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里所讲的世界叫“二维国”。这并不是我们随便给它起的名称,而是为使你 们——有幸生活在三维空间的读者们——对它的本性更能清楚些才这样叫的。 设想平展着一张极大的纸,上面有直线、三角形、四边形、五边形、六边形以 及其它图形;它们的位置不固定,能在纸面上自由移动,只是不能离开纸面做上下 运动。它们很橡是些影子,不同的是它们有明亮的轮廓,并且是硬的。这样一来, 你该对我们这个国家及其国民们有一个较为明确的概念了吧!要知道,若是在几年 前,我是会称它为“我的宇宙”的。可现在,我的眼界已经升级了。 你立刻会觉察到,在这样的国家里不可能存在你们称之为“立体”的东西。可 是,据我猜想,你一定认为我们至少可以靠视觉识别我刚才描述的那些可移动的图 形,如三角形、四边形等。其实不然,我们看不见这样的图形,至少不能直接看出 它们之间的差异。我们所能看见的只有直线,此外就既无所见,亦无可见了。我有 必要马上来说明这一点。 把你们立体空间中的一枚硬币放在桌子中央,并从它的上方俯身向下看,你会 看到它是圆的。然后你退到桌边,逐渐把眼睛放低(这便越来越接近二维国的国民 所能看见的情况了),你就会发现这枚硬币在你的眼里变成越来越扁的椭圆形;最 后,当称的眼睛与桌面完全在一个水平位置上时(此时,你的所见就同二维国的国 民们完全一样了),这个椭圆就变成了一段直线。 你若用同样的方式看用纸片剪成的三角形或四边形等图形,其结果也会与上述 情况一样。只要你的眼睛在桌边并与桌面平齐,它们看上去都不再是什么图形,而 只是一段直线。以一个等边三角形为例——它代表二维国中的一位处于可敬阶层的 商人,图1 (1 )便表明你在他上方俯身向下时看到的样子,图1 (2 )代表你的 眼睛接近桌面的水平位置时看到的样子,图1 (3 )代表你的眼睛几乎与桌面平齐 时所看到的样子。如果称的眼睛完全与桌面在同一水平线上,看见的便只是一条直 线,正像我们在二维国里所看见的一样。 我在你们三维世界里曾听说,你们的水手也有相似的体验。当他们在海上航行 时,会觉得天边的岛屿和海岸看上去也是这样。那遥远的陆地可能是左拐右折地蜿 蜒着的海湾或地岬,可你在远处却看不到这些,只觉得水面上是一条灰暗的线在连 绵不断地伸延着。(如果有阳光照耀,就会看到它是相间的亮暗线段的组合。) 在二维国里,当这样一个三角形或其它老相识向我们走来时,我们所见的也正 是这种情况。因为我们既没有太阳光,也没有别的什么光生成影子,因此没有什么 能像你们在三维世界里那样帮我们观看。如果有人走近,我们会看见他的线段变长 些,而在离去时则会变短些。无论是三角形、四边形、五边形、六边形,还是圆, 我们看上去统统是一段直线。 你也许会问——这是很自然的,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我们如何识别朋友呢? 随着我对二维国国民的描述,这个问题会很容易地得到合乎情理的回答。因此,我 暂且将这个问题放一下,先把我国的风土人情介绍一二。 同你们一样,我们的罗盘也指示四个方向:东、西、南、北。 我们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别的天体,用通常的方法来确定北方是不可能的。 我们有自己的方法。根据我们那里的一条自然法则,二维国存在着一种恒定的向南 的引力。它在温带处很微弱,因此连一般的妇女在那里也能毫不费力地向北走上几 弗隆(弗隆是英国的长度单位,1弗隆=1/8英里=201。167米。——译 者注)远。然而,在大部分地方,这种引力所产生的阻碍北行的效应也足以用来定 向;此外,从北方送来的雨(降雨是定期发生的)也是一个附加的助力。在城里, 我们的房屋可以用来指向,因为房屋的边墙多是修成南北向的,以使屋顶能遮挡北 方降下的雨水;乡下没有什么房屋,我们就靠树干定向。总之,我们要确定方向并 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困难。 在温带地区,向南的引力几乎感觉不到。有时,我走在那里的荒漠平原之中, 找不到房屋和树木给我指向,结果不得不一连驻足几个小时,直等到下起雨来才继 续我的旅程。对于体质虚弱或上了年纪的人,特别是对娇弱的女性,引力所起的作 用比对强健的男子大得多。因此,如果男人在街上遇到一位妇女,总要让给她路的 北侧——这是个教养问题。能随时做到这点并非容易,因为男子们身体强壮,在温 带地区很难辨别自己所处位置的北侧所在。 我们的房屋不开窗子,因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屋内屋外都是 一样的。我们从来不知道光是从哪里来的。很久以前,学者们最感兴趣并经常研究 的问题,就是光是如何产生的。但他们反复尝试研究解决的结果,只是使越来越多 的人发疯。因此,在许多毫无结果的尝试之后,立法机构只好用课收重税的对策间 接地阻止这种研究;近来,这一活动已被绝对禁止。在二维国里,目前只有我一个 人完全知道这个神秘问题的答案)可是,在我们二维国里却压根儿没有人理解我, 结果我反倒成了笑柄!我,一个掌握了三维空间的基本理论的人,却像是狂人中的 最不堪者!还是不谈这些令人痛心的枝节东西,回到有关房屋的问题上来吧。 我们最普通的房屋是五边形结构,如图2 所示。两条面北的边RO、OF构成屋顶, 一般不在这里设门;东边有一扇专为妇女开的小门,西边是为男人开的一扇大门; 南边是地板,通常也没有门。 出于下述原因,我们那里不许建造四边形和三角形房屋。因为四边形(这里是 指正方形。后文中提及的各种多边形,除特别说明的之外,均应理解为正多边形。 ——译者注)房屋的墙角要比五边形的小,三角形的就更小些,而无生命物体(如 房屋)的边线比男人和妇女的边线更来得暗淡,所以,四边形或三角形房屋的尖角 若被不经心的人撞上,就会造成严重伤害。按我们的纪元算来,早在十一世纪,法 律便已规定,除了碉堡、军火库、兵营等民众未经允许不得接近的国防设施外,禁 止建造三角形的建筑。 在这个时期,四边形的房屋虽不受禁止,但政府以加征特别税的办法予以限制。 大约叉过了三个世纪后,法律又规定,考虑到公众的安全,凡拥有一万人口以上的 城市,五边形房屋的墙角是合法的最小构角。立法机关的努力得到了公众良知的反 应。现在,即使在乡村,五边形的房屋也已取代了其它形式的建筑。只有在非常偏 僻落后的农业区,考古学家才会发现一些四边形房屋。 二维国里最高的成年人用你们的尺度表示约为11英寸(1英寸=2。54厘 米),12英寸被认为是我们人体高度的极限。 我们的妇女是直线。 我们的士兵和最下层的工人是有两个边相等的三角形。这两条边各长约11英 寸,第三边也叫基边,它相当短(一般不超过半英寸)因此他们有一个极尖利的令 人生畏的顶角。其实,他们的基边可以小到不足1/8英寸的程度,这时,他们几 乎与呈直线状的妇女没有什么区别。为了区别于其它形状的图形,我们也同你们一 样,把他们称为等腰三角形。以后我就这样叫他们。 我们的中产阶级由等边三角形组成。 我们的知识界人士是四边形(我本人便属于这一阶层),绅士则是五边形。 边数再多的就是贵族。他们又分为几个等级,从六边形起,然后边数逐渐增加, 最高贵的被尊称为多边形。最后,当他们的边数槽多(而边长同时缩短)到与圆没 有多少区别时,就进入了圆的行列。圆是神职人员,属于最高的社会阶层。 我们还有一条自然法则:男孩总能比他父亲多生出一条边来。按此规律,每一 代就会提高一个等级,直至成为贵族。这样,四边形的儿子是五边形,而五边形的 儿子是六边形,以此类推。 但这一条规律不一定作用于商人,更少发生在士兵和工人阶层中。他们的边不 全相等,这条法则不适用于他们。因此,一个等腰三角形的儿子依然是等腰三角形。 然而所有的人(也包括等腰三角形)的后代都有希望最终上升到自己的等级之上。 每当取得一系列军事胜利或经过勤奋的技术性劳动后,士兵和手工业工人中的较聪 明者的基边往往会有所加长,同时另外两条边有所缩短。这些低阶层中的较聪明者, 其儿女间的通婚(婚姻是由神职人员安排的)所产生的后代会更接近等边三角形。 在众多由等腰三角形父母产生的后代中,也会出现一些丝毫不爽的等边三角形。 但这种情况极少发生。他们能取得等边三角形的证件①。要造就出这样一个等边三 角形后代,不仅需要他的先人进行多少代的精心安排的通婚,还需要他们进行长期 不断的节制和自我控制训练,并一代又一代地耐心而有系统地持续提高自己的智力。 ①来自三维世界的批评家可能会问:“要证件做什么呢?四边形的儿子自身, 不就能证明他父亲是等边三角形吗?”我的回答是:任何一位女士都不肯与一个没 有规则三角形证件的男于结婚。有时,一个稍不规则的三角形也会产生四边形的后 代,但这类四边形的儿子几乎毫无例外地会表现出祖父辈的生理特点来,结果非但 不是五边形,还可能返祖为三角形呢。 一旦等腰三角形的父母生出一个难得的纯正等边三角形来,周围远近的人都会 将其看作一件大喜事。经卫生与社会部门进行严格检查后,如果证明这个婴儿是规 则的,就举行庄严的仪式接纳他为等边形阶层的成员,然后立即把他从自豪却又痛 苦的父母身边领走,交给没有孩子的等边形收养。 养父母必须保证永远不让这孩子回他原来的家,甚至不让他把原来的家人看作 亲属,以使他能健康成长,免得亲生父母的家庭影响潜移默化地使他再退回到先人 的水平。 上述的偶然事件,不但使地位低下的下等人高兴——这像一束微光,维系着他 们摆脱悲惨境地的希望,也受到大多数贵族的欢迎,因为他们清楚地认识到,这种 极少发生的现非但不会削弱他们的特权,反而能使他们更有效地阻止自下而起的革 命。 倘若有尖顶角的下等人无一例外地都绝无希望进入高级阶层,那么,他们就可 能在暴动中拥立自己的领袖,他们会凭自己占上风的人数和武力,使大智大慧的圆 阶层也难以应付。然而,行事慎密的大自然做出了宣喻:随着各劳动阶层在智力、 知识和德行等方面的增长,他们的那些令人生畏的尖角也会以相应的比率张大而接 近较为安全的等边三角形的内角。这样,最野蛮和最可怕的士兵阶层——他们的智 力几乎与妇女相当——会在自己智能(这对他们决定如何使用自己的巨大刺穿力量 是极有用的)的增长时,伤害力得到减弱。 大自然的互补法则是多么令人叹服!我简直要说,在我们二维国里,这种贵族 社会构成的神妙起源是一个顺应自然的多么完善的证据! 多边形和圆们对这个自然法则的审慎利用,使人们对未来的无限希望不至破灭, 从而几乎总能把暴乱扼杀在摇篮里。技术也来给法律和秩序助一臂之力。我们这里 一般总能——借助于医生略施医术进行人工牵引或压缩——使一些较聪明的叛乱领 袖变成完全规则的形状,并立即承认他们为特权阶层的成员;对于更多的不够标准 的成员,则以最终会被封为贵族的诱惑把他们送入国立医院实行终身监禁;而对个 别不肯低头的顽固分子则处以死刑。 至于那些乌合之众的等腰三角形策乱者,圆阶层的领导人则或以暗中收买的办 法造成他们相互残杀,或更多地利用对方嫉妒和怀疑的弱点巧妙地进行煽动,挑起 他们的火并而坐山观虎斗。在我们的历史上记载了一百二十多次大规模叛乱,还有 二百三十五次规模较小的暴动,它们都是这样被平定的。 如果说生有尖角顶角的士兵阶层是可怕的话,那么妇女简直就是可怖的了。因 为若说士兵是楔子,那妇女就是针。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们的两端都是尖的。 此外她们还能随时使自己难以被人看到。因此,你可以想象得出,二维世界的女性 是千万小觑不得的。 也许有些年轻读者会问:二维国的妇女怎么会让人看不见呢?我想,这个问题 其实勿庸解释,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不过,考虑到可能有人仍不怎么明白,我就再 说上几句吧。 把一根针放在桌上,使眼睛在与桌面平齐的位置上从侧面看它,你会完整地看 见这根针;而若从一端去看它,则只能看见一个点,实际上几乎是看不见的。我们 这里的妇女也正是这种情况。当一名妇女侧对着我们时,我们就能看见一段直线, 而当她将生有一张嘴巴和一只眼睛——这两个器官是生在一起的——的一端转向我 们时,我们便只能看见一个有光泽的小点了。一旦她将另一端对着我们,就连这点 光泽也不存在了,简直就同无生命物体一样暗淡。因此,她们的后端就像是他们的 隐身帽。(隐身帽是出现在欧洲许多国家童活里的宝物,谁戴上它,谁就会变得让 人看不见。——译者注) 妇女给我们带来的危险有多大,三维世界的读者现在一定清楚了吧!如果说撞 上中产阶级可敬的三角形已经不无危险的话,撞上工人就足以造成划伤,与军官相 撞则意味着受重伤,被列兵的尖角戳中就可能致死,而若碰到妇女的后端上,除了 立刻呜呼哀哉之外怕不会有别的结果了。可是,当一个妇女是不可见的或只表现为 一个无光泽的暗淡小点时,即使最谨慎的人也难免撞上哩! 为了把伤亡事故降到最少,二维国的各个地区在不同时期都颁布了许多法令。 非温带区的引力较大,人们的运动较为困难,较为不自由,因而与妇女有关的法律 自然也严格得多。下面三条法则概括了法典中有关妇女的方针:(1 )每座房屋在 东边应开一仅为女性使用的人口,所有女性都要“以得体而高雅的姿态”从此门出 入①,而不得使用西边供男人出入的门。 (2 )在公共场合行走的女性必须不断地发出“轻柔的叫声”,否则将被处死。 (3 )所有患舞蹈病、痉挛或伴有剧烈喷嚏的慢性感冒等会引起不自主运动的 女性病人,一俟正式体检查明病情属实便应立即处死。 ①我在三维世界时了解到,你们那里的教堂也为村民、农夫和教师们设了专用 门,并让他们“以得体而高雅的姿态”出入。 在一些国家,对可怕的女性有一条附加的法律规定,即所有在公共场合行走或 站立的女性须不停地摆动自己的身体,以使她后面的人知道其存在,否则也将被处 死:还有的地方明令女人外出时须有儿子、仆人或丈夫陪伴;更有一些地方要求妇 女除宗教节日期间外不得离家外出。但是,我们最贤达的国民和政界人士发现,对 女性的种种限制如愈演愈烈的话,不仅有使种族衰微、人口减少的危险,也使国内 的谋杀案激增。因而,太严酷的法律只能使一个国家失大于得。 被有关居家和外出的种种限制激怒了的妇女们,常会对他们的丈夫和孩子发泄 愤怒。在非温带地区就发生过妇女同时行动,把全村的男人在一、两个小时内统统 杀光的渗案。上面提及的三条法规能符合管理较好的国家的立法需要,因此成了我 们这里有关女性的法典的基本内容。 总之,安全环境的实现,不仅是立法的结果,也在于对妇女的切身利益有所考 虑。因为一旦发生相撞时,虽然妇女向自身末端方向的急退能当场令人毙命,但除 非她们自己能立刻抽身退出来,否则也会遭到自损躯体、甚至肢折骨裂的结果。 时尚的力量也于我们有利。我在前面说过,在文明程度不很高的二维地区,妇 女们被明令在公共场合时必须不断摆动自己的身体。而据我所知,在所有治理良好 的地区,追求大家风范的女子都养成了做这种动作的习惯。人们认为,无论哪一个 国家,如果非要靠立法机关进行强制性实施才能维持的话,那是很不光采的。上流 社会的淑女是天生就具备这一懿德的。圆阶层的妇女都能够做出富于节奏感的、动 作曼妙的摆晃,这使诸多等边三角形阶层的妇人们欣羡不已并竟相效仿,然而却只 能像钟摆似地单调地晃动。不过,她们的这种有规律的动作,又使不少巴望着向上 爬的等腰三角形的妻子们纷纷效颦,但总是连这一习惯也养不成。这样一来,在所 有有地位的或者和睦的家庭中,妇女们便都有了摆动身体的习惯,从而使她们的丈 夫和儿子至少不至于横遭无端伤害了。 这么一介绍,我们的妇女怕要被看做是缺乏感情的干面包了吧?其实不幸得很, 脆弱的女性常为一时的激情所左右而置其它一切于不顾。当然,这是由她们自身不 幸的结构必然引起的——她们没有角,地位比最低等的等腰三角形还要微贱;她们 智能低下,既缺乏思考判断;也没有远见卓识,还没有持久的记忆力。因此,一旦 她们发起火来,就忘了自己的责任和身份。我确知这样的一件事:一个妇女毁了自 己的全家,但半小时后,丈夫和孩子残躯刚刚被收拾干净,她的怒火也平息了,却 又问起家里人都哪里去了。 显然,妇女若呆在有条件能转身的地方,男人就不应去激怒她们。当她们呆在 自己的房间里时(女人的房间都设计得不让她们转身),你便可以自由自在地行事, 她们全然无法干涉。由于她们的记忆力维系不了多久,因而尽管会因一点点小事就 用死来威胁你,但过不了一会儿就事过境迁了,而且连你为平息她们的怒火而随便 作出的许诺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除了军人这一较低阶层之外,我们的家庭关系一般是相当和睦的。军人由于不 够稳重,不够明智,有时会捅出大乱子来。有些鲁莽的家伙不是把他们的尖角当做 良好的防卫手段,而是频繁地将它作为进攻的武器;他们常常不按前述方式为女人 修造房间,也总是在外面胡来而又不表示改悔。这些郁会激怒自己的妻室。此外他 们又都认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条死理,不像圆们那样会用甜言蜜语和漫天承诺 来取悦太太。这些毛病都导致了残杀,然而,这也并非全无益处。许多特别野蛮和 捣蛋的等腰三角形就这样被干掉了。我们的许多圆阶层成员还认为,细狭人等的减 员是节制人口的最好方式,又可起到遏制革命的作用。 但是,即使我们那里最规则和最接近圆的家庭,在生活上也不能说有你们世界 里那样合谐美满。没有残杀只可称作和睦,但在志趣和追求上却未必合谐。圆阶层 的明达固然能保证家庭生活的安全,但其代价是舒适的消失。每一个圆或多边形的 家庭中自古以来就有一个习惯——现在则已成为我们较高阶层妇女的一种本能—— 就是母亲和女儿总要把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一直对着丈夫和男友。倘若这些名门淑媛 不这样做,就会被认为不吉利和失身份。你们很快会看到,这种习俗虽有利安全, 可也有不利之处。 在工人或有身份的商人家中(这些人家的妻子在做家务时可以不把眼睛和嘴巴 对着丈夫),当女人们除了只发出连续的轻柔叫声,而不让人看到她们在场时,至 少会造成片刻的安宁,而这是较高阶层的家中无法实现的。 高贵家庭中的妇女都怜牙俐齿、目光尖利,注意力又都放在一家之主身上。时 光会在她们口若悬河的言谈中流逝,要机智巧妙地截断她们滔滔不绝的话头,怕要 比躲开她们掉过身来的一刺还要困难。当做妻子的越来越没话找活、而做丈夫的越 来越没有机谋、情绪或良知让她们住嘴时,真有不少男人宁可挨上她们那可怕然而 无声的击刺而死,也不愿听着她们的喋喋不休而苟活呢! 三维世界的读者们会觉得,我们的妇女境遇实在悲惨。的确是这样。在我们这 里,就连最卑微的等腰三角形男子,都有个人角度加大和整个阶层得到提高的指望。 而妇女却没有改善状态的可能。“一旦入女流,终生为妇人”这是一条自然的法规。 正是这种进化规律在她们身上的冻结,造成了她们的不幸。不过,她们没有希望的 命运,倒恰好同她们记忆力低下——既记不住过去,也记不住被告知的未来——的 状态相匹配。因此,妇女和我们整个社会的基本构成都能得以维系,这不能不令人 赞叹造物主的安排呀! 在你们得天独厚的三维世界里,即有光又有影,你们每人还生有一双眼睛,懂 得透视原理,并能享受各种色彩的魅力;你们能实际地看见一个角或一整个圆。因 此要让你们了解我们在二维世界里的相互识别的方法是十分困难的。 记得我在前面曾告诉过你,存在于二维国的所有物体,包括有生命的和无生命 的,不论它们的形状如何,呈现在我们视野里的都是、或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直线。 那么,我们怎样互相辨认呢? 方法有三种。第一种是靠听觉。我们比你们有更发达的听觉,所以不仅能靠声 音辨认出熟悉的亲朋好友,也能靠它识别对方的所属阶层,至少是等边三角形、四 边形和五边形这三个最低的——等腰三角形不算在内——阶层。但是,对于再高阶 层的成员,就难由听觉进行辨认了,这一方面是由于这些阶层的发音彼此相近,另 一方面是由于分辨声音的才能主要为平民具备,而在贵族中并不显著。因此,凡在 会出现冒名顶替的场合,就不全凭这种方法辨认。最低阶层的发声器官比其听觉器 官发达,这样一来,等腰三角形就很容易装出多边形的声音,如再经过一定的训练, 还能装出圆阶层成员的声音来。因此,我们更多地是使用第二种方法。 第二种方法是靠触摸。这主要用在妇女和低等阶层中。(至于高等阶层,我马 上就会讲到。)陌生人之间相互进行识别时——不是识别个人,而是识别其所属的 阶层——用的就是触摸。在你们三维世界,有教养的人初次见面时需要“引见一番”。 我们这里则是要“引摸一番”。在远离城市偏僻地区,乡绅们今天仍采用一种古老 的,也是我们二维世界习用的方式相识。他们初次介绍两个人相识时是这样说的: “请允许我请求您摸一摸我的朋友某某先生,也请您让他摸一摸。”不过在城市里, “让他摸一摸” 这一部分如今已被省略掉了,于是这句话便成了“请允许我请求您摸一摸我的 朋友某某先生。”当然,活虽是这样说,“摸一摸”仍是相互间的。 而在不愿多费一丁点儿事,也不在乎保护自己语言的纯洁性的现代派新潮青年 中,这种惯用语句又被进一步缩短,于是便成了:“X 先生,请摸Y 先生。”之类 的话。此时,“摸”已成了专门术语,意为“允许我请求您摸一摸同时也被摸一摸”。 然而,请读者们不要认为,触摸对于我们也像对你们一样令人不快,或者认为 我们在判断别人属于哪个阶层时必须接触它的所有边。从打上学时起,又经过实际 生活的长期训练和实践,使我们用触觉能一下子判断出等边三角形、四边形和五边 形的不同角度,至于等腰三角形那没头脑的尖顶,更是触觉迟钝的人也能摸得出来 的。一般来说,我们只要摸一个角,就可以判明这个人所属的阶层,只有对贵族还 做不到这一点。判断他们要困难得多。我们有一所著名的学府温布里奇大学,连那 里的文科硕士也摸不出对方是十边形抑或十二边形,至于究竟是二十边形还是二十 四边形,那就连科学博士也未必能摸出来了。 凡还记得我在上文中提到的有关妇女法典的大致内容的读者,都会立即想到, 进行触摸而结识人时应谨慎小心,否则触摸者便可能因不经意而受到对方尖角的不 可补救的伤害。为了触摸者的安全,被触摸者一定要一动不动;无论是惊吓之下的 一挪,还是毛毛燥燥的一动,诺,甚至只是打一个大喷嚏,都会产生致命的后果, 从而葬送刚要开始的也许有希望长期维持的友情。对于较低阶层的三角形更是如此, 他们的眼睛离尖顶是那么远,以致于他们几乎不能看到那里的情况,而且他们又天 性粗犷,对讲究条理的多边形的轻轻触摸很不敏感。因此,他们也许只是偶然地晃 上一下,就会夺去一条高贵的生命。 我的祖父是位顶呱呱的好人。他在所从属的不幸的等腰三角形阶层中不规则程 度最低。他在作古前得到了卫生与社会部门的认可而成为等边三角形——这是以四 比三的表决结果通过的。我常听他流着痛苦的泪水回忆本家族往昔的一桩过失。他 的太祖父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工人,顶角是59^30'. 我这位不幸的先祖遭受着风湿病 的折磨。一次,当一个五边形触摸他时,他悸动了一下,于是不幸斜向刺穿了这位 大人。这给他带来了长期的牢狱之灾,而且又株连到所有亲属。他们的顶角都离他 们争取的角度远了一度半。在他的曾祖父一代,登记的角度只有58^ ,直到第五代 上才实现60^ ,从而从等腰三角形阶层提升到等边三角形阶层。而这一系列的苦难 只是一次轻轻的触摸引起的。 至此,我仿佛听到了诸位受过良好教育的读者们在问:“在二维国里,你们怎 么会了解度啦、分啦、秒啦的呢?我们处在三维空间里,所以能看见角,能看见相 交的两条直线,或是位于一条直线上的若干小段。你们辨认不出角来吧,恐怕更分 辨不出角的大小来吧!” 我的回答是:虽然我们看不见角,可我们能推断它们的存在,而且能十分精确。 在需要的促进下,也在长期的训练下,即使不用尺和量角仪器,我们也能比你们用 视觉更精确地辨认各种角度,此外也不应忽略另一点,就是我们还有“天助”—— 这就是我们的又一条自然法则:等腰三角形的顶角从半度即30' 开始,每一代可以 增长半度,一直增到60^ 止。到这个角度上,他们便可摆脱底层地位,成为自由人 而步入规则图形的阶层。 可见,大自然为我们等腰三角形提供了顶角从30' 增到60^ 的升级图,全国的 每所小学校里也都有活人的陈列。由于偶然的退化,以及多过前者的道德和智力的 停滞,再加上罪犯和流浪汉的高生育能力,因此社会上总有不少顶角为30' 或1^的 等腰三角形,顶角小于10^ 的更不在少数。他们没有公民权,其中很大一部分甚至 连当兵都不够格。政府只得把他们提供给教育界消耗。为避免伤人,需把他们锁绑 起来,放到小学校的教室里,用以教育中层百姓的子弟,使学生们得到有关他们的 知识。而提供这些知识的可怜虫自己却连这点关于自身的常识都不了解。 有为数不多的学校给这些活标本东西吃,因此使他们能苟活几年,但在法制更 强化的温带地区,不供食物而每个月——在不进食的情况下,罪犯的平均存活蝴为 一个月——更换活标本的办法,从长远计对教育青少年有更好的效果。在条件较差 的学校,由于缺乏购置活标本的经费而让标本进食以多活些时间的作法,固然能省 钱省事,但是这点好处,一部分会被提供食物的花费抵销,一部分会因标本连续好 多个星期被学生们触摸造成磨损所导致的教学效果下降抵消。频繁更换还有一条很 重要的优越性,就是它有助于减少过剩的等腰三角形。这种减少在效果上并不十分 明显,但仍能觉察得到。二维国的所有政治家一向都持这一观点。我知道许多校董 会欢迎少换标本的“廉价系统”,但我认为,真正的经济是消费,对标本的选用也 不例外。 不能让有关学校的问题来转移我们的主题。关于靠触摸来辨认的方式,我觉得 自己已经说了不少了。这种方法不像有人想象的那样费事、那样没有准头、触觉显 然比听觉更可信赖。但正如前所述,这种方式有一定的危险性,因此中低阶层中的 一部分人,以及所有的多边形和圆宁可用第三种方法进行辨认。这就是下一节的内 容。 这里又出现了视觉辨认,是不是同以前的说法不一致了呢?我在前面固然说过、 在二维国里,各种图形统统表现为直线,但这并不意味着用视觉就不能辨认形体。 现在我就来向三维世界的批评家们说明我们是怎样用视觉来相互辨认的。 如果读者们再费心看一下前面所说的内容,就会发现那里说的是低等阶层中的 情况。在高等阶层中,以及在温带地区,人们是借助视觉实现辨认的。各个地区和 各种阶层的人们之所以能靠视觉进行识别,是因为有雾的缘故。这种雾在一年中的 大部分时间里遍布除热带以外的所有地区。若在三维世界,雾对你们来说是不折不 相的坏事,它会遮蔽景观、压抑情绪,并且有碍健康。可雾对于我们却不亚于空气 那样重要;它堪称艺术之保姆,科学之母亲。我还是别忙着唱颂歌,先讲清我的意 思吧。 如果没有雾,我们看到的会只是清一色的长短直线,根本无法进一步区分—— 在气候干燥大气澄彻的地方也的确是这种情况。而在多雾地区,物体在一定距离外, 比如三英尺远处,看起来就会比两英尺处显得暗淡些。因此,只要经常进行物体明 暗程度的仔细观察,就能非常精确地辨认出一个个物体来。 一个例子会比一大堆泛泛之论讲得清楚明白。这里就通过例子解释一下。 设想有两个人向我走来,我想确知他们的身份。如果他俩一个是商人,另一个 是医生;换句话说,一个是等边三角形,另一个是五边形,我将怎样辨认出他们来 呢? 对于三维世界的孩子,只要学过一点儿几何知识,这个问题就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我的目光能等分开向我走来的陌生人所张的角度(A ),我就正处在距他挨近 我的两个边(即CA和AB)都不偏不倚的地方,我就能看到这两条边是等长的。 现在来看商人,如图3 (1 )。我能看见什么呢?能看到一直线DAE ,这条直 线的中点(A )离我最近,所以看起来很亮,但从A 点到两端的两段线会随着它们 很快隐人雾中而变得暗淡起来,我所能看到的三角形的两个端点,即D 和E ,实际 上就非常之模糊了。 另一方面,对于图3 (2 )所示的医生,虽然我也只看见一条直线(D'A'E'), 它的中点(A')也是亮的,它的两个边(A'C'和A'B')也是逐渐变暗的,但它们向 雾中隐入得不那么快,因此我看到医生的两个端点D'和E'也不如商人所对应的那两 个端点那么模糊。 由这两个例子,读者们大概会明白,那些有知识的人凭借自己的学识,再加上 长期的实际训练,是能够很准确地用视觉辨识中、低阶层的人们的。 如果你们——我的三维世界的读者们——已经掌握了这个一般概念,至少就会 认识到这样做的可能性,而不会认为这一切是不可思议的了。这也就达到了我讲这 段话的目的。不过,如果让我进一步解释其中的细节,那我只得知难而退了。年轻 而缺乏经验的人,可能会觉得——根据前面我讲的两个简单的例子——用上述方法 也能容易地辨认出我的父亲和我的儿子,那我就必须指出,在实际生活中,大多数 视觉辨认要比上述情况细致复杂得多。 例如,当我的父亲(一个三角形)走近我时,很可能会以一条边而不是一个角 正对着我,这时我就得让他转一转身,或者我自己围着他兜上几步路,才能把他分 辨出来,否则,此时我会怀疑我看到的是一段直线,或者说是一位妇女。再有,当 我的一个孙子(六边形)陪着我时,他的一个边(AB)会直对着我,从图4 中可以 清楚地看出,在我看来他只是一条整个都比较明亮的、即使在两端也不怎么变模糊 的直线(AB),再一边接上一段短短的暗淡的线段(CA和BD),而后两条线段的端 点C 和D 是较模糊的。 在我们这里,有教养的人在生活中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运用他们的名牌大学 里从著名教授那里学到的几何学的丰富知识——有两种几何学,静止几何学和运动 几何学——用眼睛辨认出其它有地位者的角度。由于辨认者自己是在运动的:或旋 转,或前进,戎后退,被辨认者可能人数众多,又都可能同时朝各个方向运动着, 进行辨认实在是不容易。对此,就是三维世界里最卓越的数学家也是会相信的。但 是我这里不准备再谈了。 只有极少数的最显赫最富有人家的子弟,才有时间和金钱全面学习这项高尚而 重要的艺术。甚至连我这个名望不低的数学家,又是两个很有出息的完全规则的六 边形的祖父,一旦置身在地位更高的一群转动的多边形中间,有时也会感到十分窘 迫呢。当然,普通的商人或者贫民,一旦置身于这种环境中,就会像你们——尊敬 的读者们——一旦来到我的国家时一样地困惑和迷悯。 置身于这样的一群人之中,你会看到周围都是线,而且看上去都是直的,在这 些线的各个部分上,明暗强度又都不断地无规则地变化着。即使你在大学的五边形 班和六边形班里学满了三年,出色地掌握了这方面的理论,也会感到还需要经过多 年实践,才能在上流社会的人群中走动而不致撞上人,而这些人又把别人的触摸看 成是十分无礼的举动。由于他们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因此了解你的一切动作,而你 对他们却了解甚少,或几乎是一无所知。总之,要在多边形社会里应付裕如,自己 就得是个多边形。这至少是我亲身痛苦经历的总结。 说来也许令人惊奇,这种视觉辨认艺术有时简直可以说是成了本能,这主要靠 反复实践和避免触摸培养成的。这正如你们三维世界中的聋哑人,一旦学会了正规 的哑语,就再也无法掌握凭口形识别正常人的语言这门更重要更困难的技术一样。 对于我们,“看”就同这一情况一样,一旦在小时学了触摸法,“目识术”就再也 学不到家了。 因而,在高阶层人士中,触摸术是不受鼓励的,甚至干脆遭到禁止。他们的孩 子自幼不是进公立小学读书(那里教授触摸术),而是被送入专门的高级学习班。 在我们的最高学府里,触摸动作被视为严重的过失,初犯者受停学处分,再犯者予 以除名。 但是,在那些低等阶层,视觉辨认术被看作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一个普通 的商人是不可能拿出巨款让儿子花掉三分之一的时间去从事这种抽象问题的研究的。 由于穷人家允许孩子从小对人进行触摸,因而在早年,他们若与多边形阶层的那些 刚受到一半教育的孩子所表现的迟钝,不成熟和行事拘谨相比,就更显得成熟、活 泼而讨人喜欢。可是当多边形的孩子最后完成了大学学业,并把他们学到的理论知 识应用于实践时,他们表现出来的巨大变化却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新生;他们在文学、 科学和社会学等各个方面,都会很快把三角形竞争对手远远抛在后面。 在大学里,会有极少数多边形子弟不能通过毕业考试,这少数落伍者确实可怜 :上层社会会把他们拒之门外,低阶层的人也瞧不起他们。他们既没有多边形学士 或文科硕士那种靠系统训练培养起来的成熟才干,也没有青年商人的那种天生的熟 稔灵活和多才多艺。各种脑力劳动和国家公职也一概同他们无缘。虽然大部分地区 并不明令禁止他们的婚姻权利,然而,他们也很难找到合适的伴侣。经验表明,那 些不幸的无才华的父母所生育的后代可能会是不规则多边形,至少也是些不幸的人。 历史上的骚乱和暴动,正是从这些出身贵族阶层的落难子弟中得到领袖的。这样的 大错误使一些较进步的政治家提出,真正的仁慈总是完全的斩草除根。他们主张制 定法令,把所有没有通过大学毕业考试的人,或者判处终身监禁,或者用安乐死的 方式把他们从肉体上消灭。目前,这种人虽为数不多,但比例却正在上升。 我已经离开话题,谈到不规则图形上面去了。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需要 专门用一节的篇幅讲一讲。 在前面的所有各节里,我一直设定——也许应当作为最基本的命题明确地放在 开头挑明——二维国里的每个人都是规则图形。由此,我说妇女是线时,就是说她 们是直线;工人或士兵必须有两条边相等;商人一定要三条边都相等;而律师等— —我便属于这一阶层,但地位较低——的四个边都是相等的……总之,每个多边形 的所有边都必须等长。 边的长短与年龄有关。刚刚出生的女婴长约1 英寸,而一个成年的高个子妇女 身高可达1 英尺;各阶层的成年男人各边的总长为2 英尺或略长一些。 可这里并不考虑一个人的边有多长多短,重要的是边长应当相等。无须赘述便 可看出,整个二维国的社会生活都依赖于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即大自然赋于我们的 所有形状都是等边的。 如果一个人的边长不相等,则其角度也不相等,这样,无论用触摸法识别还是 用视觉法辨认,单凭一个角的大小是无法确定一个人属于何种等级的,只有通过触 摸查明他的每个角才行。但是,这样费事地摸了又摸,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全部 视觉辨认术也会立即告吹,就是触摸作为一门技术,也不会有长久的生命力。人们 的交往将变成一种冒险。人们的一切打算将落空。信任将不复存在。即使是最简单 的社交安排也不会有安全感。 总而言之,社会文明将崩溃,人类将处于野蛮状态。 以上这些内容因为在我而言是显而易见的事,所以讲得可能太快了一点儿。不 过,读者只要稍稍思考一下,我再举一个日常生活中例子,大家就会相信,我们的 整个社会体系都确实建立在人们的规则性上,也就是等角构造上。例如,你在街上 遇到了两、三个商人,只要看一眼他们的角度和亮度很快变暗的两条边,就能立刻 认出他们的阶层,于是便会叫他们留步,邀请他们去你家用饭。你能非常自信地这 样做,因为大家都知道一个成年三角形会占有多大的面积。可是你不妨想象一下, 要是商人这个规则而体面的三角形尖顶后面又拖着一个对角线有十几英寸长的平行 四边形,结果这个怪物卡在了你家门口,那该多么尴尬呀! 我怕是小看了有幸生活在三维世界里的读者们。我说的这些细节,读者们会是 一清二楚的。显然,在这种怪异的情况下,只靠测量一个角已经不再能辨识别人了。 所以,人们一生中需花许多时间来全面触摸他所要辨认的人的每一条边,即使是一 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四边形,要做到在人群中避免相撞也会是煞费周折的。可是,如 果社会交往的成员不是规则形状的,那就会是彻底的混乱不堪;一旦有人稍一惊慌, 就会造成重伤,若发生妇女或士兵当中,则会是生命的巨大损失。 规则的人体结构是造物主赋予我们的天然标志和烙印,而自然法则也不会重新 写过。不规则形对于我们,就如同你们所说的道德败坏和犯罪,而且这两者受到的 处置方式也是相仿的。的确,我们这里不乏散布没有必要把几何形状的不规则和道 德沦丧联系起来的人。他们发表谬论说:不规则体自打一出生,就受到父母的歧视、 家庭的忽视,以及社会的轻蔑与猜疑。 他们与一切领导职务无缘,与一切受到重视的有用活动无缘,又时刻都受到警 察的注意。成年之后,他们就得去有关部门报到接受检查,一旦发现他们的身体超 过一定的偏差界限,就得送掉性命,在顶好的情况下也只是被雇用为最低级的雇员。 他们不得结婚,干的是单调乏味的工作,得到的是微不足道的薪金,而且必须食于 办公室、寝于办公室,甚至度假时也要受到密切监视。这对一个人的天性是多么大 的摧残啊!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是最好最纯粹的人,也会产生怨恨而堕落的。 这一切听起来并非没有道理,但不能说服我。明智的政治家们也同样不认为我 们的祖先把对不规则图形的宽容与维护国家的安全不能兼顾是什么错误。毋庸置疑, 对不规则者本身来说,生活确实是艰难的,但大多数人的利益要求他必须这样。如 果一个人生着三角形的前身,而后背却像个多边形,又允许他生出一个更加不规则 的后代来,那么生命的意义又何在呢? 难道为了接纳这样的怪物,就去改建我们二维国的所有房屋、厅堂和教堂吗? 难道戏院的收票员得先前前后后地测出每个人的各条边后,才允许他们入场吗?让 不让形状不规则的人进入民团呢?再有,这种人也太容易受到冒名顶替的诱惑了呀 :他们能把多边形的正面探进商店里购货,从而轻易地骗取商人的信任而捞取便宜。 让那些鼓吹废除对不规则形的刑法的所谓慈善家们去鼓噪吧,据我所知,不规则形 天生就是些伪君子、厌世者,或者是些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棍。大自然既能造出这种 形体,也就能赋予这样的品性。 当然,我也不赞成一些地区采取的极端手段,如顶角与合格角度相差只有半度 的婴儿一出生便得杀掉。其实,在最高贵和最富才能、称得上是真正天才的人中, 就曾有一些是从角度偏差有45' 甚至更大些的逆境中奋争出头的。如果当初消灭掉 了他们,那真会是国家的不可弥补的损失哩。我们在对不规则的治疗技术上也已取 得了一些辉煌成就,可以采用牵拉、挤压、穿孔、诱导等种种外科疗法,把不规则 者部分地或完全地矫正过来。 因此,我颇赞成中庸之道,不主张严格划定什么规则与不规则的界限标准,但 是我建议,对不规则形应在形体开始定形时接受卫生部门的检查,一旦发现他们不 可能治愈时,便使之无痛苦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