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粒尘埃 圆圆轻轻问:“啸天,你想我吗?” “想啊。” “你爱我吗?” “我爱你。圆圆,我爱你,你要我说多少遍都行。” “你不要说,说出来的也未必可信。我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你就把这份爱藏 在心里吧。” “怎么不能说?我爱你……” 四唇相印,两心相融,情切切,意绵绵…… 次日早晨五点多,我一觉醒来,却发现圆圆已不在身边。眼光搜寻室内,碗、 筷、杯、盘也不见踪影。莫非昨晚是梦景一场? 我穿好衣裤,坐在床边,极力回忆。不,不是梦,决不是梦! 她为什么不辞而别?细细想来,圆圆昨晚的言谈也有些反常的地方。我越想越 不对劲,越想越不安。究竟出了什么事?圆圆她怎么了?我心中惶惶,冒出各种各 样奇怪的假想。 早餐送进来,我也没有心思去动它。七点多,一名警员来通知,有人要见我。 一定是圆圆回来了!我急切地跟着警员来到接待室。 “大哥。”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小雪。“小雪,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圆圆呢?” 小雪递过来一个信封:“大哥,这是圆圆姐托我转交给你的信。” 我边拆信边问:“她什么时候给你的?”“昨天上午。”“小雪,你为什么不 早些给我说?”“大哥,圆圆姐当时特别嘱咐我,只能在今天给你。所以我一早就 赶过来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拿信的手在微微抖颤。展开信纸,看见上面有被液体湿 过的痕迹。是圆圆的泪水吗?我恨不得一目十行,但是又怕漏过了关键的字眼。 “亲爱的啸天!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在飞往蓝海的飞机上。别了,啸天,忘了我吧, 小雪才是你的至爱,无论我在多么遥远的地方,都会默默地为你们祝福……” 圆圆是为了逃避我们三人间的三角关系而出走的?蓝海是欧洲著名的度假城市, 她到那里去干什么? “啸天,向律师说得不错,的确是有人想借这个案子报复你。我父亲多方打听, 才得知要害你的人竟然是,是看着我长大的杜叔叔,现在的杜副总理!” 我大为震惊。杜副总理?我曾开罪过他吗?脑海里高速的搜索。我和杜副总理 很少有直接的接触,哦,在向我转发普里斯特生物学大奖的仪式上……对了,当时 我突然看见小雪,便跳下台赶过去,留下杜副总理一个人在台上。谢无锋曾告诉我, 杜副总理当时大为生气(见第六章〈二〉)。杜副总理难道就为此事而耿耿于怀, 欲借机陷害于我?!我急着往下看。 “查明实情后,我央求父亲去找杜副总理说情。父亲去了,可是没有用,杜副 总理只是一味地推说他和此案毫不相干。我也找干爹商量过,他说找不到杜副总理 陷害你的证据,他不便出面。无奈之下,我只好自己去找杜副总理,向他苦苦哀求 ……” 我眼前浮现出圆圆为了我而四处奔走求情的画面。圆圆,为什么要低下你那高 贵的身躯?坐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圆圆,你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可是,杜副总理始终不肯松口。心里一急,我竟然哭了起来,给他下跪。啸 天,我是不是很没用?他还是无动于衷,我苦苦缠着不放。后来,他向我提出来一 个条件,要我做他的情妇……” “卑鄙!无耻!”我激愤地骂出声来。小雪惊愕地问:“大哥,怎么回事?” 我没有心思回答小雪,只在心里呼喊:“圆圆,别做傻事!圆圆,别做傻事!” “啸天,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坐十二年的监牢?那奖使我的心承受无情的煎熬。 原谅我,啸天,我同意了他的条件,明天就将随他前往蓝海度假……” 晴天一声霹雳!我被打懵了,只觉大地在摇晃,仿佛就要沉入黑暗的地狱,万 劫不复;心灵在破碎,就象被人血淋淋地撕开,踩在脚下,无情地加以蹂躏。信页 后面的文字,我竟似不认识一般,不知是怎么看完的。 “……啸天,你不要怨我,这是我无悔的选择;你也不要来找我,无论我离你 有多远,这颗心永远为你而跳动!啸天,你要好好保重,做出一番事业;要珍惜小 雪,她是位好姑娘…… 永远爱你的人临别泣笔2090年2月8日” 苍天哪,你为何不长眼睛,为何这样残忍?我以拳猛击墙壁,疯了似的大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王八蛋!放我出去!……” 小雪抓过信纸,匆匆看了一遍,也失声恸哭起来:“圆圆姐,你别走,你别走 哇……” 我们哭闹成一片。两名警员过来,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赶快停住!” 我手上已是鲜血直流,嘴里仍是狂吼不止。两名警员架着我,硬往门外拖。小 雪泪眼婆娑,哭喊着:“大哥,你要保重身体呀,不要让圆圆姐失望呀……” 出了门,到了过道里,我还是没有停下打闹。一名警员突然挥拳击中我的腹部, 口里沉声道:“老实点!” 我被激怒了,大叫道:“你们是一丘之壑,我要控告你们!控告你们!” “呼”,又是一拳,比上一拳力道更足,痛得我直哼哼,暂时止住了叫骂…… 被关进屋,躺在床上,我已失去了思想的能力,望着屋顶发呆。双手血迹斑斑, 我不理会,这血手跟我有什么相干?饭菜递进来,我不吃不喝,我的身体似乎已没 有这些需求。就这样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再一天。 二月十二日,数名警官警员将我架送到二审法庭。进去的时候,我听到小雪惊 呼起来:“大哥,你是怎么了?”循声看去,小雪也憔悴了许多。小雪冲到我近旁, 被警察挡住。小雪哭着说:“大哥,这两天他们不让我进来看你。你怎么成了这个 样子?” 法庭的辨论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最后的判决是:有期徒刑四个月,罚金两百万 元。 我没有丝毫欣喜。向律师、谢无锋和研究所其他同事过来道贺,我也木然无语。 小雪上前紧紧抱住我,我们泪流满面。只有我们两人心里明白,这个结果是用什么 换来的。分开的时候,小雪把一封信塞进我衣袋里。 回到看守所房里,我拿出小雪的信,心想:不会又发生什么难测之事吧? “大哥! 我爱你! 这句话已藏在我心里好久好久,一直没对你说出来,那是因为你对圆圆姐的情 感,让我难以接受。现在想来,那也许是我的心胸确实有些狭隘。经过这么多事后, 让我看到你对我、对圆圆姐都是那样情真意切,对你有了更深的理解。倘若圆圆姐 回来,我真愿意与她效仿古时的女英娥皇,把你分享,不管这样合不合时宜。 大哥,我怕他们阻止我再来看你,所以写了这封信,把我想说的都说出来。大 哥,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对这个社会很愤怒、很失望,我也怀着强烈的同感。社会的 阴暗面确实太多,很多人的欲望难以满足,追名逐利,将人性的卑劣面暴露在我们 眼前。可是,大哥,你想想,从古至今,又有哪一朝哪一代是阳光普照的呢?人世 间,假恶丑太多,而真善美虽然难求,但还是有的。大哥,你要想开一点,不要因 这一次的挫折而灰心。 大哥,圆圆姐对你真是情深义重。为了你,她什么都能做出来。如果换了是我, 也会那么做的。你要体会她的良苦用心,不要辜负她对你的期待。大哥,等你刑满 出来,我们一起去找圆圆姐,让她重回我们的身边。 大哥,你不能放弃!为了圆圆姐,为了我,你要振作起来!……” 小雪的话触动了我的心。是啊,真善美虽然难求,但是还得要去追求,还得要 斗、要争。我不能倒下,不能对不起小雪,我要把圆圆夺回来! 我冲了个澡,洗掉身上的污垢。送来的饭菜,也不管它是什么味道,只顾和着 泪水往肚里吞。 二月十四日,我被转到首都北边卫城的一座监狱,开始正式服刑。服刑期间, 我少言寡语,很少与同室的其他囚犯交谈,把心事都埋到心底。这里的日常生活, 主要是做一些手工劳动,偶尔也到某些工地上帮着搞一些突击,另外便是接爱管教 人员这样那样的教育。 每周,小雪都会来看我一次两次,给我带来一些食品、衣物。由于路途较远, 我劝小雪尽量少到这里来,我会照顾好自己。可是她不听,还是照来不误。 我让小雪留意圆圆的消息,打探她的行踪。令我焦虑的是,始终得不到圆圆的 任何消息。小雪每次来,总是告诉我,圆圆还没回国,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我突然想起来,问:“那杜副总理在什么地方?回国没有?”“杜副总理?听说还 在国外访问。” 为了打发寂寞的时光,我托小雪捎来纸笔,写起了日记。抒写对爱人的情感, 对世事的剖析,对人性的反思。有一次,写了首小诗,表达对圆圆的思念。 “思君不见君,长夜暗神伤。 传书有鸿雁,心系在何方?” 四月九日,小雪来看我时,告诉我她母亲病势加重,可能已时日无多。因此, 她母亲要求我一出去就和小雪成婚,以了却一番心愿。我虽然还牵挂着圆圆,但是 不忍心拂小雪母亲的意,便同意了。后来,小雪办妥了结婚所需的手续。 光阴如微风般悄然拂过。五月十四日,我终于刑满出狱。小雪直接将我接到一 家大酒店,洗澡更衣。 小雪羞涩地问我:“大哥,你愿意娶我吗?”我把她抱入怀里:“小雪,能和 你一生相守,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我本来以为这个梦想遥不可及,如今却将要美 梦成真,我怎么会不愿意?”“大哥,我们今天就举行婚礼吧。”“今天?”我甚 感意外,捧起小雪的脸:“这是不是太匆忙了?”“大哥,你是放心不下圆圆姐吧? 你放心,成婚后,我和你一起去找她。”“可是,也得做一些准备呀。还有,亲朋 好友总得通知吧?” 小雪眼里却已泪花闪闪:“大哥,我怕我妈妈没有时间再等呀。我们可以办得 简单一些,没有合适地方可以就在酒店,至于亲朋,只通知你们研究所的人,应该 来得及呀。” 望着泪眼蒙蒙的小雪,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王叔叔那儿,本来无论如何也应该 请到的,只好事后再向他赔罪吧。 当下,小雪联系酒店,安排宴席、仪式,布置新房。午饭后,又急急赶到研究 所,邀请所里的同事参加我们的婚礼。然后,又去影楼拍婚纱影集。最后,把小雪 的母亲接过来。 当天晚上,我和小雪的婚礼便在酒店里举行。酒店方提供一位女主持人,为我 们举行了简单的仪式。跪拜高堂、交换信物、互表爱意、接受祝贺…… 我留意到,小雪的母亲虽然身体不如常人,可是也不象小雪说的那样病入膏肓 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吗? 席罢,我让谢无锋送小雪母亲回去,研究所其他同事也都散去了,我和小雪相 搀着步入新房。 房里点着红红的蜡烛,挂着我们的婚纱照片,贴着大红的“喜”字,床上叠放 着崭新的被褥。小雪秀美的脸蛋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得妩媚动人。古人说,人生有 两大快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现代的我们,金榜题名的滋味儿是尝不 到了,但是这洞房花烛就在眼前,叫我怎能不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我轻抚着小雪的秀发,由衷地赞道:“雪儿,你真美!”小雪脸上洋溢着幸福, 情意绵绵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伏到我胸前,轻言道:“大哥,你……”我打断她的 话:“还叫大哥,我已是你夫君了哦,总得改改称谓了吧?”“叫‘大哥’不好吗? 怎么改呀?”我学着戏文里的腔调道:“我的妻呀,你得叫我‘我的夫呀’。”小 雪捏着嗓子叫道:“我的夫呀——”我将小雪的头从胸前移开,见也已是满面红霞, 娇羞无限。我又拿腔捏调道:“妻呀,为夫在此也。”小雪又扑到我怀里,说: “算了算了,别扭死了。以后,我就叫你天哥,行吗?”“‘天哥’,好呀,那我 得叫你雪妹啰。” 我弯腰抱起她,走到床边坐下,把她放在我的双腿上。小雪两手环着我的脖子, 仰头看着我,说:“天哥,我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你的情形。你也是把我抱在怀里, 不知为什么,当时惊魂未定的我心里顿时就有了一种安全感。”我调笑道:“怎么? 你当时就芳心暗许了吧?”“天哥,我也说不清当时是一种什么心态。只是你口口 声声叫我‘肖大姐’,后来又听到你和圆圆姐那么亲密的对话时,我的确有些失望。” 回想当时的情景,我感慨道:“天意,真的是天意。你当时逃进来的时候,匆忙中, 我没有把你看清。后来灯熄了,听到你变了调的声音,我误认为你是位老大姐。如 果看清楚了你是位如花似玉的黄花姑娘,我又怎么敢把你抱在怀里?雪妹,你说这 是不是我们的缘分?”“是啊,天哥,我本来不相信缘分的,可是,如果那天晚上 不出现那条巨蟒,我们可能至今还是陌路人,走在对面也不相识。” 我把小雪抱得更紧:“我们俩绝不能错过!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的缘分是前 世就注定了的。今生今世,你只能是我的妻子!”说完,低下头,向小雪的双唇吻 去。小雪却伸出纤纤玉指,挡住我的嘴唇,说道:“天哥,我既已是你的妻子,你 可要答应我,一生一世都疼我爱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地照顾我,不 离不弃。”我握住她这只手:“雪妹,你放心,我会爱你一生一世,无论贫贱富贵, 芳华去留,永远不离开你。虽然世人的承诺难信,但是我的诺言却比金石还坚。” 我移开她的手,嘴唇缓缓地压下去。小雪面若桃花,双眼微闭,迎了上来。四 唇相印,感觉周身象是触了电流一般。我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脸,另一只手握向她的 纤腰。小雪“嗯”了一声,我的舌头顺势滑入她的樱口,碰着了她的舌尖。小雪全 身一阵痉挛,舌尖闪躲开去。我的舌在她的口里游动,找着了她的舌,再也不放过, 纠缠在一起。 这一刻,最销魂。千般柔情,万般密意,一会儿似和风轻拂,一会儿又似波涌 浪翻。时间啊,你停下来吧,让我把这人生最幸福的时光留住! 小雪已是面泛红潮,“嘤嘤”连声,我也是心猿意马。我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脱去她的靴子,拉过红被给她盖上。我蹬掉皮鞋,钻进被窝,便伸手去解她的衣扣。 解开一颗、两颗,正要解第三颗的时候,小雪却突然抓住我的手:“天哥,不,不 要……” 小雪这是怎么回事?我把手拿开,把她抱进怀里,问:“雪妹,怎么了?” 小雪将脸埋在我肩上,啜泣起来。我抚摸着她的头和背,柔声问:“雪妹,究 竟是什么事?你别伤心,慢慢给我说。我们已是夫妻了,不管什么事,你都要告诉 我。” 小雪啜泣的动作却越来越大,到后面,竟“呜呜”地哭出声来。这一下,可弄 得我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一定发生了不小的事情。我把小雪的脸扳过来, 用衣袖拭去她脸上的眼泪,语气沉静地问道:“雪妹,什么事?你说吧,我能承受。” 小雪看着我,眼里的泪水又夺眶而出,扑到我胸前,又哭了好一阵,才断断续 续道:“天哥,你,你要挺住。这件事,我,我本来打算明天才告诉你,可,可是, 我的脑子里却总是想起,挥之不去。天哥,圆圆姐,她,她走了!”我一时还没反 应过来:“她走了?到哪里去了?”“天哥,圆圆姐已离开这个世界,我们永远也 见、见不到她了!” “什么?!”我仿佛一下子跌入冰窟,一股凉意从头顶穿过心脏直透脚底。我 猛地坐起,摇着小雪的身子:“什么时候?怎么回事?”“就在二月十五日,在蓝 海的海边游泳时溺水身亡。”“不会,不会,你骗我!雪妹,你快告诉我你是在骗 我!” 小雪也坐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叠着的旧报纸,展开,放到我面前。我泪如 雨下,闭上眼,不愿去证实这可怕的事实,心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的幻想。小雪跪 在床上,将我的头抱在她怀中,为我揩着满脸的泪水,呜咽着说:“天哥,你要面 对现实,看看吧。”我睁开泪眼,目光落在那模糊的字迹上,擦擦眼眶,这才看清。 这则新闻标题是“蓝海之滨酿惨案”,副题是“杜副总理和一名年轻女子海滨游泳 时双双溺水身亡”。我无心去看具体内容,忙把旁边配的照片仔细端详。果然是杜 副总理和圆圆! 我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发黑,身子摇晃。小雪慌慌地喊着:“天哥,天 哥……”我用牙齿猛咬下唇,让自己清醒,硬挺着没有倒下去。 鲜血滴在已被泪水打湿的报纸上,迅速向周围渗透,看起来红殷殷一大片。小 雪使劲摇着我的头:“天哥,你别这样,别这样……” 过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反应,小雪哭诉起来:“天哥,你别这样!你刚刚答应 我,要照顾我一辈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开我,你可不能反悔呀!圆圆姐已 经走了,你再伤心又有什么用?要怪,就怪这个世道,好人难做,美梦难圆!圆圆 姐虽然走了,你还有我,我是人我妻子呀!我会象圆圆姐那样爱你、照顾你,你不 会孤单的。天哥,圆圆姐若是在天有灵,她愿意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吗?”停了一 下,小雪继续道:“天哥,你是不是怪我没有把这个消息及时告诉你?我也想过, 我是怕你一个人在牢中挺不过来呀。瞒了你这么久,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圆圆姐呀。你就责罚我吧,天哥。”说罢,小雪低下头来,吸吮我下唇滚落 的血滴。 我明白,小雪这样安排设计,全都是为我着想,真是用心良苦,怎么能怪她呢? 这世上最爱我的女人去了!从此阴阳阻隔,音讯杳无,只能盼在梦中相会。怎 不叫我肝肠寸断! 我猛地抱住小雪,大叫一声:“圆圆!”放声痛哭。往事历历,幕幕伤怀。舞 会上初相识,心生波澜;寿宴时探闺房,情窦初开;七七夜听星语,沐浴爱河…… 小雪道:“天哥,你哭吧,哭吧。”说着,她自己也跟着悲啼起来。我们两人 就这样陪着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歇下来。 我想起,二月十五日,不正好是我二审判决的第三天吗?圆圆定是得知了判决 的结果,才……“溺水身亡”?看来并不是一个意外事故,很可能是圆圆故意所为。 圆圆啊,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生命去一搏?为什么忍心撇下我?我 悲从中来,又大哭一场,直到嗓音嘶哑,仍饮泣不止。小雪也不劝止,陪着我流泪。 平息下来,已是夜静更深。小雪出去打了盆水,帮我洗手擦脸。我们两人都是 衣衫尽湿。小雪又给我除掉外套,她也脱去外衣,拉我在床上躺下,盖好被子。小 雪双手紧握着我的手,我们侧身而卧,四目相对,但是心境与先前已大不相同,眼 中满是凄楚。好久好久,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对视着,从对方的眼神中寻求慰 藉。 后来,小雪开口,缓缓说起话来。主要是安慰我,也夹着对我们俩往事的回忆, 对日后生活的憧憬。我只偶尔回答一下她的问题,任她说个不停。渐渐地,我觉得 心里好受了一些。 我靠近小雪,抱住她的身子:“雪妹,你别说了。我没事,你休息一下吧。” 小雪紧紧地拥着我:“天哥,你终于挺过来了,太好了。” 这了一会儿,小雪叹息一声,道:“天哥,还有些事情,我必须说给你听。” “什么事情?”“大事,天下事。天哥,这几个月你在监牢里,不知道国际上发生 了很多变化,目前形势紧张,战争的阴云又涌起来了。”我淡淡问道:“有些什么 大事?”“最大的事件,是已经形成了两个强大的军事集团,一个叫水盟,一个叫 火盟。水盟有二十几个国家,火盟有近五十个国家,我国便是火盟主要成员国之一。 现在,水盟与火盟开始介入很多地区冲突。另外,激进的宗教组织——尼桑团,也 在全球各地积极活动,挑起事端。” “贪婪蒙蔽了人心,社会不公滋生了仇恨。我们能改变什么?” 小雪神情忧郁:“天哥,我心里好害怕。万一又爆发二十多年前那样的核大战, 后果难以设想。”核战的景象在我脑海里记忆犹新,恐怖、残酷。我那么多的亲人, 都被核战夺去了生命。我手抚着小雪的脸庞,说道:“雪妹,让我们祈求上苍的保 佑吧。若不幸的时刻真的降临,我必定与你同生共死,你若去了,我绝不独活。” 小雪捂住我的嘴,道:“天哥,不要说这些话。”言毕,她眼里又噙满泪花…… 第二天早餐后,小雪赶着去上班。我回到研究所,了解了一下数月来所里的运 转情况。然后,从谢无锋那里取回我的微机,联通了王叔叔。 首先向王叔致歉,介绍我与举行婚礼的情况;王叔叔对圆圆发生的事变深表自 责,在那边老泪纵横,我克制住心里的伤痛,劝慰着;最后,我向王叔叔请教国际 形势。 王叔叔叹息一声,答道:“小天,有些情况,本来不该给你说,但眼下的情势, 确实极度地危险,给你说了,你们也好有个心里准备。在我们军队内部,已经下达 了一级战备命令,战略导弹部队也处于高度机动状态,以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事变。 而在我国西南边境的两个小国——X国和Y国,前不久因争夺资源而发生了激烈的 局部战争,影响到周边的安定,国家最高决策层正在研究派军队干预的方案。小天, 对政治我是外行,对国这政策走向不敢妄加置评。但作为一个职业军人,我的嗅觉 还是灵敏的。近段时间,你要当心点,随时做好防护措施,最好不要留在大城市, 搬到边远的小城去住吧。请不要将这些消息外传。” 和王叔叔通完话,我的心情无比沉重。莫非二十多年前的悲剧又将重演? 我再联系上洪教授,送上一串问候,报一声平安,并把王叔叔说的情况透露给 他。洪教授愤懑之余,告诉我,他正在紧急筹建人类生殖细胞库,要我利用雪原生 物研究所,立即在首都帮助他开展人类生殖细胞的征集工作,并强调说越快越好。 我追问他急于做这事的原因,他却说三言两语讲不清楚,以后会告诉我。 事不宜迟。我当下召集研究所的人员开会,要他们停下所有的工作,全力投入 到生殖细胞征集活动中来。在会上,我们商讨了一下,觉得这个工作做起来并不那 么容易。首先是人们受传统观念的影响较深,很难找到自愿捐献者。再有,征集男 性生殖细胞相对来说要好办些,但女性受生理条件的限制,难度会大得多。 为此,我们采取两个对策。一,加强宣传。在各种媒体上大量刊登宣传广告, 同时雇人在街头散发传单;二,有偿征集。献出生殖细胞者可获得经济补偿,男性 五十元,女性一百五十元,现场发放。 计议停当,大家便分头行事。联系广告、印发传单、准备资金、购置设备、整 理场所,专人负责,一一落实。 当天下午,便有人断断续续上门,主要是男性。也来过几位女性,却只四处望 了望,就走了。我想了想,明白了问题所在。我们连夜到几家医院聘请了五名女医 生,负责采集女性生殖细胞。 第二天,来的人渐渐多起来,全天共采集到两百多份样本。后来,这件事逐渐 在首都传开,竟成了街谈巷议的一个热门话题。到研究所来献生殖细胞的人络绎不 绝,我们经常要忙到夜里两三点钟。也有一些人谢绝补偿费,自愿捐献。小雪便是 自献捐献者之一。 十天后,我们已收集到生殖细胞样本计六千余份。洪教授听了这个消息很是高 兴,说他那边迄今为止只采集到七百来份,这个工作还得继续做下去。 五月二十七日,X国正式加入火盟。五月三十日,我国政府宣布,应X国的请 求,将出兵协助X国把Y国军队驱逐出去。一时间,战云密布,人心惶惶。 三十一日,首都爆发了大规模群众游行请愿活动。我是支持这次请愿活动的, 但因忙于采集生殖细胞的工作,没有前去参与。 晚上,请愿的群众并没有完全散去。我们观看着网络直播。游行队伍汇聚到政 府广场,高呼“要和平”、“不要战争”等口号,打着要求“撤消出兵X国”的横 幅。大批军警布署在广场周围,构设了数道防线,阻止人们往里冲击。一个多小时 过去,群众和军警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后来,从紧闭的政府院大门里出来一位穿戴整齐的军官,操起话筒,自我介绍 说姓胡,是国防部的副部长,用洪亮的声音发表讲话:“各位同胞们!谢谢你们对 国家大事的关心。但是向X国出兵,这是为了国家利益而作出的决策,不可更改。 你们想一想,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你能坐视不理吗?常言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每个国家也有它的尊严!国家尊严不能失!不要忘了一百 多年前我们所受的屈辱!各位同胞,你们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在这里扰 乱公务!” 语毕,人群里传出阵阵嘘声。有人高喊道:“国家利益是谁的利益?百姓的利 益重要还是国家的利益重要?”“X国与Y国的争端和我国的尊严有什么关系?” “为了尊严就可以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吗?”…… 胡部长提高音调答道:“为祖国而死是每个公民的光荣!你们怕死吗?你们是 胆小鬼吗?” 人群里骚动起来,许多人大叫:“谁是胆小鬼?”“谁是胆小鬼?!”人闪往 前涌动,一些人把水瓶、食品等杂物朝胡部长扔去。在军警护卫下,胡部长匆匆退 回了大门内。 人们的情绪并没有平静下来,冲破了警方的第一道防线,有的军警还被抓住扭 打。当人群冲击第二道防线时,军警打开高压水枪,顿时水柱激射,人群被迫后退。 警察挥舞着警棍,打伤了一些人。这激起了更多人的愤怒,纷纷叫骂着往前冲。 场面极为混乱,不多久,队伍就冲散了几道防线,逼近大门。 两队新增的军警出现在侧边,向人群里施放催泪瓦斯。游行队伍阵脚大乱,警 方趁势抓捕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些人。又有大批军警赶到,人群本是乌合之众,见势 不对,便四散而逃…… “唉”,面对如此情状,我只有无奈地长叹。 突然,我的微机传出信号。开机一看,是王叔叔找我。“小天,你还好吧?在 什么地方?”“王叔叔你好,我在研究所里。”“好,好。我担心你参加游行,被 他们抓去。”“我有要紧事脱不开身,但是我本来很很想去的。天下兴亡,匹夫有 责。王叔叔,你说呢?”“话是不错。小天,这天下兴亡,你能担得起吗?个人的 力量,能与国家意志相抗衡吗?”听了这话,我心里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 “国家意志?什么人的国家?代表哪些人的意志?平民百姓就不是国家的一分子吗? 就没有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利吗?”“好了好了,小天,我没有时间跟你讲这些,我 也讲不清楚。我再劝你,还是远离中心城市为好。” 六月二日,我国终于出兵X国。此后几天,一直是战场上节节胜利的报道。六 月六日,Y国请求水盟国家援助。八日,Y国加入水盟。六月十日,水盟增兵Y国。 同日,火盟国家召开会议,强烈谴责水盟的行径,支持我国的军事行动。两个国家 集团间大规模的常规战拉开了序幕。 六月十二日,应洪教授的要求,我把收集到的生殖细胞运到静海,放入洪教授 实验室的库房。核查后得知,总共收集到两万五千多份生殖细胞样本,其中男性一 万六千余份,女性九千余份。 晚上,洪教授破费犒劳我,在一家大酒店的豪华包间里。几年时间,洪教授苍 老了许多,额上皱纹密布,白发爬上了头顶。我们叙着离情,畅谈浅酌。我说起在 森林里遇到智鼠的经历,洪教授非常惊诧,而后又哀叹自己老了,如果年轻的话, 一定要亲自去看看;当言及我的牢狱之灾和圆圆的不幸,洪教授不胜唏嘘,深为惋 惜。 中途,洪教授停下杯筷,郑重地问:“啸天,你对眼下的国际形势怎么看?” “变化难测,糟糕透顶。”“核战能避免得了吗?”我想起在国联的见闻,想起王 叔叔透露的信息,想起那晚群众游行的结果,摇头道:“恐怕很难避免。” 洪教授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踱着步,许久都没停下,似乎要做出一个重大的决 断。 洪教授重新坐下,问我:“啸天,你知道这二十年来原子武器的进步有多大吗?”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但杀伤力肯定大为提高了吧。”“不是杀伤力,是毁灭性。 我请教过这方面的权威专家,一旦发生全面核战,各国的核武库都投入的话,足以 摧毁地球数次,所有的生物将无一幸免,包括地下城和海洋的深处。”我黯然道: “人类的末日到了。”“有生有灭,这本来是自然之理。但是人类文明不过数千年 的历史,还没有达到她的顶峰,难道就要毁在人类自己手上吗?啸天,我们要想办 法把文明之火传承下去。”“教授,有什么办法可想?往外星移民吗?还没有那个 技术能力啊,而且,除了地球,宇宙中还有适合人类生存发展的星球吗?即使有, 我们能到达那么遥远的地方吗?”洪教授手捻着他下巴上那根长须,片该后,问道 :“啸天,我听你那位叫圆圆的女友提起过,当今的王副总参谋长与你的关系不一 般。是不是?”我点头道:“是的,他是我父亲的好友。”“我国几年前就开始研 制的火星飞船‘火凤凰’,你知道吧?”“知道。听说已经研制成功,只等试飞了。” “不错,若不是战争的迫近,恐怕‘火凤凰’早已上天了。啸天,你把我们刚才说 的几个问题联系起来,好好想一想。” 洪教授这是什么意思?联系起来想?核战争,人类末日,文明之火,王叔叔, ‘火凤凰’……“教授的意思,难道是想利用王叔叔,把‘火凤凰’弄上天,到火 星上去?”“正是此意。”我沉思良久,慨叹道:“教授,这个办法,只怕难以如 意。我看有三大难题。其一,以我对王叔叔的了解,他为人刚直而有些拘泥,这件 事他未必肯全力相助;其二,星路漫漫,‘火凤凰’能否顺利飞抵火星,难有把握 ;其三,也是最大的难题,即使到了火星,又怎么生存?” 洪教授双目炯炯地盯着我,斥责道:“马啸天!见到困难你就退缩吗?这是你 的个性吗?看着人类文明这样消失,你没有一点责任感吗?这件事当然困难重重, 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你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你别想逃避!” 历史的重担就这样落在我的肩上?我能挑得起吗?别想那么多,先挑上再说吧, 我不能退缩。我望着洪教授,道:“好!我决心已下。” 洪教授点头道:“好,这才象个男儿汉,敢作敢为。啸天,不是我逼你,是时 势所迫啊。你所说的三个难题,我也考虑过。你要全力做好你王叔叔的策动工作, 解决第一个难题。第二个难题,我国的航天技术还是值得信赖的,至少有六七成把 握。第三个难题的解决,我已做了一些准备工作,生物基因库、人类基因库、人类 生殖细胞库就是为飞往火星而作的准备,你必须把这些带到火星上去,会对你们的 生存发展带来很大益处。余下的问题,只有靠你们自己的智慧去解决了。”我奇怪 道:“教授,为什么说‘你们’?你不去吗?”洪教授微笑答道:“啸天,你看我 这样子,垂垂老矣,跑到火星上去,还能有多少作为?再说,这宇宙飞行,我也经 不起那个折腾。你别为我担心,就让我埋骨故土吧。”“教授……” 过了好一会儿,我忍住心中的伤感,又问:“教授,我们是不是该把人类文化 的遗产也带走呢?”“这个?人类文化遗产确实不应该被湮没,但是它浩如烟海, 根本不可能考虑带走实物或原件,只有用一台大储量的计算机,将重要的文献资料 录入,才能带走。但这同样不是一项简单的工程。”“教授,这事就由我来想办法 吧。” 洪教授又道:“‘火凤凰’可搭载的重量为三吨,除了我们那些冷冻库,还得 准备大量的食物。时间紧迫,后面我就想法把冷冻库运送到航天城附近,购置好食 品,等候你的消息。啸天,你也尽快赶回首都去。” “教授,‘火凤凰’可以容纳多少人?”“据有关资料称,它的生活舱可搭乘 三至五人。你可以物色一下人选,要挑体质强健的,最好是科技专家。” 望着眼前这位老人,我的眼睛模糊起来。他是我的导师、朋友,虽然其貌不扬, 却有渊博的学识、广阔的胸襟和超人的胆略。分别的时候,我默默地拥抱了他,泪 水滴落他的肩头。 坐在返回首都的飞机上,我真是思绪万千。人类面临的灾难、我将要去完成的 冒险、王叔叔的态度、小雪的情感、大型计算机的着落、同往火星的人选……千头 万绪,心思一会儿想到这,一会儿又跳到那,弄得我头昏脑涨。 回到首都,我首先把小雪约到饭店,将洪教授的计划和盘托出。小雪听得瞪大 了眼,疑惑道:“天哥,这能成吗?到了火星又怎么办?”我紧握着小雪的手: “那只能到时再说,就当死里求生吧。雪妹,你一定要支持我,我们一起飞到火星, 说不定能创出一番新的天地。”“可是,我的身体能承受吗?还有,我的母亲……” “雪妹,你的体质并不差,还有我在你身边,一定能挺过去。伯母那里,我想,她 老人家会谅解我们的。”“天哥,我跟你走了,留下母亲一个人,我心里……” “雪妹,我知道你们母女情深,难以割舍。我们夫妻一体,应该同进退,共患难。 你若不去的话,我便留下来陪你,决不会离开你。”“天哥……”小雪扑到我身上, 肩头起伏着。 要小雪作这两难的选择,真是难为她。我心疼地抚慰着。 好一会儿,小雪抬起头来,泪光涟涟。我掏出条手绢,为她揩拭。“好,天哥, 我跟你走。到时我对母亲说到外地出差,离天几天。”我感动地又把她搂入怀里。 后来,我们俩商量了一些细节。关于文献资料,小雪提出可以打打她们图书馆 大型计算机的主意。我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但怎么才能搞到手?王叔叔那 儿是整个行动成败的关键,我和小雪都认为不能冒然行事,要选好时机,注意方式。 当天,我给王叔叔发了封电子信,痛陈战争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指出人类面 临着毁灭的危险。 六月十五日,研究所来了位不速之客。没想到,竟是我在国联科委的同事蒂姆! 我们兴奋地相拥。“小马,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什么?”“我把小林井上 那个国家在南极偷采铀矿的事揭发出来了。”“蒂姆,你怎么找到证实的?难道又 到南极去了一趟吗?”蒂姆点头。“蒂姆,那太辛苦你了,总算出了口恶气。”蒂 姆摇头叹息道:“这种时候,还有谁来关注这件事?新闻媒体上都少有报道。我怕 你不知道,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干,就飞过来告诉你。另外,我还想在你这里找点事 干。小马,能收留我吗?”我心里一动,这蒂姆可不正是一个理想的人选吗? 我把蒂姆带到主城区一家大酒店,开了个包间,一边吃喝一边试探。最后,我 确信蒂姆是个靠得住的人,便向他透了底,邀请他加入我们的行动。询问一些情况 后,蒂姆爽快地答应了。我安排他暂时就在酒店住下。 想着不知哪一天灾难就会降临,而我可能要永远离开这颗蔚蓝色的星球,百般 滋味涌上心头,忧愤愁郁,难以排解。很想再去看看大海。 2090年六月十七日,我独自出了地下城,驾驶“三堡”轿车,飞驰两百余 公里来到海边。蓝天映碧水,雪浪逐沙滩,却未能抚平我澎湃的心潮。二十多年的 人生历程,一桩桩,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有太多的悲伤,欢笑才那样令人留恋 ;有太多的苦痛失意,真情挚爱才那样刻骨铭心…… 两个多小时后,我才把思绪从往事中收回,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回到城中,我与王叔叔通了话。“王叔,身体好吗?心情怎么样?”“小天, 谢谢你的问候。王叔身体还行,心情嘛不怎么样啊。”“前方战事不顺利吗?” “并不是战事不顺,而是敌方太残忍了,根本不讲人道。”“王叔,究竟发生了什 么事?”“小天,你可千万别泄露出去啊。在前日的战役中,敌军使用了丰铀弹, 杀伤力是贫铀弹的数倍。我军伤亡惨重。昨天我到野战医院去,看到伤者如蚁,只 有重伤员才有病床,轻伤者只能躺在地上。惨不忍睹啊。”“我方如何应对呢?” “我军没有丰铀弹,装备上的劣势啊,便只能用大量的贫铀弹反击了。已把敌军的 攻势压制住。”“王叔,您别难过,这不是您们指挥上的错误。我在前面给您好的 信中就说过,战争一打起来,哪里还讲什么人道?战争因仇恨而起,双方早已不把 对方当同类看了,如果还把对方当‘人’看,当‘人’尊重,战争又怎么打得起来 呢?在战场上,就是剌刀见红,你死我活,为获得最终的胜利,双方都会不择手段。 王叔,小天劝您不要卷入太深,可以考虑辞职退隐啊。”“小天,王叔知道你的话 也有道理,但我是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看来王叔叔的思想已有所变化。但是怎样才能彻底说服他支持我们的计划? 在亚欧大陆的腹地,有两个毗邻的国家,一个是P国,一个是Q国。P国是水 盟成员,而Q国是火盟成员,两国积怨已久。六月二十日,这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 大事。凌晨四时左右,从P国境内突然发射出十几枚核导弹,目标是Q国的地下城 和重要战略设施。数分钟后,Q国便灰飞烟灭。 消息传出,举世震惊。火盟立即发布宣言,谴责水盟灭绝人性的行为,并随时 准备对水盟的挑衅行动作出回击。火盟各国的人民掀起了大规模的示威抗议活动, 在水盟内部一些国家和很多未结盟国家也爆发了反战游行。而P国和水盟却宣称, 他们在这次事件中是无辜的。 国联则紧急成立了两个小组,一个调查小组,赴P国调查事件真相;一个救援 小组,赴Q国开展搜救工作。 我率着研究所的人也参加也首都群众的示威游行。这次游行,没有受到军警的 干涉,政府似乎是在鼓励而不是压制。游行队伍声势浩大,群情激奋,有的还做出 了过激的行为:焚烧水盟旗帜、水盟重要国家领导人画像,冲击水盟国家使领馆。 六月二十三日,国联发布搜救信息,在这场灾难中,Q国全国上下九十三万余 人无一幸免。国联降半旗致哀。而国联调查小组还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六月二十五日,从P国境内再次发射数枚核弹,袭击距 其不远的火盟国家W国。但W国的国土面积比Q国多一倍,所以遭劫后并未亡国。 W国不顾国际社会的反对和火盟盟国的劝阻,于当日发起反击,几十枚核弹倾泻到 P国领土,P国从地球上消失了。 形势越来越严峻。我又和王叔叔通了话。我还是没敢直接说出我们的行动计划, 只是指出核大战可能迫在眼前,人类命运堪忧。王叔叔辩解道:“小天,经过第一 次核战的沉痛教训,我想各国领导人会以大局为重的,核大战不会轻易地爆发。” “王叔,那近几天发生的事件怎么解释呢?”“以我的看法,从P国两次发射的核 弹,应该是兰桑团在操纵,企图挑起战争,坐收渔利。”“王叔,这点我不大同意。 核战一起,他们又有何利可收?”“这些宗教极端组织,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为了什么教义吧。”“王叔,这些组织手上怎么也会有核武器?”“小天, 现在的核技术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国家能够独立制造核武器。 极端组织可以通过买、偷、抢,把核武器搞到手。”“王叔,P国的核弹可能是兰 桑团所为。那W国发射的核弹呢?”“那纯粹就是报复了。没查清真相之前的这种 报复,我是不赞成的。”“王叔,当人红了眼的时候,哪里还看得清真相?!”… … 六月二十八日上午九时十七分,从Y国境内飞出两枚核弹,击中我国西南的白 云城。白云城,我曾经到那里去过的,一座十多万人的中等城市,顷刻间便不存在 了。半个小时后,从加勒比海地区一个火盟成员国的一艘潜艇上也窜起三枚核弹, 飞向成立水盟的那个主要国家。虽然其中一枚核弹被该国的导弹防御系统摧毁,但 是仍有两枚精确地击中了一座地下城市,全城尽没。 我国政府刚发表声明,严重警告水盟国家不要玩火;不多时,那边又发来抗议, 指斥火盟国家未弄清事实就蓄意报复。随后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火药味越来越浓。 两国的民众则爆发了空前规模的游行示威活动。各个地下城都发动起来,市民 涌上街头,就连老人、小孩都参与进来。不过,游行的民众并不同心,分成了两派, 一派主张冷静处理,调查真相,尽力避免引起严重后果,口号是“和平可贵,理性 对待”;另一派主张坚决回击,以牙还牙,为死难同胞复仇,口号是“血战到底, 同归于尽”。两派针锋相对,在街头便展开辩论,有时嘴上辩不清,竟动手辩论, 流血事件频频发生。有的家庭里,父子分裂,夫妻反目。据两国民意调查显示,在 我国,主和派约占百分之三十六,主战派约占百分之六十二;在那边,主和派约占 百分之三十八,主战派约占百分之六十一。复仇的情绪明显占了上风。 死了那么多同胞,也许其中还有自己的亲戚朋友,复仇的情绪本可理解。但是, 这复仇的代价,我们付得起吗?人类付得起吗?况且,这两起事件里面一定有蹊跷, 我倒是相信王叔叔的分析,多半是某些极端组织所为,意在激起民众的仇恨。可惜 的是,新仇旧恨合在一起,已经将大部分人的心智烧昏。可叹乎?可悲乎? 六月三十日,两国先后宣布进入临战状态,在全国进行战争动员。国联紧急派 员赴两国斡旋。紧接着,火盟、水盟各自盟国也都宣布进入临战状态。 七月一日,火盟另一个重要国家又遭两枚核弹攻击。 形势如箭在弦,巨变随时可至。这时,接到洪教授的消息,他已在航天城做好 一切准备,催促我赶快行动。 我叫上小雪,赶到蒂姆住的酒店,三个人紧急商讨对策。我们都认为时间紧迫, 不能再拖泥带水,应该向王叔叔说明实情,争取他的支持。但成败在此一举,不容 有所闪失。万一王叔叔不同意又怎么办?我们商定了缜密的应急方案。 我立即联系王叔叔,却不料占线。过了一会儿,还是占线。我心焦起来,这节 骨眼上,要是联系不上,那就前功尽弃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按键,二十多分钟后, 终于联通了,我长出一口气。“王叔,您很忙吗?”“是啊,小天,你有什么事?” “王叔,形势不妙,是吧?我想离开首都,到边远的小城去。”“好啊,越快越好。” “王叔,临走之前,我想再见您一面。”“这样啊,恐怕不行。小天,我实在太忙 了。”我哽咽起来:“王叔……叔,您是小天在这世上唯一的长辈,又是圆圆的干 爹,您也清楚,我这一去,很有可能便是生离死别,您忍心不让我见一面吗?”王 叔叔一阵默然,最后答道:“好吧,小天。你在哪里?”…… 我在酒店门口等待。约莫一个小时后,王叔叔乘电车到了。我把一身戎装的王 叔叔请进蒂姆的房间。看到房里的小雪和蒂姆,王叔叔微微一楞。我赶紧介绍道: “王叔,这是我妻子肖雪,这是我朋友蒂姆。”小雪恭恭敬敬叫道:“王叔叔,您 好。”蒂姆把一张椅子放到王叔叔面前:“王将军,您请坐。”我回身将门关上。 王叔叔有些疑惑地问:“小天,你们这是——”我“扑通”一声跪下,说道: “王叔,小天对不起您,把您骗到这里来。”“小天,你把我骗来做什么?你们究 竟怎么回事?”于是,我将此事的前前后后作了详细的说明。 “什么?你们要劫持‘火凤凰’?这怎么可以!”王叔叔从椅子上站起来,大 声责问。我回道:“王叔,这不是劫持,是利用。战事一起,若航天城被袭,‘火 凤凰’便会成为一堆废铁,留在那里又有什么用?” “小天,你这是对国家、对民族的背叛!”“王叔,您心里比我们更清楚,核 大战过后,国家、民族还会存在吗?既已不存在,又何来背叛?相反,若我们能侥 幸在火星生存下去,那将是对国家、民族、人类的振救!” “小天,你……我说不过你。但是你们想怎么做便去做行了,干嘛把我给扯进 来?我是个军人,绝不会跟着你们做这样的事。”“王叔,您就忍心看着人类的历 史画上句号吗?王叔,我们这样做,完全不是为了个人的安危,谁愿意离开故土, 到那荒凉的火星上去作前途未卜的挣扎?但是,为了使文明之火得以延续,我们愿 作殊死一搏!洪光教授是此事的筹划者,可他无论如何不愿与我们一同飞往火星, 他为的又是什么?”说到后面,我已泣不成声。 小雪跪到王叔叔面前,说道:“王叔叔,我们需要您的帮助!王叔叔,我最初 也是不想参加这个行动的,我家中还有患病的母亲,我舍不得抛下她、离她而去。 但后来我想通了,留下来我也没有能力保护她,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做点有意义的 事情。王叔叔,小雪求求您,帮帮我们吧!” 蒂姆也在王叔叔侧边跪下,说道:“王先生,您要对国家尽忠,这是你们民族 的传统精神。但是,现代战争残酷无情,你们有句俗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知 道,小马也算是您的亲人吧,到时候玉石俱焚,您忍心看着他留在这里陪葬吗?王 先生,与我们一起走吧,到火星上开创新的天地,有什么不好呢?” 王叔叔坐回椅子上,半晌无语。小雪又说:“王叔叔,天哥一直视您如父亲一 般,您就看在天哥父亲的情分上,帮帮天哥吧。”王叔叔扫视我们一圈,抬手道: “你们先起来吧。王叔不是糊涂人,知道你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我也明白目前的 情势。”我心里一喜,有希望了? 谁知王叔叔话锋一转:“但是,我不能帮你们,那违背我做人的原则,请你们 理解。小天,你们另觅良策吧,我保证不会泄露你们的计划。”我愤然道:“王叔, 这个时候您还讲什么原则?难道您的心是铁石所铸吗?”“小天,多说无益,我该 走了。”说罢,王叔叔便欲起身而去。 蒂姆猛地站起,迅疾地用右臂钳制住王叔叔的脖颈,左手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 首,沉声说道:“王先生,如果您拒绝合作,那就对不住了。”王叔叔看着我,冷 笑道:“小天,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吗?我劝你们还是马上就杀了我吧。”我 惶然地说:“王叔,对不起,这绝不是我的意思,都是我这朋友一时心急。蒂姆, 快放开王叔。”蒂姆争辩道:“小马,我们可以挟持王先生闯关,等事成后再放他 也不迟。如果现在放了他,那我们的计划不全都落空了吗?”我厉声道:“快放开! 让他走!”蒂姆松开手。 王叔叔站起身,说:“你们快离开首都吧。”然后缓缓向门口走去。 想着不知哪一天灾难就会降临,而我可能要永远离开这颗蔚蓝色的星球,百般 滋味涌上心头,忧愤愁郁,难以排解。很想再去看看大海。 2090年六月十七日,我独自出了地下城,驾驶“三堡”轿车,飞驰两百余 公里来到海边。蓝天映碧水,雪浪逐沙滩,却未能抚平我澎湃的心潮。二十多年的 人生历程,一桩桩,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有太多的悲伤,欢笑才那样令人留恋 ;有太多的苦痛失意,真情挚爱才那样刻骨铭心…… 两个多小时后,我才把思绪从往事中收回,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回到城中,我与王叔叔通了话。“王叔,身体好吗?心情怎么样?”“小天, 谢谢你的问候。王叔身体还行,心情嘛不怎么样啊。”“前方战事不顺利吗?” “并不是战事不顺,而是敌方太残忍了,根本不讲人道。”“王叔,究竟发生了什 么事?”“小天,你可千万别泄露出去啊。在前日的战役中,敌军使用了丰铀弹, 杀伤力是贫铀弹的数倍。我军伤亡惨重。昨天我到野战医院去,看到伤者如蚁,只 有重伤员才有病床,轻伤者只能躺在地上。惨不忍睹啊。”“我方如何应对呢?” “我军没有丰铀弹,装备上的劣势啊,便只能用大量的贫铀弹反击了。已把敌军的 攻势压制住。”“王叔,您别难过,这不是您们指挥上的错误。我在前面给您好的 信中就说过,战争一打起来,哪里还讲什么人道?战争因仇恨而起,双方早已不把 对方当同类看了,如果还把对方当‘人’看,当‘人’尊重,战争又怎么打得起来 呢?在战场上,就是剌刀见红,你死我活,为获得最终的胜利,双方都会不择手段。 王叔,小天劝您不要卷入太深,可以考虑辞职退隐啊。”“小天,王叔知道你的话 也有道理,但我是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看来王叔叔的思想已有所变化。但是怎样才能彻底说服他支持我们的计划? 在亚欧大陆的腹地,有两个毗邻的国家,一个是P国,一个是Q国。P国是水 盟成员,而Q国是火盟成员,两国积怨已久。六月二十日,这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 大事。凌晨四时左右,从P国境内突然发射出十几枚核导弹,目标是Q国的地下城 和重要战略设施。数分钟后,Q国便灰飞烟灭。 消息传出,举世震惊。火盟立即发布宣言,谴责水盟灭绝人性的行为,并随时 准备对水盟的挑衅行动作出回击。火盟各国的人民掀起了大规模的示威抗议活动, 在水盟内部一些国家和很多未结盟国家也爆发了反战游行。而P国和水盟却宣称, 他们在这次事件中是无辜的。 国联则紧急成立了两个小组,一个调查小组,赴P国调查事件真相;一个救援 小组,赴Q国开展搜救工作。 我率着研究所的人也参加也首都群众的示威游行。这次游行,没有受到军警的 干涉,政府似乎是在鼓励而不是压制。游行队伍声势浩大,群情激奋,有的还做出 了过激的行为:焚烧水盟旗帜、水盟重要国家领导人画像,冲击水盟国家使领馆。 六月二十三日,国联发布搜救信息,在这场灾难中,Q国全国上下九十三万余 人无一幸免。国联降半旗致哀。而国联调查小组还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六月二十五日,从P国境内再次发射数枚核弹,袭击距 其不远的火盟国家W国。但W国的国土面积比Q国多一倍,所以遭劫后并未亡国。 W国不顾国际社会的反对和火盟盟国的劝阻,于当日发起反击,几十枚核弹倾泻到 P国领土,P国从地球上消失了。 形势越来越严峻。我又和王叔叔通了话。我还是没敢直接说出我们的行动计划, 只是指出核大战可能迫在眼前,人类命运堪忧。王叔叔辩解道:“小天,经过第一 次核战的沉痛教训,我想各国领导人会以大局为重的,核大战不会轻易地爆发。” “王叔,那近几天发生的事件怎么解释呢?”“以我的看法,从P国两次发射的核 弹,应该是兰桑团在操纵,企图挑起战争,坐收渔利。”“王叔,这点我不大同意。 核战一起,他们又有何利可收?”“这些宗教极端组织,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为了什么教义吧。”“王叔,这些组织手上怎么也会有核武器?”“小天, 现在的核技术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国家能够独立制造核武器。 极端组织可以通过买、偷、抢,把核武器搞到手。”“王叔,P国的核弹可能是兰 桑团所为。那W国发射的核弹呢?”“那纯粹就是报复了。没查清真相之前的这种 报复,我是不赞成的。”“王叔,当人红了眼的时候,哪里还看得清真相?!”… … 六月二十八日上午九时十七分,从Y国境内飞出两枚核弹,击中我国西南的白 云城。白云城,我曾经到那里去过的,一座十多万人的中等城市,顷刻间便不存在 了。半个小时后,从加勒比海地区一个火盟成员国的一艘潜艇上也窜起三枚核弹, 飞向成立水盟的那个主要国家。虽然其中一枚核弹被该国的导弹防御系统摧毁,但 是仍有两枚精确地击中了一座地下城市,全城尽没。 我国政府刚发表声明,严重警告水盟国家不要玩火;不多时,那边又发来抗议, 指斥火盟国家未弄清事实就蓄意报复。随后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火药味越来越浓。 两国的民众则爆发了空前规模的游行示威活动。各个地下城都发动起来,市民 涌上街头,就连老人、小孩都参与进来。不过,游行的民众并不同心,分成了两派, 一派主张冷静处理,调查真相,尽力避免引起严重后果,口号是“和平可贵,理性 对待”;另一派主张坚决回击,以牙还牙,为死难同胞复仇,口号是“血战到底, 同归于尽”。两派针锋相对,在街头便展开辩论,有时嘴上辩不清,竟动手辩论, 流血事件频频发生。有的家庭里,父子分裂,夫妻反目。据两国民意调查显示,在 我国,主和派约占百分之三十六,主战派约占百分之六十二;在那边,主和派约占 百分之三十八,主战派约占百分之六十一。复仇的情绪明显占了上风。 死了那么多同胞,也许其中还有自己的亲戚朋友,复仇的情绪本可理解。但是, 这复仇的代价,我们付得起吗?人类付得起吗?况且,这两起事件里面一定有蹊跷, 我倒是相信王叔叔的分析,多半是某些极端组织所为,意在激起民众的仇恨。可惜 的是,新仇旧恨合在一起,已经将大部分人的心智烧昏。可叹乎?可悲乎? 六月三十日,两国先后宣布进入临战状态,在全国进行战争动员。国联紧急派 员赴两国斡旋。紧接着,火盟、水盟各自盟国也都宣布进入临战状态。 七月一日,火盟另一个重要国家又遭两枚核弹攻击。 形势如箭在弦,巨变随时可至。这时,接到洪教授的消息,他已在航天城做好 一切准备,催促我赶快行动。 我叫上小雪,赶到蒂姆住的酒店,三个人紧急商讨对策。我们都认为时间紧迫, 不能再拖泥带水,应该向王叔叔说明实情,争取他的支持。但成败在此一举,不容 有所闪失。万一王叔叔不同意又怎么办?我们商定了缜密的应急方案。 我立即联系王叔叔,却不料占线。过了一会儿,还是占线。我心焦起来,这节 骨眼上,要是联系不上,那就前功尽弃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按键,二十多分钟后, 终于联通了,我长出一口气。“王叔,您很忙吗?”“是啊,小天,你有什么事?” “王叔,形势不妙,是吧?我想离开首都,到边远的小城去。”“好啊,越快越好。” “王叔,临走之前,我想再见您一面。”“这样啊,恐怕不行。小天,我实在太忙 了。”我哽咽起来:“王叔……叔,您是小天在这世上唯一的长辈,又是圆圆的干 爹,您也清楚,我这一去,很有可能便是生离死别,您忍心不让我见一面吗?”王 叔叔一阵默然,最后答道:“好吧,小天。你在哪里?”…… 我在酒店门口等待。约莫一个小时后,王叔叔乘电车到了。我把一身戎装的王 叔叔请进蒂姆的房间。看到房里的小雪和蒂姆,王叔叔微微一楞。我赶紧介绍道: “王叔,这是我妻子肖雪,这是我朋友蒂姆。”小雪恭恭敬敬叫道:“王叔叔,您 好。”蒂姆把一张椅子放到王叔叔面前:“王将军,您请坐。”我回身将门关上。 王叔叔有些疑惑地问:“小天,你们这是——”我“扑通”一声跪下,说道: “王叔,小天对不起您,把您骗到这里来。”“小天,你把我骗来做什么?你们究 竟怎么回事?”于是,我将此事的前前后后作了详细的说明。 “什么?你们要劫持‘火凤凰’?这怎么可以!”王叔叔从椅子上站起来,大 声责问。我回道:“王叔,这不是劫持,是利用。战事一起,若航天城被袭,‘火 凤凰’便会成为一堆废铁,留在那里又有什么用?” “小天,你这是对国家、对民族的背叛!”“王叔,您心里比我们更清楚,核 大战过后,国家、民族还会存在吗?既已不存在,又何来背叛?相反,若我们能侥 幸在火星生存下去,那将是对国家、民族、人类的振救!” “小天,你……我说不过你。但是你们想怎么做便去做行了,干嘛把我给扯进 来?我是个军人,绝不会跟着你们做这样的事。”“王叔,您就忍心看着人类的历 史画上句号吗?王叔,我们这样做,完全不是为了个人的安危,谁愿意离开故土, 到那荒凉的火星上去作前途未卜的挣扎?但是,为了使文明之火得以延续,我们愿 作殊死一搏!洪光教授是此事的筹划者,可他无论如何不愿与我们一同飞往火星, 他为的又是什么?”说到后面,我已泣不成声。 小雪跪到王叔叔面前,说道:“王叔叔,我们需要您的帮助!王叔叔,我最初 也是不想参加这个行动的,我家中还有患病的母亲,我舍不得抛下她、离她而去。 但后来我想通了,留下来我也没有能力保护她,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做点有意义的 事情。王叔叔,小雪求求您,帮帮我们吧!” 蒂姆也在王叔叔侧边跪下,说道:“王先生,您要对国家尽忠,这是你们民族 的传统精神。但是,现代战争残酷无情,你们有句俗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知 道,小马也算是您的亲人吧,到时候玉石俱焚,您忍心看着他留在这里陪葬吗?王 先生,与我们一起走吧,到火星上开创新的天地,有什么不好呢?” 王叔叔坐回椅子上,半晌无语。小雪又说:“王叔叔,天哥一直视您如父亲一 般,您就看在天哥父亲的情分上,帮帮天哥吧。”王叔叔扫视我们一圈,抬手道: “你们先起来吧。王叔不是糊涂人,知道你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我也明白目前的 情势。”我心里一喜,有希望了? 谁知王叔叔话锋一转:“但是,我不能帮你们,那违背我做人的原则,请你们 理解。小天,你们另觅良策吧,我保证不会泄露你们的计划。”我愤然道:“王叔, 这个时候您还讲什么原则?难道您的心是铁石所铸吗?”“小天,多说无益,我该 走了。”说罢,王叔叔便欲起身而去。 蒂姆猛地站起,迅疾地用右臂钳制住王叔叔的脖颈,左手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 首,沉声说道:“王先生,如果您拒绝合作,那就对不住了。”王叔叔看着我,冷 笑道:“小天,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吗?我劝你们还是马上就杀了我吧。”我 惶然地说:“王叔,对不起,这绝不是我的意思,都是我这朋友一时心急。蒂姆, 快放开王叔。”蒂姆争辩道:“小马,我们可以挟持王先生闯关,等事成后再放他 也不迟。如果现在放了他,那我们的计划不全都落空了吗?”我厉声道:“快放开! 让他走!”蒂姆松开手。 王叔叔站起身,说:“你们快离开首都吧。”然后缓缓向门口走去。 我拔出王叔叔以前送给我的短刀,对着自己的胸口,大叫一声:“王叔叔!” 王叔叔回过头来,喝道:“小天,你干什么?”“王叔叔,二十二年前,您从我父 亲手里把我抱上直升机,那一幕,我永生难忘!如今,那样的事又将重演,您也救 不了我了,早晚都是一死,就让我死在您面前吧。这条命是您捡回来的,现在,我 就还给您!”说完,我举刀便往胸前剌下。 小雪一声尖叫,伸手拉住我的手。我大吼:“小雪,让开!”小雪哭喝着: “天哥,你别这样。要死,我们俩也要一齐死!”蒂姆玩弄着匕首,插话道:“好, 死了好,一了百了。” 小雪不放手,但我的力气比她大,刀锋渐渐接近我胸口,穿透衣衫,划破皮肤, 鲜血顺着刀身流出来。“天哥!”小雪声嘶力竭。 王叔叔一个箭步过来,一又有力的大手握住我的手:“好了,小天,我帮你们! 快把刀放下。” 王叔叔终于答应了!这时,我才注意到小雪的手已被血水染红,一定是刚才抓 我手时被刀锋划着了。我将刀扔在地下,抓起小雪的双手,果然见她右手掌上一条 长长的口子。“雪妹!”“天哥!”我们俩拥在一起。 王叔叔咳嗽一声,道:“小天,要行动就得抓紧时间。告诉你们一个绝密消息 吧,明天早上六点半,火盟国家将要发动先发制人的核攻击。”我和小雪、蒂姆都 大吃一惊,人类的大限这么快就来临了吗? 王叔叔又道:“小雪,具体怎么做,你们想好了吗?”我把具体设想简要说了 一遍。“嗯,还行。事不宜迟,立即行动。”说完,王叔叔打开高级对讲机:“喂, 刘副官,听清楚我的命令:第一,将我的四名警卫员派到这个酒店,一小时内赶到 ;第二,两个半小时后派两驾直升机到城西出口候命,我有紧急军务。明白吗?” 我和小雪互相包扎着伤口。王叔叔看着手表说:“还有四、五十分钟时间,你 们还有没有未了之事需要处理的?”小雪轻轻道:“天哥,我想再回家看看。”我 心里估算了一下,说:“雪妹,这一去一回,时间可能来不及了。还有,回去看到 伯母,我担心你就无法再狠心离开了。”小雪扑到我肩上,默默流泪。我抚着她的 肩头,作无声的安慰。在我的心中,不也同样有着难舍的牵挂?研究所、同事、同 学、师友,人是感情动物,想到这一去将成永诀,怎能不悲伤哀痛?蒂姆坐在床头, 黯然无声,想必也是心有所念吧。 王叔叔的四名卫兵赶到酒店。王叔叔便率着他们,由小雪带路,支国家图书馆 想法把大型计算机弄出来。我和蒂姆则先赶到城西出口电梯大厅,等着他们前来会 合。 到达大厅后,我们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异常情形。又等了四十来分钟,王叔叔 他们赶来了,两名士兵用木棒抬着一个大纸箱。时间紧迫,我只问了句:“顺利吗?” 王叔叔和小雪同时点点头,我们便匆匆进了电梯,升到上面,换上防护服,出了消 毒区,来到车库。砸开两辆轿车车门,坐上后,驶出城门。 已是夜晚九点多钟,外面一团漆黑,风“呜呜”地刮着。出城约三公里,停车 下来,王叔叔叫卫兵发射信号弹,然后打开对讲机:“刘副官吗?马上以总参谋部 的名义,致电航天城三号基地,明天一早我要到那里视察,叫他们做好准备。” “……”“刘副官,你不要问那么多,执行我的命令!”王叔叔又对我说道:“小 雪,你告诉洪教授,叫他明天早晨五点钟之前把一应物资运到三号基地附近,但不 要太近,四公里左右吧。”“好。” 约半小时过后,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我们打开车灯,让直升机降落在两块较 平整的地面上…… 数分钟后,两架直升机拔地而起,向着航天城疾速而去。天空电闪雷鸣,下起 了大雨,飞机的速度也慢了。走了三个多小时,出了雷雨区,却是另一番景象。皓 月当空,星河灿烂,地面山峰、河流若隐若现,飞速从机身下掠过。 七月二日凌晨四时许,飞抵航天城上空。联系上洪教授,明确他的位置后,直 升机降下,与洪教授会合。洪教授这里有一辆轿车和两辆大卡车。我们几个人商量 后,把直升机上的计算机搬上卡车,让直升机把洪教授雇来的三名司机送回航天城, 然后返回首都。 我们吃了些干粮,感受着这宁静美丽的夜景,等待曙光来临。五点四十分,东 方的天空晨曦初露,我们的行动天始了。王叔叔带着四名卫兵坐进轿车,我和蒂姆 各驾一辆卡车,小雪坐到我的车上,就等洪教授上蒂姆的车了。 不料洪教授此时却做出了惊人的举动。他突然跑到公路旁一处陡坎边,大声说 :“啸天!王将军!你们别管我了,抓紧时间出发吧,让我在这里看到‘火凤凰’ 升空,为你们祝福。你们不要下车,若有人下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教授!” 我从车窗里看着他,悲伤地高叫。小雪抱着我,泪流不止。洪教授站在那拼命大叫 :“啸天!还不快走!” 我启动卡车,按响喇叭,向这位伟大的老人告别。王叔叔、蒂姆的车也跟着按 响喇叭,在这空旷的原野上悲壮地回荡。车队缓缓前行,老人的身影越来越远,车 子突然加速,向着三号基地冲去。 六点零三分,到达三号基地。这时,东方的天空已是霞光万道,红日隐在山峦 后,即将喷薄而出。但我们哪有心情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三号基地四周都是两米来高的围墙围着,只能看到里面那高高的发射架。到紧 闭的铁门口,一名军官走向王叔叔的轿车询查。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一会儿, 那军官向王叔叔行了个军礼,转身把手一挥。铁门徐徐开启,我们进入基地内。 车子驶到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前停下,我们都从车里出来。只见大楼正面挂着 一条横幅:“热烈欢迎王副总参谋长来基地视察工作!”从大楼里出来一名身穿防 护服的工作人员,将我们领进一间房中。那人脱掉防护服,对我们说:“各位可以 脱下防护服了,这整座大楼都是全封闭的。” 那人又将我们带进一间宽敞的大厅,招呼我们坐下,倒茶送水,说:“各位稍 等,我们领导一会儿就到。”两三分钟后,走进来四个人,其中有两名军官。看到 王叔叔,一名军官抢先上前握住王叔叔的手,笑道:“王总长,还认得小弟吗?” “你是——”“小弟姓邓,前年您到一二七师一团视察,我还敬过您酒呢。当时我 是二营营长。”“啊,现在怎样?”“现在小弟是这个基地的防卫司令,上校军衔。” “不错嘛。”“还望王总长以后多关照。来,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搭档,钟政 委;这两位都是科学院院士,‘火凤凰’工程总指挥莫院士、总设计师章院士。” 王叔叔和他们一一握手。钟政委称王叔叔“王总长”,两位院士则称“王将军”。 众人坐下后,邓司令问:“王总长,今天突然到基地来,上面有什么指示啊?” 王叔叔站起来,冷峻地说:“各位,我今天来,有重大的事情。先给大家通报一个 惊天的消息。”王叔叔看看表,接着说:“十八分钟后,核大战就要爆发。”“什 么?”邓司令等四人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来。“为了万一的打算,我代表总参 谋部,前来实施‘火凤凰’工程。” 那五个人回过神来,莫总指挥问道:“王将军,可有军委的命令?”王叔叔道 :“莫总指挥,这个时刻,军委哪能顾得上这些事?执行总参谋部的指示吧。”钟 政委道:“王总长,就算总参谋部的指示,也得有个电令、手令之类的凭据吧?否 则,恕难从命。”王叔叔做了个隐蔽的手势,四名卫兵的手慢慢移动。 我站起来,大声说:“各位!核战即将爆发,人类就要毁灭,紧急时刻,我们 不能再默守陈规,赶快把‘火凤凰’送上太空,留给人类一线希望吧!” 邓司令道:“你是谁?”“在下马啸天。”“马啸天?倒是听说过阁下的风流 事。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况且,一面之词,谁能相信?你说核战爆发它就爆 发了吗?”我愤怒地喊道:“存续悠关的时刻,任何人都有资格说话。若等到核导 弹已飞到空中,那时再想做什么就太晚了!各位……”这时,突然听到小雪惊叫一 声:“天哥!”什么东西撞在我身上,紧接着“砰砰”两声巨响,然后又是“砰砰 砰”连续几声。 我差点仆倒,站稳后一看,惊得我魂飞魄散!钟政委身中数弹,头无力地耷拉 着,手上握着一柄亮铮铮的短枪;王叔叔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捂着胸口,血从指缝 间淌出;小雪站在我刚才的位置上,摇摇欲倒,雪白的衣衫上那鲜红的血迹格外夺 目。 “雪妹!”我惊恐万状在呼喊,伸臂将她抱住。滚汤的热血从她胸前涌出,我 张惶地用手去摁。“雪妹,雪妹!……”我喉哽鼻酸,泪如雨下。小雪抬起右手, 摸着我的面颊,苍白的脸上神情却十分平和:“天……哥,你……没……事吧?不 要……为我……难过,快……出发,记住……你的……责任,我……走了,我的… …心……永……远……伴……着……你……”她的手从我脸上滑落,她的双眼永远 闭上了! 我悲愤长啸:“雪儿——” 蒂姆走到钟政委身旁,拿过他手上的枪,“砰砰”,朝着钟政委的尸体又补了 两枪。王叔叔也拔出枪来,指着邓司令厉喝道:“命令基地驻军各守岗位,不得妄 动!”又转向莫院士:“莫总指挥,马上准备发射‘火凤凰’!”两名卫兵走过去, 用枪抵着二人的背。在枪口的逼迫下,邓司令、莫总指挥分别下达了命令。 莫总指挥又问:“王将军,去指挥中心吗?”王叔叔点头:“走!”一名卫兵 扶着王叔叔,另外三名卫兵则分别监视邓司令、莫院士、章院士。王叔叔看着我说 :“小天,非常时刻,不要儿女情长,把小雪姑娘放下,我们走吧。” 王叔叔的话我如同没听见一般,只是盯着怀中的小雪发呆。蒂姆过来,推着我, 进了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的多面显示屏上,基地内一切情况尽览无遗。王叔叔下令道:“莫总 指挥,立即做好各项准备!把两卡车上的物资放到‘火凤凰’储藏仓内!”莫总指 挥分头下达着各种指令。 王叔叔艰难地来到我面前:“小天,小天!赶快作好准备,去换宇航服。”我 充耳不闻。 这时,莫总指挥惊慌失措地报告:“王,将军!我,们的监,测网,监测到, 有,数百枚,导弹,从我国境内,起飞……”王叔叔看看表,喃喃道:“来了,来 了……” “蒂姆先生”,王叔叔向蒂姆使了个眼色。蒂姆便伸手来夺小雪。我怒吼道: “滚开!我要陪着雪儿!什么星也不去!” 邓司令颤抖着声音说:“王总长,让我去吧,卑职愿意到火星上去。‘火凤凰’ 可以搭载五个人呀……”“你?你上去做什么?站到一边去。” “小天!你醒醒!”我嘴里仍不停地叫着:“雪儿,雪儿……”蓦然,一个东 西砸在我颈上,我昏了过去…… 悠悠醒转时,我已身处高速飞行的“火凤凰”生活舱内。我穿着宇航服,身体 被几根宽宽的带子缚在一把坐椅上,身旁还有两个也被宇航服包裹着的人,我也不 想知道他们是谁。雪儿呢?我的雪儿呢? 当我渐渐清醒过来,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的心陷入了更深的悲哀。 眼前不远处有一个小屏幕,显示着“火凤凰”的飞行状况。距地球已三千公里, 正以每秒近十八公里的速度逃离地球! 地球,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那个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它带给我太多太多痛苦 的记忆。对这个世界,我已无可留恋。 我就象那飘浮在茫茫宇宙间的一粒尘埃,那样渺小,那样孤独,那样无助,那 样毫无意义,听凭命运的摆布,任风暴卷向哪一个未知的、暗黑的角落……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