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倪匡 一、新娘突然不见了 世界上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消失,有的是一个人,有的是一群人,甚至有整个帝国的消 失,更奇的是,死人也会突然消失。 在所有消失的例子中,最著名的,自然是大魔术家侯甸尼的消失。侯甸尼是在一次“解 脱”表演中消失的。他是“解脱”表演的专家。 所谓“解脱”表演,就是将表演者的手、脚都锁住,放人大铁箱中,埋在地底,或沉人 海中,而表演者能在指定的时间内安然脱身的一种魔术。 侯甸尼就是在那样的表演中消失的,他超过了预定的时间,还没有出现,参观者以为他 出了意外,连忙打开箱子,可是他人却不在箱中,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消失了,像 是泡沫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加拿大北部的一个猎人,在经过一个爱斯基摩村落之际,发现所有的狗都死了,而居民 全部不知所踪,一切应用的东西全部留着,只是人不见了。加拿大骑警队的档案中对这件事 有详细的纪录,大规模的搜索,持续了两个月之久,一点也没有发现。 在非洲,一个男子被控谋杀,判处死刑,他力称冤枉,在绞杀之后,被埋葬了,后来发 现真凶,将被冤枉的人迁葬,却发现尸体消失了。 印加帝国曾有过全盛时期,留下烂灿辉煌的遗迹,但这个帝国何以突然消失了,历史学 家迄今未有定论,航海者在海上发现一艘船在飘流,登上艇上,咖啡还是热的,一只苹果吃 了一半,还未曾完全变色,可是船上却一个人也没有,消失了…… 这种奇异的消失例子,单是有纪录可稽的,随便要举出来,就可以有超过一百件。 这些怪事的性质全是相同的,人会忽然消失,到哪里去了呢?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力量 使他们消失的呢?没有人知道。 这是一个谜,至今未有人明白的谜。 现在,来说一个与我有关的“消失”的故事。 余全祥是一个自学成功的典型,他从来也不未曾受过小学和中学的教育,但是却是一间 世界著名的大学的工程学博士。 当他还未曾大学毕业时,他几篇在工程学上有独特见解的文章,已使人对他另眼相看, 几个规模庞大的工程公司,已频频派人去和他接头,希望他在学业完成之后,能够加入公司 服务,争相聘请他的大公司,一共有四家之多。 我之所以要从头讲起,是想说明一个事实,那事实便是,一个人在有所选择之际,他一 刹那的决定,足以影响他今后的一生。 那四家公司之中,有一家是在美国展开业务的,另一家则在加拿大,一家在亚洲,一家 在阿拉斯加。 在美国的那家条件最好,而且余全祥是在美国求学的,而在亚洲有庞大业务的那家也不 错,因为他究竟是一个东方人。 加拿大的那家,也有着充分的吸引力,因为那家公司的声誉隆,资格老,而且对余全祥 十分优待甚至允许他还在求学时期,就可以支取高薪。 然而,余全祥却偏偏拣了那家主要业务在阿拉斯加的那家公司。 当他将他决定了将来服务地点的消息告诉我时,我忍不住笑他:“阿拉斯加,你对阿拉 斯加知道多少?除了知道那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和当年俄国人只以五十万元卖给美国的 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在这里,自然要补充一下我与余全祥的关系。 余全祥是一个孤儿,但他却有显赫的家世,他的父亲曾经统领过数万雄兵,他的两个叔 叔,也全是军人,南征北战,战绩彪炳。但是,他的父亲却也像大多数的军人一样,死在沙 场上。当他流落在这个城市来的时候,是被他父亲的一个勤务兵带来的。 而那个勤务兵,和我们家的老仆人老蔡是同乡,时时带着他来找老蔡,我曾经看出他从 小就十分好学,几次要勉励他上学去,但是他却不肯。 他不肯上学的理由很特别,他说,现在的小学和中学教育,可以称为白痴教育,从小学 到中学,要化上十年到十二年的时间,用这些时间去教育一个白痴才差不多,普通人,实在 是太浪费时间。 他说那番话的时候,还只是适合读初中的年龄,当时我觉得余全祥这小子,有点狂妄, 所以才没有再继续和他谈下去。 我还是时时见他,知道他在自修,不到三年,他就到美国去了,当他渐渐出名之际,我 再想起他所说的那番话,觉得多少有点道理。 现在的中、小学教育,就算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偏激,是白痴教育,也至少是不适合有特 别才能的人,十年到十二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余全祥在长途电话中,将他选择职业的决定告诉我,当时,他在听了我的话之后,笑 着:“是的,我不了解阿拉斯加,而且,我想我也不会喜欢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 我忙问道:“你是说,你有别的理由?” “是的,”余全祥立即回答:“别的理由,你再也想不到的,我爱上这家公司总裁的女 儿,所以我才不得不作那样的选择。” 我听了之后,不禁大笑了起来。 在我的笑声中,他又道:“你知道,我没有亲人,所以,当我结婚的时候,我希望你能 来参加,作为我唯一的中国朋友。” 我几乎连考虑也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下来:“好的,什么时候?” “大约在半年后,我先得毕了业再说,到时,我再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我回答他。 那> ------------------------------------------------------------------------ 传送中断! 瓮ɑ爸螅阌邪肽辏皇窃谝恍┩ㄑ吨校蚴且恍┰? 志上,看到他的消息。 而他在结婚前一个星期,他才在长途电话中告诉我,我应该启程了。 五天之后,我步出机场,踏足在旧金山的机场上,我看到了余全祥,和他在一起的,是 一个十分动人的红发女郎,那自然就是他的新娘了。 那红发女郎叫作云妮,和余全祥亲热得一直手拉着手,在他们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 福的笑容,我看到过不少幸福的伴侣,他们这一对,可以称得上其中的代表。 余全祥已有了他自己的屋子,公司还拨了一架飞机给他,好让他将来在阿拉斯加工作 时,随时飞回来,我笑着问云妮:“将来他到阿拉斯加去,你去不去?” “我当然去,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也是一个工程师,我们的工作是一样的!”云 妮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当然,她仍然握着余全祥的手。 余全祥的房子很精美,客厅中已堆满了礼物,我虽然是余全祥的客人,但是余全祥却完 全没有时间来陪我,除非我对选择新娘礼服等等琐碎的事情也有兴趣。因为余全祥每一分 钟,都和云妮在一起。 终于,到了婚礼举行的日子,余全祥和云妮,手拉着手,在一片纸花飞舞之中,奔出了 教堂,钻进了汽车,直驶了开去。 他们的蜜月地点很近,就在云妮父亲的一幢海边别墅之中,那地方我没有去过,但是据 云妮的描述,那简直就是天堂,在那屋子的五哩之内,没有任何房子,除了海涛声之外,听 不到任何声音,而他们两个人,就准备在那屋子里渡过他们新婚后第一个月,而且,他们计 划全然不和外人接触。 这自然是一个十分富于诗意的安排,尤其对于他们这一对感情如此之浓的新婚夫妇而 言,这一个月甜蜜的日子,他们一定终生难忘。 在他们的汽车驶走之后,我回到了余全祥自己的房子中,准备明天回家,我坐在游泳池 旁,望着池水,阳光很暖和,我换上了泳装,在水中沉浮了一小时,才离开了泳池,调了一 杯酒,听着音乐。 我在想,既然到美国来了,可有什么人想见的,在明天登机之前,可以先见一见他们。 但是我由于疲倦,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我是被电话铃吵醒的,我揉了揉眼睛,电话铃声在不断响着。 那自然是来找余全祥的,而且那打电话来的人,也不会和余全祥太熟,不然,不会不知 道余全祥已经去度蜜月了。 所以,我并不打算听那电话,可是电话铃却响了又响,一直不停,我有点不耐烦了,走 过去,想将电话的插梢拉出来,可是在我走过去的时候,身子在几上碰了一下,将电话听筒 碰跌了下来,我立即听到了轻微的余全祥的声音,他叫道:“天,为什么那么久才来接电 话!”我呆了一呆,忙拿起了电话来:“是你,我还以为有人打电话来找你,正准备将插梢 拔掉啦!” 余全祥喘着气,他的声音十分急迫:“你快来,快来,我完全没有办法了!” 我用力摇着头,想弄名白我是还睡着,还是已经醒了过来。 当我弄清楚我已经醒了,并不是在做梦之际,余全祥的声音更焦急,他叫道:“你快驾 车来,越快越好,一转进海傍公路,就向北驶,你会见到一幢深棕色的房子,在山上,你快 来!” 我根本连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机会也没有,他就已经放下了电话。 我呆了大约半分钟,我知道一定发生了极度严重的意外,但是我却无法设想那究竟是什 么意外。 我立时驾着他的一辆跑车,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驶去,在转进了海傍公路之后,我驶得 更快,几乎超越了所有在我前面的车子。 不多久,我就看到了那幢在山上,面临着悬崖的深棕色的房子,我也找到了通向那幢房 子去的路,跑车吼叫着,冲上了山路。 不多久,车子已停在那幢房子之前,我从车中,跳了出来,奔到门口,门打开着,我一 直走进去,叫着余全祥的名字。 我穿过了布置得极其舒服的客厅,来到了卧室的门前,卧室的门也打开着。 我看到了余全祥。 余全祥站在浴室的门前,卧室中一片凌乱,好像什么都经过翻转一样。 炎又大叫了一声:“全祥!” 余全详有点僵硬,我慢慢地转过身来,我一看到他的脸容,便吓了老大一跳,几小时 前,我才和他在教堂之前分手,他容光焕发,喜气洋洋;可是现在,他的脸容是死灰色的, 他的额上,满是汗珠,他那种痛苦之极的神情,是我一世也不能忘记的。 我忙道:“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 余全祥指着浴室,在他的喉间,发出一了阵“咯咯”的怪声来,他的手在抖着,整个人 也在发着抖,可是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我实在给他的神情吓呆了,我立时冲向浴室,我以为在浴室之中,一定发生了极其可怕 的事。 但是,当我进了浴室之后,我不禁一呆。那是一问十分华丽的浴室,全铺着花纹美妙的 大理石,那是一间十分正常的浴室,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又转过身来,看到余全祥双手掩着脸,正在失声痛哭! 我又奔到了他的身边,将他掩住脸的手,拉了下来:“究竟是什么事?你怎么不说 话?” 余全祥仍然没有回答我,而在那一刹间,我也觉得不很对头了。 因为自从我进屋子来之后,我只见到余全祥一个人,但是,他是不应该一个人在这里 的,他的新娘呢?在什么地方? 我忙问道:“全祥,你的新娘呢?” 余全祥直到这里,才“哇”地一声,怪叫了起来,他那一下叫声,实在比任何哭声更难 听,所以我称之为“怪叫”,接着,他才道:“她不见了,她……突然不见了,她不见 了!” 余全祥一连说了三遍“她不见了”,他的声音之凄厉,令得我遍体生寒,毛发直竖,我 忙摇着他的身子:“你在说什么?” 余全祥的身子,在我摇动之下,软倒下去,我忙扶住了他,让他坐在床上,他道: “你……你可以看得到,她不见了。” 我仍然无法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他的新娘,一定 不在这屋子之中! 我先让他坐着,然后出去,拿一瓶酒进来,倒了半杯给他,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 顺着他的口角,向下淌来,他呛咳着。 然后我才道:“你慢慢说,她是怎样不见的。” 余全祥道:“我们到了这里,先跳着舞,后来进了卧室,她到浴室中去,我躺在床 上……” 他讲到这里,连连喘了几口气。 我并没有出声催他,他又道“我听到她在放水进浴缸的声音,她还在哼着歌,我从床上 跃起,推开浴室的门要去看她,当我将门推开一半的时候,我听到她突然叫了一声。” 我全神贯注地听着,余全祥又急促地喘起气来。 他呆了片刻,才又道:“我那时,笑着,说:亲爱的,我们已经结婚了,你还怕什么? 我略停了一停,未曾听到她再发出叫声,于是,我就推开浴室的门,可是浴室中却没有人, 她不见了!” 我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寒意更甚,因为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我吸了一口气:“或者她是躲了起来,和你开一个玩笑?” “自然,当时我也那样想,可是,浴室中却并没有可以藏得一个人的地方,窗子开着, 窗外是悬崖,我找过了,她是突然不见了,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的,我全找过了,她不在屋 中!” 我忙道:“会不会她跨出了窗子,却不幸跌下了悬崖去?那也有可能的!” “不会,”他摇着头:“窗子从里面拴着,而且,时间实在太短促了,我在浴室的门 口,听她发出了一下呼叫声,只不过停了一秒钟,当我将门完全推开时,她已经不见了。” 我皱着眉:“这不可能!” 余全祥像是根本未曾听到我的话一样,他只是握住了我的手:“我怎么办?你一定要帮 助我!我绝对不能失去她的!” 我拍着他的手臂,安慰着他:“你先镇定一下,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 “你别只管说不可能,它已经发生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已经发生了,我们得想办法把她找回来,你只找我一个人 帮忙是不够的,你应该报警!” 余全祥抓着他本来已十分凌乱的头发:“报警?你以为警方会相信我的话么?你想,警 方会如何想?他们一定想,是我令得她失踪的!” 老实说,我提出“报警”这个办法来,也是因为怀疑到了这一点。 余全祥所说的经过,是没有人会相信的,连我,就算深知余全祥极爱他的新娘,决不会 做出对他的新娘不利的事来,但我的心中就不免有怀疑,有可能余全祥患有一种罕见的突发 颠狂症,在一刹之间,会失去理智,所以我才要警方来调查。 可是,余全祥自己却讲出了这一点来! 他接着道:“我只能请求你帮助,只有你才能够帮助我!” 我苦笑着,道:“那么,你总不能够不通知警方,如果我们不能将她找回来的话!” 余全祥的双手捧住了头,身子不住在发抖,没有说什么,我呆望了他一会,又走进浴室 之中。 浴室中实在没有什么异样之处,浴缸中放了半缸水,我心中一动:“全祥,是谁关掉了 水龙头的?” 余全祥抬起头来:“我没有关过。” 如果余全祥的回答说“是我”,那么我对他的怀疑,一定增加,因为他在发现他的新娘 失踪之后,还有足够的理智,将水龙头关上,那是不可想像的事。 他没有关掉水龙头,那么,是谁做的? 我走到浴缸旁边,想扭开水龙头,但是我立即想到,那可能是一个重要的关键,开关上 可能留有指纹,所以我没有再去碰它。 除此之外,浴室中实在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了。 我站在浴缸边上,想像着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会突然不见,可是我却无法想像! 二、新郎也失踪了 我查看着浴室的窗子,并且将窗子推了开来,窗外有一重铁栏,铁栏相当疏,如果一个 人要硬挤出去,也可以办到。 但是照余全祥的说法,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任何人都不能在一秒钟时间内从窗中钻出 去。 我向前看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我仁立得久了些,才隐约可以看到,窗口离峭 壁,很远,峭壁之下,便是海洋。 在这浴室中,我实在找不到任何线索,我想回到房间中再和余全祥商量,就在我将要转 过身去的那一刹那间,我突然看到在峭壁的一个凸出的岩石上,有一团绿色的亮光,闪了一 闪。 那种绿色的光芒,看来十分异特,它好像是一团火,而并不是什么灯光,因为它的光 芒,是闪动的,不稳定的,而且那种异乎寻常的碧绿,也十分罕见。 我连忙叫道:“全祥,你快来看!” 余全祥奔进了浴室,这时,那团绿色的光芒已不见了,我指着那地方:“那里好像有一 块大石凸出来,石上有什么东西?” 余全祥的神情,沮丧已极,他甚至听不到我在问他什么,一直到我问到了第三遍,他才 道“哦”地一声,道:“是的,那是一块大石,石上没有什么。” “可是刚才我看到了一团绿光!” “绿光?大约是你眼花——” 余全祥才讲到这里,那团绿光,又闪亮了起来,这一次,那种碧绿色的光芒,闪耀得更 强烈,连附近的山岩,也都成了一片碧绿。 而更令我和余全祥两人,血脉几乎为之凝结的,是在那绿光一闪之间,我们都看到,在 那块凸出峭壁的大石口,有一个人! 那绿光的闪耀,时间决不会比一次闪电更长,但即使只是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我们也可 以看到那个人一一或者说,那条人影。 那毫无疑问,是一个女人,她笔直地站着,长发在迎风飘荡。 我立时叫道:“大石上有人!” 余全祥则更是尖声叫了起来:“云妮!” 云妮就是余全祥的新娘,我是知道的,余全祥既然那样叫了出来,那么,可以肯定,站 在大石上的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云妮了。 云妮如何会到那块大石上去的,她为什么要笔直地站在那大石上,那两次闪亮的绿光, 又是什么? 这一连串的疑问同时在我和余全祥的心中升起。 但是我们也都没有时间去想这些问题,现在,先将云妮找回来要紧。 我和余全祥,都以极高的速度,奔出了屋子,奔出了屋子后面的峭壁上,余全祥不断叫 着云妮的名字,当我们来到峭壁边缘,余全祥考虑也不考虑,就由陡直的峭壁上落下去,我 连忙也跟着攀下去,那块大石,离峭壁的顶,约有十码,而那块大石,则足有三百乎方尺。 可是,当我们两人,先后落到了那块大石时,大石上却一个人也没有。 余全祥几乎像是疯了一样,身子一耸,就陡向大石外扑了下去,我吓了一大跳,连忙伸 手将他拉住,喝道:“你想做什么?” 余全祥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地哭了起来:“云妮刚才在这里,她刚才还在这里的!” 我一面拉住了余全祥,一面道:“是的,她刚才还在这里,看来她好像是患有梦游病一 样——” 我讲到这里,便没有再向下讲去。 因为,如果云妮是患有梦游症的话,那么她这时不在大石上,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已经跌 下悬崖去了! 余全祥显然也料到了这一点,是以他才不顾一切,要向峭壁扑去的。 我认为余全祥再留在这块大石上,是很不安全的事。是以我拉着他,来到了靠近峭壁的 地方。我用十分沉重的声音道:“全祥,你快攀上去,去报警,或许云妮受了伤,正急切需 要救护,我留在石上,看看可有什么线索,你快去报警!” 余全祥傻瓜也似地站着,我话讲完了,他仍然呆立着不动。 我用力在他的脸上,掴了一下,叫道:“决去报警,请警方派出搜索队伍,来寻找云 妮!” 我呆立在大石上,回想着刚才看到的情形。 云妮的确是在那块大石上,但是,我们奔出来的势子如此之快,云妮一定是在极短的时 间内,离开了这块平整的大石的。 她不可能是攀上了峭壁,也不可能再向下攀落去,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离开大石,唯一 的可能,就是跌了下去! 我慢慢地来到了大石的边缘,向下看去,下面的峭壁,至少有两百码氛海水的浪头,冲 在峭壁上,溅起老高的浪花来! 我的心中不禁苦笑着,因为照这样的情形看来,云妮生还的希望,微之又微,但是我的 心中,仍不免有疑惑,云妮是从这块大石上跌下去,那昏来是最好的解释,可是,又如何解 释那两次突然亮起的绿色光芒呢? 我转过身来,那种绿色的光芒,闪了两次,我记得好像完全是在靠近峭壁处亮起来的。 所以我转过身之后,便向峭壁走去,近峭壁处,有很多矮树和野草,我一走到了近前, 就发现有一大片野草,十分凌乱 从那种情形看来,好像是有人在草丛中打过架,而且,那一定还是不久以前的事,因为 有一些断折了的草茎上,还有白色的浆汁渗出来。 在离开那堆凌乱的野草不远处,有两株灌木,断折在岩石之旁,我俯身下去,仔细察看 着那两株折断了的灌木,也就在我的脸离大石十分迫近之时,我嗅到了一股十分异样的气 味。 那种气味,勉强要形容的话,可以将之说成是一股很浓的焦味。 那焦味从石头上散发出来的,但是当我的身子,略略移动了一下,离开了断树时,那种 气味就没有了。我再来到野草丛前,俯身闻了一闻,断草丛的地上,也有着同样的气味。 我站直了身子,心中乱成一片。 那种怪气味,自然不是天然从岩石中发出来的,石头绝不可能有那样的气味。 那么,它应该是由某一种东西留下来的,那种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应该一共是两个,当 它们停留的时候,一个压倒了一大片草,而一个压断了两株树,可知它们十分沉重。 然而,它们的体积,却不会太大,如果只是圆形的,至多两三尺直径而已。 我甚至还可以推想得到,那东西能发出那种奇异的绿色的光芒来。 这是我已得到的线索,但我也无法想像,那两个东西和云妮的失踪之间的关系。 正当我在呆呆想着的时候,余全祥已在峭壁上大声叫道:“搜索队伍很快就到,你发现 了什么?” 我抬起头:“我发现这里曾有两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停留过,它们压断了树,而且,还 留下了一种十分怪异的气味。” 余全祥已攀着峭壁落下来,当他来到了我的身边之后,我将那两处地方,指给他看,并 且叫他,去闻一闻那怪异的味道。 余全祥站起身来时,他的脸上,现出了疑惑之极的神色来,他道:“这……说明了什 么?” “有两个物体,在这里停留过!” “那……是什么东西?” 我缓缓地道:“全祥,宇宙是无际的,我相信你一定明白,宇宙中亿万颗星球中,不会 是只有地球上才有生物的吧!” “星球人!”余全祥叫了起来,但是他仍然摇着头:“那是电视片集中的玩意儿,云 妮……你是想说,云妮是被星球人掳走的?” “那只不过是一个可能!” “不会的,照这里的情形来看,停留的物体,体积很小,根本载不下一个人!” 我点头道:“这一点,倒是实情,我们不妨多一点假设,对事情总是有帮助的。” 这时,一架直升机已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经过了我们的头顶。 接着,警车也来了,有两辆警车,直驶到悬崖边上,着亮了强烈的灯光。 灯光直射向下,将那块凸出的岩石,照射得十分明亮,不少警员都攀了下来,两个高级 警官,不断向余全祥和我,提出种种问题。 余全祥因为实在太沮丧了,是以他反而说得不多,倒是我,将经过的情形,详细向那两 位警官叙述着。在我们谈话期间,搜索工作已经开始进行了。 我已经看到水警轮在水面上巡戈着,强烈的灯光,不住地在平静的海面上,扫来扫去。 一个警官将我所说的话,详细地记录下来,我特别向他强调指出,大石上似乎有什么东 西停留过,压倒了的草,和压断了的灌木,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那两个警官也细心地察看了我指给他们看的所在,他们的脸上,都现出一种十分奇异的 神色来,其中一个直起了身子来之后,问我道:“你以为那是什么东西所造成的?” 我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那就好了。” 那警官道:“如果你们真的曾看到余夫人曾在这里出现,那么,这可能是她曾坐在这 里!” 我呆了一呆,我事先未曾想到这一点。一个人的体重,自然可以将草压倒,也可以将灌 木压断,那警官这样的推测,可以说是十分有理的。 而且,我也我不出其它的理由驳斥他。只不过,我总感到,那是不可能的,至于为什么 不可能,我却也说不上来。 我呆了片刻,才道:“警官先生,你的说法,或者有理,但是那种绿色的闪光呢?我和 余先生部曾清清楚楚地看过那种绿色的闪光,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可有解释么?” 那警官摇着头:“我没有解释,如果你们坚持见过那绿色的闪光,那么,我会报告上 去,请有关部门来作进一步调查。” 我忙道:“我确实见到过,不是那种绿色的闪光,我们根本无法在黑暗之中,看到有人 站在岩石上!” 那警官点着头:“好,我已经记录下来,请你们两位回到屋子去。” 余全祥一直默不作声,直到这时,他才大声叫了起来:“她在哪里?她究竟到哪里去 了?” 我扶住了他:“警方正在寻找,你镇定些,我们应该回到屋中去,等候警方的搜索结 果。” 我一面说,一面扶着他走向悬崖,他任由我扶着向前走去,并没有反抗,可是他却哭了 起来,他道:“我看不到她了,再也看不到她了,我推开浴室的门,不见她之后,我就有了 那样的感觉。” 我还想劝他几句,但是我却不知道如何启齿才好,因为这件失踪案,实在太神秘了。 如果不是在峭壁凸起的大石上,曾出现那样绿色的闪光,如果不是在闪光之中,看到了 人影的话,那么,或许我还会有别的推测。 但是,我是的而且确,看到她站在那块大石上的! 她是如何出了浴室,为什么要出浴室,现在去了何处,这一切,都成 接着,一个警官到了我的身边,低声道:“卫先生,我们想和你单独谈谈。” 我站了起来,和那两个警官,一起走出了屋子,来到了屋前的草地上,早上的太阳,照 在身上,很暖和,可是我的心头,却是感到一阵阵的寒冷。 那两个警官犹豫了片刻,才道:“卫先生,我们已从上级那里,知道了你的特殊身份, 我们可以相信你,是不是?” 我苦笑了一下:“是的。” 一个警员来回踱了几步:“卫先生,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失踪案,其中有很多疑点,我们 认为余先生的话不可靠。” 我呆了片刻:“对于一个伤心欲绝的新郎而言,你的结论,未免残酷。” 那警官耸了耸肩:”没有办法,我是一个警官,对每一件案子,我重视的是事实和证 据,我无法照顾到每一个当事人的情绪。” “你认为可疑的地方在哪里?”我问。 “余夫人不可能和余先生所说那样离开浴室,她一定是在另一种情形之下,离开浴室 的。”警官说:“而余先生没有说真话。” 我立时摇头道,“我不认为你的说法是对的,你的结论,只是通常的结论,但是任何人 都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件非常的失踪案。” 我的直言,多少使那位警官有点尴尬,他道:“或者是,世界上有许多我们完全不明白 的事,然而,作为一个警务人员,总不能凭空想像,我们要一步一步,找出事实来,所以, 我首先要明白,余夫人如何离开那间浴室!” 我望着他:“你认为怎样?” “我认为,她是在不知什么情形下,走出浴室去的,她离开浴室的真实情形,只有余先 生一人知道,因为当时屋子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用足尖踢着草地:“你大可不必转弯抹角,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余先生是在说 谎,隐瞒了他太太离开浴室的情形。” 那警官点着头:“是的,不妨告诉你,我们甚至进一步怀疑他的行为。” 我苦笑了起来,作为一个警务人员而论,那警官的怀疑可以说是天经地义,我也曾那样 怀疑过,但是后来我在岩石上,看到了新娘。 我道:“警官先生,如果你要听我的意见,那么我的意见是劝你放弃对余全祥的怀 疑。” 两位警官点着头:“好的,那我们只好再继续调查,我们要回警局去了。”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回到了屋子,当我走进客厅时,余全祥不在。 我离开时,他坐在一张有羽毛垫子沙发上,是以我走进客厅时,第一眼,便是向那张沙 发上望去,我看到那张沙发的垫子,正在慢慢向上涨起来。 那表示余全祥才起身离开,可能还只是半秒钟之前的事情。 我想,他可能到卧室去了,是以我叫了一声:“全祥!” 我没有得到回答,我走进卧室中,他不在,我怔了一怔,又提高了声音,叫道:“全 祥!” 我叫得十分大声,余全祥是应该回答我的,可是我却仍然得不到回答,而也就在那一刹 间,我听到浴室之中,传来了一种奇异的声音。 同时,在浴室的门缝中,传出了一种闪光来。 那是一种绿色的闪光,在近门缝处的象牙白色的地毯,在那刹间,也变了绿色。 我几乎是扑向浴室门的,我撞开了浴室的门,浴室之中是空的。我自己也不明白,何以 在刹那问,我的反应来得如此之快。 我立时翻身奔出了门口,那两个警官,刚来到警车的旁边,还未曾登上车子,我立时挥 着双手,大声叫道:“停一停,停一停!” 那两个警官,立时转过身,向我奔了过来,我喘着气,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 那两个警官连声间:“什么事?什么?” 我直到他们问了几遍,才道:“他……不见了!” 两位警官突然一呆,道:“什么?” “余全祥,”我道:“我敢说,他已不在屋子中了,他不见了。” 他们互望了一眼,在那刹间,我想他们一定以为我的神经有多少不正常,我拉着他们的 手,将他们拉进了屋子:“我进来时,他离开那张沙发,一定不过半秒钟,因为我看到沙发 的垫子正在涨起来,可是,他却不见了,而且,我还看到浴室中,有那种绿色闪光,他不见 了。” 那两位警官的神色,登时紧张了起来。 他们立时奔到了窗口,大声叫嚷着,已登上了警车的警员,纷纷奔了下来,立时展开了 对屋子的严密搜索,二十分钟之后,证明我的说法对了。 余全祥失踪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消失了,消失得如此无影无踪,唯一的线索,就是那绿色的闪光! 两位警官的脸色,和我一样苍白,他们不住地道:“他不可能离开这屋子的!” 我苦笑道:“这只说明一个问题,余夫人的确在那种不可能的情形下失踪,余全祥没有 说谎!” 一个警官,走出屋子,我看到他奔到了警车上,用无线电话在讲着话。 我和几个警员,呆立在客厅中,因为一件不可能的事已发生了,我们大家都亲身经历。 我们所受的教育,我们的知识范畴,都告诉我们:那是不可能的,余全祥是不可能离开这间 屋子的。 但是,事实却是:余全祥不见了! 那警官在不久之后,就走了回来,他宣布道:“我已向上级请示,上面的命令是封闭这 房子。” 我忙道:“那有什么用,余全祥人已经不见了,我们应该去找他!” 那警官苦笑着:“卫先生,这样的失踪案,你认为该怎样去找?” 我的情绪也变得极其激动,我大声叫道:“那是你们的事情!” 那警官道:“根据你的报告,政府的一个特别部门,会派人来作进一步的检查。” “什么特别部门?” “那是一个专对付神秘不可思议的部门——” 不等他讲完,我就道:“我认识那部门的主管,我曾经和他合作过。” “那部门的主管渡假去了,他的一位助手,很快就会来到,我向他提起你,他希望你能 留下来,帮助他,和他一起调查。” “我当然会留下来。”我立即说。 我们一起离开了那屋子,来到了草地上,警员团团地将屋子围了起来,我们坐在草地 上,不一会,有更多的警员赶到,还有一个便衣人员,看来是高级警务人员。 到下午,一辆车子,载着许多仪器,和一个中年人,也到了屋前,那中年人和我握着 手,道:“卫先生,我们的主管,时时提起你,我叫宾纳,请你协助我。” 我点头道:“那不成问题,你带了什么来?” “一些仪器,我听说有一种奇异的绿色闪光,所以我需要检查一下。” “你的仪器能检查什么?” “过量的辐射,以及记录热量等等,”宾纳回答:“我们先到出事的房中去看看。” 宾纳从车中抬下了一具仪器来,推过了草地,推进了屋子之中,才一进屋子,他便吃了 一惊,道:“每一个人都离开,这里的辐射能,己几乎达能损害人体的程度了,天,这里曾 经发生过什么事?” 我就在他的身后:“有两个人在这里莫名奇妙地消失。” “这我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 我摇着头:“那我也不知道了,不过,我建议你到浴室中检查一下。” 宾纳向浴室走去,当他走进浴室之后,他又叫了起来:“每一个人都离开!” 一个警官道:“又怎么了?” 三、我也失踪了 “我不知道怎么了,但是最好每一个人都离开这屋子,”他转过头来,脸上充满了疑惑 的神色,望着我们:“你们敢肯定这屋子中,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例如猛烈的爆炸?” 警官已在指挥着警员离开屋子,我仍然不走,因为我想要在宾纳的检查中,得到结论。 可是当我听得宾纳那样问的时候,我心中实是好气,又好笑,我道:“你看这里,像是 经过猛烈爆炸么?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完整的。” 宾纳四面看着,他苦笑着,退了出来,一直来到了草地上,我一直跟着他。 宾纳叹了一声:“在我这部门工作,我接触过许多不可解释的事,但是以这次最是奇 特,除非是仪器失灵了,否则,我认为在这里,曾经有过一次强烈的原子分裂反应,十分强 烈。” 我呆了一呆,立时想起那块大石上的痕迹,和那股奇异的气味来。 当时,我曾认为有什么东西,降落过在那大石上,我还曾对余全祥说及在亿万的星球 中,一定有着高级生物。 在那时,我心中已经想及,可能曾有星球人的飞行体降落在那块大石上。 是以我忙道:“宾纳先生,你认为是不是有可能,那是一种奇异的燃料,譬如说,来自 其它星球的飞行器起飞时所造成的?” 宾纳的眉十分稀疏,是以当他皱起时候,样子看来很可笑。 当然我不曾笑出来,宾纳摇着头:“没有个可能,那是一次原子反应留下的辐射,而 且,那是一次极奇异的原子反应,我全然说不上来那是什么,甚至无法加以想像!” 我又道:“那么,你还应该到悬崖上的那块大石上去检查一下,或许会有更令人惊讶的 情形出现。” 宾纳背着仪器,和我一起来到了屋里,绳梯仍然在,我们爬了下去,宾纳继续使用他的 仪器,他哺哺地道:“情形一佯,这里曾发生过一种变化,一种我们所不了解的变化!” 他向我苦笑了一下:“在我们的档案之中,又要多一件奇异事件的记录了?” 我冷冷哗:“在你来说,只是多一宗记录,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两个人不见了,而且其 中一个,还是我的好朋友。” 宾纳翻了翻眼睛:“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找不出其中的原因来,如果像你所说,其 它星球有生物来,试问,我们有什么抵抗的余地,那情形,就像蒙古骑兵冲进中国平原一 样!” 我厌恶地望了他一眼,自顾自爬上了悬崖。 当我向上爬去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决定。 云妮是第一个莫名其妙失踪的人,余全祥是第二个。云妮后来,虽然还曾在岩石上现过 一现,但是她总是在那浴室中消失的,当我和警官讲完了话,回到屋子中的时候,他一定才 走进卧室,进入浴室之中,要不然,那沙发垫子不会正在涨起。 我曾叫他,那时,他应刻听到我的叫声,我猜想他的消失,是在那绿色的光芒一闪间所 发生的事,那么,在我叫他时,他应该听到。 可是我却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他是没有理由不回答我的,除非那时,他已经遇到了异乎 寻常的意外,是以他才顾不得回答我了。 那时,他可能已经不在浴室。 一切全是那浴室中发生的,我的决定便是,我在那浴室中等着,等着一切的出现。已经 有了两个消失者之后,我就有可能成为第三个消失者。 只有当我成为第三个消失者之后,我才能明白整件事情的真相。 当然,我未曾将我的决定告诉宾纳,我上悬崖,警员团守着屋子,我驾车离去,可是在 半途,我将车驶进了草坪之中。 然后,我下了车,循着一条小路,攀上去,然后,在接近屋的一处地方,在一大丛灌木 的掩遮之下,我躺了下来,好好睡了一觉。 一夜未睡,我已然很疲劳了,而且,我还要应付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奇异的遭遇。 我自然不是睡得十分好,但是在傍晚时分,我醒过来时,精神却好了许多,我只是觉得 口渴得厉害。 我向前看去,屋子的附近,仍然有两三名警员在守卫着,大队警员已然撤退了。要避过 那两个警员,进入屋子,是十分容易的事。 我轻易地翻了栏栅,避过了守卫警员的注意,进入了屋子之中。 屋中更黑,而且静得十分可怕。 我穿过了客厅,推开了卧室的门,在那刹间,我的心中泛起了一个十分奇异的念头:要 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才能令我消失呢? 我经过了卧室,来到了浴室的门口,我握住了门柄,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浴室门,我立 了片刻,才能在黑暗中看到浴室中的情形。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浴室中没有人,也没有我想像中的星球人的飞行体。 我的口更渴,我来到了浴缸之前,俯下身,仰起头,扭开了水龙头,让清凉的水,流进 我的口中,我连喝了几口水,站起身来。 当我站起来的那一刹间,水仍然从水龙头中,哗哗地向外流着。 可是,我才抹了抹口,水流停止了。 我绝没有关上水掣,水应该继续流出来的,但是,水流却停止了。 在那一刹间,我突然想起,我曾问过余全祥,当云妮失踪的时候是谁关上了水龙头的, 余全祥说并不是他,当时我只是心中存疑。 但是现在,水流却自动停止了! 我几乎立即意识到,会有什么不平常的事情要发生了,在刹那间,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 之感,像电流一样在百万之一秒时间通过我的全身! 我也立即想到:我会消失了! 那是生与死之间的一刹间,我呆望着头,突然,一片绿光闪起。 我无法说出那片绿光是从何处而来的,在水流突然停止之时,也根本未曾看到什么别的 东西,然而,绿光突然闪了起来。 绿光只是闪了一闪,我全然无法形容,在绿光一闪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因为只 看到那种碧绿的光芒,闪了一下,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说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怎么恰 当,只是觉得感觉,好像“淡”了许多,还可以想到一些事,但那只是一点点事,譬如说, 想起了一个英文字母的读音,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在什么地方。 再接着,又突然“醒”了过来,眼前一片黑暗。 我只觉得自己在冒冷汗,想伸手抹去我头上的冷汗,然而不能移动手,手上并没有什么 束缚,可以肯定这一点,然而不能移动,我只好睁大着眼,望着黑暗。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来了什么地方,心中反倒不怎么恐惧,奇怪的是那时脑中所想的, 是一些十分可笑的事。 我想到封神榜和西游记中的那种“法宝”。这种“法宝”,大多数是一个葫芦,一拔开 塞子,“飓”地一声,就要以将人吸了进去之类。 在这时想起了那些事来,因为颇有被吸进了那种葫芦之中的感觉。 我尽量将双眼睁得大、想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但是一点也看不见,手可以碰到一个很平 滑的表面,显然我还活着,不但有呼吸,而且吸进的空气,还清新,好像是森林中清晨的空 气一样。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因为一动也不能动,我知道,我已经“消失”了,在突然之 间,从浴室中,到了另一个地方。 不知道我是如何被移出浴室的,但是余全祥和云妮的遭遇,一定和我一样。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立即想到,余全祥和云妮,可能也在黑暗之中。如果他们也 在黑暗中,那么,我或者可以试试和他们讲话,于是,我努力在喉咙,发出一阵伊哑声来。 我听得我自己发出声音,十分怪异,像是人在用八百尺以下的深海中所发出来的声音一 样,听来有点像鸭子叫,虽然我的呼吸很畅顺,但是由于;我无法运动我的嘴唇,同时舌头 也无法灵活运转,是以我始终未曾讲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发着“伊伊哑哑”的声音,大约有两分钟之久,才停了下来。 当我停止发声之后,四周围仍然是一片黑暗,和无比寂静。 我失望了,但是并不绝望,因为我想,就算是我听到了在黑暗中突然有一陈那样的“伊 哑”声发出来,也决想不到那样的黑暗中,另外有一个有的,我所要做的,是讲出一句话 来。 于是,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弯卷舌头,尽量使双唇张开来,那实在是一 种在梦中才会出现的情形,用尽了气力,总算从口中,迸出了半句话来那只是四个字:“全 祥,你在一” 我本来是想问“全祥,你在么”的,可是在讲了四个字之后,却再也没有法饼出第五个 字来了。 只觉得心口突然传来了一股十分沉重的压力,实无法明白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 才会出现那样的情形的。 因为实在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到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可是就是一动也不能动。 我深呼吸着,以清除胸口的那种重压之感,那种感觉,几乎令我昏了过去。我可以听到 我在深呼吸时所发出的“哧哧”声,接着,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那是一种像鸭子叫一样的声音。 在刹那,我心中的高兴难以形容,可以肯定,那是另一个人发出声音! 我不知道那声音是什么人发出来的,可能是余全祥,可能是云妮,但是可能是一个完全 不相干的人,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那是一个人,是人所发出来的声音。 因为我自己曾努力发过声,我发出来的声音,就是那样子的。 我高兴得张大了口,在那样的情形下,听到了另个人发出来的声音,都足以使人感无比 的兴奋,想大声欢呼! 但是,我却未能发出声音来,我竭力想着,我该如何来表示我已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就在那时候,我又听到了一定是经过了竭力挣扎,才发出来的声音,那只是两个字: “是……谁?” 而这个字的声音很尖厉,根本辩认不出是谁发出来的,但那当然是另一个人在讲话,那 是更没有疑问的事了,我在那一刹间,竟然发出了一下尖叫声,而且,接着讲出了一句十分 流利的活:“我是卫斯理,你是谁?” 在那句话之后,我突然感到了一下极其剧烈的震荡,那一下震荡,令得我的身子,忽然 向上弹了起来,然后又重重跌了下来。 在感觉上而言,好像是我在一个封闭的容器之中,而那容器,又猛烈地撞在什么东西上 一样。 当我的身子弹起又跌下之际,我本能地缩了缩身子,而就在那一刹间,我觉出,我的身 子能动了,我立时一挺身,站了起来。 虽然我仍然在黑漆一样的黑暗之中,但是我已经可以自由活动,那股无形的压力,已经 消失! 我也立即想到,我即然能够一跃而起,那么,我就一定能够出声讲话了,我大叫了一 声,又道:“我是卫斯理,你是谁?” 我的那一句话,声音也立时恢复了正常。 而我也立即听到了余全祥的声音。 他在叫着:“天,我们在什么地方?” 又接着,我又听到了云妮的声音,她急促地叫着余全祥的名字:“我们在哪里,发生了 什么事?” 我连忙向前走去,可是脚下十分滑,我起步起得太急了,以致才走出了一步,便跌了一 跤。 我连忙又爬起身来,我就在我站身来之后,我的眼前,突然亮起了一片柔和的光芒! 人是喜欢光亮的,再没有比长期在胶漆一样的黑暗之中以后,再见到光芒那样令人舒畅 的事!” 而且,那种光芒十分柔和,它使我立时能看到眼前的一切情形! 我看到了余全祥,也看到了云妮! 他们两人,自然也看到了我。他们呆立着,然后,他们两人,互相向对方奔去,可是脚 下实在太滑,他们两人的身子才向前一倾,便跌了一跤。 他们爬着,互相接近,终于相拥在一起。 而我则在那时,站立着不动,仔细打量着我们所在的地方。 我只能说,我们是在一只方形的大盒子之中,因为那是二个封闭的容器,它的三面墙 壁,都是乳白色的,光滑无比,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它的每一边大约是二十尺长,那是相当大的一个空间,在那么大的空间之中,就是我、 余全祥和云妮三个人,除了我们三个人之外,什么也没有。 光线从一面墙壁之外透进来。 我敢肯定说,决没有任何发光的东西。在我们的观念中,可以透过光线的东西,总应该 是透明的,但是那辐射,看来却是一个实体。 我小心地,慢慢地向那幅有光线透进来的“墙”走去,来到了“墙”前,我用手抚摸 着。 那是一种异样的光滑,我立即自身边,取出了随身所带的小刀,用力在那墙上刻画着, 可是连一点刻痕也没有留下。 我转过身宋,想看看我是不是有影子出现,但是我看不到影子,我们三个人,连影子也 没有,却身在一个充满了乳白色的大盒子之中,那实在是骇人之极的事。 余全祥吸着气:“我到浴室中,忽然有绿光闪了一闪,我……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余全祥的经历,是和我一样的,我不必再问下去,也可以肯定这一点,但是,我却知 道,云妮的情形,必然和我们不同。 我们是说消失就消失了,但是,云妮在消失之后,还曾在岩石上出现! 我忙道:“云妮,你呢?” 云妮的脸色十分苍白:“我的情形,也是一样,我可以知道我还在,但是却又感到自己 不存在,那……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形容才好。” 我完全明白云妮在说些什么,因为在绿光一闪后,我也有那样的感觉。 我忙又问道:“你应该不是一下子就处身在黑暗中的,全祥将我叫了来,我们到处找 你,你还曾在峭壁的岩石上,现了一现。” 云妮紧皱着双眉,她道:“我记不清楚,我觉得我好像曾离开过黑暗,但那像是一个 梦,我记不清楚了。” 余全祥苦笑着:“我们,现在是在梦境之中?” 我缓缓地摇着头,我也希望快醒来,梦醒了,我仍然在余全祥的屋子中,打点行李,余 全祥和云妮,则仍然在海边的别墅中,过他们新婚后甜蜜的生活,那有多好! 这些希望,本来都是自然而然的生活,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特,但是当现在,处身在 那样乳白色的大盒子中时,那就是再幸福不过的日子了。 但是,我却清楚地知道,我们不是在梦中,而是实实在在,在乳白色的大盒子之中! 四、在一只大盒子中 所以,我摇了摇头:“全祥,我们遇到了一件怪事,我们三个人已消失了,就像云妮失 踪时,我们寻找她一样,别人也在找我们三人,可是他们却再也找不到我们了。” 云妮叫嚷了韦来:“可是我们还在啊,我们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么?” “是的,但是我们却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我们是在一个大盒中,大盒子在什么地 方,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不知道是为什么会消失的,我们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地球 上!” 余全祥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不知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我无可奈何地道:“是的,什么也不知道。” 云妮道:“那我们怎么办?” 我仍然无可奈何地道:“我们没有什么好办的,一定有一种力量,使我们消失,使我们 处身于这大盒子之中,现在,我们只能等着,等待着这种力量,进一步再来对付我们?” 余全祥忽然道:“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 我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你们的感觉怎样,但是在我而言,我却觉得我自己,像是一件 标本,被人搜集来了,慢慢地作研究之用。” 余全祥和云妮,睁大了眼睛,看他们的神情,像是还不十分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 思。 我又补充道:“标本,你们难道不明白?那情形,和我们捉住了三只昆虫,仔细研究他 们是一样的。” 云妮惊讶地问道:“你是说,我们是被另一个星球上的生物……捉来的?” 我闭上了眼睛,呆了好一会。我的心中实在十分乱,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云妮的问题才 好。在云妮突然失踪,在我第一次看到那种绿色的闪光之时,我就曾向余全祥提及过另一个 星球上的生物。 直到如今为止,我们所遇到的事,是不可解释的,我们所见到的一切全是完全不明来源 的,我更可以肯定这一点了。 然而,我们却也未曾见到任何生物。 也就是说,虽然我肯定星球人使我们消失,但是我还未见到我想像中的星球人! 我自然无法知道星球人的样子,所以我也不能确切地回答云妮的问题。 我在想了片刻之后,才道:“照我们目前的遭遇来看,那是最大的可能。” 云妮的声音有点发颤:“他们……会将我们怎样?” 那是一个更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了,因为我根本不明白现在的处境,也不明白我们是落 在一种什么样的“人”的手中,我又怎能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对付我们? 我苦笑了一下,顺着光滑的墙壁向下,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只好听天由命。” 余全祥也苦笑着:“这里的空气好像很好,但是如果我们没有食物的话,也会饿死 的。” 我摇着头:“这一点,倒可以放心,既然有一种力量,将我们弄到了这里来,那力量一 定不会使我们饿死,他们会养着我们!” 云妮的声音多少有点神经质:“那我们是什么?” 我仍然苦笑着:“我们?我已经说过了,我们象是标本,被另一种生物搜集来的标 本!” 余全祥握住了云妮的手,他大约是想气氛就变得轻松些,是以他道:“我们是标本,那 我们会不会被压在玻璃片下,作详细的检验呢?” 我没有回答他这问题,并不是我没有幽默感,而是因为他的话,使我想起了许多问题 来。 余全祥所说的,是地球人检验标本的方法,如果我们是落在另一个星球的高级生物的手 中,以为人家也会用同样的方法来检验我们,那自然是大错而特错的事。我们现在,说不定 已经在接受检验了。 光线能从一边墙壁中透进来,我们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外面的人,是不是可 以看我们呢?如果他们可以看到我们的话,他们又是用一种什么方式在看我们?他们要看我 们多久? 我的心中,乱成了一片,就在这时候,我们突然听到在左首的那边墙上,传来了“拍” 地一声音,我们立时向那发出声音的一边望去。 只见一块板,平平地飞了进来。 那种现象,实在是我们所难以想像的,那地方,分明是一堵墙,一堵光滑的、乳白色的 墙。 那块板,也没有什么东西吊着,下面也没有什么承受着,离地五六尺高,缓缓地穿过了 墙,飞了进来。 那情形,好像是我们是在一只大肥皂泡之中,有东西穿进了肥皂泡,但是肥皂泡却并不 破裂,立时又合上,一点隙缝也没有留下! 我们三个人都呆住了,余全祥突然向前冲去,他冲得太快了,以致立即跌倒在地,他也 顾不得爬起来,在光滑的地板上打着滚,滚到了那堵墙前,然后他用力地用肩头去撞那堵 墙。 可是,他的肩头撞在墙上,却发出沉重的声音来,毫无疑问,那墙是固体! 余全祥挨着墙,站了起来,他在那块板掩进来的地方用力地按着,那块板即然能飞进 来:那地方应该有一道缝,至少可以令他的手插进去的。 然而,什么也没有,整堵墙,根本连一根针也插不进去! 那时,那快板已经来到了中间,落了下来,落在地板上,在板上,是三颗扁圆形的,白 色的东西,约莫有指甲盖般大小,看来像是九药。 余全祥转过身来,叫道:“那是怎么一回事?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祥,我敢说,我们是落在外星人的手中了,他们科学进步, 远在地球人之上,他们甚至克服了四度空间!” 余全祥呆呆地站着,然后,他像是一个醉汉一样,蹒跚地向前走来,来到了那块板前。 我已俯身拈起了那粒白色的东西,那东西有一股诱人的香味,那种香味,完全是最好的 烤鸡的香味,云妮也拈起了一粒:“这是什么?” 我道:“我想那是我们的食物,这样的一粒,一定可以维持我们长期的消耗,如果不想 饿死的话,我们应该将它吞服下去。” 余全祥振着双臂,大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不露面?为什么不出声。为 什么你们不表明身份?你们来自哪一个星球,回答我!” 余全祥声嘶力竭地叫着,他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跳动着,云妮伏在他的肩头上, 哭了起来。 我想劝慰他们几句,告诉他们,那样着急,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但是,我的话还没出 口,突然之间,整问房间(如果我们所在的地方,可以算是一间房间的话),都闪起了一片 碧绿的光芒来。 那光芒的一闪,只是极为短暂的时间,但也足以使云妮停止了哭声,和使余全祥停止了 叫唤,我们都以为,那种绿光一闪,我们的处境又该发生变化了。因为我们全是因为绿光一 闪而来的。 但是,绿光才一闪过,柔和的光芒仍然不变,但是,在左首的那堵墙前,却多了一个 人! 那人背靠在墙上,面对着我们,那是一个女人,从她身上所穿的衣服看来,她当然是个 日本女人,她大约二十六七岁,肤色十分苍白,然而她的健康情形却很好,当我们向她望去 的时候,她向我们鞠躬为礼。 我们三个人全呆住了,一个日本女人!是外星人以地球人的形态出现呢?还是她又是另 一个和我们有同样遭遇的地球人? 我一时之间,难以下什么结论,因为那日本女人的神态很安详,她向我们一鞠躬之后, 直起身,慢慢向前走来,同时,以很生硬,但是发音十分正确的英语道:“我是正村薰子, 长崎科学研究所的所员。” 我们三人仍然人发着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正村薰子的好。 薰子又向前走来:“你们,或者说我们,现在正在离地球极其遥远的太空之中,如果有 兴趣的话,可以看到这太空船外面的的情形!” 我们三人仍然象傻瓜似地站着,薰子在身中取出了一只方形的盒子来,那盒子也是乳白 色的,她在那盒子上,轻轻拍了一下。 在我们面前的那堵墙,突然起了变化,先是一阵发黑,接着,所有的颜色消失,变成透 明,我们透过这堵墙,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 外面是极其深沉的黑色,或者说,是一种极深蓝色,我们看到许多星,我从来也不曾在 天空中看到过那么多星。 直到这时,我才说出了第一句话,我道:“地球在什么地方?” 熏子摇头道:“看不到地球,十多年了,我总想看一看地球,可是看不到。事实上,我 根本不知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可是我是地球人,我还有地球人的时间概念,我知道,我离开 地球,已有十多年了!” 我又转过头,望定了熏子,她的神态,仍然是那么地安详。 她在光滑的地板上坐了下来:“我是被他们救起来的,如果没有他们,我就是长崎原子 弹爆炸的遇害者之一,而他们救了我!” 如果是在地球上,我听到有人对我说那样的话,那么我一定当他是疯子。 可是,如今在那样的情形下,一切都变成是可能的了,我想问她,但是她却道:“大家 请坐,我知道大家心中一定有很多问题,我会将一切全说明白的。” 我们三人,互望了一眼,都坐了下来。 薰子用平静的声音道:“那天,我只觉得突然间,天地间什么都变了,在我身边的人, 纷纷倒下,建筑物像是纸扎一样地崩溃,我的身子像是不再存在,当我又有了知觉时,我在 这里,我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后来,他们才告诉我,那是原子弹的爆炸,而我,则 被一个压缩的气囊卷进了太空中,我直向太空中飞去,是他们在半途将我截住,救了我 的。” 我迟疑地问道:“他们……是谁?” 薰子摇着头:“我也不确切知道,他们是一队科学工作者,他们的星球,还在很远的地 方,而这里,是他们的一个工作站。” 云妮和余全祥紧靠在一起,我则紧握着拳。 薰子又道:“我没有见过他们,也未曾和他们交谈过,我怀疑他们根本没有‘说话’这 种能力,他们的思想交流,一定是用一种我们无法想像的方法进行的。” 我苦笑着:“可是你刚才曾说,他们告诉了你原子弹爆炸等等的事?” “是的,那是我到这里之后很久的事,我猜想,他们原来,可能根本不知道地球上有生 物,直到在太空中截到了我,他们才开始研究我,他们曾给我看过很多报纸,记载着原子弹 爆炸的事!” 我望着薰子,她的样子很诚恳,但是她所说的,仍然是无法令人相信的。 然而,我又转身向外望去,我所看到的,是蓝得发黑,无边无际的天空,和多得难以想 像的繁星。有一点,倒是我能够肯定,那便是,我们绝不是在地球上,在地球上,是不会有 那样景象的。 薰子又道:“你们可能完全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我所说的,却全是实话。” 我又向余全祥和云妮两人,望了一眼,然后道:“请你说下去。” 薰子道:“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没有恶意的——” 薰子的话还未曾讲完,云妮已尖叫了起来:“没有恶意,将我们带到这里来,让我们回 不了地球,还说是没有恶意?” 薰子苦笑了起来:“我不是为他们辩护,但是,似乎不能怪他们,如果我们地球人的科 学发达到了足以发现另一个星球上有生物,而这种生物的科学发展,又远低于我们的时候, 地球人会如何做?” 云妮仍然叫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却并没有像云妮那样高叫,因为薰子的问题,引起了我的深思。 的确,如果地球人处在如薰子所说那种情形之下,那会怎样? 其实,那是不必深思的,这实在是一个十分浅显而容易回答的问题,最最不能容纳异己 的生物,就是地球上的人!人对于人,尚且不能容纳,尚且不断因为歧见而残杀,对于别的 星球的生物会怎样?一定会毫不犹豫,立时将之毁灭。 比较起来,“他们”到现在为止,早已发现了地球上有高级生物,而“他们”只是拘禁 了我们四个人,那不是已足以说明,“他们”是一种极其温和,不想伤害人的善良生物么? 我叹了一声:“薰子小姐,我同意你的说法,你或者还很感激他们,但是我们不同,我 们在地球上,有着很快乐的日子,我们实在不想在这里过日子,更不想像你那样,多年不能 回家!” 薰子也低叹一声:“我想他们会明白这一点,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他们,也没有听到过他 们的声音,但是多少年下来,我觉得,如果我强烈地思念什么,他们是会知道的。” 五、鸡蛋一样的生物 云妮立时道:“我想回家!” “你们一定可以回家,”薰子肯定他说:“因为我知道,如果可以称他们为人的话,那 么他们是极好的好人,比我们地球上的人,好得多了。” 云妮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云妮望定了薰子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敌意的。 我向前走了两步,遮在薰子和云妮的中间,我那样做,是为了避免进一步刺激云妮。 我道:”或者,他们能够了解你的意思,那就要你‘告诉’他们,我们想回去。” 薰子柔顺地点着头:“我会尽力的。” 我突然感到了好奇,问道:“小姐,这些日子来,你的生活怎样?” 薰子摇着头:“我很寂寞,我一直希望能见他们,和他们交谈,甚至移民到他们的星球 上去!” “你不想回地球去?”我问。 薰子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声:“说起来很奇怪,我不想,先生,我在浩劫中余生,我的 运气好得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如果再有一次那样的浩劫,我还会有那样的运气么?” 我听了薰子的话,不禁全身都感到了一股寒意。“如果再有一次那样的浩劫!”这实在 是惊心动魄之极的一句话。 我才离开地球,自然知道地球上的情形,像一九四五年发生在长崎的那次浩劫,再发生 的一次可能,每一分钟都存在着。 而且,不发生浩劫则已,一发生,规模一定比那一次不知大多少倍! 薰子愿留在不着边际、虚无的太空之中,度她寂寞的岁月,那实在是一种极其痛切、无 可奈何的选择,而这种选择,比许多控诉更有力,表示了她对地球人的极度的厌恶! 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一个永世不愿回地球的地球人,自从人类有文化以来,不知有多少 人,歌颂着地球,那是人的本质,因为人的生命始于地球,但是,人究竟是在进步的,进步 到了已有薰子那样的人,如此透彻地认识了地球上的丑恶! 我觉得我自己的手心中在冒着汗,我望着薰子,而她的脸色,却是那么平静。 或许,是多年来的寂寞,已完全使她忘记了激动。 过了许久,我才发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来:“你的选择是对的,因为你有那样的经 历,但是我们不同,我们明知随时可以有浩劫发生,但是我们还是要在地球上生活下去。” 薰子有点黯然:“是的,我了解你们的心事。” 我又问道:“你住在什么地方?你是怎么来到我们这里的?” 黄子道:“那我也不知道,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可以使任何东西穿过任何东西。我是 一个科学家,但我绝无法正确地解释这种现象,我只好推测,他们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 任何东西,分解成为原子,然后再复原,我说任何东西,是包括有生命的东西在内,例如我 们,但那只是我的猜想。” 我完全同意她的说法,我还想继续和她讨论一下她的生活,但是余全祥己用近乎粗暴的 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话,他道:“卫先生,我不关心这些,我所关心的,只是我们是不是能 回去,什么时候能回去!” 就在那一刹间,绿光又闪了起来。 整个空间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中,全是绿莹莹的光芒,然后,我面前的薰子,突然消 失。接着,我又听到余全祥发出了一下狂吼声,我连忙转过身去看时,云妮不见了! 余全祥在那一刹间,像完全疯了一样,他挥舞着双手,发出嘶哑的声音,叫道:“她在 哪里?她到哪里去了?她刚才还在这里的!” 他连奔带跌,来到了墙前,用力捶着墙,继续叫着:“将她还给我,将她还给我。” 我也帮他叫着:“你们不能拆散他们的,他们是夫妻!” 但是,我只叫了几声,便停了下来,因为我想到.他们可能连什么是“夫妻”也不知 道,“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爱情”,也可能根本不知道人有男女之分,不知道人是有感 情的。 “他们”可能什么也不知道,那么我们声嘶力竭的叫唤,又有什么用? 我来到余全祥的身后,用力将他抱住,因为那时余全祥正用他的身子,用力在墙上撞 着。 我抱住了他,他哭了起来:“他们不能那样的,他们不能带走云妮,他们不能让我和云 妨分开的。他们应让我和云妮在一起,我愿意留在这里,不再回地球去,只要我能和云妮在 一起!” 余全祥一面叫,一面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我抱住了他,心中也觉得难过无比,可是我却想不出用什么话去安慰他。 他继续哭着,叫着,突然间,绿光又闪了起来。 当绿光闪起的那一刹间,我脑海陡地闪过了一个念头:云妮要回来了! 可是事实却不是那样,而是我的双臂,突然收缩,被我抱住的余全祥不见了。 我的耳际,几乎还可以听到余全祥的声音,但是,余全祥却不见了。 整个乳白色的“容器”之中,只有我一个人了! 在那刹那,实是难以用文字来形容我的心情,只是我一个人了,在这个容器之中,而这 个容器,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我只是呆呆地站着,脑中几乎只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双眼 瞪视着那片蓝得发黑的深空,那是人类无法超越的一片空白,我应该怎么办?我站了很久才 坐了下来。那时,才能开始慢慢地想上一想。 我想,云妮和余全祥一样,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们就算不能回到地球上去,也是情愿 的。 但是我呢?我去参加余全祥的婚礼,结果竟来到了这里,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我捧着自己的头,我听到自己所发出的苦涩的苦笑声,那时,我仍然瞪视着那片深空, 我突然看到,有四只盆形的东西,在飞近来。 那四只东西来得很快,几乎直来到墙前,才停了下来,它们的体积很小,直径不会超过 两尺,它们的样子,像是一个圆盆,它们是银白色的,但是有许多小孔,闪闪发着绿光。 我连忙站起来,向那堵墙扑去,我和它们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两尺。 我和它们之间,只隔着那一堵墙,那四只飞盆,停止了不动,我更可以看到,它们的顶 部,是十分平滑的乳白色,像是一块圆的奶油饼。 接着,我看到在其中的一个飞盆的顶上,有绿光闪了一闪,在绿光一闪之后,有一些东 西,突然出现在飞盆圆的顶上,那种东西,也是乳白色的。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突然出现的,一共有六个之多,它们很小,只有拳头那么大, 形状倒是一致的,看来像是鸡蛋。 在乳白色的物体之上,还有许多黑褐色的斑点,我看到那些斑点,在迅速变换着排列的 位置,但是每一次变换之间,却有短暂的停顿,而在短暂的停顿时,排列成美丽的图案。 注视着那些奇怪的,从来也未曾见过的东西。我的心中,竟一点也没有恐怖的感觉,只 不过充满了好奇。 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它们看来,好像是一些什么特别精致的儿童玩具。 那些东西上的黑褐色斑点,不断在变动着,这时,其中有几个,在那些圆盆上移动着, 高得我更近,我看到在那些东西上,有很多长而细,乳白色的细丝。 那些细丝在蜷曲着,挥动着,由于它们是乳白色的,那圆盆也是乳白色的,是以不仔细 察看,完全看不出来。 直到看到了那些细丝,我才突然想起:那些东西,是一种生物!我的确是直到此际,才 想起那是生物,因为那实在不像是地球上的一切生物,是超乎地球上的人类对生物的概念之 外的东西! 地球上没有一个人,在看到那样的东西之后,会联想到那是生物。 然而这时,我却可以肯定,那是生物,而且,我知道,我、云妮、余全祥、西村薰子, 我们全是这种生物的俘虏! 那实在难以相信,这种鸡蛋一样东西,竟能俘虏了我们如此相貌堂堂,万物之灵的人? 然而,那却又是不能不承认的事实,是一项令人无可奈何的事实! 那些鸡蛋一样的东西,一定比我们地球人优秀得多,因为我可以进一步肯定,他们曾到 过地球,我在峭壁上凸出的大石上,曾检查过野草和灌木被压倒的痕迹,当时我就惊讶于那 种痕迹十分小。 现在,我面对那些圆盆形的飞行体,我可以知道,降落在那块大石上的,就是这种圆 盆,他们不知来自哪一个星体,但他们到了地球! 我的眼睁得老大,当我看到了那些白色的细丝之后,我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活 动,他们几乎从乳白色的身体的每一部分伸出来,动作极其灵活,可长可短,其中有一个, 伸出的细丝,竟长达两尺。 而且,那种细丝的尖端,可以任意开成更细的叉,最多开到八个叉之多,那情形就像是 人的手,有着八只手指一样。 那无异是他们天生的身子,就像我们有两只手一样,但是,地球人双手的灵活程度,是 绝难和这些鸡蛋一样的东西身上伸出来的细丝相比拟的,他们有如此奇妙的天然工具,自然 可以制造出许许多多的科学仪器来。 我看着他们,他们在圆盆形的飞行体上,移来移去,他们身上的斑点,不断变换着排列 的方位,我猜想那是他们互相交换意见的那一种方式。 我不知道他们在我面前亮相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他们早可以看到我,而且,他们到过地 球,就没有理由未曾看到过地球人。 他们一定是特意来给我看看他们的,那是什么用意?她们将对我怎样? 由于我的眼睛睁得太大,也睁得太久,所以有点酸痛,我闭上眼睛一会,等我再睁开眼 来时,却什么也不见了,我甚至不能再看到深逢无边的太空,我所面对着的,只是一幅乳白 色的墙。 我冲到墙前,用力擂着墙:“你们是什么地方来的,想将我怎样?” 我十分明白,这样叫嚷,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但是我还是要叫嚷,我不知自己叫了多 久,直到我的眼前,再次闪起了绿光。 这一次,我的眼前闪起了绿光之后,情形就像是在那间别野的浴室中,我看到了绿光一 样,突然之间,我变得不存在了。 所谓“不存在”,只是一种特异的感觉,那是十分难以形容的,又零零碎碎的想起了许 多细琐到了极点的小事,仿佛脑细胞也分裂成为无数单位,而每一个单位,保留着一点零星 的记忆。 我根本看不到什么,也不能感到别的什么,像是一粒尘埃在飓风之中翻滚,直到突然之 间,感到了异样的灼热。 在感到那股灼热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那种灼热,却在炙的着我身体的每一部 分,可是身上仍有一股重压,使我难以动弹。 我勉力挣扎着,想大声叫唤,终于,睁开了眼来,先看到了一个炽烈的发着强光的大火 球,那大火球就在我的头顶,逼我低下头来。 而在我低下头来之时,我看到了一片金黄色,我的身子,就卧在那一片金黄色的、细小 的颗粒之上。 我那时,脑中第一件想起的事便是:我被他们送到他们的星球上去了,我的心中、产生 了一股异样的恐惧感,我一跃而起。 但是当我跃起之后,我却有足够的冷静,发现我自己是在沙漠中,而我头顶的那个大火 球,就是我所熟悉的太阳,我不是在他们的星球上,而是回到地球上来了。 我定了定神,开始往前走,越向前走,我越是肯定自己是在地球的沙漠之中,等到我遇 到了一队骆驼队之后,那更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骆驼队将我带到开罗,在开罗,我费了不少唇舌,幸而我和国际警方有一定的联系,所 以才能离开,我又回到了那幢精美的别墅中。 在那里,我对警方的几个高级人员,以及那特殊机构的工作人员,讲出了我的遭遇。 他们都听得很用心,但是我认他们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我并不怪他 们,因为那的确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我当天就搭机回家,我特地经过日本,到长崎市去转了一转,在一九四五年原子弹爆 炸,千千万万的失踪者名单中,我找到了正村薰子的名字。 如果我告诉人说,正村薰子没有死,还在宇宙中的某一个地方活着,那是绝不会有人相 信的事,所以我只是对着那名字呆望了片刻,什么也没有说,就回来了。 一连好久,我闭上眼睛,似乎就看到那种鸡蛋一样的生物,我也知道他们的用意了,他 们是要我看看他们的样子,或者他们也想要我告诉地球上所有的人,地球人决不是什么万物 之灵,比地球人灵不知多少的生物很多,地球人只不过是一群盲目无知的可怜虫。但是,我 决不会对任何一个人那样说,说了有什么用? 至于余全祥和云妮,他们消失了,我等待他们出现,可是他们消失了。 (完) 黄金屋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