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杰斐逊先生。”一名士兵打开了休息舱的门。 “斯科特上尉请你过去共进晚餐。”他提出邀请。 “你告诉他,我不和野兽共进什么晚餐。”杰斐逊没好气地回答。他恨不得立 刻掐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士兵。 片刻后斯科特上尉忽然亲自出现在门口。 “杰斐逊先生”,上尉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他换上了彬彬有礼的语气:“请 原谅我的唐突,我想您刚才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事情。” “是的,我看到了”,杰斐逊大声咆哮,一腔怒火倾泄而出,“我但愿瞎掉眼 睛可是我看到了,你们是我见过的犯下了最无耻的罪行的最无耻的人。我但愿你们 立刻死在太空没有人收尸!”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愤怒到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 奇怪的是上尉并没有生气,休息舱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杰斐逊把脸转向门口,看见上尉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他似乎要解释他那些 禽兽不如的行径了。 不过他并没有直奔主题,只是淡淡的说:“我可以非常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一 切都是为了战争,包括活人和死人。不过,你必须先跟我来,亲自看一看真相,这 比谁告诉你都要明白。” “现在,请跟我来吧。” 斯科特上尉用恳切的眼神望向他。 看着这个小自己一半的军人,杰斐逊很想给他一个背影,让他尝尝被无礼对待 的滋味。一个人是可以这样对待长辈的吗? 不过什么又是“包括活人和死人”呢? 说不清是被他的说辞吸引,还是被他的坚定和疲倦打动,杰斐逊忽然产生了一 探究竟的想法。他磨蹭了一会儿,又戴上他的礼帽,板着脸走出了休息舱。 走过狭长的对接通道,眼前豁然开朗。虽然“拯救基督”号的外壳受损,但内 部并没有受到影响。宽敞的主通道里,穿着或不穿医生制服的人推着伤员来来往往, 一片繁忙。主通道左边并列着数条分支通道,于是两人随便走进了其中一条。来到 一扇标着“手术室”的门前,他们停下来,启门而入。刹那间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迎 面扑来,眼前的一幕让杰斐逊触目惊心,几乎晕倒:与其说这是个手术室,还不如 说是一条流水线。与普通流水线唯一的不同,是它加工着人的身体! 虽然不是医生,但杰斐逊能看出,第一道工艺是抢救。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躺在 流水线启点操作台里,正由两支机械臂为他电击起搏。 与其并列的第二个操作台则非常血腥,上面是一具残缺不全的躯体,缺少了下 肢和左臂,剩余部分还严重烧伤。他浑身插满了管子,一把光刀正在切割他腹部的 伤口,血流满地。 第三个操作台可以看到机械臂正在为病人手术,好几支机械臂在病人打开的腹 腔里忙碌着,一支机械臂忽然伸到旁边的舱壁上取出什么,然后又伸回病人腹腔内。 杰斐逊转头看手术室的舱壁,发现那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储藏柜,而柜里装着的, 竟然全是人体的器官,大到整条下肢,小到眼睛耳朵,还有说不出名字的人造器官, 分门别类,整整齐齐。 杰斐逊有点晕眩,回头看第一操作台,抢救好象失败了,操作台翻转,那名不 幸的病人掉到了下层。原来操作台两面可用,新的一面干干净净,接过传送带送来 的一名新伤员。 “他被送到哪?”杰斐逊问。 “回收。”上尉回答。 杰斐逊的身体有些摇晃。 “杰斐逊先生”,上尉扶住他,“我们到指挥舱去吧。” “我们非常遗憾,但这就是战争。”斯科特让他坐下,为他摆上食物。然后一 边吃,一边侃侃而谈:“开始的时候,战争不可谓不利于我们,乐观的估计是一年 就可以回家。”他喝了一口汤,仿佛仍在品位那胜利。 然而,事实上那一年并没有到来。 * 持续了十年之久的银河战争,起初是大角和比邻星为了争夺人马座的矿藏而 发动的,随后战事波及了其他星系并最终组成了有比邻星、天狼星、猎户座B 和心 宿二参加的黄道南联盟,以及大角、织女、太阳系、毕宿五等组成的黄道北联盟。 双方在人马座天体森林绞杀了整整三年,最后织女联军擅自退出战斗致使黄道北联 盟的大角联军、毕宿五联军全军覆没,太阳系联军损失四分之三,残部退回太阳系 布防。 “你知道人是怎么死的吗?”斯科特上尉忽然发问。 “……” “是跃迁”,他自己回答,“敌人一个跃迁就可以来到你面前。 没有炮火准备,没有进攻路线。没人管什么计划,战术,在人马座,战争就是 面对面开枪。如今几大行星接连失守,我们仅剩残部2000万退回月球驻防。你知道 我们兵团现在有多少伤员吗?180 万!“ * 杰斐逊想了想,反驳到:“但是这能成为破坏墓园的理由吗? 现在很多身患重病的人宁愿来到墓园也不愿进行高风险治疗,为了什么?为的 是墓园能带给他们希望。这不是180 万的问题,这是全人类的问题,墓园是他们最 终的梦想。“ 斯科特上尉停了一停,接着面露无奈地说,“战事到了这个地步,地球的那点 补充根本无法满足手术需要。所以只要士兵的大脑没有死亡,我们就给他重新组装 身体。把几个人拼成一个人。那么剩下就只需要一些抗排异的措施而已。无论如何, 一个训练有素的老兵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这些,用餐时间陷入难捱的沉默。 “罪行。”杰斐逊咕哝了一句。 “非常正确,”斯科特上尉猛地站起身来,“战争本身就已经是罪行。很遗憾 我们现在却必须为它服务。包括你的客户们。” ——“所以,我有一个请求,”斯科特中尉终于兜完了圈子,“我希望你能帮 助我们在这几百万个琥珀中,挑出那些16到45岁,身体保存完好,死于非慢性疾病 的人。” * 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杰斐逊说不清楚,扼杀别人生的希望和亲手 夺取别人的性命,哪一种更接近于凶手。看着眼前这名医生,不,确切地说,军医, 和他说梦想简直是徒劳,他是铁定了心要做前一种凶手的,因为作为医生,他不能 做后一种。而自己呢,帮助他,有违道义和职责;不帮他,他又确确实实在救人。 杰斐逊左右为难。他站起来,望向舷窗外,就在刚才那段时间,又有数十条武装飞 船进入了墓园轨道,更多的还在陆续抵达中。时间剩下的好象不多了。他感到非常 无助,他眼前浮现出墓园的未来——漫长的轨道上漂浮着破碎的琥珀和一颗颗孤零 零的人头。 “好吧,我同意”,杰斐逊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但是,我要见你们的兵 团指挥官。” 斯科特上尉看着他,第一次笑了。 -------- 铁雪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