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砖拍《听剑》 在网上看文直到如今,偶尔我也会写写评论发发牢骚,但我很少——可以说从 来没有专门针对过哪篇文写过评,往往都是某一类型文章的总结。原因在于:对我 而言,评论从来都是批评的言论而非评价的言论。所以说,网上盛行的拍两下再给 颗糖哄一哄,在下是决计做不出来的。在下的评里,鲜花掌声什么的是没有滴,鞭 子刀子狼牙棒倒是随处可见,咱素来奉行砖头一路砸到底的行动原则,别人说做人 要厚道,可惜咱向来尖酸刻薄心胸狭隘,厚道?那是什么? 这次呢,是风舞鹰翔请我评评她的《听剑》,既然人家都不怕挨砸了,咱还有 什么好客气滴~~~ 小风啊,你就等着咱的三块砖吧! 看完《听剑》,感觉风舞鹰翔的确是个很认真的写手,和那些YY的小白有天地 之别,非常认真的想要描写出她想象中的世界。可咱认同她的认真是一回事,砖头 还是照砸不误滴,所以请看第一砖:人物。 《听剑》中对主角甄梓有过很多次关于眼睛的描写,例如“那双黑到了极致的 眼就像夏夜浩瀚的星空般,透过树叶映下来的阳光在那双眼中如星星般闪烁不定。” 这也没什么,但最大的问题出在另一句:“好像能看透一切的眼。”并且,类 似的语句出现了不止一次,如“极黑极深”这样的形容。于是我们很容易就在脑海 里勾勒出一个冷淡老成,对世间一切都似毫不在意的少年形象。 然而,这正是《听剑》一文对人物塑造的最大弊病。 要知道,一篇文章中,对于人物的形容,尤其是像深沉淡漠看透一切这类对人 物性格下定语的形容词,是绝对要三思再三思谨慎使用的。一旦对人物下了一个定 语,例如深沉精明,后面的章节里该人物就一定要有符合这个形容词的言行举止。 塑造人物并不是单靠反反复复告诉读者这个人怎样怎样就够了,那叫催眠,不叫塑 造。真正让人物有血有肉丰满起来,是他在各种环境各种遭遇下的反应。 塑造人物最高明的手段,应当是将故事情节和人物性格紧密结合起来,怎样的 性格在怎样的遭遇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然后这样的反应又进一步推动了情节的展 开——当然,就这么说说很容易,但真要达到这种地步下十年的苦功也不够。所以 说,暂时做不到也可退而求其次,那就是让人物主动表现。 由于《听剑》中甄梓最开始出现时还是个小孩,这就让我想起古龙的《浣花洗 剑录》中的方宝儿。最开始出现时的方宝儿同样是个十二岁的幼童,古龙对他下的 定语是性情古怪,少年老成。但这一点并不是空口而谈,仅他在白家遭到大变之后 同胡不愁离开,追不上胡不愁的脚步并不出言要他慢一些,而是开口教训:“大头 叔叔,我看你真有些小孩子脾气,做事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就不知道别人文质彬 彬,不能像你们走得那么快么?”仅这一句话,就将他老气横秋的性情活灵活现展 现了出来。 古龙作为一代武侠宗师,《浣花洗剑录》虽然不过是他早期算不得出色的作品, 其水准网络上也没几个写手能望其项背。方宝儿的形象的竖立并不仅仅只是靠说了 几句话便成了,而是在一连串大起大伏,惊涛骇浪般的事件中进一步深化,让一个 少年老成,性情古怪却又带着几分天真的孩子气的幼童形象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们 眼前,以至于成长后的方宝玉都逊色了三分。 当然,一时间学不来古龙那样的手段,我们还可再退一步,那就是极力使人物 平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符合他的性格。 例如萧鼎的《暗黑之路》,虽然在咱看来里面那些计谋,那些事件称不上多出 色,与人物性格之间的关联更是差到哪怕换上一个与夏拉蒙截然相反,阳光灿烂一 片光明的主角故事也照样开展得下去。但萧鼎强过他人的地方,就在于夏拉蒙的言 行举止绝对符合了作者给他下的阴沉孤僻酷到死的定语:不到必要绝对不开金口, 所过之处阴风四起冻得人直打寒战,而且还不厌其烦地从旁人的角度描写他是一个 多么阴森给人以多么强大压迫感的男人。虽然咱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夏拉蒙都摆脱不 了故意摆酷的嫌疑,而且对他冷酷无情,黑暗阴沉的描写实在太过流于表面,假、 空、自恋到咱鸡皮疙瘩掉满地,但由于描写的一贯性,并没有前后矛盾的地方,所 以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在《听剑》中,这就是绝对的致命伤,里面反复描写甄梓有一双“夏夜浩瀚 的星空般”“看透一切的眼睛”及异于常人的气度,然而从他的言行举止,处事方 法和待人态度来看,我们却只看到了一个普普通通,性格上没有丝毫出奇的地方, 甚至还由于描写得太过模糊以至于让人看过就忘的少年——不能不说,这完全是作 者的失败。 就象我开始时说的,对人物性格及形象下定语的形容词,绝对要三思三思再三 思,谨慎使用。因为你一旦用了,读者马上就会在脑海里形成一个初步印象,倘若 发现文中后来对人物的描写与脑中印象相差甚远甚至完全脱节,对全书的失望一旦 产生,就很难补救得回来了。 《听剑》中对于甄梓的形容,那可真是不遗余力,从相貌、气度,旁人的感觉 方方面面力求让他与众不同。但可惜的是,这一切都只是风舞鹰翔在说而已,看的 人是不会因此买帐的。只有让他在遇事反应,处世态度这些方面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读者才会真正认同。 但,风舞鹰翔在这一方面做得太失败了,全文看完,甄梓给我的印象只有两个 字:平凡。不,如果能真正描写好一个平凡的人物也是一种成功,甄梓就连这两个 字也不够格,只能说他给人印象太过模糊。不管是性格还是别的什么,没有一点让 人印象深刻的地方,看完之后居然让人完全弄不清甄梓到底是什么样的个性。只模 模糊糊感觉到,他和平常的十七八岁少年没什么两样。 事实上,《听剑》中甄梓的性格方面,还是很有几个可以深入挖掘,让他和普 通少年区分开的地方的,例如从小因为没有灵识不能做听剑师,父母师门的失望, 旁人的鄙夷,虽然要一个九岁的小孩有什么深刻体会实在太不合情理,但这一切一 定会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印痕,从而影响他对旁人,对整个世界的看法。可惜风 舞鹰翔却轻轻一笔带过,从而导致甄梓不仅在幼年,长大后也和平常的浮躁少年没 有任何区别,面目性格甚至整个人的形象都模糊得让人过目即忘,再和文中反复出 现的对他异于常人的形容一对比,其差异实在是大到让人想忽略都难,让人屡次如 梗在喉,几乎无法继续读下去。 人物批完,接下来是第二块砖头:情节。 《听剑》看完,咱揣摩风舞鹰翔的意思,大概是想写成游历式的故事,以甄梓 一路上遇到的各种人各种事为砖,构筑起全篇的大框架。但这样一来,风舞鹰翔又 犯了个错误,这样一个个的小故事,是不能拖太长的,当断的时候一定要干净利落 的结束,决不能拖泥带水。 虽然《听剑》正篇中连第一个故事都没写完,但这种拖沓已初露端倪。弦舞月 出现了那么多次,与鬼剑也交过两回手,甚至弦舞月背后的人也出现了,在咱想来, 总该揭开谜底了吧?可它不然,虽然弦舞月凄凄切切的呼喊中多少透露了些,却让 咱看得更加一头雾水。甚至由于这种拖延而影响到了故事情节的合理性:甄梓为了 保护他们连命都差点送掉,弦舞月一心想的居然还是保住秘密,甚至想要丢下重伤 的人不管,但没有甄梓,没有紫麟宝剑,鬼剑再来时她拿什么对抗,拿什么保护爷 爷?就算她再刁蛮任性,这种时候想到的也应当是谋求能和鬼剑对抗的人合作吧? 或者说她刁蛮任性到连这点大脑都没有?这样想的话情节到是合理了,但风舞鹰翔 想创作的就是这样没大脑的女孩?而且甄梓的反应也很奇怪,想和鬼剑对抗,首先 就是要对鬼剑有更多了解吧?摆明了弦舞月就是知情者,他却连追问的念头都没有, 甚至还有心思去想小儿女的情事,这是一个险死还生的人应有的反应吗?未免神经 也太粗了点吧? 对作者来说,或许是为了下面的情节做铺垫,但在我看来,这种完全经不起推 敲的隐瞒和拖延是没必要且不合理的,因为它已经影响到了情节的合理性。我并不 反对在文中为以后的情节发展埋下伏笔,但重要的是应当适度,如果影响到情节的 合理甚至导致人物的走型,那么倒不如舍去。而且最重要的是,类似的情节一再出 现,却始终不给人个交代,故事没有丝毫进展,会令人感到相当乏味,以至于热情 都被磨没了而无法继续读下去。 而且风舞鹰翔在情节上的弊病并不止这一处,例如开头有这样一句话:“—— 许多年以后,当青年风无定站在这个同样长成了青年的孩子面前,面对他手中紫光 萦萦的长剑时,他会想到这双极黑极深的眼。那个时候,他会突然想起,是不是早 在多年以前,这双眼睛便已看到了这样的结局?” 如果我没猜错,风无定与甄梓的纠葛将是全书中最大的主线,在此处预先埋下 伏笔也没错,然而既然有了这样一段话:“——打归打,笑归笑,不论是风无定还 是甄梓,这几天的经历,都是他们往后的生活里,注定抹不去的回忆。这一刻,他 们是用笑来记忆,而数年之后,便要用刀来刺在心底,免得被不停流淌的血冲淡消 散……”但对风无定与甄梓之间的交情居然只以:“瘦瘦小小的甄梓,总是摆出一 副傲慢倔强的表情,用风无定的话来讲,就是很欠打的那种。因为欠打,所以他就 总是找机会欺负他。可是每次一动手,这个瘦瘦小小的家伙却总是有办法和自己打 个平手。然后,两个鼻青脸肿的孩子就躺在庭院外的半山腰,在太阳底下互相数着 对方身上的瘀青,之后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这样一段轻轻一带而过,让我完全 感受不到风无定和甄梓之间的交情到底有多深,对他们的影响究竟如何,那么前一 句“这几天的经历,都是他们往后的生活里,注定抹不去的回忆。”看来就别扭得 紧了,尤其是那一句:“这一刻,他们是用笑来记忆,而数年之后,便要用刀来刺 在心底,免得被不停流淌的血冲淡消散……”更是让人无比郁闷,短短半个月的交 情,没有任何特殊的事情发生,就当真深刻到如此地步?不管怎么看也只是两个男 孩萍水相逢的短暂相聚,在他们之前和之后的成长岁月中难道就贫乏到了没有别的 朋友没有别的值得怀念的事情,以至于这么几天的玩闹也值得一再回味并永志不忘? 说到底也只是情节的掌控能力不够罢了,在应当详细描写的地方往往一带而过, 不那么重要的反而描写得仔仔细细。要知长篇虽不象短篇对叙事节奏那么讲究,但 也决不是可马虎了事的。会影响到后面发展而预先埋下的伏笔,尤其是对全篇起至 关重要作用的伏笔,哪怕读者觉得罗嗦没必要,也绝对不能吝惜笔墨,务求在读者 脑海中有个较为深刻的印象,这样才不至于读到了后面让人有别扭甚至是摸不到头 脑的感觉。 情节也就说到这里,下面是最后一项:立意。 我不是对风舞鹰翔的立意有意见,事实上,想要在文中表达什么完全是作者的 喜好,读者只有两种选择:认同或不认同。而且从全篇的引文,及发展到现在的内 容看,风舞鹰翔的立意,或说主题,大概是想通过甄梓的旅行,以剑和人的关系折 射出复杂纷扰的世间万象。老实说,我还满喜欢这样的主题,所以现在想说的,只 是有关主题的表现手法而已。 以剑和人的关系折射出世间万象,这个主题实在是太笼统了写,写成文就必须 通过一个一个小故事,每个故事都有不同的侧重点来表达,虽然《听剑》正篇中连 一个故事都没完,看不出想说什么,但外篇却已经完结了。外篇中想要表达的,大 概是人心的欲望如何污染了剑灵,从而反过来被剑灵所控制吧。但我得承认,这个 主题是我好不容易,把外篇反复看了两遍才得出来的。我自认为不是十分愚鲁的人, 那么,原因何在? 太杂乱了!这是我看过第一遍后的想法。在这短短两三万字的小故事里,风舞 鹰翔有太多的东西想说,也说了太多,以至于看不出她到底想表达什么。长篇固然 可以包罗万象,但这并不表示它就可以一股脑将所有想表达的通通不加取舍塞进去。 因为长篇说到底也是由一个个大的小的故事或事件组成,每一个故事,每一个 段落中都有作者想要表达的不同意思,在《听剑》这样的游历式小说中就体现得更 加明显。这些小故事综合起来就构成了长篇给人的总体印象,至于读者从中看到了 什么,那完全只看读者的喜好。有哪些给人的印象特别深,哪些又被忽略了,每个 人眼中所见的,都各不相同。 以金庸的小说为例,《天龙八部》的复杂程度很少人比得上,仅那三个主角段 誉、虚竹、萧峰,每个人就分别表现了截然不同的主题,金庸唯一做的就是使每个 人的故事完整性格鲜明,至于读者喜欢哪一个又从他们身上看出了什么,就完全不 是金老先生所能控制的了。 例如全书中的一个高潮:群雄聚会少室山。这是少有的段誉、虚竹、萧峰三人 都聚在一起并各有精彩表现的一节。金庸采取的手法是分开叙述,各不相干。讲萧 峰的时候专讲萧峰,讲段誉的时候专讲段誉,一个事件完结后才轮到下一个事件, 并不是将所有人、事都混杂在一起叙述。例如虚竹身世被揭开那一节,由于这完全 只是虚竹的家事,与萧峰段誉毫不相干,因此哪怕他们是全书中的主角,在这一节 里也和路人甲乙丙没有两样。 这就是长篇小说叙事手法要注意的地方,在整体范围内你可以表达很多,容纳 很多。但在一个个的小事件里,想要表达的东西一定要鲜明,绝对不可以说了这个 又说那个,这样做的后果只会让人看得一头雾水,甚至索然无味。 《听剑》的那个外篇,就犯了这样一个毛病:侧重点不鲜明,混杂的人、事太 多。既然想要表达剑灵被人心所污又反过来控制人心,那么所有情节都必须为这一 主题服务。然而文中却有太多与这一主题没多少关系的内容,特别是西夷的将军冒 死逃脱去恳求甄梓出手破掉灵犀这一节。恒魁的英勇无畏,为国为民的诸般大义就 和主题全不相关,然而偏偏就是这全不相关的一节占去了全文短短两三万字中近三 分之一的篇幅。这么多与主题无关,哪怕删掉对全文的完整也没半点影响的内容, 在文章里起到的唯一功效就是破坏主题的鲜明。就如同在果汁里倒上酱油一般,两 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只给人无比怪异与不协调之感。 除此之外,还有外篇里锋王的最后一句话,让原本已经够混淆不清的主题愈发 的雪上加霜,特别给了咱已经乱哄哄的脑子最后一击——“真相吗?”他喃喃自语, “这样简单便找得到了?”——真相?这个外篇到底是想表达剑灵被人心所污还是 锋王在外界压力下走上不归路?如果是前者我得说这句话完全多余,如果是后者, 恕我愚钝,我还真没看出这篇文想表达的居然是这个。 综观全文,真正紧紧围绕主题展开的描写并不多,大量笔墨被浪费在叙述各种 旁支末节上了。倘若这一外篇被拉长成二三十万字的独立篇幅,那倒不妨描写下别 的调剂心情。但这仅仅只是一个长篇故事中的一节,一个两三万字的小事件而已, 强行压缩进太多东西,特别是这些与主题无关的内容又占了如此多的篇幅,只会让 看的人不知道作者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看过后也只觉一片混乱,不知所云。 写到这里我也累了,就到此为止。从头一看,嗯,还真是一路挑刺挑到底呢。 不过开头也说了,咱本性尖酸刻薄,嗯,的确是尖酸刻薄的呢!文咱是不会写滴, 顶多只能辨别哪些文好看罢了,所以呢,如果有说得不正确的地方,风舞鹰翔还请 多多包涵罢。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