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几天后,妈妈去世了。爸爸从火葬场捧回妈妈的骨灰。 我们不知呆立了多久,一直望着下面的水流。终于,我抬起头来。 “爸爸,那是什么?” “哦,上帝。” “那是什么,爸爸?” 爸爸没有吭声。 我们身后,桥上的交通,主要是州与州之间过往的卡车,全都陷于停顿,人们 都下车来观看。 从遥远的地平线到头顶上空,从四面八方,天空充满了躁动。在高高的天空, 可能在大气层边缘,一条条亮丽的巨大彩带漫卷,飘扬。多么神奇,多么美丽!我 兴高彩烈,没有注意到周围大人们的表情。没人说话。巨大的遮阳天幕缓缓地降落, 愈来愈大,也愈发奇美,五彩缤纷,在外层空间蠕动,犹如一个有生命的庞然大物, 笨重而又轻柔地落向大地。不一会,连晚霞和高空卷云也给遮蔽了。天幕还在降落, 遮天蔽日,笼罩世界,这壮观景像亘古未有。突然,有人叫起来,我一惊,原来是 爸爸。 我吓坏了,走到爸爸跟前,脸靠着他。“出什么事了,爸爸?”我问道。 “是遮阳幕,儿子,”他回答道,“遮阳幕落下了。” 这是人人都想知道的问题。附近一位卡车女司机,走回驾驶室,拧开收音机, 让车门开着,以便我们大家都能听见。尽管有干扰声,很快大家还是听清除了事件 的来龙去脉。原来一场太阳能风暴经过百年甚至千年的热能积蓄,突然释放,威力 之猛,超过人类的预测,更远远超过遮阳幕的防护装置能力。太阳光的凶猛辐射摧 毁了遮阳幕的控制系统,将它扯出其运行轨道,驱使到大气层,正如我们所目睹的, 四分五裂碎成大得不可思议的彩色纸条。部分碎片相互摩擦起火,团团火焰忽燃忽 熄。碎片向我们徐徐地降落,裹挟着云团,愈显浩大,乃至遮盖了整个天空。 “完蛋了。”爸爸悄声低语。 “什么?爸爸?”我问,“你说什么?” “还记得我讲的吧,儿子,遮阳幕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现在,事情糟了。不久, 甚至连空气都要污染,我们将再也不敢在户外呼吸了。因为阳光强烈,万物不生长, 空气得不到补充,我也说不准我们的命运将会如何。也许,你们的母亲是幸运的。” 那天晚上,爸爸喝醉了,星期天他又醉了整整一天。星期一他有了好消息。 爸爸讲一家专门替没有留下遗嘱的死者查找其亲属下落的公司联系上他。原来, 他有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姨妈。姨妈死后留下一大块房地产,其中一部分用来付给 公司查寻他的费用,剩下的足够我们迁居,并过一段舒服日子。 3周后,搬家公司开车来将我们的家俱搬到地下城堡。 后来,爸爸告诉我们他要出远门,他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南极,”那 天晚上他说,“我将在大陆架下面的海底石油钻机上干活。有一个问题,就是不准 带家属,不过,我已经作了安排。银行将每月为你们提供充裕的生活费,并且支付 你们的水、电、煤气费。至于房子,你们不用担心。另外,我还雇了一妇女和你们 作伴。我签了两年的工作合同,中间没休假,因此,我要去很久才回家。儿子,你 可要听姐姐的话。”从此,我们再也没见到爸爸。 爸爸关于没有遮阳幕的世界的命运的话不幸言中了。到了我念大学、姐姐读研 究生的时候,这个世界变得不适合居住了。地下城的每个入口都设有空气闭锁室, 凡未带独立的供氧系统者不得入内。太阳光特别毒辣,哪怕只是晒一会儿都有危险。 大江小河湖泊都干涸了,海洋也在萎缩,新鲜干净水已成为往日的回忆。千百万人, 其中大都是穷人,或死于太阳光辐射,或死于窒息,或死于口渴,或死于暴动骚乱, 因为地下城人满为患,容不下这么多人。 我和姐姐总算幸存下来了,居住在地下城。 一天,我在游泳馆游泳。游完了习惯性的20圈后,刚刚离池上岸,突然瞧见 某种亮光一闪,颜色黑红相间,呈方格状,分外眼熟。 我用毛巾擦干身子,向我注意到的那位男子走去。他五十多岁光景,估计是个 商人,但由于他只穿着游泳裤,看不出他的来历。我自我介绍一番,然后说:“我 忍不住瞧你的文身,花纹真奇特。” “你喜欢吗?” “那当然。” “还有人喜欢?!可我自己却受不了。” “怎么会呢……” “当时我是迫不得已呀。他们来推销人体全身器官。你要知道,我急需皮肤, 而又没有现存的货。多年来,我一直想把这文身弄掉,可就是没有办法。” 我豁然醒悟,原来根本就没有死时没留下遗嘱的神秘、富有的姨妈,至于远在 南极的海下工作也纯属子虚乌有。爸爸没有凑到足够的钱救妈妈的命,不过,他卖 皮肤和器官所得的15万美元却足够给我们在地下城买一小套住房,并在我们长大 成人前给我们提供生活费。 妈妈说对了,爸爸对我们确实是一片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