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情海扬波 我拉起那女子往卫生间逃。怪物火红的舌头又一闪而进,在屋内一扫。我们慢 了半步,那女子的长裙被舌尖卷住了!一股大力把她往外拖,我无暇多想,奋身抱 住那女子,从腰间拔出王叔叔送我的短刀,在那怪物舌尖一划而过,乌血直喷到房 顶!怪物蓦地缩回舌头,我们跌倒在地,立刻手脚并用,爬行着进了卫生间。 不知怪物是痛极还是怒极,伸舌进屋到处乱扫,碰上的东西都进了它的腹中, 电灯也被打熄了,屋内漆黑一团。怪物余火未消,在发淫威,只听街上呯砰乱响, 不一会儿,灯光全灭了…… 外面静寂下来。这是死一样的静,静得让人不敢出大气,静得听得见自己“咚 咚”的心跳。慢慢地将要缓过神来,却“嗖嗖”地吹进来两股冷风,隐隐约约听到 街道上传来“吧嚓吧嚓”的声音,悬着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黑暗中,那女子声音颤栗,抖抖索索地说:“你,你能抱,抱抱我吗?”我强 作镇定,问:“大姐,你,怎么啦?”“你……,我,冷,怕黑。”我故意提高声 音说:“没事,大姐,我过来吧。”她本来离我不远,稍一挪身,就碰到了。我坐 在地面,把她放到腿上,双手环抱着她上身。她身体细瘦,浑身抖得很厉害。我尽 量控制情绪,以免让自己也跟着抖。 为了转移注意,我问:“大姐,你这么早出来,做什么呢?”“回家。”“下 班吗?”“是啊。”“在那儿工作?”“国家图书馆。”“具体做什么?”“资料 库管理员。”“这么早就下班了?”“我昨晚值班,交接后就往家里赶。”“家里 还有哪些亲人呢?”“我妈妈。”“没有小孩吗?”“没……有。” 她的情绪渐趋稳定,语气也平和下来,身体慢慢停止了抖动。我又说:“大姐,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叫肖雪。”“肖雪?冰雪聪明,白雪无瑕,好名字。” “小……小兄弟,你是谁?做什么的?”“我叫马啸天,首都大学……” 肖大姐坐在我腿上,时间一久,压得我双腿又酸又麻。我把双腿卷曲,感觉好 受了许多。肖大姐说:“小兄弟,你放下我吧,我已经好多了。”“肖大姐,你放 心,我没关系的。” 似乎又有冷气窜入,冻得我们直哆嗦,我试着把肖大姐抱得更紧一些,她也没 吱声。我们互相以身体取暖。 猛听得什么地方“轰隆”一声爆响,惊得肖大姐一下缩到我胸前,双手箍着我 脖子。接下来又“轰隆”数响,每一声响过,肖大姐的身体都要猛颤一下,箍着我 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 我的下巴挨着肖大姐的头发,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我忍不住用一只手轻 轻地抚摸她的头发,长长的,直到腰际,自然、柔顺、光滑,和圆圆那卷曲的短发 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圆圆现在怎么样?有危险吗?我想到用微机与她联系,可是微机在床上,不知 被怪物吞了没有? 外面再次静下来,空气中飘来一股火药味儿。我问:“肖大姐,你好点吗?” 肖大姐坐直身子,说:“马……马兄弟,谢谢你,是你的胸膛给了我安全感。我从 小就是个特别胆小的女孩,最怕黑暗的环境,睡觉时都是开着灯的。”我笑道: “黑暗有什么好怕?那个怪物才真正可怕。”“是啊,太恐怖了,差一点就成了它 的食物。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的救命大恩。”“我可不是希求报答的人。再说,当 时救你,也是出于很自然的反应哪。” 突然,外面屋里响起了我的微机信号。真是万幸,它没有落入怪物腹中。我放 下肖大姐,向门口爬去,听见她在后面悄声说:“马兄弟,你当心点!”到门口, 我停下来,等了一会儿。微机又响起来,我判断出方位,努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慌, 迅速爬过去,摸到微机,急忙掉头爬回。慌乱中,手碰到墙角,疼得钻心。 打开微机,调出视频,看到圆圆焦急的脸,听到她的声音传来:“啸天,你怎 么样?没事吧?”我也问:“圆圆,你那边怎么样?有危险吗?”圆圆快速地说: “我们这边没事儿,一切正常。我爸传回消息说,怪物在城东南一带,还没到其他 城区。你呢?”“我也没事,你放心,只是这边停了电,你现在看不见我。”“啸 天,我很想你,你想我吗?”“想啊。”我突然意识到肖大姐在旁,于是对圆圆说 :“微机快没电了,我关啰,再见啊。” 我关了微机。肖大姐问:“是你女朋友吗?”“是啊。”“她很关心你。你们 俩关系不错吧?”“是啊。”“真羡幕你们唷。”“是吗。” 我打开微机,想联系王叔叔。谁知许久都联系不上,正要关机,却又联通了。 “王叔,您好!”“小天,你好。你还安全吧?是不是想打听怪物的消息?我现在 很忙,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一转念,给你这个博士说说也好,看你有没有办法帮我。” “好,王叔,您快说。”“昨天晚间,有两辆军车要入城,在城门开启的刹那,一 条怪物从旁窜出,压烂了军车,闯进门内。怪物枪炮不入,守备的军队措手不及, 伤亡大半,让怪物窜进了城区。等我们指挥部调来重型装甲战车,怪物已肆虐一个 小时,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我在现场指挥,刚才用穿甲弹轰击,却不料怪物的皮层 极具弹性,穿甲弹一碰着它的皮肤就被弹开。”“那不是毫无办法了吗?”“目前 是这样,在城区,不敢使用毒气弹。你能不能也想想办法?”“好,王叔,我先想 想。” 我沉思起来。用装甲战车围困?不行,街口大,堵不住;用火攻?我一下站起, 又坐下。不妥,见火它就会逃,逃到别的城区……用火还容易损及房屋、伤及人员 ;…… 肖大姐见我久久不语,说道:“马兄弟,你不要急,慢慢来。”我叹口气。肖 大姐问:“马兄弟,你有哪些业余爱好呢?”“思考。这算什么爱好?大姐你呢?” “我喜欢阅读。”“读些什么呢?”“电子书、印刷书、手抄书,古今中外,文学、 历史、政治、经济,都爱看。”“最喜欢的是哪类书啊?”“最喜欢看英雄传奇。” 我笑道:“现在讲民主,可不是英雄纵横的时代了。”“每个时代都会有英雄出现。 近、现代的英雄因真实而感人,古代的英雄则通常会被神化,也因此而令人更加神 往。”“看来你真的非常崇拜英雄,给我说说你心中的英雄,好吗?” 肖大姐真给我讲起英雄的事迹来。项羽破釜沉舟,关公千里走单骑,是英雄的 气概;诸葛亮的空城计,阿喀琉斯的木马计,是英雄的智谋;…… 我有些不以为然地说:“我认为,能人胜者只能算小勇,能够胜己者才是大勇。 所谓时势造英雄,很多英雄人物只是风云际会,造就了他们的伟业。能战胜自我、 超越自我,才是真正的英雄。” 肖大姐问:“马兄弟就没有崇拜的人吗?”“有,不是崇拜,是崇敬。切·格 瓦拉,你知道这个人吗?”“知道啊。”“他虽没有丰功伟绩,我却十分崇敬他。” 我脑海里浮现起古今中外很多英雄人物。格瓦拉,高尚不凡;毛润之,文韬武 略;拿破仑,军事天才;诸葛亮,勤勉睿智;阿喀琉斯……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特洛伊,木马计!“哇噻!” 立即打开微机,与王叔叔取得联系。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大声地说:“王 叔,木马计!用木马计。”王叔叔回答:“什么牧马计?小天,你慢慢说清楚。” 我问:“王叔,现在把怪物制服了吗?”“还没有。”“王叔,我想到一个办法。” “是吗?快说吧。”“用几个机器人,在体内装上高爆炸药,让那怪物吞下,然后 ……”“好,我明白了。” 肖大姐夸道:“马兄弟,你真聪明。”我笑起来:“大姐,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要不是你给我讲特洛伊战争,我怎会想到这个办法。”“你就别推给我了。马兄弟, 刚才和你通话的王叔叔是你什么人?干什么的?”“他是我父亲的朋友,是位将军。” “你父母在……在哪呢?” 一句话勾起我最伤最痛的记忆。我对肖大姐好象已经有一种信赖,向她倾述起 这些年的遭遇来,从核战暴发一直讲到首都求学,只是没说与圆圆的恋情。伤心之 处,声梗音塞,流下男儿泪。肖大姐过来拉起我的手,温言柔语抚慰,真象我的大 姐。又摸到我手上粘乎乎的,她问:“小兄弟,你的手怎么回事?”“可能是刚才 碰到墙壁,出了血。”肖大姐掏出块布,给我包上。 传来“轰隆”闷响,是不是我的木马计成功了?一会儿,微机响起信号,打开, 果真是王叔叔。“小天,好消息!你的办法成功了!你也过来看看吧,在南七街, 现在已安全了。王叔代表全城人民谢谢你!”怪物被除,我和肖大姐都十分激动, 两人竟无所顾忌地抱在一起。 我很想去看究竟是什么怪物,问肖大姐:“大姐,你要去看吗?”“我不去, 想起它就害怕,怎敢再去看?我还要赶回家休息,准备晚上值班。”“那……街上 这样黑,你就在我这儿休息吧。” 我出了门,借着街上一点微光,朝南七街方向摸索前行。走过几条街,前面亮 起来,看见了车灯射出的灯柱。 到了街口,被几名士兵挡住,问我干什么的?“我叫马啸天,找王副总参谋长。” 士兵向战车上的长官报告,一会儿,长官下令:“王副总参谋长请马博士过去,你 们两人护送。”两名士兵护着我到了现场。这一看,我脊背上直冒凉气。十多辆装 甲战车的车灯都对着瘫在地上的怪物,记者的各种摄像器也在不断闪烁。怪物全身 的鳞片闪闪发光,头部宽约三米、高约两米,眼睛还圆睁着,眼珠有篮球那样大; 身体扭曲,顺着街道延伸,竟看不到究竟有多长! 我看到王叔叔站在一辆战车上,被很多记者包围着,回答各种问题。我到车下 喊道:“王叔叔!”王叔叔把我从人丛中拉上车,大声说:“各位,这是马啸天博 士,就是他为我们献策才炸死了怪物,他是最大的功臣!我代表政府和人民,向他 致谢!” 记者将我围在中心,提出无数问题:“马博士,你怎么想出这个办法的?” “你在哪个部门工作?”“你知道这是什么动物吗?”“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龙?” “你有哪些爱好?”“你年龄多大了?”“你有女朋友吗?”……我头都大了。把 声音提高八度,我大吼道:“好了!我只回答一个问题。我是研究生物学的,从各 方面的特征看,这怪物是一条巨蟒!不是什么龙!”说完,我强行钻出人群,躲到 暗中。 我隐在暗处,往怪物尾部走去。怪物腹部比头部略小,皮层并没有被炸穿,尾 部渐渐地小下去,约莫有五、六十米长,真是一庞然大物也。 附近的居民纷纷涌来,却被军警挡在了外面,只能远远地观看。后到的往前面 挤,前面的想靠得更近,秩序一片混乱。王叔叔指挥军警,竭力维持着秩序。 我挤出人群,舒了口大气,身心放松下来。马上用微机联系圆圆,约她到北城 的一家餐厅。圆圆说她正在上班,但是会立即请假出来。我走了一大截路,再乘车, 赶到那里时圆圆早到了,还点好了饭菜。饱餐一顿后,我问起时间,才知已是下午 三点多。不等圆圆问,我慢慢地给她讲起这十小时历险记,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 略去了抱着肖大姐的一些细迹。 圆圆握住我的手,心疼地说:“啸天,我真的很担心你,快把我着急死了。手 还疼吗?”“我不会有事的,圆圆,你就放心吧。不是给你说过吗,上帝是不敢收 我的。”圆圆又问:“不知肖大姐还在不在你屋里呢?”“是啊,她一个人在那黑 暗的屋子里。我们快回去看看吧。” 我和圆圆到商店买了一把手电筒,坐上电车就往回赶。到了南区三街,看见一 辆电车翻在街心,只好下车步行。大街上的照明已恢复,到处一片狼藉,许多商铺 被撞烂,看来这玻钢墙比石墙要脆弱得多。 我的小屋却仍是黑漆漆的,用手电四处一找,没有肖大姐的踪影。我对圆圆说 :“肖大姐可能自己走了。”圆圆看到满屋的血迹,吓得拉起我就往外跑。 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大多数都以“巨龙伏诛记”为标题。这次事件造成了重大 损失,死亡、失踪三十多人,无数房屋、设施遭到破坏。巨龙的尸体难以肢解,运 来最先进的机床,才把它切割开,已送往世界各地的科研机构进行分析研究。 我也成了新闻人物,“马啸天”这个名字简直是家喻户晓。好在我的相片有些 模糊,还不至于在大街上就被人认出来。有篇文章的标题竟是:首都的拯救者—— 马啸天博士专访。我什么时候接受过专访了? 两天后,我的房门重新装好,圆圆也帮着我对屋内进行了收拾清理。这时,有 两个陌生人找上门来,要我为他们厂里生产的“巨龙牌皮鞋”做广告。这都什么事 儿呀?我不客气地请他们走了。 圆圆“咯咯咯咯”笑个不停:“啸天,你现在可成了大明星啰,来,给我签个 名吧。”我捧起她的红唇,笑道:“好啊,就签在这儿吧。”顺势一个艳吻…… 过了几天,就在网络上看到了洪光教授的研究结果,“巨龙”原来是生活在浑 河流域的一种蟒蛇,体长也不过两三米。核战时,它的卵接受了强烈的辐射,其基 因产生了突变,发育成巨形怪物。随着体形长大,胃口也大长,而地面的食源有限, 所以,这种巨蟒就向藏在地下的人类发起了进攻。而且,洪教授预言,巨蟒应该不 止这一条,“怪物”也应该不止这一种,政府和人民要随时提高警惕。 巨龙之灾这才告一段落,人们虽然还有些担忧,但也只能重新投入到正常的生 活中。 我的研究项目到了关键阶段,我有这个直觉,目标似乎离我很近,但是又触摸 不到。我成天思索、设计、实验、查找资料,连圆圆也很少见面。一份资料,在学 校图书馆和网络上都查找不到,还是到国家图书馆去看看吧。 国家图书馆在北城,有大型计算机资料库,还有大量的藏书。用了两个小时, 终于在书海中查到了那份资料。我太高兴了,想把圆圆约出来。突然记起,肖大姐 不是在国家图书馆资料库吗?何不去看看她? 找到计算机资料库,敲门进去,见一个女孩坐在一台小电脑后。女孩看我一眼, 问:“先生,请坐。有事吗?请先等等。”在条凳上坐下,浏览了一下室内布置, 只有一个桌子、两张条凳,桌上放着电脑和微型打印机,墙上挂着两幅水墨,看来 是个接待室。闲着无事,我观察起这女孩来。一头乌黑的长发,用绢花结束在脑后 ;一双大眼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长长的睫毛不时眨动;脸部偶尔抬起,十分秀气 ;脸色很白,白里透着微红;五官匀称,比例恰到好处。竟是一位绝世美人!真把 我看得呆了。 女孩打了份儿材料,站起来往外走,见我傻傻的样子,笑着对我说:“先生, 你再等等。”飘然而去。她身高约一米六左右,身材也非常标致,穿着淡藕色的连 衣裙,清新脱俗。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不多久,进来一位胖胖的姑娘,坐下后对我说:“是你吧?有什么事对我说。” 我回过神,说:“我找肖大姐。”“肖大姐?哪里有肖大姐啊。”我有点意外,补 充说:“她叫肖雪。”胖姑娘怪怪地盯着我:“你找肖雪?”“是啊。”“你是她 朋友吗?”“这,是啊。”“奇了怪了,她刚才不是在这里吗?”“刚才那位,漂 亮姑娘,就是肖雪?”“难道我骗你不成?她叫肖雪,认识她的都叫她小雪。刚才 她正忙,要我过来接待你。你不是她朋友吗?怎会不认得她?” 我站起来,逃也似的出了图书馆。 想起那天晚上我抱着的是位绝世美女,好象我整个人就迷糊起来,也说不清到 底是怎么样的感受,只觉得她和圆圆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类女孩,圆圆高贵热烈,肖 雪清雅秀丽,她们都是那样的出类超群。 我的心有点混乱,没有约圆圆出来。晚上,我打开微机,与圆圆联系。视频还 没开,就听到了她的声音:“啸天,你好吗?研究进展顺利吗?”“好,顺利。” “啸天,我想你,你想我吗?”“怎么不想啊。”“你骗我。”“真的,我什么时 候骗过你呀?”圆圆“呵呵呵呵”地笑出来:“谅你也不敢骗我。” 听到圆圆关切的问候,看到她灿烂的笑脸,我的心平静下来,对着屏幕,说了 许多情意绵绵的话。 我把肖雪给我包伤口的手绢洗净收好,全心地投入到研究工作中,几次到图书 馆查资料,我都没去看她。 事有凑巧,有次在图书馆过道上碰到了那位胖胖姑娘,她主动跟我说:“喂, 你又是来找肖雪吧?她今天值夜班,不在。”我“啊啊”应了一声,便往前走,谁 知胖姑娘突然回头说:“你可以用微机和她联系呀。”我站住了,问:“怎么联系 呢?”胖姑娘跑过来,在我耳边说:“她的微机号是56328476。”“什么?” “56328476。”我走远后,听胖姑娘在后面偷笑着说:“真是天生一对儿。” 56328476,我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怕忘了,又掏出纸笔记下来。 忙着把一天的工作做完,我打开微机,输入肖雪的微机号码:563……输了 前面几位,后面就怎么也记不清楚了。庆幸先有准备,在衣袋里摸出那张纸,这才 把号码完整地输入,系统提示“正在连接”。等了一会儿,显示“连接失败”。我 又重新输入,结果一样:连接失败。莫非那胖姑娘是存心耍我的么?可是我与她无 怨无仇,又没得罪她,她骗我干什么呢? 我在枕下找也肖雪留下的手绢儿,上面绣着一朵洁白的荷花,脑中浮起她秀丽 的倩影,真是帕如其人哪。我又作了一次连接尝试,还是失败。 是上帝在捉弄我吧,我想。我输入圆圆的号码,一下就连上了。 “啸天,你在干什么?怎么象是没有精神呀?” “圆圆,我很累呀,忙了一整天啦。” “忙些什么呢?” “说了你也不懂哇。” “不是去寻花问柳吧?” “就是寻花问柳啊,我找到一个大美女唷。” “那个大美女一定就是我高圆小姐吧?你越来越油腔滑调了。讨厌。” 圆圆的表情是三分嗔中带着七分甜,我心头不知怎么一梗,对着她涩涩地说: “圆圆,我很想你,真的。” 圆圆撇起了嘴:“谁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圆圆,亲爱的,你过来陪陪我吧。” “这么晚了,我妈妈会说我的。” “你不来,我今晚是睡不着觉的。你快过来吧!”对着屏幕,我做出一副痛苦 不堪的样子。 圆圆先是佯嗔着,然后热烈地盯着我,凤目传情,悄声说:“啸天,我也很想 你的。我这就去跟妈妈说,朋友有事找我帮忙,请我出去吃饭。你等我。” 见圆圆真要过来,我赶紧笑出来,说:“圆圆,我逗你的,这么晚你一个人出 门我怎么会放心呀,我们明天见吧。” 这回,圆圆是真的生起气来:“你敢骗我!你这匹坏马烂马。”把头扭过去, 拿后背对着我。 “圆圆,我没有骗你呀,我说的都是实话。”见她不理,我又说:“圆圆,你 的背真漂亮啊,我越看越喜欢了。”她想把背转过去,又忍住了。“我在你背上画 了只大乌鸦,现在更好看了。”她一下子转过头来,却见屏幕上写的是三个字:我 爱你。她欲笑却罢,我又费了好大工夫,才把她哄得转怒为笑。 唉,男人啊,为什么总要去惹女人生气呢?不知道那哄起来有多艰难吗? 这趟下来,我是真的累了,准备洗漱入睡。想起胖胖姑娘给的号码,总觉心有 不甘,便再次输入。没想到,这次却成功了! 我正思忖着该跟她说些什么,微机上已传来她的头像和声音。她实在太美了, 她的声音也比那天晚上听到的更脆更甜,也许那天晚上是因为过度惊吓所致吧。 “你是谁?你有什么事?” “我叫马……马中良,这么晚打扰你,真是过意不去。” “没关系的。马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我,我想查点资料。” “好,查什么资料你说吧,只能是公共资料哦。” “我得先谢谢你。你还记得吗?有次我到你们那儿,你正忙,后来你叫了位胖 胖的姑娘来接待我。” “啊,是有这个事吧。我当时正忙,实在抱歉。是不是小胖没把事情办好?” “不是,不是的。只是小胖姑娘对我要查找的资料不太熟悉,叫我找你,就, 就把你的微机号码告诉了我。刚才我就联系过你,没有联系上。” “刚才?我接班儿后处理一些事情,没有开机,对不起啊,马先生。” “不要紧的,这份资料也不是很着急用。” “好吧,请告诉我查什么资,很乐意为你服务。” “啊,好的。”我说了一个已经查得的资料名。 “马先生,请你稍等。” 想了想,我又找出话题:“听小胖姑娘说,大家都叫你小雪,我可以也这样叫 吗?” “可以啊。” “小雪姑娘,就你一个人值班儿吗?” “是啊,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不是胆小吗?你一个人不害怕吗?”话说出口,猛觉失言,想收回已来不 及了。 “有电啊,到处灯火通明,也就不怕了。况且外面还有警卫,图书室那边也有 人的。咦,你怎么知道我胆小的?” “这……女孩子嘛,总是胆小的。你们值夜班时主要是做什么呢?” “就是为象你这样的用户查查资料啊,另外就是作些维护工作。” “小雪姑娘,那你很辛苦唷。你每周要上几个夜班呢?” “一般是三个。” “哪几天呢?” “每周一二五。” “晚上不能休息吗?” “好了,马先生,你要的资料已查到,我马上给你传过来。”……“马先生, 收到了吗?” “收到了,谢谢你,小雪,以后可能还会来麻烦你的。” “别客气,马先生。” 这天晚上,我真的没有睡着。脑海里回味着小雪的一言一语,虽不是情话,想 起来却觉得甜密。时不时又闪出圆圆那似嗔似笑的脸庞,令我展侧难眠。 等到小雪又值夜班儿的晚上,估摸着交接班儿已毕,她该有空了,我又联通了 她。 “小雪,你好。” “你好,有什么事儿?” “小雪,你忘了我吗?” “哦,马先生,今天查什么资料啊?” “小雪,别急。先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看书啊。” “看英雄传奇吧?” “是啊,你……” “我也喜欢看英雄传奇啊。这两天我正在看《奥德赛》。” “马先生,你是搞研究的吧?怎么有时间看这些书?” “劳逸结合嘛,有时候书中还能给我一些启示和灵感。” 我和小雪聊起了奥德修斯,后来又扯到凯撒、拿破仑……。一个多小时后,才 叫她帮我查了一份资料,不过,这回是真的查了一份正需要的资料,当然,我完全 可以自己前去查的。 此后,每周里小雪值夜班儿时,我都会在周二和周五找她两次,以查资料为由, 和她说说话,有时还交流一下思想,俨然成了熟人和朋友。我发现,她的心地纯真 善良,个性有时随和有时执拗,对很多问题有她自己独特的见解,在美丽温柔的外 表下是一颗高傲的心。 星期五晚上,圆圆与我约会。先逛了海洋动物园,又去听音乐会,最后上一家 餐厅吃宵夜,至深夜方归。第二天早上才记起,误了与小雪联系的时间。今天该她 休息,又不好去打扰,只好把那一份心底的相思给压下去。 星期日上午,我早早地把计划中的工作做完,十一点,来到国家图书馆,进了 资料库接待室,却只见胖姑娘,没有看见小雪。我上前问道:“小胖姑娘,你不介 意我这样称呼你吧?你还认得我吗?小雪在不在呀?” 小胖斜了我一眼,答道:“反正大家都叫我小胖,多你一个人叫也没关系。找 小雪?你来迟了,刚才她跟一男的出去了。” “你说她跟谁出去了?”“一个男人呀,也许是她男朋友吧。哼。” 小雪已经有男朋友了?对这个信息,开始我有点不愿接受。后来一想,象她这 么优秀的女孩,有男友很正常啊,没有男友才不正常。我来迟了? 她已经……,又想起和圆圆的情,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马啸天,你应该马上 走开。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想见她的欲望。 我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回到图书馆大门口,在那转来转去,我要等着小雪回来。 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一个身影从电车上下来。就是她!我的心狂跳起来。 她穿着一件嫩白的窄袖上衣,一条米色的甩裤,一双乳白的高跟鞋,就象是一个白 色的精灵,飘到了我身边。 我感觉口舌发干,赶紧吞口唾液润了一下喉咙,上前两步,招呼道:“小雪, 你好,你认得我吗?” 小雪诧异地停下脚步,打量我一会儿,说道:“是马先生呀,你怎么亲自到这 儿来啦?要资料叫我帮你查不就行了吗?” “我今天是到图书室查资料,顺便来感谢你的,你帮了我那么多的忙。” “那是我份内的事,你不用感谢我的。” “不行,难得有机会遇到你,今天这客我一定是要请的。小雪,你吃过午饭了 吗?” “吃过了。马先生,你千万别客气。” “小雪,你上班时间还没到吧?我请你喝咖啡,好吗?” 禁不住我的诚意邀请,小雪随我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品着浓浓的咖啡,看 着她的纤纤玉指(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首先再次表达我的谢意。 “我说过,马先生,你不要太客气。” “小雪,你不要再叫我马先生,行吗?听着就好象我都老得掉了牙似的。你看 我有那么老吗?” “这……” “小雪,你多大了?” “二十岁呀。” “我二十三岁,你就叫我马大哥,好吗?” “这,合适吗?” “我比你大,你就得叫大哥。大哥问你,刚才小胖说你有事,和谁出去了,小 胖没骗我吧?” “是一个同学,从外地回来,过来看看我。” 是同学啊,我心中暗喜。我找了个话题,说:“小雪,我的研究课题要完成了, 到时,制造出的机器人在智能化方面会迈进一大步。” “你是研究机器人的呀?在哪里工作呢?马先,啊,马大哥。” 我迅速抬眼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宛若深潭,清澈而有些闪烁,象是平静的水 面被微风轻轻地吹过:我察觉到她的内心有一丝慌乱。 隔了一阵,我想起还没有回答她,就说:“我在新华大学机电系攻读博士。小 雪,你是在哪儿读的大学呢?” “我是新京大学信息技术专业的。” 我心里暗叫:好险!我幸好没说是新京大学。我又问:“小雪,你这么聪明, 为什么不去攻读博士呢?” 小雪并不在意地说:“我妈有病,我想早点工作,挣些钱给她买药。” 想不到小雪还是这样一个孝顺的女孩,真令我感动。我说:“等大哥有了钱, 一定会帮你的。” 小雪露出些不悦的神情:“我自己会解决的,不用马大哥你费心。” 我赶快转移话题,一直聊到小雪要上班了,我送她到图书馆门口。 “再见,小雪。” 小雪回头微笑着说:“再见,马大哥。” 回头一笑百媚生。我陶醉在那里,站了足足有十多分钟,才怅然地离去。 小雪的倩影占据了我的灵魂,象是魔鬼附身。醒时、梦里,都是她的笑容,她 的声音。 我又以查资料的名义与小雪谈了两次,但是有些话却始终说不出口。后来连我 自己对找这种借口也感到厌烦,于是我找王叔叔借军车,想邀请小雪出去散心。谁 料王叔叔却告诉了圆圆,没办法,只好陪着圆圆又出去浪漫了一天。 我算是明白了这相思之苦,它就象一条隐伏在身体里的小虫,只要你一松懈下 来,它就会跳出来噬你咬你,可是你又把它捉不住,只能任它肆意横行! 我快要崩溃了!终于作出了我一生中迄今为止最主动、最大胆的行动:在微机 里写了封情书,并马上给小雪发了过去! 这封情书是我在高度亢奋之中完成的,写了些什么内容,我自己第二天就记不 清了。信发出去后,我便埋头大睡,做了很多梦,梦到的还是小雪。 此后几天,我却没有勇气去打开微机,我最怕看到的结果是石沉大海,不给我 半点消息,那会比直接拒绝我还令人难受。 五天后,圆圆用微机约我到她家里去,我说身体不适给推了。关机时,我终于 忍不住,查看有没有小雪给我的回信。输入“563……”,出来了,有回信!我 看了日期,信是两天前回的。 我抑制住躁动的情绪,慢慢地点开她的信,眼光急切地落在屏幕上:马大哥, 你好! 看到你的来信,我惶恐不安,反复思考了很久,今天才给你回信。马大哥,在 你眼中,我真的有那么出色吗? 我现在还很年轻,家中又有生病的母亲,所以,有男孩子追求我的时候,我总 是回绝的。 马大哥,我觉得你的人品、学识都非常好的,但我们结识不久,对你的了解并 不够,我想对你再多一些了解,好吗? 小雪致礼看着小雪的信,我的头脑在急速地转动,揣摸着她的想法。“我惶恐 不安”,我也不安起来,令她惶恐,我怎么能安呢?“我真有那么出色吗”,难道 还是假的?她比我说的更好。“我总是回绝的”,天哪,不会要我的命吧?“我想 对你再多一些了解”,我的上帝,她没有回绝我! 你是月亮 我是黑暗森林中迷失方向的小鹿 你是甘泉 我是干涸河床里奄奄一息的小鱼 你是魔鬼 我是甘愿供你驱使的奴仆 你是上帝 我是对你忠贞不二的臣民 …… 我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真情所至,作了首小诗送给小雪。她只回了一句话: “马大哥,你的文才还不错嘛。”话虽只有一句,我心里却美美的。 我要行动。我悄悄地到图书馆找到小胖,请她大吃一顿。我对小胖说:“小胖 啊,马大哥正在研制一种基因减肥的新药,到时我送你几瓶。”小胖怪怪地笑着说 :“施恩于人,必有所图。什么事儿,你说吧,谁叫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吃了你的 东西呢。”我向小胖打听小雪的情况,小胖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了我。走的时候,小 胖没忘了提醒我:“马大哥,别忘了你的药。” 这次行动收获颇大,我知道了小雪的生日还有她家里的地址。巧的是,她的生 日只有几天就到了,我暗暗地做着准备。 小雪生日这天是星期四,她白天上班。我向苏林教授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 到一家餐厅订了座位,然后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城市,才找到一家花店。花的品种也 很少,玫瑰、月季、康乃馨、牡丹,都没有,店主说,这些花是一个地底农场供应 的,数量少,抢手的花提前几天就订完了。我在剩下的花前徘徊,选来选去,挑了 一束淡紫色的百合。我想,从衣着打扮来看,小雪应该喜欢淡雅的色彩。 我把百合花拿在胸前,幽香扑面。每一朵百合那六瓣盛开的花瓣,象是一位高 洁素雅的少女敝开了她的胸怀。我在花束里留了一张纸条,写着:“献给花儿一样 的你。祝生日快乐!——爱你的人。” 十点多,我来到图书馆。碰见的人都好奇地盯着我的百合花,这个时代,鲜花 希少,价格高昂,这束百合可花去我半个月的补贴啊。 我先找到小胖。小胖故意说:“唷,马大哥,这么漂亮的花儿,送给我的?” 我戳了一下她的头:“送给你?等着吧,等你减肥成功之后吧。”我叫小胖把花交 给小雪,并告诉她我在门口等着她。 我在图书馆门外的一张石凳上坐下,细细地咀嚼这等待的滋味儿。我看着街上 来来往往的电车和行人,时不时地掉头往大门里张望,左右不见我所期盼的那个人 影。 一双白色的皮鞋,飘动的淡紫色的长裙,站在我身侧,是小雪!我一下站起来, 小雪正微笑看着我。 “马大哥,不好意思,我才下班。” “小雪,你别这样说,我今天反正空着没事。跟我走,好吗?” 小雪欲言又止。我豁出去了,一把拉起她的手,就往电车跑去。 到电车上,我们挨着坐下。我观察她的表情,有几分矜持,有几分羞涩。我抓 紧她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放下。我讷讷地说:“小雪,喜欢我送的花吗?”“嗯。 好多年没见过百合花了。真漂亮。”她趁说话时把手抽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小雪 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我自有我的办法。”“一定是小胖子出卖我, 我饶不了她。你给了她什么好处?”“没有的事。你别怪小胖。” 我在餐厅包了一个雅间,叫老板先作了些布置。柔和的灯光,舒缓悠扬的音乐, 还在四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形状的剪纸,给人一种温馨活泼的气氛。 走进来,小雪就被这些生动有趣的剪纸吸引了。有小猫小猴,小猪小狗,飞鸟 游鱼,维妙维肖。 我让小雪坐下,掏出一纸盒,说:“小雪,今天是你生日,送你一个小礼物。” 小雪小心翼翼地折开盒子,里面有一小盒;再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小纸盒;打开第 三个盒子,突然,窜起一条小狗,“汪汪”两声嚎叫。小雪身体往后一缩,吓得差 点叫出来。我对着小狗一挥手,大声斥道:“汪汪,对你主人也这样没礼貌吗?” 小狗乖乖地趴在盒子里,嘴里一字一字地说:“小雪,祝你生日快乐。”把小雪逗 得掩嘴轻笑。 我对小雪说:“这条小狗叫汪汪,是我专为你制造的,送给你。”又大声说: “汪汪,还不见过新主人。”小狗又是一字一字地说:“主人,汪汪是你的仆人, 愿听你的差遣。”小雪大奇,问:“马大哥,汪汪它真这样聪明吗?”我笑眯眯地 说:“小雪,你来摸摸它这儿就知道了。”我叫小雪在汪汪腹部的一个按扭上摁了 一下,一会过后,汪汪便把刚才的过程重演了一遍。“我明白了,是你先设定好的 程序,故意来吓唬我的。”我真诚地说:“我就想博你一笑嘛。” 我又叫小雪闭上眼睛。我赶紧到门口一招手,老板带几个员工推着插满蜡烛的 蛋糕车迅速进来。“一二三,睁开眼睛。”小雪一睁眼,我们马上一起唱起了《生 日之歌》:“你的生日是我的快乐,你的快乐是我的幸福,你的幸福是我的希冀… …”我看见小雪的眼里似有泪珠。 我叫小雪许愿吹蜡烛。老板说:“今天是小雪姑娘的生日,我们一起祝她生日 快乐。”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祝福的话,小雪划开蛋糕,一一分给我们。 等老板他们出去后,我试探着问:“小雪,刚才你许的什么愿呢?能给大哥说 说吗?”小雪静静地回答:“我许了两个愿。第一是祈求上苍保佑我妈妈,能让她 早日康复。第二,”她顿住了,不往下说。我激她道:“第二是在心里骂我是个无 奈吧。”她没理我的激将法,但还是红着脸,把话说了出来:“第二是愿马大哥顺 利完成学业,将来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我握住她的双手,动情地说:“小雪,我 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走出餐厅,我们没有去乘电车,步行着回图书馆,一边走一边交谈,学习工作、 事业理想、社会文化、休闲爱好,我们进行着思想的交流和碰撞,在某些方面我甘 拜下风,我真佩服她作为一个女性的智慧。到了图书馆门口,我还觉得意尤未尽, 小雪对我说:“大哥,你就回去了吧,我知道你还有事情的,不要因为我而被耽误 了。”果然是冰雪聪明的女子。我点头称是。 晚上,小雪用微机给我写来一封信,大意是说今天是她最快乐的一天,真心地 感谢我。更令我兴奋的是,小雪把对我的称呼减少了一个字,由“马大哥”变成了 “大哥”,这一字之差,反映出她的情感变化,说明她对我的认可度正在进一步提 高。 我得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我按照小胖说的地址,找到了小雪的家,离我的住处有六条街,坐电车要二十 多分钟。我在远处观察了很久,确信小雪不在家,便上前敲门。“咚咚咚”,无人 应声;“咚咚咚”,第二遍,依然没有反应;第三遍,终于听到里面有人应了,不 过声音极为不快:“敲,敲什么?鬼找错门了吧?”我稍感讶异,还是坚持敲了第 四遍。 门开了,一个妇人站在那儿,双眼恨恨地盯着我。这妇人看上去有六十来岁, 面色苍白,脸上皱纹满布,头戴一顶棕色绒帽,人又高又瘦,穿一身过于宽松的浅 绿色绸衣裤。 我有种怪怪的感觉。堆上笑脸,问道:“大婶儿,您是肖雪的妈妈吧?”“肖 雪的妈妈?你是谁?”“我是肖雪的同学,今天路过这,来看看您老人家。”“老 人家?我老吗?”她抖动着身上的衣服,一副不屑的神情。 我脑筋一转,马上改口说:“阿姨,你这么年轻,谁说你老呢?我能进来坐坐 吗?”老人嘴里哼了一声,转身往里走,给我让出了道。 我进屋,找了个凳子坐下,老人也回到床边坐着。我说:“阿姨,你面色不错, 应该不到四十岁吧?”老人呵呵呵呵笑起来,用手指着我说:“小伙子,眼力不错。” 我又说:“阿姨,你年轻的时候一定更漂亮。”“那还用说吗,追我的小伙子排一 长串嘞。” 我逗着老人开心,一面打量这屋子,陈设很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最显眼的 家俱是一个电磁炉。有一道门开着,估计是侧所,我看到还有扇门,就指着问: “阿姨,那里面是……”“啊,里边是雪儿的房间。”雪儿?小雪还有这么一个好 听的名字。“阿姨,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小伙子,你看吧。” 我推门而进。这个房间比外面更小,却布置得整洁而雅致。一张铺着灰色旧桌 布的小桌上,景蓝磁瓶里插着一束百合花。经过这么多天,花儿在她的精心呵护下, 居然没有完全枯萎,还留存着一丝秀色。我心里一热。 墙壁上贴着几张小女孩的相片,一定是小雪成长的见证了。这些相片各有特色, 或嗔或喜,或淘气或开心,仔细欣赏之后,我又用微机把它们一一录存下来。 令我奇怪的是,小雪的房里没有一面镜子,连一个小镜也看不到,这和一般的 女孩可不一样。 我还想在小雪的房里再多留一会儿,肖大婶儿却在门外喊叫起来:“小伙子, 你该出来了!” 回到外屋,我又哄着肖大婶儿,要她给我讲她年轻时的事儿。 和肖大婶儿说了近两个小时,我发觉她的情绪有所好转,语气也温和了不少。 我要走的时候,她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阿姨,你叫我小马就行了。” “啊,小马呀,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常来看看阿姨,啊?”“好啊,但是,阿姨你 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和大婶儿约定,先对小雪保密。 回来后,我暗自思量:小雪妈妈没有明显的病呀,会不会是孤独寂寞导致的老 年抑郁症呢?要真是那样,我倒应该经常去陪陪她老人家。 周一晚上,趁小雪上夜班,我又赶到她家里。陪着老人谈谈小雪,拉扯一些闲 话,或者追忆那失去的岁月,一晃就是一个多小时。这时,我试探地问:“阿姨, 能给我说说小雪的父亲吗?”谁料这话却引发了大婶儿激烈的反应,她倏地一下站 起,眼光四处寻觅,恨声说:“雪儿的父亲?你在哪?你在哪?快出来!快出来!” 大婶儿状似疯狂,将屋里的东西一咕脑地往地下摔,眼见她又要摔电磁炉,我急忙 上前抱住,和她争夺起来。大婶儿眼放异芒,张口咬向我的手。我身子一侧,顺势 用力,把她拌倒在地,捡过落在地上的被褥,将她死死地摁住,嘴里焦急地喊着: “阿姨!阿姨!你醒醒!” 大婶儿的情形令我回想起六年前的一幕(请参看第二章)。我不停地喊,希望 能将她唤醒。几分钟后,大婶儿似乎清醒一些,嘴里挤出字来:“药,药,……” 我稍作观察,便放开她,四处搜寻,发现床头小柜上有两瓶药。我赶紧过去,看了 药瓶上的说明,都是治疗精神类疾病的。我倒了杯开水,按着使用说明上的剂量给 大婶儿服下药。 大婶儿慢慢缓过来,我扶她从地上起来,坐到床上。我问:“阿姨,你没事了 吧?”大婶儿疲惫地回答:“我没什么。小马呀,谢谢你,刚才真帮了我的大忙。 刚才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我强笑道:“哪里会呢,阿姨,你这么漂亮。”大 婶儿一声叹息,看着我说:“小马,你别再哄我了,我知道我已经老得不象个样子 了。小马呀,有些事你一定很想知道,是吧?你再给我倒些水来,听我慢慢和你说。” 大婶儿在大学时可是一朵盛开的校花儿,身后的男生如过江之鲫。后来和一位 富家公子私订终身,生下了小雪。谁料到那位公子是一个负心薄幸之人,在小雪一 岁的时候竟抛下她们母子,另结新欢。又过一年,爆发了核战,大婶儿失去了许多 亲人。迭遭打击的她患了轻度的间隙性精神分裂症,有一次差点把小雪掐死。她怕 和小雪分开,不敢把这病告诉别人,独自承受着这顽症的折磨,把小雪拉扯大。小 雪有了工作后,买药给她治疗,病情有所好转,近段时间已少有发作。刚才因我无 意间触及她的伤处,才令她心性骤变。 我记忆深处又浮现父亲那纵身一跳,如今想来,那也许是父亲最好的选择。 我宽慰着大婶儿。她又对我说:“小马呀,你是想追我的雪儿吧?”我尴尬地 笑笑:“哪里,不是的。”“你骗不了我的。你放心吧,你追她我是不会反对的。 能给阿姨说说你的情况吗?”我把从小到大的事情都讲给大婶儿,只是我的名字和 现在的学校没有说实话。 此后,我在小雪上班时常到她家里去,陪大婶儿聊天儿解闷儿。大婶儿情绪渐 好,脸上笑容也多起来了。 又一个晚上,我陪大婶儿聊了近两个小时,告辞出来。猛抬头,却见小雪站在 门侧。我张口,正不知说什么好,小雪对我作个手势,要我别出声。我们一起往前 走。 我首先问:“小雪,你不是上夜班吗?怎么回来了?”小雪停住脚步,转身看 着我,幽幽地说:“大哥,我就知道是你。最近我妈妈心情大为好转,很多天没有 发病了,我问原因,她只说有好人相助,不肯具体说出来。我就想回来看个究竟。” “那你今晚不值班了?”“小胖帮我守着。大哥,谢谢你,为我付出这么多。” “小雪,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无论你要我付出多少,我都会毫不犹豫的。” 小雪眼里有泪花闪现。我掏出手帕,轻柔地为她擦去泪痕。小雪情不自禁,把 头贴在我肩上,我借势轻轻地抱住她,嘴里深情地说:“雪儿,我好爱你。”小雪 抬起头来,叫声:“大哥”,我慢慢把双唇接近她的脸。小雪闭上了眼睛,我在她 雪白的脸上亲了一口,真是如饮甘露;然后移上她的唇,印在她嫩滑火热的唇上, 一动不动,全心地体验着这永恒的时刻。我的爱通过我的唇传过去,弥漫了她的全 部身心,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灿烂无比;我们的爱弥漫了整个宇宙,我听 见所有的生命都在为我们齐声唱着赞歌。 我挽着小雪的手,边走边谈,一直送她到图书馆。临别的时候,我想起一个问 题:“雪儿,你的房里为什么没有一面镜子呢?”小雪微笑回答:“我妈妈总以为 自己还年轻漂亮,我怕刺激她,所以家里没放一面镜子。”我打趣道:“没有镜子 你都能打扮得这么美,若是有了镜子,那怎么得了?明天我就送你一面大大的镜子。” 我沉浸于快乐的巅峰。 先哲说“福兮祸所倚”。就在我为获得雪儿的芳心而喜悦的时候,对圆圆的负 疚感也达到了顶点,这段时间,我对她太冷落了,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她的约会。 我并非象雪儿的父亲那样的薄幸之人,我常常在心底审视和雪儿、圆圆的感情,对 雪儿,我是真诚的爱着的;对圆圆,我也曾为她痴狂过,难道我已经不爱她了吗?? 我心里的回答是否定的:不,我仍然爱她。但是,我的心海有那么大吗,大到能同 时容纳这两个我所深爱的女人吗?这两个都是那样出色的女人,她们又能接受我 “不完整”的爱吗? 若能穿越时空,回到古代,男人可有三妻四妾,问题就解决了;但是,有谁会 相信穿越时空这种无稽之谈呢? 鱼和熊掌,我该如何取舍? 我都不能放弃。这是男人普遍的人性吗?这人性是美还是丑呢? 我周旋在两个美女之间,不得不编造许多谎言。我心里清楚,多编一条谎言, 就多一份被戳穿的危险,所以我成天总是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甚至是胆颤心惊。 说慌非我本性啊!几个月下来,我简直要疯了! 终于,事情发生了。 一天,我与小雪在外面吃过午饭出来,小雪先问我有些什么书籍,我随口说了 几种。谁知小雪接着说要到我住处去,顺便拿两本书看看。我暗叫不妙,急找托辞 :“雪儿,你开玩笑吧,你们图书馆那么多书,还向我借?”“图书馆里没有这种 书啊。”“那,我等两天给你带过来吧。”“不行,我今天就想看那两本书。” 我从头凉到脚。没办法,躲是躲不过了,早点揭穿我也早点解脱。 下了电车,来到我门前。我发觉小雪神色有一些异常。进门后,她径直走进卫 生间,好久好久,她才一步一步地出来,面色苍白,嘴唇紧咬,站在侧所门边,一 言不发。 我知道事态严重,还是自己承认吧,我低头说:“小雪,对不起,我不该欺骗 你。我不叫马中良,而是叫马啸天,也不是在新京大学,而是在新都大学。小雪, 我是真心的爱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敢用真名接近你,是因为……”“是因为 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关系还不错,是吧?”小雪说完这句话,眼泪早已如断线 的珍珠,簌簌落下。我抬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我是有女朋友了,她叫圆圆, 对我很好。那天你逃到我这,我误会你是位大姐,后来当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 就慢慢地爱上了你,因为我实在无法抗拒你的魅力。如果我带给你什么伤害,那都 是无心的。小雪,你能原谅我吗?”小雪默立良久,泪水涟涟,我本想上前抚慰, 又怕惹起她更大的反感,只能痛在心里,徒唤奈何。 小雪克制着情感,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遇到巨蟒那天,你抱着我的时候, 我心里对你非常感激,就用指甲在墙上划了一朵雪花。后来从媒体报道中才知那晚 的英雄叫马啸天。没想到会是你。” 小雪缓缓走出门去。我对着她大喊:“小雪,我是真的爱你!”没有作用。我 追到门口,望着小雪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的心也跌入了深渊。 下午,我没有去学校,而是到商店买了一瓶烈酒,然后回到屋里,一大口接一 大口。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喝了几口,头脑就晕晕乎乎起来,世间俗事全抛开。只 灌了大半瓶下肚,便烂醉如泥,扑倒在地。那李太白斗酒之后还能诗百篇,真是好 酒量、好文彩,不枉为诗中之仙。 迷迷糊糊中似有人在给我灌水,为我擦洗身体。我想伸手抓住她,却浑身无力, 手脚不听使唤,只是口中断断续续地叫着:“小……雪,小……雪……” 不知睡了多久,猛然间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的,看见床边坐着一个穿白 衣的女子。我张臂将她抱住,口里还唤着“小雪,你不要离开我”,入手却感觉不 对。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一把将我推开,怒气冲冲地吼道:“马啸天,快拿开你的 脏手!”是圆圆,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盯着我:“谁是小雪?马啸天,你老 实给我交待。”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呀,衰啊。我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问:“圆圆,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盼着谁来呀?我不来倒好了,就让你这没良心的醉死算了。” “圆圆,你怎么变成这样?”“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这段时间一直对我爱理不理 的,你快说!你不说出来我是不会罢休的!” 我无法再逃避。我早该象个真正的男人,对她们两人把问题都说清楚的,也不 至于现在这样被动,真象是个负心汉了。 “圆圆,我是真心爱你的,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是无人可以取代的。你要相信我 说的话。”我先安抚她的心,然后就从如何认识“肖大姐”开始,直到今天下午所 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一遍。 圆圆一边听,一边不断地骂着:“狐狸精,狐狸精……”骂一句,就抓一样我 的东西狠狠地摔到地上。衣服、枕头、荼盅、书本……都遭了殃,我也没制止她, 让她发泄一下吧。当她拿起我的微机,举在半空,我的心却痛极了,那是李姨留下 的唯一遗物啊!我痛在心里,却没作声,半响,圆圆把微机向我扔来,我忙双手接 住。 圆圆问:“说完了?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的?”“我已经全部交待,可以发 任何毒誓,我没有丝毫隐瞒。” 最后,圆圆问道:“马啸天,那你现在选我还是选她?” 思忖良久,我说出了心里的话:“圆圆,你和小雪都是我的最爱。我舍不得你 们任何一个。” 圆圆怒“哼”了一声,猛一跺脚,转身跑了。 我摸挲着心爱的微机,它既是李姨的遗物,是我学习研究的助手,也见证过我 和圆圆、小雪的感情历程。一天之中,难道我就失去了一切? 我打开微机,这才明白了圆圆到我这来的原因。昨晚,圆圆曾给我发来很多次 讯息,约我听音乐会,见我没有回音,她才赶过来的。要是她没来的话,说不定我 已经——解脱了。 我在微机里查看着圆圆和小雪留下的所有图像资料,这些图像帮着我回想起和 她们相处的快乐幸福的一幕幕,今生今世我都难以忘怀。现在她们都离我而去,叫 我的心底怎能不伤痛?我一边看着,一边回味,眼里淌下了男儿泪。 我用微机给圆圆和小雪分别写了一封信,表达我的相思之情、爱慕之意,垦切 地希望她们能够原谅我,回到我身边。信发出去很多天,小雪和圆圆两边都是杳无 回音。她们俩都是那么绝情的女人?我毫无希望了吗? 爱,究竟是什么?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