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楼兰历1314年3 月4 日,在楼兰的历史上,是一个被血染红的日子。 绵延八百里的阿尔码平原,成了普蓝星球上最大的坟场。 埋葬了一百五十万名同胞的尸骨。 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所有楼兰人心中,刻骨铭心的痛。 所以,从此阿布罗狄的名字就和撒加一起成了楼兰人千刀万剐的对象。 无论是我和沙加,还是谷雨的军队,赶到的时候都太晚了,连万分之一的人都 没能救回。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样的词也形容不了我看到的惨况。 这一片大地都被血染红了呢。 我俯下身,妄图寻找还幸存的人,但总是失望。 大部分的人是被机枪扫射而死的,倒下来的时候就尸体叠着尸体,血从他们身 下稠密而缓慢的继续渗出来,然而已经是冷的了。他们还算是死的比较幸福的…… 还有一些人,从伤口上辨认,应该是死于刀、剑之类的冷兵器,而且可以看的出来, 并不是一刀致命的,所有的伤处都不是致命的伤,那么就是因为后来流血过多而死, 而会有这么伤口……我不发一言,越看下去脸色就越沉重。 这是残杀! 可以想像的到,那些德尔人,是把杀人作为乐趣了。 放下那些尸体,轻轻抹上死者不愿瞑目的双眼,我继续向前走。 死的是什么人都有,有老有少,上至七旬老者,下至不足月的婴儿;有男有女, 其中有些尸体……赤裸裸的身体上满是血迹和挣扎后的伤痕,我脸色有些发白,替 她们合上已经无法蔽体的衣服,站起来,看着触目所及都是尸体,我阴沉着脸不想 说话,但如果现在有德尔的人出现我面前,我想就算是将他们碎尸万断我也不会手 软。沙加在我身侧,雪白的衣服上也不免的沾上了斑斑的血迹,他没有说什么,平 静的脸色上也看不出他心里有什么反应,偶尔他身上会有光芒闪过,不过都马上又 归于沉静。 那时我本以为自己看到的已是人间惨况,我以为我已经承受了太多,却不知道, 接下来的,才是让我无法忍受的,连起码表面上的冷静都无法保持。 在离我还有几百米的地方,我看见:一群德尔人还没有撤走,正在围殴几个老 人。 他们没有开枪,只是用着枪托砸,看着那些老人无力的反抗,一面哈哈大笑。 那几个老人,应该都是七旬以上了,身上已经有被殴打过的痕迹,本该是在家颐养 天年的年纪,结果却在这里受尽欺凌。颤颤巍巍的步履怎么躲的过身强力壮的年轻 人,我看见,其中的一个还试图去护住另外一个,但结果却是连自己也一起摔在地 上,根本就连站都不稳的年纪了呀…… 那些德尔人看到这一幕,一起大笑起来,其中一个,拿起枪狠狠的砸下去—— 我的脑海里“轰”的一下炸开了,好像血都涌了上来。 几乎是在看清楚的同时,颤着声音我低低的骂了一句,“畜牲!” 人已如箭般扑出,火焰从我手中席卷而起——没有做任何防护,没有任何考虑, 恨意已烧去了我所有的理智,我才明白,我也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等我落下来的时候,因为来势太急,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考虑,所以也被击中 一枪,不过那些德尔人也已经在我的火焰魔法下瞬间从人间蒸发了,事后我才后悔 让他们死的太便宜了。 我的双脚踏在地上,但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轻飘飘的觉得自己都不属于自己。 那几个老人已经是奄奄一息了,他们倒下去,眼里最后的光彩是看见我后的放心, 低低的我听见他们死前最后一刻在口中,以圣者之名向我致敬。 我要疯了…… 我做了什么,我又能做什么?人们向我献上敬意和忠心,我却保护不了他们。 我有什么资格接受圣者的称号? 无力感流遍全身,腿一软跪在死去的楼兰长者面前,左臂上伤口里血汨汨的流 了出来,我却恍若未觉,完全的没有感觉,甚至都没有注意到。 将手插进还渗着血的土地里,我一字一顿的道:“指天、指地、指楼兰的每一 草每一木起誓——血、债、血、偿!” 从我身后传来沙加柔和的声音,那样的平静,平静到我无法忍受,“这就是生 死。” “这只是生死?” 我瞬间回头,眼里可以冒出火来,我从没有用这样的口气和沙加说过话,就算 是知道他不以楼兰为念,就算是知道他漠视生死……我都可以接受也从无异议,可 是这次,我无法接受他的平静。 我一触即发的怒气撞向他,却又硬生生的停住了。我看见,他的眉宇之间,依 稀的不忍……那一点点的不忍,溶化了我的所有愤怒。看进他平静而无言的眼里, 我明白——其实我一直都明白的——沙加不是不明白这些,他只是明白了太多。多 的可以让他明白这虽然不只是生死却也就是生死。 失眠的夜。 在经历了那样的震荡之后我根本就没法真正平静下来,总是会想起白天看到的 景象。无法否认我心里的阵阵关于毁灭的冲动,生命之石和我的感应又加强了呢。 它们的力量和我心里的复仇的念头起着共鸣,我看似很安静的坐着,但实际上我的 心里已是惊涛拍岸。原本因为生命之石的力量引起的幻觉现在已经没有了,但不是 消失了,而是从我的眼前转去了我的心底。每一刻,我都听得见它们的呼唤,但这 些,暂时,还是被我封在心门之外的。 血债血偿…… 这个念头挥之不去,搅乱我的心绪,而生命之石的诱惑更在耳边推波助澜…… 如果借助生命之石的能量,只怕到时候整个普蓝都会被毁灭吧,不过这样也不错呢 ……毁掉一切…… 模模糊糊的思路中突然听见了沙加的声音,“轩……” 我抬起头,看见沙加略带担心的神色,突然间,冒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沙 加……你……离开普蓝吧。” 沙加还是那样略带担心的看着我,没有回答。 我轻忽忽的笑,伸出手让雾气在我手中凝聚,微笑着说,“你看……这些都是 普蓝上的冤魂呢……这样的星球,你还留着干什么?我都不想要了呢。” 下一刻,我听到了一声叹息。 沙加轻轻揽住我,柔和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别太执着了。” 柔柔的感觉包围了我,伸出手,穿过他的金发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入他温暖 的胸膛,爱的温暖吹散了我心中一切的恨意,是的,沙加……我的爱,只要有你在, 我永远都不会走到那一步。 只要你在,我永远都不会让自己陷入毁灭的深渊。 我保证。 第二天起,我就离开了沙加。 各地在这次的屠杀之后纷纷爆发了不同程度的暴动,然而镇压也是极为残酷的。 我去了谷雨的军中,不管怎样,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血不能白流。 我见到了谷雨,蝶影,穆,伊丝,以及我们的客人陈萧。 虽不知陈萧为何而来,但他确实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陈萧展示了军事上的才华,在他的指挥下,我们以少数的兵力引开了敌人的镇 压部队,大部分的军队被用来于阿布罗狄的军队周旋,终于在3 月9 日围住了阿布 罗狄的部队。 眼看着我们已经将阿布罗狄的残余力量逼入死地,每个人的神情都有些亢奋。 我冷冷的看着我们的包围圈越来越小,阿布罗狄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心知没有再出 手的必要了,我们已稳操胜券了,阿布罗狄必然要为他所作过的付出代价。有的时 候我也会想,像阿布罗狄这种人,对于德尔这个民族而言,该是英雄吧……因为他 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的民族利益,只不过……既然是不同的民族,无论如何对这 种人,也是要杀之后快的。 谷雨也在前线,她坚持一定要亲手抓获阿布罗狄,我知道,自从那次大屠杀之 后,这个就是她为自己加上的责任。 我看着阿布罗狄身边的人纷纷倒下,如果不是我们希望活捉的话,那么阿布罗 狄早就会没命了。 此刻又一个女子扑在阿布罗狄身上,替他挡下一枪,但自己却死了。 “馨儿!”阿布罗狄大叫,声音里很是悲痛。 他愤怒的转过来,居然失去理智的向我们冲过来,看来死的那个女子应该是他 很重要的人吧。 谷雨扬起枪,对着他的腿上开了一枪,阿布罗狄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谷雨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你也知道重要的人被夺走的滋味?如果你愤怒,那 么我们的愤怒就是你的百倍!” 谷雨再度扬起枪,我想,谷雨是要亲手结果他吧。 懒得再看,我转开视线。 听见预期中的枪响后,没有听到民众的呼声,反而感到周围嘈杂的环境一下子 全安静下来,感觉到突变的气氛,我转身看去。 谷雨跌在一旁,一个人护在阿布罗狄身前,而那个人,居然是楼兰的祭司,我 最好的朋友——伊丝。 所有的人都在看我,鸦雀无声。 我知道,祭司在楼兰是一种神圣的存在,在目前这情形,他们都不知所措,虽 然祭司是护在敌人身前,但大部分的人还是不敢轻易动手,他们在等我的决定。沉 静的有些沉重的气氛里,我看向伊丝,她的脸色有些仓皇但是很坚决,我看的出, 那是爱的光彩,真是很意外,我本以为……她爱的,该是那个撒加。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我问:“伊丝——你想救他?” 伊丝脸色苍白的回答我,“是。请你们放过他。” 我开始向她走过去,走的很慢,每走一步,我就问一句:“你知道他是阿尔码 平原上的大屠杀的主使者?” “我知道。” “你知道楼兰一百五十五的人死在那里?” “我知道。” “你知道你脚下的每一块土地上,都浸着我们的鲜血?” “我知道。” “你知道楼兰枉死的几百万条冤魂都不会安息?” “我知道。” “你知道……你选择维护他,就是与楼兰为敌?” “我……知道。” “很好,既然你都知道,”五步的路程,五个问题,冻结了我的心,我停在她 的面前,冷冽的声音一如我冷却的心,“那么我就告诉你——” 直视着她的眼,每个字都有如碎金断玉般坚决:“你想救他走,除非是踏过我 的尸体!” 瞬间,我看见伊丝失去血色,然后她挣扎似的说,“对不起……但是我不能看 着他死。那样子的美丽……不该被摧毁。” “死者已亦。你们就算杀了他也不过是为了泄愤……如果你们肯放他走,我可 以抵命。” 伊丝企盼的看着我。 “动手吧。” 我冷淡的说,掌心中有火焰升起。 伊丝不再说什么,将阿布罗狄小心的放到远一点的地方,同时我们这边的人也 都向后退去。她的身上也升起了白色的光芒,我知道,她也做好了一战的准备。楼 兰的顶尖魔法师居然会这样动手,最高的魔法境界没有对敌人施展,反而用在内斗 上,真是讽刺啊。 然而虽然这样想,却还是倾尽全力的,伊丝的实力我清楚,不容忽视。 黑暗系的魔法和水系的魔法碰撞在一起,那一战,可谓是风云色变,日月无光, 我们的魔法力激起的能量遮盖了所有视觉的可能。当一切重新尘埃落定的时候…… 胜负已分。 我站着,伊丝已经倒了下去,我知道她活不长了,黑暗的力量已经摧毁了她的 身体,那是表面上看不出来的伤痕。 我静静的看着她,她抬起头无力的对我说,“让我先死好吗?拜托……”她败 了,自知无法在保住阿布罗狄的性命,比他先死应该是她最后的心愿了吧。 我轻轻的摇摇头,伊丝的脸色顿时死灰一片,她一咬牙,手中闪起微弱的光芒, 向自己胸口撞去。 想自杀? 在背叛了楼兰之后,没有那样简单的结局。 我冷哼一声,扣住她的手,凑近她,笑的有些残忍,“你想救他,我就让你看 着他死。” 回过头吩咐了句,阿布罗狄被拖了下去。 他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让他轻松的死岂不是太便宜了? 所以,把他交给那些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亲人的人来处置是最恰当不过了。但是 我也知道,在那些恨不得将阿布罗狄挫骨扬灰的人手里,他一定会死的很惨,不会 比我们的人死的好到哪里去。 显然伊丝也知道这一点。 “不……”她低低的絮语,“不要……” 伊丝封闭起自己的感觉,不想再听再看让她心碎的情形,算是一种逃避吧。可 是……在我手里,怎么可能容的她逃避? 她选择了这样的路,就要承受这样的结局。 我盯着她,没有怜悯,没有感情的看着她。 伊丝……爱情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让你背叛祖国不顾他的手上沾满你师长朋 友的血也要维护他?你选择背弃我们……那么我就不会放过你,我会杀了你,不管 这算不算成全你我都会杀了你,不会让你再活着……但在这之前——用自己的魔法 力将阿布罗狄的景象直接传进了她的心底,越过她自己封锁的防线,让她不想看也 得看。 “不!” 伊丝凄厉的叫起来,我知道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如果她是为了对阿布罗狄 的爱的话。 没有停下来,直到阿布罗狄断气,我才放开她,这时她看起来已经有点不正常 了。即使在我放开她之后她仍然在不停的颤抖着,闭着的眼始终没有再睁开,口中 一直喃喃道,“不要……不要…………” 我知道,伊丝……大概是在过度的刺激下有些失常了吧。 我转身对着谷雨伸出手,我的眼神宣告了我的决定。 谷雨的眼里有着不忍,但仍然抽出佩枪递给我,但是我知道,在她拔枪的刹那, 她是犹豫的,虽然不明显但是我知道。 接过枪,我跪在伊丝身边,将枪抵住她的太阳穴。 “等等——”围观的队伍中突然有异议的声音发出,我漠无表情的看去,是陈 萧。“你用的着非要这样吗?”他迎着我的视线,毫不退缩,“她已经被你逼疯了, 还不够吗?”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我冷冷的道,“死的不是你的族人!” “可是,阿布罗狄已经偿命了,”这次出言阻止的是穆先生,“在生命面前, 是不是可以宽容一点?或者说,宽恕?” 我没有看穆,视线越过遥远的地平线,平淡的说,“我们没有宽容的资格。 从他的双手沾满普蓝的鲜血后,我们就不再有宽恕的立场了。 宽容——那是后来者,没有经历过这场战争的人——才有的权利。“ “伊丝已经这样了,杀了她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就让她这样吧……” 谷雨低声的建议。 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扣动了扳机。 在血喷溅出来的那一刻,我静静的说了一句:“楼兰容不得叛徒。” -------- 自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