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灰眼睛 [英国]玛·利特尔 瑞理不大了解孩子,也不大喜欢孩子。他大半生从事偷窃、抢劫,无暇谈恋爱, 更不用说有孩子了。前些日子他刚离开原来的寄宿地方——监狱,就决定暂时混进 一户普普通通的规矩人家,潜伏下来伺机行事。所以他一遇见本德太太,就庆幸自 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和安全的栖身之处。可是当他看到那个小男孩——本德太太 的儿子杰克——用那双平淡无奇的灰色的大眼睛盯住自己时,却感到浑身不自在, 不得不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 “哦,这么说,先生,你确实愿意租这房间了?”本德太太掩饰不住满心的喜 悦。 “当然,就看您是否愿意啰。”看出房东急于出租的样子,他的胆便壮了起来, 他取出一本支票簿,装出马上要写的样子,随即又大声说,“哦,对不起,这回我 先付现金,至于证明我身分的材料,马上给您看。”本德太太没想到这么快就达成 了交易,连连摆手说,她相信他,不用费神看证明材料了。 “这是预付一星期的房租。”瑞理很快点完了钱,递给房东。 本德太太有点失望,她完全有理由让他预付四周的房租和保证金。可是还不等 她开口,这位房客已经抢先道: “请原谅,我想,我该去取我的行李了。”瑞理说着,瞄了一下停着指针的手 表,然后扬长而去。 离开本德家后,瑞理立即收敛起笑容,他心中非常恼火,恶狠狠地摘下手表。 这块表偷来没几天就不走了,真不是个好兆头。还有那本迷惑本德太太的支票簿, 上面的名字是吉蒂·杰克逊,说来也气人,凡持有支票和取款证的人身上很少揣着 大笔现款,这该死的吉蒂,钱包里的钱,刚够凑满他一星期的房租。 他找了只空的煎鱼土豆片的包装袋,把表和支票簿、取款证一古脑儿包了起来, 在清洁车到来的几秒钟前,迅速塞进垃圾箱,然后拍拍口袋,若无其事地找他的行 李去了。 在火车站,他很容易地从一个老头身上偷到一张车票,然后走上站台,不一会 儿,就顺手牵到一只棕色大皮箱。新开张,运气不错。 当瑞理刚一转身离开,男孩子杰克马上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他一动也不动地 坐着,睁大那双平淡无奇的灰眼睛,前面立即出现了一幅幅清晰的画面,他对几幅 新的图画不满意,其中有一幅甚至看不懂。 杰克和母亲在楼下厨房喝茶时,瑞理手提着那只棕色箱子进屋了。虽然租房不 包括饮食,房东太太还是热情地邀请他一同坐下。 “您手上的表呢?先生。”喝完第二杯茶时,杰克突然问。 这一下可把瑞理吓了一跳,手中的杯子也晃了一下,但他很快镇静下来,装着 极其懊丧和气愤的样子,说是在火车上被偷走了。本德太太关切地问他,是不是报 了警。”“对,对。”瑞理附和着,尽管他一听到警察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还是陪 着笑脸说,“那表要修理了,看来那贼运气不好。”他说话时瞧见杰克的眼睛死死 盯住他,使他惴惴不安,便站起身准备离开厨房。突然,他像听到宣读判决书一样。 “吉蒂是女孩子的名字。”杰克久久打量他,郑重其事地说。 “当然啦,亲爱的,这是个女孩的名字。”本德太太插嘴说,“并没人说不是 呀。”瑞理顺着长而陡的扶梯,把箱子拖进自己的房间,他只觉得手脚发麻,脑袋 发疼,久久地坐在床上生闷气。这男孩怎么会突然提到吉蒂,这决不会是巧合,一 定是他发现了支票簿的秘密。还有那块表,一扔进垃圾箱,自己差不多就把它忘了, 可杰克居然清楚地记得它。一想起那孩子的眼睛,他不禁浑身发怵,心事重重。 他熟练地打开箱子,开各种各样的锁他是非常在行的。满满一箱堆放得整整齐 齐的衣服,每件衣服上都精心地系着绣有G ·H 的缎带,看来这位G ·H 先生是位 很有条理的人。他从中抽出一套试穿,大小极合身,就像自己定制的一样,要是在 以往,他准会洋洋得意,庆幸自己的运气,今天可不行,他取了把指甲剪,小心地 一一剪去汉堡制衣店的商标,否则,难保那该死的小家伙不会问:G ·H 是不是德 国人。 楼下传来了播放电视节目的轻微音乐声。为了进一步了解这个家庭,瑞理悄悄 溜进孩子房间。房门口没一丝光亮,他轻轻推开门,房里寂静无声,把门再开大些, 他愣住了,杰克正背对着他,坐在地板上聚精会神地观看电视节目。他赶忙退了出 来,重新关上门。 “装得倒挺像,”他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里,”这小子熄灭了灯,关掉了声音, 可怜的本德太太准以为自己的儿子早睡着了。”不过他还是觉得奇怪,这个并不富 裕的家庭,孩子房里居然有大彩电。 教堂的钟早已敲过了九下,他翻来覆去百思不得其解:通常晚上9 点以后,电 视片都播放成人的节目,可他刚才明明看到杰克在看动画片。 瑞理醒来,天已大亮,整幢房子鸦雀无声。上午,孩子上学去了,本德太太在 外面兼职,通常要在傍晚才能回家。他有足够的时间,对整幢房子来次大搜查。你 可别误会,瑞理从不偷房东的东西,兔子不吃窝边草嘛,他这样做是为了弄清楚每 一个可以进出的地方和藏身之处,这样住下来,心里才踏实。 他重点搜查了杰克的房间。昨晚窗户旁出现屏幕的地方,只是一块空白的墙, 他东敲敲,西撬撬,想发现假墙或壁柜,可是什么也没有,更不用说电视机。他纳 闷:难道这小家伙也是干这一行的?他能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搬走一台大彩电?不 可能,他很清楚自己每到一个新地方,总是睡不安稳,哪怕极细小的声音都会传进 他的耳朵。再说早上他亲眼看着母子俩离开这屋子的,他们是空着手出去的。想着 想着,瑞理由迷惑转为恐惧,他打算尽快收拾好箱子溜之大吉。可是,他似乎又不 甘心,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为了使自己不被人注意,他找了份推销化妆品的活,工资不多,可工作时间很 灵活。好在周围总有些太不留神自己衣袋和钱包的人,他们的钱足够补充了他的收 入。这天他回到本德家,爬上又长又陡的楼梯,瞟了一下杰克的房门,门半掩着, 小男孩低着长着一头柔软的灰褐色头发的脑袋在做功课,房里根本没什么电视机。 6 点钟,瑞理从洗澡间出来;洗澡间在他和杰克的房间中间。他习惯地又向那 半开的门瞟了一眼。不料这一瞟,惊讶得他半天合不拢嘴:房间里仍然静悄悄的, 孩子在全神贯注地看电视。他屏住呼吸,向前移了移身子,屏幕上不是动画片,也 不像通常的电视节目,而仿佛出现了一幕幕的梦魇。他刚想再凑近些,看看仔细, 楼下传来本德太太的声音,杰克答应了一声,眼前图像立即消失了,房里也根本不 存在电视机。 次日,瑞理一早便出门了。可当房东太太和儿子一离开家,他又出现了。 他抱了一大堆工具和装饰房间的材料,在洗澡间忙碌了好几个小时,他偷偷地 把一块墙壁连同附在上面的瓷砖一起挖了下来。这样洗澡间和杰克的房间只隔一层 薄薄的墙纸。为了防止墙纸起皱或破裂,他又仔细地粘上一层麻布。 这样,“窥测窗”就完工了。躲进洗澡间,透过这窥测窗,就能看清杰克的房 间。但必须在黑暗中,不能漏出一点光,否则很快便会被发现的。摸黑工作是瑞理 的强项,这回一定得弄个水落石出。 晚上,瑞理偷看了很久,杰克一直在做功课,他觉得太浪费时间,刚想把那块 墙放回原处,忽听里面叹息一声,杰克抬起头,前面空荡荡的地方,立即映出了一 幅小画面,画面是一本打开的小书。 书一页一页地翻动,翻到一幅复杂的曲线图时停住了。接着,曲线图变大。杰 克的头挪动了一下,挡住了视线。再看时,孩子又开始做功课,墙上什么也没有了。 瑞理伸长了脖子,左思右想,还是不明白它是怎样放映出来的。心中奇怪这该 死的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的放映机显然不需要任何电源,具有这么高的效率 而体积却小得可以藏在手心里或衣袋里,一定是日本人发明的玩意儿。还有那些古 怪的片子,他是怎么搞到手的? 周末的晚上,瑞理在洗澡间无意中瞥了一下杰克的房间,不觉大吃一惊。 屏幕中映出一张丑陋的男人脸,乍一看,好像在哪里见过,非常面熟。接着画 面上映出一本支票簿的特写镜头,支票簿上“吉蒂”的名字虽然颠倒了,但字迹却 清晰可辨。天哪!就仿佛在照镜子,不是自己还能是谁?瑞理吓得差点儿没叫出声 来。 就在瑞理魂飞魄散的当口,更奇怪的事发生了。画面上出现了昨晚的新闻报道, 拍摄了一起小规模的盗窃案。案犯已逃之夭夭,当然这家伙作案时精心化了装,戴 了假发、假胡须,甚至假眉毛,已是面目全非,谁也没法辨认。随着孩子脸上露出 郁郁寡欢的神色,奇迹出现,化了装的案犯旁边出现了瑞理的面孔。突然两个头像 的头发、胡须和眉毛互相移位,连面貌和神色也变了,卸了装的案犯顿时变成了强 装笑脸、讨人喜欢的瑞理,而另一张现出满脸凶相,活脱一个亡命之徒??这还了得, 瑞理一下戳破了墙纸,决定弄个明白。男孩蓦地回头,一切都消失了。 没等杰克锁上房门,瑞理一个箭步冲出洗澡间,窜进男孩房里,就像刚从画面 上跳下来似的,猛地把男孩撞到房间的角落,迅速地扭住他的胳膊,捂紧了他的嘴。 “记住,敢出声,我立即剥了你的皮!”瑞理咬牙切齿地说。他把孩子翻过身 来,提了一连串问题,可是除了接触两道愤怒的目光外,什么回答也没有得到。 “你把它藏在哪里了?你这坏小子!”他一边压低声音吼道,一边急促地搜查 孩子的身体。 “你说什么?”孩子瞪大了灰色的眼睛。 恼羞成怒的瑞理,使劲反扭着孩子的胳膊,杰克痛苦地哼了一声,对面墙上立 即出现一连串画面,清楚地映出几分钟前瑞理冲进房间的情景。 顿时一片寂静,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瑞理放开孩子,像躲避瘟疫似的倒退几步, 简直像坠入雾里云里,怎么也不相信世界上竟会发生这种事。 “请不要告诉我母亲和任何人,瑞理先生。”孩子神色慌张,讷讷地说。 “让我们看看,昨天,星期五的第一堂课吧。”瑞理从惊恐中醒来,竭力要解 开产生这种图像的谜。 杰克双眉紧蹙,墙上出现了弹琴的女教师,一群孩子在低声唱歌。这是一堂合 唱课,杰克也在其中。 瑞理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男孩根本没有什么摄像机和放映设备, 一切全产生于他的头脑。 “看看你的父亲,他怎么啦?”杰克把他所知道的关于父亲本德先生的一切全 讲了出来:汽车相撞,送医院,诊断结果:本德先生车祸后,脑部受伤,眼睛被眼 翳蒙住。起先,父亲什么也不知道,醒来后,他想映出车祸发生前的真实场面,来 证明过错全在对方的司机。事实上,由于脑子受伤,本德先生已不能产生图像。所 以当他要医生看墙上画面时,医生以为他神经错乱,把他转移到精神病房治疗。 最近杰克去医院探望父亲时,偶然能看到一些画面,但图像模糊,严重失真, 以致本德先生自己也弄不清这一幅幅画面是映在墙上呢,还是仅仅留在自己的脑子 里,所以他只肯放给儿子一个人看“那么你??是怎样产生图像的?”“它们自己出 来的,就像做梦一样。”做梦?瑞理这才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可能在做梦。他用力拧 了一下自己的瘦脸颊,很疼,这说明自己不在梦中。他猛想起刚才孩子挨揍时并没 有神奇的力量保卫自己,他只不过是一个无能为力、身体孱弱的普通孩子,之所以 会产生这些图像,可能是极少极少的一部分人身上的特异功能而已。 “好吧,杰克,”瑞理飞快地转动脑筋,却慢吞吞地说,“要知道并不是所有 的人都有我这种好心眼,你千万别让人发现你会产生图像的事,一旦人们发现了, 他们会把你像怪物一样锁起来。”杰克的嘴唇不停地颤抖起来,他垂下那双温和的 灰眼睛,露出一脸恐慌的神色。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对于杰克的恐惧和悲伤,瑞理幸灾乐祸,他非常满意 自己的随机应变,“人们会把你关进实验室,像对付一只解剖用的老鼠一样。当然 一开始决不会这样做,他们会向你提各种各样问题,让你做示范,给你通电,一旦 接上电源“杰克,该上床了,孩子,要不要把牛奶给你送上来?”楼下传来本德太 太亲切的声音。 瑞理摇摇头,做了个警告表示。杰克大声回答母亲,他马上下楼去喝。 “本德太太,你母亲也会产生图像?”“不会!她从来不会。不过她为爸爸操 透了心。如果让她发现了我也这样,她一定会??”“哦,别害怕,亲爱的孩子,让 我们好好想想。我发誓决不告诉任何人,但是我们,记住,你和我,要相互照应, 你照应我,我照应你,一定会成为一对最出色的搭档。”“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 杰克壮着胆说,“那是犯法的。”“哦,傻孩子,谁让你去拿东西了。”瑞理狞笑 着凑近去,“像你这样天真可爱的孩子到处转悠,别人是不会在意的。而我瑞理, 一个有经验有专长的堂堂君子可以教会你更多的东西。”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拍 拍孩子的后脑勺,“你只要干侦察工作,其余的事我来做,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 我们马上要发大财了。”说完他又突然换了一张脸,“不过,我得预先警告你,千 万别在法庭上映出图像。否则,”他迅速瞟了一下杰克,“你的脑袋就会出事,甚 至比你父亲更糟。”“杰克,你在和瑞理先生谈话吗?”一定是本德太太等得不耐 烦,端牛奶来了。 杰克翕动着干渴的嘴唇,不敢发出声音。瑞理又做了个警告手势,然后转身开 了门,满脸堆笑地对本德太太说,他正在帮助小家伙做家庭作业。 “噢,”本德太太眼里掠过一丝诧异,“也许你愿意要一杯咖啡,我这就去取 来。”本德太太的背影刚消失,瑞理一下跳到杰克面前,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提起他 的肩膀,把他扔在楼梯平台上。 “你得好好学着点儿。”他恶狠狠地冷笑着。 “嗯。”可怜的杰克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轻轻耸动着肩膀。 突然他抬起头,两眼直瞪瞪瞧着扶梯另一头的地板,灰色的眼睛睁得鼓鼓的, 放出异样的光彩。 “瞧!”他指着一边说。 瑞理转过身去,顺着杰克的手指,只见一个面目凶狠的男人出现在洗澡间的过 道里。 “再瞧!”杰克喊道。 另一个恶汉正撞开杰克卧室的门。 “瞧那儿,还有那儿!那儿!”瑞理像发疯似的在原地乱转,顷刻之间,他被 一群面目狰狞的家伙包围了。他们逼近他,朝他狞笑,虽然很面熟,但他心惊胆战, 魂不附体,怎么也辨不出到底是人还是鬼。 杰克刚抬起头,瑞理就看见一个身材相当魁梧的警察朝他走来。好家伙,昨天 还看到他笑眯眯地抚摸杰克的脑袋,现在却神气十足,举起右手,一副公事公办的 模样。瑞理吓呆了,双脚仿佛钉在地板上、一点不敢动弹。 警察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瑞理的心跳剧烈加快,他本能地转向陡直的扶梯,边 跑边想:到底哪儿出了岔,这么快警察就找上门了?来不及思考,他快步如飞地向 地毯跨去,等他发现并没有什么地毯时,为时已晚,他惨叫一声,猛地拽住扶梯的 把手,谁知又抓了个空,于是“咚”的一声滚落下来,速度之惊人,怕是他这辈子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本德太太尖叫着赶了过去,看到一命呜呼的瑞理又尖叫起来。她急忙奔上楼梯, 紧紧搂住蜷成一团的儿子,大声嚷道:“出了什么事情,你的脸色这么苍白,手脚 这样冰凉?”“他也许看见了什么东西,他把自己吓着了。”杰克惊慌失措,不知 干什么好。 “应该叫救护车还是报警?”本德太太按了按杰克的脉搏,“亲爱的,必须先 请大夫。”说着,她急忙穿过平台下了楼梯,迅速绕过瑞理的尸体。 杰克疲惫不堪,他把身子倒在地板上,忧伤地望了望楼梯平台,隐隐约约瞥见 那身材魁梧的警察。今天,他破天荒第一次在空间——以往总是在物体的平面上— —产生图像。他困乏已极,轻轻地合上了他那双灰色的大眼睛,很快睡着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