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海滩上,风停下来。但肌鹞鸟正沿着水边跑着。急匆匆地冲进波浪中,它们 漆黑的嘴钻进水里,向前移动着。被漂白的蛤蜊壳、藤壶以及跌落在隐蔽处的蜗牛 像骨头似的在沙滩里闪烁着白光。 凉丝丝的空气中夹着正在腐烂的海生物的腥味。一个紫红色的太阳挂在地平线 上。把沙子、天空、鸟儿的皮肤染上了红色的和蓝色的玻璃纸颜色。紫水晶似的沙 子刺痛了我裸露在外的双脚。在海滩上,一位身穿白色衣服的红发女人喂着那些在 空中盘旋着,尖叫着的鸥鸟,正等着咬她扔的面包屑。我停下来,呼吸这里的空气, 听着海浪声,看着各种颜色。我用我的假眼睛看了很长时间以后,我看到了在只有 三原色中变化的这个世界。感觉像是快到了家。 我开始在她梦的世界里找缺点。她的世界里五种感觉。我既能闻到海的韵味, 也能品尝到它。它是完整的。我能看到参差不齐的石头外形那黑暗的整体。我看到 了在风中搏击的鸟儿和在地平线上不断地改变方向的海滩。诽红色和柔和的棕黄色 奇妙地变化着紫红色的主题颜色。她的梦几乎是具有专业特征的。 但我又看了看,我发现一个偏差:在海滩上,一头巨大的死公牛在水里。好像 他已经从她的浅意识中冲洗掉了。地平线,这条海岸线,这个沙滩的斜坡,都集中 到突出这条公牛。他侧身躺着,头朝我,脚朝大海。尽管他还没有腐烂的迹象,可 他的肚子很大并且膨胀了。他长着疙瘩的腿伸直了,僵硬直挺挺地伸着。他的身体 在海浪的冲击下,一次比一次往下沉。汹涌的波涛拍打着它的肚皮。当一个浪打来, 使他巨大的睾丸和阴茎在他身上漂动着。当海浪退却时,他就伸展着并来回摆动着。 我想象着这头公牛极力通过监控器猛推删除命令。监控器闪出一条信息:在观察状 态,不能剪辑梦境。 当我把头转向红发女人时,一个海浪快速打向这头公牛,他呆滞的眼睛动了动。 看了一会,公牛的眼睛直盯着这个女人。 她的美,是这种下巴生来就有的优美线条,这种线条,不是一个芭蕾舞演员能 设想出来的。然而,她那无生命的表情像是悲惨的死者在避难者后面注视着。我奇 怪:为什么塔玛拉选择这样一个女人作为变形的自我。是否我最初在她脸上看到的 这种情感是她所不能控制的身体的某种习惯。 “你想要什么?”她正在扔一片面包喂鸥鸟,头也没回地问。 我不知道回答什么。“我来告诉你该吃饭了。”我回头看着公牛。 “他对我说话呢。”她说。好像是在吐露着一个秘密。“即使他死了,他还在 急促不清地说着。他对我说,他想让我骑到他的背上,但是,我知道,我一骑上去, 他就会把我带走。穿过黑水把我带到我不愿意去的地方。” 我就好像似对一个孩子说,“也许你应该跟我和弗兰克走,我们有一顿丰盛的 晚餐。你会喜欢的,不是吗?” 由于我的说话语气,她变得强硬和愤怒。“你们先走吧,我在这做完我的事,” 她说。 她撕着一块大面包,把它扔给一只鸥鸟。这只鸥鸟尖叫着冲下来,还没等那块 面包落到地就用嘴叼住它了。我看着那只羽毛破旧的,胃口变小的海鸥。它那黑色 眼睛饿得发疯,使劲瞪着。 我从海边走开,通过一块上面待着一只孤独海鸥的岩石到达了一块高地。在这 块高地的另一边,梦在滚动的沙滩中一个模糊不清的景色里结束了。我回头往下看, 那头公牛在水里漂着,穿着白衣的女人在喂着那只海鸥最后一块面包。然后举起手。 这只海鸥猛冲下来,咬她的手指头。血滴从伤口处飞溅出来。这只海鸥尖叫着向她 冲下去,用尖尖的嘴撕碎她的肉。 鸥鸟在我旁边尖叫着,我望着它。下落的太阳光使它白色的羽毛闪烁着紫色的 光。它冷冷地用那有着不祥的眼睛望着我。我不愿看到这个女人被吃掉,我拔出了 枪。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放下监视器,弗兰克就问我。 “没有什么事。”我说。我一点也不愿泄露她的秘密。我从控制台上拔出她使 用的插头。我停止了她的自我折磨。塔玛拉伸了伸腰,挺直了身体。 “该吃饭了吗?”她问。她盯着地板不看我。 “是的。”弗兰克扶她站起来。天已经下雨了。弗兰克去壁橱里拿出了一把雨 伞。 塔玛拉盯着地板说,“请你从我的梦中走开。” “对不起,”我说,“你好像很痛苦。” “我头痛,你冒犯了我。你没有那种权力。” “你是我的病人,”我说,“我有责任照顾你。” 弗兰克拿着雨伞过来,我们一同步行去阿波特达饭店。 饭店里只有几个吃饭、喝酒的人。我们都要了鱼。弗兰克使塔玛拉相信并要一 种朗姆落日饮料。这种饮料是他的父亲从朗姆和柠檬酒里提取出来,还放了香料的 樟属植物中发明出来的。弗兰克也让我喝一杯。但我拒绝了。弗兰克夸口说他的家 族仍然还拥有制造做柠檬酒的公司。我指出他祖父的公司和他祖父的臭味都还在他 的家族中。塔玛拉一边看着她的手,一边轻轻地笑了。 一个醉汉来到我们桌前,看着我们的饮料说:“哈!是朗姆落日啊。这是这个 世界上,我最爱喝的酒。实际上,它只是好喝的饮料。” “那么,你应该和发明这种酒的孙子共饮一杯。”弗兰克说。 这个醉汉挨着我坐下,他身上的汗发出的酸味使我感到难受。他狂饮后,就睡 着了。但他的酸味却毁了我的晚餐。我们边吃边谈着话。弗兰克讲了很多特别坏的 笑话。开始塔玛拉害羞地笑着。但后来,就是最小的事,她也大笑得惊人。那天, 我的一位来自客喀基那的避难者顾客,付给了我一些混杂的外国硬币。所以我一整 天腰里都带着一大包硬币。我打开钱袋,根据国家和货币单位分别开始摞放它们。 当塔玛拉喝光一瓶时,弗兰克命令她喝第二瓶,然后第三瓶。我意识到弗兰克要灌 醉她。塔玛拉也看出了这一点。她找了一个借口没有喝第三瓶。她说她头痛。弗兰 克继续喝着,而且,把自己喝醉了。 他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是关于他的父亲在酒业这一行干得很出色的故事。一 直讲到他的父亲去做弥撒并在那睡着了。在梦里,圣母雕像开始哭。弗兰克的父亲 问她为什么要哭。她告诉他这是因为他应该在亚马逊河向印第安人出售帽子,然后 再做酒的生意。弗兰克的父亲开始相信他卖帽子会挣一大笔钱。因为这毕竟是圣母 玛丽亚告诉他做的事情。后来,他划着船去了亚马逊河。他还没有卖出一顶帽子时, 就被有毒的赡蛛害死了。这一事件,大大减少了弗兰克村里的每一个人对雕像的信 任。村民们用锤子砸了雕像。 “那么讲点关于你家的事好吗?”弗兰克问塔玛拉。她伸了伸腰,把脸凑近了 弗兰克看了看。她并没有喝多酒。但她装出失控的样子。好让我们原谅她的坏行为。 “家?想知道我的家?我告诉你,我的父亲——他,就是那边的安吉洛。他只想做 两件事:汇票和不朽的名声。” 我刚把硬币摞成整齐错开的一摞摞。就像香蕉树的排列一样。塔玛拉用她那受 伤的手把所有的硬币推倒了。 “不能这样讲——”我开始说。 “什么?你是说你不想要不朽的名声?”塔玛拉问。 我年轻的时候,想全部的扩展我的生活范围,就一定会得到回报。像大多数修 复器官药物学家一样,从获得扩大生活范围的希望开始,一直到人类解决了致命性 的问题。或学会把脑子装入晶体中为止。这是我选择职业的主要因素。“我不想要 汇票,”我做了结论。塔玛拉注视着我,好像我说的话某些地方很奇怪。她摇着头 说,“你和私生子是一样的。你的肉体可能还活着,但你的灵魂死了。” “谁是私生子?”弗兰克问道。 “安吉洛。他就像一个靠机械装置维持生命的人。一个想永远活着的人。但是 他们为了个人的生存拒绝给予其他人们的生存机会。”我突然感到我被拖回到她的 梦境中。就我所能看到的,她对靠机械装置维持生命的人的奇怪谴责使我理屈词穷。 “你简直就是人造肥料。”弗兰克说,“这里的安吉洛·奥斯卡先生,他可是 一个好人。他是位有教养的人。” 塔玛拉看着我们,晃了晃头,拿了一杯水,但却没有拿住,水撒了一桌子。 “也许他是一个机器操纵的人。”她突然低下了头说。 “我们才不是靠机械来维持生命的人呢,”弗兰克用轻松的语调说,“看,这 房间里没有靠机械维持生命的人。”他把自己的朗姆落日递给了她。 “你头上怎么有一个通讯杆呢?”塔玛拉问。 弗兰克点点头。 “那么,你就是一个靠机械维持生命的人。”她说,好像她赢了一分。 我记起来我曾经看过一条剪辑的消息,关于苏利南身体纯粹艺术家。是关于崇 拜者的转变。新的成员拔掉他们头上的通讯标和头上的插孔。他们完全不用机械的 辅助物来生活。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一个身体纯粹派。突然,我明白了,为什么她要 一个再生的手而不是一只假手。这就是她的身体被熔接成一台机器的想法让她恐惧。 它玷污了她的精神的上帝所在的地方。 “一个通讯杆不能使你成为一个靠机械维持生命的人。”弗兰克说。 “那就是开始。先是一个通讯杆,然后是一只手合,然后是一个肺子。一次一 个零件。 “你呢?”弗兰克说,“你说你要讲你的家。” “我妈妈和爸爸都是靠机械维持生命的人,”她靠近了说,“我从来没见过他 们。我是靠精液银行付给的利息长大成人的。假如我的父母见过我,他们也许会大 怒的,因为我不是一台洗衣机。” “啊!那不是一个故事吧?”弗兰克说,“告诉我们这个故事。” “没有什么故事,”塔玛拉说。我奇怪她的用意是什么呢。为什么她要撒谎呢。 侍者给弗兰克拿了另一瓶酒,这一瓶当场就把他灌醉了。塔玛拉要了一些阿斯匹林。 弗兰克开始打盹了。在他头要跌落到桌子上之前,我把他吃剩的盘子和他的眼镜移 开。塔玛拉坐下来盯着她自己的盘子。因此,我决定拖走坐在我旁边有味的醉汉。 并把剩下的菜拿走。 我把桌子上的硬币都放回到我的钱袋里。把醉汉移到他先前的座位上。我刚把 醉汉放在他的座位时,我头上的通讯杆传出声音。一个操着很浓的非洲口音的男人 说,“奥斯卡先生吗?” “是的,”我回答道。 “告诉你桌子对面那个女人去接电话。”讲话的人一定是今晚某个时间在这个 房间,并知道我和塔玛拉在一起。而他不知道我已经走动起来。显然他已经离这个 地方了。“她醉了。失去知觉了。”我撒谎说,并匆匆忙忙跑到门口看是否有人在 外边叫我。 我打开门往外看了看。大街上光线很暗,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人。但是,我在远 处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闪动。他在小型航天器外边。通话声咋的没有了。这个男人 跳进航天器,顷刻间尾灯发着红光,当发动机打开时,这个航天器变成一个光球射 向黑暗的空中,形成一道光线飞跑了。 我回到了饭店,塔玛拉奇怪地看着我,好像在问我为什么跑出去。弗兰克挣扎 着从桌上举起手说:“我从通讯杆上得到一条关于你的消息,爱勒斯说他有你的一 只手,现在他就拥有了你。” 塔玛拉脸色变得苍白,她喝了瓶朗姆落日。 在回家的路上,塔玛拉和弗兰克都醉得很厉害,他们必须靠我支撑着回去。塔 玛拉一直在骂着,并咕哝地说她想要一杆枪。弗兰克一直说,“什么?”我把塔玛 拉放到沙发上,把弗兰克安置到浴室门前的大厅地板上,然后,我回去睡觉了。 两小时后,我被弗兰克的呕吐和塔玛拉的咕哝声吵醒了。当我再次入睡时,我 梦到一条旧广告,它描述一群人在一个赌场里赌博,他们中所有的人都是靠机械维 持生命的人。他的身上穿着广告设计者赛量切设计的衣服,一个离我最近的人只有 一个手臂,这个手臂仍然还是肉体的,这个人带着这个手臂就好像是人类的一种标 志,他有一个用金属钨做的红发头颅,他的脸和眼睛周围看上去像个英俊的男人, 但他的颚骨部分竟意想不到的弯成异样。他有一双闪着蓝色金属锆的眼睛,他永远 在笑,我从前曾经见过这个模样,而且还很羡慕他。但是,突然这个男人的笑似乎 含有某种恶毒的征兆,他正在策划这个房间里的其他人的死亡阴谋,而只有我能看 出他的意图。后来,我想,这不是梦,这是塔玛拉的梦。有人把我叫醒了。 “安吉洛!安吉洛!”弗兰克说。 “先生,什么?”我问他。 “喂,你想什么了?那个女人,当她喝酒时,她是个坏女人,不是吗?” “是的,她是个坏女人。” “我喜欢那样,我喜欢有狂热精神的女人!”弗兰克慢慢地,深思熟虑的说道。 “动一下,我想和你睡在一张床上。”我移动了一下身子,弗兰克爬上床,无意中 用鞋子踢了我一下。“啊,这是张好床,”他说。“太舒服了,正好睡两个人,你 应该早点邀请我。我说过你有漂亮的乳房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这样的它们很柔 软,你比一些女人有更好的乳房。” 弗兰克的说妨碍了我睡觉,直到我明白他在说笑话。“是的,柔软的乳房在我 家族中是遗传。你见过我母亲吗?她有好几个乳房。” 弗兰克笑着说:“不要再说笑话了!我想要不是拿坏话嘲笑你,我又要吐了。 安吉洛,安吉洛,你认为塔玛拉危险吗?” “是的。” “我今天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就像小孩一样很脆弱,我们必须好好照看她。告 诉我,你想她是从哪跑出来的?” “每个人都有一个来历,”我说,“她是从她的过去跑出来。” “啊,哲学家的屁话。你晚上总是放哲学家的屁话吗?假如是这样,我们应该 经常睡在一起。但我一直在想,她也许是一个名声不好的避难者,也许她正在寻找 政治避难,然后,嫁给一个巴拿马人,像英俊的弗兰克先生这样的一个巴拿马人。 因此,她就能在中立国住下,对吗?欢迎你到弗兰克先生这里,欢迎你获得了自由! 你想什么吗?你仍然在想她是一个碱?” “是的。” “我不这样想,”弗兰克说,“我相信自己,呸,伟大的哲学家,我了解贼。 她太有活力了,才当了一个贼。懂吗?” “不懂。”我说。 “啊,这很简单,你看,人类是领土的奴隶,他需要占有财产。如:房子、土 地和活动空间。假如他占有一些东西,他就快乐了;他也高兴让别人占有一点,但 窃贼们靠扰乱其他人,违背他们原有的本性,他们自己也不安宁,他们因而也就死 在这上面。这是一个像你这样受过教育的,懂哲学的人应该知道的。” “你不是一个狂暴主义者吧?” “不,我不是一个狂暴主义者,”弗兰克说,“我不相信今天狂暴主义能在人 类中行得通。我相信一个人必须自制,必须是自己的主人。但是狂暴主义者不让人 们自制,他们夺去了人们工作的意识。我见过一个从布达佩斯来的人,他说他的父 亲一直在一家工厂工作,后来工厂被监管起来,因为工人们想坐下来玩牌。政府派 军队去强迫工人干活,但有些人还是拒绝了。他们相信会发给他们工资和食品。当 机关枪顶在他们背上,他们还是在坐着玩牌。最后,部队对他们开枪了。电台说他 们是判徒。这个人告诉我,尽管他的父亲被杀了,但他赢得了反对狂暴主义的胜利。 他拒绝那样的死,认为还有第二条路,忍受内心的死亡,在其他人的统治下生活, 拒绝你所需要的自由。” 弗兰克欣赏着他自己这位伟大的政治思想家,而我花了很多时间去学医术,根 本不懂政治。我表示敬意地沉默了一会,好像是在仔细地考虑他的话。“因此,你 不说过你不相信这个女人是贼吗?” “不,我认为她是一个脑子被移植的人。” 听了这些话,我坐起来,想了想,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对的。“你为什么要说 那些呢?” “我曾经看过一份文件。当他们把人们应征到靠机械维持生命的部队时,军官 就把士兵放到静态平衡器中,直到期限到了,如果一个士兵想以后应征入伍,他就 得选择使身体分块出售,然而,这是一个大的丑闻,因为,有时候一个士兵期限到 了或想出售他的身体时,却发现他们已经在黑市上出售了。我讲的关于靠机械维持 生命的人的事情使我想起这件事,并使我明白这就是塔玛拉怎么被列入一光年积极 值班人,并且现在仍然在地球上。” “你的意思是有人偷了她的身体?” “我一直在想,会有人偷那无用的身体吗?不,我认为塔玛拉被应征,并且被 出售了她的身体,而现在这个女人正利用和损耗它。” 我记起了塔玛拉梦中的美丽红发女人和睡在沙发上的细长而瘦弱,长着黑头发 的人是多么不同啊。我意识到一个脑移植者能解释为什么她梦中的自己是如此的不 同。我记起她在那顿晚饭上的托水方法,反映出她的脑子还没有习惯身体被改变了 的她。“也许。”我说。 “也许?‘也许’是什么意思?这是我们问题的一个重要结论,如果我们的理 论不是真的,它就应该是个脑移植者!” “我们正在花很多钱,她为治疗只花一点钱,而更多的是需要我们的沉默。如 果她必须忍受成为一个脑移植者去逃离追踪她的人,也许,我们的问题对她有危险。” “你没早点告诉我她在危险中”弗兰克说。 我们走出卧室,塔玛拉在梦中动着身子,呻吟着。 “我不知道是否要早点相信她。” 我在床上躺了很长时间,我想着:如果这个女人已经是一个脑移植者,而且是 最近移植的,这就能解释了为什么当她手拧掉时,她的抗体指标没有急剧上升,她 仍然是抗体的抑制者,但我不能肯定。任何一个正统的外科医生都将会使用抗体抑 制类药品,一个抑制者才能停止排斥抑制细胞的产生,这种细胞排斥移植器官。但 塔玛拉的抗体降到了标准以下,这就意味着她已经被一个普通AB型的抑制者移植 了。我以前给她注射的抗体起了作用,它刺激T 细胞的生成,包括抑制细胞。如果 我给她的药量太大,他们将对AB型抑制者失去效力。如果她的脑不与身体一致, 塔玛拉的抑制细胞就把她的脑袋当做一个感染的生物体而毁掉它。 我走进屋里,看到塔玛拉正在不停地转动着身子,她在发烧,这是器官排斥的 一种迹象。不幸的是,还有一种常见的感染迹象增加了我的混乱,我给她注射的荷 尔蒙加速了她的新陈代谢,这就引起了发烧。她已抱怨过头痛,但一直到她抱怨肌 肉痉挛、麻木、休克时,我还不能肯定她有危险,这应是再生合成。事实上,在正 确的治疗下,她可能变得昏迷或没有任何前兆地死去。好几种设想在我脑子里像游 泳一样反复出现。我找了一块湿布给她擦脸。她醒了,看了看我,“拿住……挽把 枪。”她说,然后她眼睛亮起来,“你有那个晶体吗?”她问。我从口袋里掏出晶 体给她看。她拿到手里,握住它,然后睡着了。 整整一夜,我不停地擦着她的脸,握着她的手。黎明时,我脑子里传来了通讯 杆的声音,我打开通道,一个图象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一个披着长长的黑发,宽鼻 子的黑色男人坐在沙发,他穿着一身联合海军陆战队的制服。 “我是上将爱米尔·杰弗勒,”他说“我知道你有属于我的东西。”他的声音 烦躁不成语调,缺乏节奏感。他的图象是计算机生成的。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着晶体,“我认为你搞错了。”我回答说。 “让我直说吧,”他说,“我想让那个女人回来。”他的话使我大吃一惊,我 失控了。“我向你提个建议:派一个人去带回她,要花去我20万元,如果你能亲 自把她送还给我,这对我们俩都容易。我必须要她。接受20万吧,把它作为我的 酬谢。” “你要对她怎么样?”我问。上将注视着我,没有回答。我感到这样问他显得 我太傻了。 “她病了,”我说,“这几天搬动她是有危险的。” “这几个月她让我做了徒劳的搜索,必须停止了,你要在日落之前把她带到克 隆机场,你明白吗?” “是的,我懂。” 他似乎审视了我一会,好像他能看到我。“你不会做出任何荒谬的事情吧,是 吗?你不是想逃跑吧?” “不。”我说。 “你知道吗,你是跑不了的。逃走不是办法。” 我说:“我明白。”我不能确定是否要相信他。 尽管他在情报机构工作,但联合地球海军陆战队在地球上活动是不合法的。但 我知道这不能阻止他。作为靠机械维持生命的情报机构司令,他能左右军队的联合 会,也有晶体脑的来源。这种晶体脑集聚了比一个生物脑能处理亿万次更多的信息。 我没有其他方法使我的银行存款达到我需要的数目。打个电话吧,穿过边界,躲过 警察的监视。 “好,”杰弗勒说。“我会善待她的,是为她好,我也是人类的一员。” “我将不会跑的。”我说。杰弗勒切断了通话。我坐在沙发上,感到自己是封 闭在盒子里。我仔细考虑着他的每一句话,研究每句话的含意。他最后的一句话还 算带点感情。或者说,至少有点感情。我给塔玛拉擦脸上的汗,直到我筋疲力尽为 止。 天亮两个小时了,弗兰克从屋里出来,“哎,安吉洛”,他说“可能黑天使来 找我了。我拥抱了他。我经常希望我的祖父真的发明了一种酒,一种能让人醉而又 没有危险!” 花个小钱而得到更大的欢乐。我随意地哼着过了时的歌曲。弗兰克坐在床上, 我用手抚摩着塔玛拉的头发。寻找着受伤的地方——没有任何外部痕迹,她已经成 了一个脑移植者。没有伤,并不是没有什么。一个好的芭蕾舞演员不会留下这样一 个形象。我说:“你必须为我看好塔玛拉。”然后去安排早饭了。我用油炸了一些 法国斑豆。一种用褐色豆子做的。还有炒饭。打开好多香喷喷的炸面饼圈。还有调 好的咖啡。 不一会,弗兰克走进厨房。“她和天使们在睡觉。”他说。 “好吧。”我递给他一个盘子。他装满了食物,坐在桌子旁吃起来。有好长时 间我们谁也没有讲话。 “我能知道你的想法吗?”我还没有醉到连在哪个饭店接的电话都记不起来的 程度。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个女人转移到我家去。 “不,如果他呼叫你,他就知道你住的地方了。” “那么我们把她转移到某个其他地方吧。我们把她藏在香蕉园里。” “去果园,那太好了,”我说。 我默不做声地吃起饭来。我拿不准是否我应该告诉弗兰克关于从杰弗勒那接到 的电话。弗兰克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一个好人。但他的内心里是一个贼。也许他能 把塔玛拉卖了作为报酬。 “什么事使你烦恼?”弗兰克问,“你害怕把她藏在香蕉园吗?” 我的手在桌子上的旧塑料上不停地划来划去。塔玛拉起来了,去了浴室。我听 到她洗脸的水声。 “不,”我昨天给她作了抗体治疗,那很危险。她可能因它而死。“怎么可能 呢?” “我不知道,可能是她发高烧。” “我有点担心这件事。看上去不那么乐观。有人从你脸上就能想到,你是一个 狂妄自负的人,你的主人就要快饿死了。”我笑了一会。“看,事情不那么太坏” 弗兰克能将每件事情都办好。当塔玛拉进来时,我打算试探她,看她是不是一个避 难者。弗兰克给我递了一个眼色,什么也不让我说。 塔玛拉摇摇晃晃走进厨房,他低着头,“我要离开了。”她宣布说。 “我们知道,”弗兰克说,“我将和你一起走。我们和那些避难者一起藏到果 园里。没有人会找到你。” “你们不知道我从谁那逃出来的,你们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那不算回事!”弗兰克说。没有人监视果园——避难者来去都很方便。成千 上万的人住在那里,而且不检查身份证明。 塔玛拉说:“我不能肯定……” “啊,但你可混在避难者中。”弗兰克说,“像我一样,你恶狠狠地盯着周围。” 塔玛拉凝视了他一会,好像在想这个笑话的某种深刻含义。然后苦笑了一下说 “行了。”就开始吃饭了。“说到避难者,猜一猜,我昨天看见了谁?”弗兰克说 :“伯纳多梅兹教授。”我听过这个名子,但记不得在哪听过的。我看了一眼塔玛 拉,我们俩都耸了耸肩膀。“你认识伯纳多梅兹?”他是一个伟大的社会工程师。 他在智利于了许多好事。他指出在三代之内利用遗传学工程在人工繁殖过程中消除 贪梦的特性!我在弗尔亚的大街上见过他。他带着他的想法去了哥伦比亚,那里的 人给他做了脑切除手术,并且把他作为避难者的典型驱逐出边界。他们不喜欢他的 狂暴主义思想。因此,他们切掉了他的大半个脑子。现在他在大街上闲逛,傻呆呆 地往裤子里撒尿,偷东西吃。“ 塔玛拉停下不吃了,转过她那苍白的脸说“也许他是一个梦幻享乐主义者”, 我说:“也许他们给他做了脑切除手术造成的。” “啊,不!”弗兰克说,“那是一个哥伦比亚人,我有一个朋友知道的更确切。” 塔玛拉说:“没有人能肯定什么。” 弗兰克对我眨了眨眼睛。得了得了,玩世不恭够了。这只是早饭时间!看到一 个伟大的人变成这个样子是一种耻辱。现在他还不如一只鬣狗和一只鸭子好看。“ 塔玛拉说:“我们不谈这个吧。”她默不做声地吃完饭。我们打点一些食品和 衣物去果园。后面没有人跟踪我们。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没看到一顶帐篷。突然,我 们找到一串帐篷像个小村子。这些帐篷没有一顶是属于游击队的。他们离东边还远 着呢。弗兰克走进一个帐篷,这是仅有的四顶紧挨着的帐篷里的一间。这些帐篷既 脏又有霉味。有两顶帐篷上有白色的废物,夜里小鸡在上面过夜。一顶帐篷外面有 一个光着身子的小男孩坐在洗衣盆里,盆里只有一点点水。这个小孩还没长牙。嘴 里有一块碎布他正津津有味地嚼着,嗡嗡的苍蝇在他头上飞来飞去有的爬他的脸上。 弗兰克叫着一个帐篷的门,一个年轻的智利女人出来了,她散开的衣服正在给一婴 儿喂奶。弗兰克问她,塔玛拉是否可以在那个地方搭个帐篷。这个女人告诉他,一 周前一顶住人的帐篷不见了,因此他可以住在那里,通常这些失踪的帐篷——很多 避难者没有什么明显的原因,当找到时就被害死了。警察漠不关心。对此也不做任 何处理。弗兰克和塔玛拉把帐篷搭得很好看。因此,我又回到费尔亚去工作了。 费尔亚那天很拥挤。我喜欢这样子,一大堆密密麻麻的人群——有朝鲜的海员, 也有印度商人和南美游击队员,都到这个地方。我站在人山人海的大街前,看着他 们身着不同的服饰,没完没了地在街上转悠。空气里充满了汗味,尘土味和食品的 香味。有人高声喊着进行着易货贸易。我非常喜欢费尔亚的这番景象。所有进城里 的人行道都只有一条挤满人的路。如果行人要去街对面的商店,就得跟着行人一起 走过去,然后再往回走到要去的商店。所有的人都朝一个方向走,使我很厌烦。如 果给他们都套上钩环,我也决不会发现他们有什么不方便。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来巴 拿马的情景。正是这些无精打采乱转圈的人们吸引了我。我一直在想:我喜欢缺乏 秩序的巴拿马。当想起前天晚上弗兰克说的话。我奇怪我不是享受能够转身的简单 自由。而是要和人群对着走。也许这就是我能自由的一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