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盛乐 盛乐古城是东部平原内第一大古城,紧依着青界山脉往西延伸出的支脉。古城 面积广大,远远望去,依山势而建的屋舍楼宇次第而上,直至半山腰,一片片的琉 璃顶子在碧青色中夺目地亮着。城外便是鸾江蜿蜒而过,城下的老河港繁茂如旧。 秦成站在船头,身边是惊叹声不已的人群。船行渐近,原先不过是一片山色间 的闪光的琉璃顶幻化成眼前黑压压的城池扑面而来。秋日碧空之下,这这座千年古 城以其独有的姿态侵占了秦成全部的视野和全部的心神。 船到港口,秦成随人流涌下船。他站在入口处,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他平生 第一次踏进这东极洲的第一大古城,亦是他第一次见到比中陆国都还要雄浑的城池。 城内道路多为上坡,不时会有阶梯通向上层。秦成出了港,上了入城的第一道 阶梯,来到盛乐城迎门第一大街。这街一面依山,一面空阔。依山的一侧为房屋建 筑,另一侧便是栏杆。秦成拣大的店铺转了几个,走到下一层阶梯前,扒着一侧的 栏杆向下望。栏杆下是鸾江的涛涛江水,一条客船便从秦成眼前缓慢地驶过,远处 港口内响起接船的号子声。 秦成回过身靠在栏杆上,看着眼前如织的人流。这盛乐古城号称东极洲冶炼治 器的鼻祖,这迎门第一街之上却不见一个铁器商铺。看来这所谓鼻祖的称号,如今 也只是个名头罢了。早在来路上,便听人讲,这盛乐虽有着千年前诸多名铸师留下 的铸坊遗迹,但因其后人拘泥于旧艺,不知变通,那些精妙的铸艺早便失传了。盛 乐城中如今还能见到的老铸坊,不过几家而已。虽还有人在努力着,却终究无法抗 拒它的日渐衰败。 这里是由东向西的必经之路。从与之相邻十天脚程的犀照城出来,若想向东继 续走,必须到此乘船渡江。秦成又转头看下面的江水,他想起此行的目的。他是来 找人的。从西疆草原到都城,再到此,他要找那个令锋王决意召听剑师从军的小听 剑师。 离京前,他的老师曾对他说:「万事不要过于主观。既然不明其意,何不亲去 看看?听剑一道,本就不是只口中说说便可明白的!」秦成是带着重重疑惑上路的。 一路以来,他想的极多。他追随锋王多年,知道锋王是极重实务的人,听剑这种看 来飘渺虚无的东西,对于争战沙场的战神锋王来说,根本是无所谓的东西。行伍士 兵不需要这种飘渺的东西,对战沙场靠的也不是那所谓的灵。更何况,随身长剑并 不适于与西夷骑兵的撕杀。剑有灵又如何?灵能主导战况么?能激发将士们的士气 么?灵这东西,不过是江湖武夫们寄托希望的一种虚无罢了。 更何况,那些自负至极、满眼清高的听剑师们似乎只懂得眼前的种种所谓的礼 节,把听剑的成败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这样一群只看重自己身家名誉、故作 姿态的人,怎么可能让将士们信服?即便众人勉强服了,他们又怎么可能应对得了 战争的惨烈? 可是,锋王却请国君颁下了征召令,甘破听剑师不得从政的古训。 秦成不懂。他的老师没见过那个给锋王听剑的小听剑师,所以无法给秦成一个 明白的答复。他只能告诉秦成,要他亲眼去见。 就这样,秦成上路了。一路上,他见着了许多的听剑师。到鸾江时,锋王的应 召文书已下了,虽正文未下到各城市,内容却在几天之内就传遍了。在等船期间, 有几个背着行囊一脸兴奋的听剑师从秦成身边走过,口中嘻笑交谈的,不外乎升官 或是出名。秦成在心里替锋王叹了口气,这些人看起来与军中或宫廷里那些趋炎附 势的官吏们没有任何区别,那个小听剑师,又能好到哪里去? 转进一条小巷,经过一片房屋,又遇上一道向上的阶梯。上去后,便发现山势 从此处缓和下来,周围已能看见连片的房屋微微向上伸展着。 街的尽头,有隐约的打铁声传出来。虽说盛乐的铸器工坊已少了很多,但仍有 一些还在经营着。其所精锻的铁器在东极全国仍有着较好的声誉。秦成摸了摸自己 腰间的那柄行伍之人专用的极刚的宽刃剑,心想自己似乎应该弄一柄普通的剑,免 得人一见,就看出他的身份来。 铸坊在街尽头的一个小巷里。虽闻有打铁之声,里面却不见热气,那声音听来 仍是遥远,似乎铸器之处并不在这街上的小店里。 铸坊是一个套院,在外院的架子上,有各式各样的剑器。秦成看了一圈,有点 拿不定主意。一个学徒工过来赔笑问:「这位公子,可有看上眼的?」秦成挠挠头, 道:」都不错,就是不知道哪个合适!」「那好办!我们这儿有位听剑师。您放心, 价钱肯定公道。」学徒工朝旁边一比划,秦成依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见内院一角坐 着个人。弓着背,穿一件文士衫,天色有些暗,看不大清他的脸,只知道那是个上 了年岁的人。 「好!」秦成立刻点点头。对了,这么大的铸器古城,应该会有几个听剑师的。 那老人走过来,站到秦成身边,打量了他一番后,便将目光移到架子上。 秦成盯着他看个不停,越看就越觉着这老人挑剑时的神情颇做作,像是故意装 出的认真样子。秦成在心里颇不屑地哼笑了几声,等着在老人听剑的时候看他出丑。 那老人从架子最上方取下一柄棕色皮鞘的剑,递到秦成面前,呵呵笑道:「这 剑与公子脉相正合。老夫要给公子听剑,公子以为如何?」那剑看起来古朴雅致, 鞘上阴刻着暗纹,镏金的剑锷光鉴如新,裹在剑柄上的皮子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熟皮 子。这是柄新剑,怕是铸出来还没多久。 秦成立即点头。老人朝他微一欠身,回手拔出剑,双手擎着竖到他眼前。他微 闭上眼,薄削的嘴唇开始缓慢翕动,一些听不出意义的音节由老人口中滑出来。 那剑上光泽渐盛,淡黄色的光沿着剑身一路向上,然后在剑尖处爆出一点精芒, 耀得秦成不由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那光已伸展如罗网,势道强横,直向自己包 裹过来。 这就是听剑时的反应?秦成还没见过。他本能地想往后退,身后却有只手突然 推了他一把,又一只手随后伸出来,朝那光的罗网正中央疾点去。那手的指尖爆出 一点紫光,网一触到紫光,倏地倒卷回去。那持剑的老人发出一声轻呼,那罗网缩 回到剑中,剑光乍亮,映得那老人一张脸尴尬无比。 还不等秦成作任何反应,耳边已有个声音冷淡地道:「明明人剑不相合,你还 如此做。你将剑灵当作什么?这样大的年纪,还如此妄为?」紧接着有另一个声音 响起:「这剑是你们这里最贵的吧!哼,这么大岁数了还诈人钱财,要不要脸?」 是个女孩子,声音尖尖细细的甚是好听。 不待秦成回头,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已经走到他身边来。那老人面上的尴尬 神色一闪而逝,他看着这两人和气地一笑,道:「小哥说得恁严重了!老朽眼花, 听错了,只是听错了而已!」他边说着,边将剑放回到架子上,回首对内院里大声 道:「尹师傅,老哥可要回了,明儿再过来与你叙话!」说完,又朝那两个年轻人 打了个礼,顺道对秦成点了点头,便优哉游哉地出了门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呸——真不要脸!」女孩跺了下脚,朝老人的背影狠啐了一口。 秦成这才定下神来看向身边的人,只一看,他便在肚子里叹了一声。记得自己 曾经问过跟随锋王的武卫官,那个小听剑师的长相及身份。那武卫官说过之后,又 笑言道,只要一见,自然就认得出。果然。那少年的一双眼,实在是罕见得紧。 那少年也转过脸来看他,淡淡地问:「你没事吧?」秦成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然后才想起来,感慨似地叹了一声,道:「原来就是你啊!」「啊?」少年一愣。 那边女孩已在尖声叫着道:「说什么是极公道的铸坊,嘁!弄个老家伙在这儿骗人, 早知道就不该进来!走啦走啦!」她朝这边挥手,少年朝秦成略打一礼,便走了过 去。 秦成有些发呆地看着两人出了门,反应过来后便大叫:「等等,等一下!」已 走出门去的两人回过头来,秦成追上去,急急地道:「那天在青犀殿给锋王殿下听 剑的,是你吧?南山甄家的少主,甄梓?」少年表情淡然地点点头。「可真巧!」 秦成挠挠头,哈哈大笑。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