将保护不周,死罪!” 乌达这才搞清楚原来是划伤,放心了许多,但见大王流血不少,于是责怪许妤 道:“主公玉体,岂可伤得?流血不止,汝何不以衣襟包裹?” 许妤低头,默默无言。原来她也想到了要割下衣襟来给赵矜裹伤,只因她是汉 人,虽然自小生长于苗疆而比普通汉人女子较少顾忌,却也遵守“男女授受不亲” 的道德观。大理国中每逢夏初,少数民族的女子赤身裸体在溪中沐浴,男人来也不 避,以致呼唤心爱的郎君同浴,嘻笑玩闹。又还特别爱挑逗路过的汉人官员、商旅, 因此自古流传着“夷女多情”的诸多风流轶事。许妤少女时,知道这回事,但是因 为懂得礼仪而害羞,不但自己没去洗过,而且一般不经过溪边,迫不得已见到男女 裸体时,只管纵马飞奔。 敢在军中抛头露面,许妤就已经比一般的汉人女子有勇气得多了,但却怎敢握 住大王的手臂给他裹伤?那岂不是不知羞耻之至! “把臂言欢”,那是男人才有的事,而且还必须是关系亲密的男子之间。女人 是绝对不可以轻易碰男人的。因此赵矜故意不自己裹伤,只期待许妤来裹,许妤却 犹豫着,有这心而没这胆,就这样白走了许多里路,白流了许多血。恨得赵矜真想 要斫自己一剑——看她还来不来包? 乌达怪罪许妤,赵矜听了很舒服,倒不怪他:“我喜欢的马子,你敢来骂?” 而是心想:“你骂了,她下次就会给我裹了吧,哈哈!只不知我下次什么时候受伤? 期待中。”又对于乌达所说的“主公玉体,岂可伤得”这话,一阵开心:“没想到 我做了主公,身体是‘玉体’,手臂是‘玉臂’,连脚趾也是‘玉趾’,啊哈!” 原来古代敬称别人,常常用到“玉”字,象是“金玉之体”、“玉臂南麾”、 “劳君玉趾”之类。身为大王,别人更要以玉相称,赵矜已经听惯不怪了。象是蕙 娘每次迎接赵矜来到自己房里,都说“玉趾屈临”,赵矜一来兴头就跟她打情骂俏 :“我的脚趾头算什么,妳的才是玉趾呢!哦呵!” 哎呀,似乎想得远了些哦。哼哼,大丈夫国事为重,如今灿烂阳光之下,立于 千军之前,那是多么严肃的场面啊,怎么能够想起那些事情来呢? 于是赵矜一边让人给自己包扎,一边把如何杀敌、如何弓断、如何接箭而被擦 伤的经过传告军中。这样就不至于影响军心,反而引得士气大振! 再等了一阵,看看蒙古军没有追上来的样子,赵矜便吩咐乌达留在原地继续警 戒,等待探马消息。自己带了许妤,奔去田疆、呼合珥、孟隆、潘景四将的军中。 这一天始终都没有等到蒙古人的大军杀来。中午时有一个受伤的探马来报: “小的望见鞑子大军已于道路之北扎下三座大营,今日想是不来了。” 乌达问:“汝却如何受伤?” 探马面有惭色:“小的贪图近看,不料被鞑子发觉,以至中箭。” 乌达道:“主公神威,自可临阵却敌,‘先声夺人’。汝却怎敢违我将令,抵 近去看?鞑子强弓利害,汝若死去,却由谁来传报消息?切切记得!” 探马努力抬起受伤的手臂施了一礼,退下去了。乌达虽然严厉,却也是为了部 下好,部下不敢有怨言。 当晚,留下哨探之后,各军回营休息。 次日,不必赵矜另行吩咐,各军依旧按照“瓮中捉鳖”之计,四下里行动去了。 赵矜自随田疆、呼合珥、孟隆、潘景四将的队伍去高岭上俯瞰,让许妤带领女军留 守本营——不是说她们不会打仗,但还是要格外爱惜,想必每个男人都没意见。 汉军四更造饭,清晨之前就出发了,日出时分,已经各自到位。 蒙古军也不愧是军纪严明,清早就拔营前进,几队前哨于辰时二刻(早上八时) 左右,即到山口。只见一条道路蜿蜒伸入岭中,岭口依稀可见有一座小寨;寨前有 一支打着红旗的队伍,全是骑兵,正当路扎住,严阵以待。 几名十夫长见此情形,不敢轻进,连忙派人回去报告。原本蒙古人胆子大得很, 纵横西方之时常常单枪匹马也不在乎敌人重兵,以至于一个人洗劫一个村落,把西 方的善男信女们尽情蹂躏。 之所以现在谨慎多了,全是因为昨天被赵矜那一阵扰乱,搞得蒙古军中人心不 安。亲眼目睹赵矜射死射伤同伴的人,还有见过那把宝弓和那支断箭的人,一传十, 十传百,结果几乎全军都知道前面汉军中有个不得了的勇士。原本蒙古军探知炎汉 立国之后,很看轻奴隶们建立的国家,气势汹汹,要来扫灭;经此折腾,锐气顿时 折了不少。 要知道,千古以来,勇与不勇,全在于志气和锐气。历史上很多民族曾以强悍 著称,其实本性未必强悍;又有许多民族以懦弱相称,其实却未必懦弱。就如犹太 人,自古流离,受人欺压、屠杀,曾经一度在西方人的眼里,最懦弱无能的莫过于 犹太人。就连犹太人本身,也觉得本民族勤奋但是懦弱、能积累财富但是没有勇气, 又多背叛者——例如有一次,以西班牙为首的基督教国家联合迫害犹太人,就有三 分之一的人连固有的信仰都放弃,改信了基督教。但是,出乎世界的意料,也出乎 他们本民族一些人的意料,忠贞不屈者始终存在,并终于得以重建一个犹太人的国 家——以色列。经过了历次中东战争之后,全世界目睹了以色列军人的刚强和意志, 谁还敢说犹太人懦弱、挨宰、多守财奴、多背叛者? “千古以来,勇与不勇,全在于志气和锐气。各民族本来没有什么优劣,主要 在于自己是如何看待自己。”——赵矜对此有着现代眼光的高瞻远瞩,因此寻思出 “先声夺人”之妙计,虽然只是小小一举,其实大有作用的啊! 蒙古前哨既已不敢轻动,汉军望见,就知道敌人大军快要来了,虽然有点紧张, 但是信赖着大王,队伍并不骚动,只待撕杀。 不一会儿,蒙军先锋营赶到。领队千夫长摆好阵势与汉军对垒。双方都是骑兵、 都是红旗,只见原野上一片火红颜色和无数只马蹄,阵容虽然不很庞大,却也壮观 得紧。 对峙良久,各自不动,人怒目,马踢土,未曾交锋,杀气腾腾。 蒙军几名刚勇好战的百夫长忍耐不住,纷纷请战。千夫长亲眼见到过昨天的勇 士,现在只约束部下不要轻动,等主将来到再作打算。 汉军倒是士气高昂,尽管乌达、高敬和也一再约束,阵脚仍不断地向蒙军移去 ——原来,这个将士装作控不住马,往前一步,那个将士也跟着往前一步,渐渐地, 就都挪前去了。 蒙军千夫长见状,倒不是怕那些汉军,只恐昨天的勇士埋伏在其中,他的射程 特远,力量特大,可不好对付!于是千夫长命令本部退后一里,远远扎住阵脚,派 亲兵再去向中军紧急禀报。 蒙军阵动,汉军士气更为高涨,乌达只怕蒙古人有什么计谋,或者是冲锋之前 要退后一阵蓄力,因此约束军士不得再向前。 又过了一阵,蒙军主将铁固鲁亲自驱动大军,一齐上前。 万余蒙古铁骑,后面又随带有浩大的马群,蹄声震耳,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汉军人少,见此气象却不退避,将士心中全仗着有赵矜大王在后撑腰、乌达大 将军在前领队。偏将高敬和是工匠头领出身,一向敬仰乌达,这时想要在主将面前 立功,于是拨马前进,说道:“主将,末将愿打头阵。” 乌达道:“我自家来。” 高敬和道:“主将不宜当先临阵,待末将先试敌锋。” 乌达道:“好!” 于是高敬和在乌达前面二十步处驻马。 铁固鲁领着作为左膀右臂的两员骁将:厄力巴图、赛音诺,出马来到阵前。一 看之下,汉军人数不多,而且行列不够整齐,铁固鲁与赛音诺便不禁相视大笑。他 们是默阔帖木儿的手下,不曾到过东方,也就没有看见过在战场上英勇抵挡蒙古军 的汉人军民,目睹的都是做牛做马的苦力,因此极端蔑视汉人。 厄力巴图本来也是蔑视的,只因昨天亲眼看了那名汉人勇士接自己的箭,吃惊 不小,此刻便笑不出来,只留神察看汉军的阵中,那个勇士究竟在哪里? 蒙军也有探消息的人,新城起义是何等大事,当然已经知道了。铁固鲁听说是 奴隶造反占据了新城,一点儿都不在乎,向默阔帖木儿夸下海口,说只要本部蒙古 精兵万余人马,便足以收复新城,并直捣长毛列国。长毛尚且不放在眼中,想想那 些乌合之众的汉人,有几个敢来应战?能成什么气候! 果然一见之下,汉军人数既少,队列又不整齐。 于是,铁固鲁就要命令发起冲锋,厄力巴图连忙劝住:“大人且慢!” 铁固鲁道:“慢什么慢!怕他们不成?” 厄力巴图道:“固然不怕,但他们有一个勇士十分厉害啊!” 铁固鲁道:“在哪儿?” 厄力巴图望了又望,只见在汉军队伍的最前面,有一个蓝袍将军,执一支长枪 ;后面又有一个黑袍将军,手挺长锤状兵器,应该是支狼牙棒;昨天那个使双剑的, 却不知道在哪里。于是答道:“看不见。” 铁固鲁怒道:“那怕什么?” 厄力巴图道:“那勇士竟然不出阵,难道他只是一个小小军校?那么,前面的 大将不可以小看啊!” 铁固鲁一想,说道:“有理。我正想看看汉人都有些什么勇士,是不是真的很 厉害。要是真的很厉害,我倒想会一会!这样,你出马挑战。” 厄力巴图心想:“真是倒霉,好意提醒,却就叫我前去挑战。”不过他好歹也 是一名骁将,虽然忌惮金箭怪人,总也得勉力上前。 这时却见那一边,蓝袍汉将已经先冲过来挑战了。 铁固鲁见状又笑:“汉人还敢主动挑战?怕他的不是好汉。” 厄力巴图只怕被人觉得不是好汉,立即挺矛而出。 高敬和用汉语喊道:“来将通名!”又用蒙古语喊一遍:“来的是什么人,报 上姓名来!” 厄力巴图心底盘算,惟恐对方阵中金箭怪人施放冷箭,于是应道:“我是铁固 鲁大将手下猛将——厄力巴图!你是什么人?咱们男子汉爽爽快快,打就打,可不 要让别人放冷箭!” 高敬和一口答应:“我要是让别人放冷箭相助,不算好汉!”于是用汉语对本 阵喊:“我与敌将决一雌雄,众兄弟莫要放冷箭!” 厄力巴图吃了定心丹,不再打话,纵马就冲。 高敬和道:“慢着!我叫高敬和,是乌达大将帐下偏将,你记住了!” 于是两骑相交,枪矛并举。两军阵中都呐喊起来,战场上的声势顿时大振。 蒙古人是爽快的,挑战的时候并不放冷箭,何况现在先说明了不许放冷箭。除 了弓箭是看家本领之外,他们对于刀马功夫也相当有自信。 厄力巴图不敢轻视汉人了,出招小心谨慎;高敬和也不慌不忙。约略打了二十 个回合,并不怎么激烈,两个人仍在缠斗,经过试探之后,力道渐渐在增加,但暂 时还未分出高下。 铁固鲁不耐烦,又吩咐先锋营的千夫长出马。千夫长听见双方约定不放冷箭, 也就不怕昨天遇见的金箭怪人了,得了主将之令,便纵马出阵。 敌军又出一将挑战,乌达看看身后,却没有什么得力将领,于是问道:“谁敢 出战?” 一时就有好几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校尉,争先想要立功,齐声道:“小人 愿往!” 乌达道:“敌将恐非易与之辈,汝等可齐上。” 校尉们得令,四个人一齐手执兵刃,冲出应战。 蒙军阵中,一将着恼,却是赛音诺。他忍耐不住,骂一声:“汉军就仗着人多! 大人,我要出阵!” 铁固鲁允了。于是赛音诺挺起刺勾枪,风风火火奔出阵来。 乌达见蒙军一员高大壮硕的猛将出阵,估计不亚于厄力巴图,便也拍马而出。 正中间,四个校尉正围住千夫长就要开打;但见高敬和渐渐往后退,似乎是招 架不住,于是两人夹攻千夫长,两人去帮高敬和打厄力巴图。 刚一交手,千夫长心底怒道:“什么猪狗!半点力气没有!”正要大显身手, 斩那两名校尉,不提防一团黑色旋风奔至——乌达穿黑袍、跨黑马、抡起漆黑重棒, 路过时顺手一棒,如泰山压顶!千夫长措手不及,立时脑壳崩裂,死于马下。 乌达也不再看,便向赛音诺冲去。两名校尉楞了一楞,拿长枪往千夫长的尸体 戳一戳,确定是没气了,这才一起去围攻厄力巴图。 赛音诺大怒,恨不得一枪扎死乌达,两骑相交,“噌”地一声,乌达将棒拨开 赛音诺的枪,回马一棒横扫过去,赛音诺伏鞍避过,又一枪,以钩刃在前,斜斜劈 向乌达,乌达侧身避过,赛音诺迅速把枪再舞回来,转为一刺两人全力交战,八只 马蹄团团打转,十余回合不分胜负。 那边厄力巴图打发了性,狂野起来,连声怒吼,一杆长矛呜呜呼啸,煞是吓人。 校尉们从不曾与这样的猛将对敌,这才知道厉害。高敬和好歹是汉军八名偏将中武 艺数一数二的,临危不惧,也连声呼喝,尽力抵挡。两人激战,四名校尉退在稍远 处,竟是无从插手。 看得铁固鲁手痒,大喝一声,拍马冲出。 高敬和见状心慌,对厄力巴图叫道:“不打了!”就往回奔。四个校尉随之奔 逃。乌达把大棒舞了一圈,荡开赛音诺的铁枪,撇了他便也拨马归阵。 高敬和逃在前面,对本军大喊道:“速速退兵!” 乌达逃在后面,不时还回头招架几招。厄力巴图与赛音诺两支枪矛只在乌达身 后招呼,可是乌达棒法娴熟,身形灵敏,或挡或闪,刺他不着。 高敬和见主将危急,张弓向厄力巴图射了一箭,却被轻易躲过。 铁固鲁挥动大军,猛冲过来。汉军大溃,奔入小寨,又穿寨而过,仗着地理熟 悉,沿路往山中疾奔。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