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小块肌肉 农村很恬静,恬静有如鬼域。 我躺在床上,那是二楼的一间卧室。 我睡不着,决定到这附近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小时后,我已回来。 在那一小时之中,我又再把农村里大部份的房舍巡视过,除了年青哑巴这里,还有 他这个村民之外,其余的村民,竟是一个不见。 只有一些畜生,有如无主孤魂,在完全没有人类照顾的情况下生活。 这景况已维持了多久?是不是因为我们这三个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导致这条小农 村,发生了某种神秘的事变? 而且,消失了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整条农村的好几十户人口! 这是一件严重的大事,我越想越是不对劲,再也忍不住,跑到计安出卧室门外,用 力地敲门。 这时候,已是凌晨时分。 我这样敲门,固然很不礼貌,但现在已不再是讲礼貌,扮绅士的时候。 事实上,我还有无数疑团,要向计安出提出质问。 别的不说,单就是“伟大者号”母舰上的一连串事件,我就非要向她问个明明白白 不可。 可是,但丁事件,看来更是严重,在我还未曾弄清楚但丁先生真正意图之前,暂且 把“伟大者号”母舰上的事情搁置,那是事有缓急的分别。 然而,“伟大者号”母舰事件,其实也极严重,别的不说,就以连尼少将和占美目 前的遭遇,景况便已十分堪虞。 更尤其是占美。 他报称给计安出强奸,甚至在生理上神奇地变成了一个受了孕的“孕男”…… 母舰上的军医给他作一个详细的检查,所得出来的结论又会是怎样的? 我很关注这一桩事,但由于香港那边也出现了极严重的变故,所以不等报告出现, 又已迫不及待驾驶着战机离开了母舰。满以为很快会回到香港,进一步了解情况,但事 与愿违。结果,我和两个老太婆从天而降,来到了这个神秘莫测的小农村。 小农村只有一个年青哑巴,而且没有任何可以和外界通讯的设备。 没有电话,没有传真机,甚至没有电视机和收音机! 竟像是时光倒流三百年,又像是来到了蛮荒地带,一个还没有开化的野人部族。 但事实上,这是一个文明社会的小农村。 除了计安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令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农村,变成现在这 个样子。 我已不能再忍耐。 我要立刻知道,计安出究竟在玩弄些什么样的把戏? 我敲门,用力地敲门。 但没有回应。 倒是方维梦从另一间卧室走了出来,她虽然看来一脸惺忪的模样,但同样地漂亮动 人。 “洛会长,什么事?”他叫我“洛会长”,不是见外的称呼,而是另一种关系微妙 的亲妮。 连惺惺忪忪的样子,都妩媚得教人心醉,她不愧是一条可以永远锁住我心的链子。 我耸了耸肩,微微一笑:“睡不着,想找她聊聊。” 在正常情况而言,这种说法,也许会惹来醋雨酸风,其至是掀起情河爱海上的狂风 巨浪。 寅夜时分,我睡不着觉,要找人聊聊,但找的并不是未婚妻子,而是另一个绝色美 女,那算是什么样的心态? 也许,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但最少我明白维梦也明白,我 要找计安出聊聊,绝对和男女间的感情无关。 我正在打算向她大兴问罪之师。 但维梦却对我说:“她走了。” “走了?”我脸色陡变,“她去了什么地方?你是早已经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维梦闪闪眼:“你打算跟着她一起浪迹天涯吗?” 她在调侃我,若在平时,我会在她的冷嘲热讽下化作一条贱虫。 但这一次不行,理由是兹事体大。我要查清楚她究竟已变成了一个怎样的女子。 我对维梦,丝毫不假以辞色:“方小姐,我不知道你近来为什么老是陪着她一起胡 天胡帝,但你若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恐怕是大错特错!” 维梦没有生气。 她只是“哟”的一声,神情娇憨地:“我明白,我近来总是喜欢做一些糊糊涂涂的 事,只可惜无论我糊涂到怎样的程度,偏偏还是不会和你上床!” 说完之后,又回到她自己的卧室,把门轻轻关上。 她大概是要继续做梦了,但我又该怎办? 计安出走了,她来得离奇,走得神秘,以后还有机会可以找到这个女子吗? 说来可笑,竟是无法肯定。 但更可笑的,是计安出也是惊奇俱乐部的会员,但我这个洛会长,对于她的一切, 一方面所知越来越多,但另一方面却也越来越更不了解。 她竟似是变成一个不可理解的谜团。 她本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妻子,一直以来,我对她十分尊重。 不是表面上的尊重,而是心底更加尊重。 可是,这个姓计的女会员,如今已成为了我心中的一团怒火。 我可以继续尊重她,但也必须好好对付她。 因为她和她的儿子但丁先生,正在威胁着无数人的生命安全。 但丁!好一个但丁先生!他现年才四岁,而且是个“弱能人士”,但却有能力搞得 天翻地覆。 维多利亚海港的海水被抽干,此事真相如何,尚待更进一步了解。 要不是那一班航机发生了劫机事件,我早已回到了香港。 但最要命的,还是我跟着两个老太婆跳伞去了,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太荒唐,太混 帐。但再精细地想一想,却又觉得,就算时光倒流大半天,我还是会跟着她们再跳一次 的。 真正的理由,全然是为了维梦吗? 本来,我一度以为是的。她要跳飞机,我又怎能不奉陪?但现在回想起来,我要跟 随的,不单只是维梦,还有计安出! 因为在计安出身上,有数之不尽的疑团。 也不单只是疑团,而且有些极重要的事,必须找她商量,看看怎样解决。 可是,那些极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甚至连最起码的了解也谈不上,她又已像是 一缕轻烟般悄悄的溜走。 竟似是神经兮兮的女子! 但她是那种神经质的女子吗?不!我不认为她是那样神神化化的人,她做每一件事, 都很冷静很有头脑,若论处事能力之有条有理,她甚至肯定绝对在我之上。 越思越想,越是感到情况不妙。 倏地,我在自己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同时骂道:“真是笨蛋!她一直都是在拖 延时间,不让我早一点回香港去!” 在这一瞬间,我的头脑突然清醒过来!她对我,未必是有恶毒的阴谋,但她却一直 在用尽方法,把我滞留在某些地方,总之,我越迟回到香港,对她来说就越是有利。 但她有利之处在哪里? 但丁!一定是为了但丁,但丁在香港,维多利亚海港的海水,是否真的给他抽干, 只要我一回到香港,也许很快就会查个水落石出…… 可是,我却滞留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农村内! 这小农村,她一定在事前做过功夫! 要驱赶几十户农民,她也许有许多方法,但时间和地点的吻合,却是令我百思不得 其解。 除非…… 除非她能够在登上飞机之前,预早布置一切,而且,在地面之上,另有同党配合她 的行动! 对了!一定是这样! 以计安出的能力。她极有可能在登机之前,已发现劫机者的存在。 ……于是,她暗中联络她的下属(我不知道那是一些怎样的人),命令下属把那座 农村作出一个彻底性的改变。 改变的情况,说简单不算简单,说复杂也不算复杂,概括而言,大概是把这小村里 的所有农民都赶走,又把所有通讯器材也一并运出村外,只是留下一个哑巴青年,负责 招待我们这三位从天而降的贵宾。 至于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把农民赶走,算来算去,只有两个可能性。 其一是暴力,其二是利诱。 但照我观察,使用暴力的机会不大,因为要对整条农村施以凶残手法来达到目的, 一来没有逼切性的需要,其次在现场环境巡查结果显示,所有村民应该是自愿性地离开, 至少并未发现任何暴力事件遗留下来的痕迹。 因此,第二个可能性的机会最大。 俗语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有一笔巨款,其数目可以令这条小农村的每一户人家感到满意,任何妥协都可 以达成,这是绝对不足为奇的事情。 于是,一条本来很正常的农村,忽然变成了一片死寂,连所有与外界可以联络的通 讯器材,以至是可以接受任何讯息的电器产品,一律搬走,目的就是要把我陷入完全孤 立的状态。 当我想通这一点的时候,真是恨不很把脑袋撞向石墙之上。我太笨了!我的警觉性 怎会低跌至迹近乎弱智的水平? 现在,后悔已是多余,亡羊补牢,才是最重要的,我立刻再度敲门,但这一次并非 敲计安出的门,而是找方维梦。 她很快就把卧室的门打开,这一次,她不再是睡眼惺忪的样子,而是精神奕奕,甚 至已换好了一套可以到处走动的旅行装束。 我一看她这副打扮,就不禁为之苦笑起来。 “你早就知道,我会在这时候和你离开这条小农村?” 她闪闪眼,道:“不是我知道,而是小计。” “计安出?” “当然,”维梦抿抿嘴,“她早就算准,当你发现她已悄悄溜走之后,很快就会带 着我赶回香港去。” 我闷哼一声:“你怎么好端端的有大明星不做,却和计安出出双入对,像是什么双 妹唛公仔一样?” 维梦摇摇头:“我倒不觉得,要是我和她真的是双妹唛,又怎会留下来陪你这个笨 蛋?” 我为之哑口无言。 我们不再逗留,立刻找寻离开这小农村的交通工具,总算很快就弄来了一部性能不 错的吉普车。 我看着吉普车的车牌,再看看挡风玻璃张贴着的行车证,总算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国 家。 这里并不是欧陆,而是南非其中一个地方。 若照航机在空中时间计算,姑勿论曾一度给劫机者骑劫到什么地方去,我们都不可 能在那短短数小时之内,飞到了欧洲那边。 所以,我们应该仍然置身在非洲附近,说不定兜来转去,还是在好望角左右。 现在,我们总算知道置身在什么地方,也庆幸在跳伞的时候。并未给地对空飞弹射 将过来。 我驾驶着吉普车,维梦忽然问:“我们现在算不算是偷车贼?” 我不答反问:“你说呢?” 维梦也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庞搁在我肩膊上。 我“唔”的一声,告诉她:“我在开车。” 她也“唔”的一声,但依然不说话。她似已在我肩膊上睡着觉。 这是陌生的道路,陌生的旅程,但在陌生之余,却又有难以言喻的温馨。 我的心情矛盾起来。 一方面,我很想早一点回香港去,但另一方面,心里却又这样想:“现在不是很好 吗?她已多久没这样和我亲近了?唉……维梦,梦,我的梦……” 旅游使人觉得存在。 旅游使人享受恋爱。 和心爱的人,一起处身异地风光,那种写意的情怀,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又再乘搭飞机回香港去,要是这一次再度遇上劫机者,无论如何一定要买六合彩。 还没上机,已给一大堆人士包围。原因是我曾经在一架回港的班机上,英勇地歼灭 一些劫机者,而且在事后“神乎其技”地和两个老太婆跳机,非但传媒极感兴趣争相报 导,就连当地治安机构以至是国际刑警,都很重视和深表关注云云。 一个叫费曼的国际刑警,和我很有点交情,他见我给无数人重重包围,便迅速地安 排一条秘密通道,让我和方维梦早早脱离苦海。 费曼是黑人,有一头迷人银白卷曲的头发,他在微笑的时候,魅力逼人,是无数女 郎心中的偶像。 他对我说:“以往,我也曾经对付过一些劫机份子,但过程沉闷得令人发疯,怎么 说也比不上你这一次那么精采。” 我明白。 他并不是在恭维我,完全是有感而发的内心说话。 他又说:“有关方面,对另外两位英勇的女士,十分关注,但你却三缄其口,是否 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淡淡地道:“我不认识她们,所以不能说些什么。” 费曼目注视着我,心中当然不肯相信我的鬼话,但在毫无证据之下,他却是无法可 施的。 我语声一顿,接着道:“你也要到香港去吗?” 费曼似是一怔,但很快就耸肩摇头,道:“不!我要回巴黎总部,但两天前,我的 确到过香港,那是为了私人的理由。” 他在香港有一个女儿,那是他在离婚之前,他的前妻在九龙半岛为他诞生下的一份 圣诞礼物。 我立时道:“维多利亚海港的海水给抽干了,难道你完全没有兴趣追查一下,究竟 是怎样的一回事?” 费曼陡然把眼睛瞪大,神态怪异莫名。 我也瞪着他,忍不住道:“嗨!你怎么了?” 费曼张大了嘴,但还是停顿了好一会,才能用一种怪异的声音说道:“洛会长,请 你把刚才的说话,再复述一次好吗?” 他的声音和神态,都显得怪异莫名,我吸一口气,又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才 依照他的意思,把刚才的说话,一字不变地再说一次。 当费曼完全听清楚之后,他难以置信地望住我:“洛会长,你是在什么时候收到这 个讯息的?要是真的发生一件这样的大事,肯定会成为全球所有报章的头条新闻!” 我摊着手,兀自喃喃地说道:“难道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渐渐有着如梦初醒的感觉,要是费曼没有故意隐瞒真相,那么,必然就是我给别 人所愚弄! 首先曾经向我提及过“抽干海水”这种讯息的,是金普特。 但他只是说过海水会被抽干,但并没有说明是什么地方的海水。 然后,我在“伟大者号”的卫星电视荧幕上,亲眼目睹那个令人毕生难忘的画面。 画面上的景象是——维多利亚海港的海水,已完全干涸,只是现出一塌糊涂满布垃 圾的海床! 但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我已在上文一一记述,真正的情况是我再也未曾接收过有关于“海水 被抽干”事件的最新消息。 直至现在,我把事情向费曼透露,他险些把我当作是一头吃了大量迷幻药的史前怪 兽! 他隆而重之,再三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没有这种事!最少,在几个小时之前,我 还没听说过在香港那边,发生过这种匪夷所思的重大变故。” 我险些连站也站不稳,身子摇摇欲坠。 但不要紧,因为维梦一直都在我身边,她会扶着我。我也乐于把身子靠向她柔软的 胴体。 我长长的吐一口气,没想到才成为大英雄,忽然却又在费曼面前大大的出丑。 最要命的,是维梦也在场。 我纵使不是一个英雄主义的大男人,最少也不会是一个低能的小丑,任由他人愚弄 和摆布。 但这一次,夫复何言? 只好木口木面地登上飞机,要是再给我遇上劫机者,首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们碎 尸万段,然后再作道理。 维梦在我身边,脸上的表情一直似笑非笑。在她面前,我是刁钻不来的,因为她比 我刁钻XYz倍! 一旦耍起花枪,我就算再苦练三百年,也决不会是她的对手。 有她陪伴,再也没有好看的航空小姐。 在航程中,我对每一个值得怀疑的乘客,都一律以有色眼镜透视之。 但这一班机,诸事太平。连我握着维梦的手,她都没有缩开。 终于到了香港。 我和维梦乘搭的士回市区,终于看见了小别数天的维多利亚海港。 这个多事的海港,因为填海工程而容颜大变,她再也不是当年的维多利亚港。 然而,她仍然是一个海港,她的海水仍然存在,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船只,依旧如 当地在海面上往来穿梭。 我并没有看见她的海床。 我的心情,相当矛盾。但总括而言,还是愉悦多于一切。 我宁愿给人愚弄千百次,也不愿看见她的海水给抽干。 回到云雾居,老卫殷勤招待。 他殷勤招待的对象,当然不是我,而是维梦。 我并不呷这种醋,但却有事情非要向他问个明白不可。我问:“小高和金普特在什 么地方?” 老卫答:“山。” 能用一个字就可以回答的问题,他永远不会多浪费片言只字。 对于老卫来说,此谓之正常。 一个山字,可以代表些什么? 当然还是——山。 但是什么样的山?狮子山是山,喜玛拉雅拉山也是山!但此山不同彼山! 他的答复,迹近乎在打哑谜。我心中暗骂,骂得狗血淋头祖宗三十八代全都变成臭 鸭蛋灰孙子,但却再也不向此人垂问,以免再惹来一肚子鸟气。 我牵着维梦便走,决不等老卫精心泡制的法国晚餐出笼。 我开车,一踩油便风驰电掣,维梦警告:“当心给影快相抄牌扣分兼炒车。” 换作别人,在这时候在我耳边吱吱喳喳,早已给洛会长一脚踢出行人路。 但她是方维梦。 梦。 我的梦……她的警告,对我来说是“另类甜言蜜语”又恰似是“灵魂飘飘迷醉剂”, 我就算胆大生毛,也不敢在她面前左耳入、右耳出。 只好把车速减慢。 一个唇上蓄有八字胡须的伯父,驾驶着一辆自以为很了不起的欧洲车,神气十足地 在我的右手边爬头,更向我投以不屑的眼光…… 我给他气得两腮鼓胀,有如一条愤怒的河豚。 但维梦给我消气。 她给我消气的法子,是全世界最好最快见功的。 她微笑着给我一吻。 一吻值万金!那个满脸寿斑的老伯父,你老人家要羡慕也羡慕不来。 这一吻,并未使我的驾驶技术大打折扣,十五分钟后,总算平平安安来到了毕架山。 “你敢肯定,卫叔说的那个山字,就是指毕架山?”维梦睨视我一眼,声音有点疑 惑。 我哼一声:“要是别的山,他岂敢说得这样精简?相信我,绝对错不了!” “万一你真的捉错用神,那又怎样?” “可以罚我立刻和你注册结婚。” “开胃!” 一分钟后,按动小高寓所的门铃。 立刻有人应门,这张脸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他叫金普特。 金普特和小高,果然都在这里,我有点洋洋自得,但维梦却连看也不着我一眼,只 顾入房找司徒婉婉去。 在客厅中,小高为我斟了一杯白开水。 好家伙!他在我家中,把珍藏佳酿当是白开水喝,我来到他的家里,他把白开水当 作是路易十三款待我这个老朋友。 幸好我的酒瘾几乎是等于零。 酒瘾几乎等于零的意思,是指三几年不喝一滴酒也不会喉咙痒痒,心也痒痒之辈。 我就是这种人。 但一旦舍命陪君子,通常都是大言炎炎,自夸海量无敌的混蛋比我更早仆跌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事?”我直截了当,问金普特:“我指的是尊夫人!” 金普特看来有点疲倦,连反应也比以往慢了两三秒。 他首先摇了摇头,然后再叹了口气,才道:“在恐龙人的世界里,她怀了孕,但并 非一胎十婴……” 我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 金普特并没有感到诧异,他大概早已知道,计安出曾经和我会面。 看情形,事情并不如预先估计那么准确。一胎一婴,和一胎十婴,并不是十倍之差, 而是零与无限大的比例。 小高开始斟酒,但却不是斟给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而是斟给金普特。 我这个会长的地位,在小高眼中,还比不上其中一个拥有一半恐龙人血统的会员。 金普特却很识趣,一招借花敬佛,把半杯色泽有如琥珀的醇酒递了过来。 我也不客气,伸手便接,更随即一仰而尽。 虽是好酒,却赞不出口。 只听见金普特缓缓地接道:“小计怀孕三个月,就产下了一个男婴,取名为但丁。” 我沉吟半晌,才道:“情况正常吗?” 金普特摇摇头,道:“不正常,他一生下来,就被医生断定,他的智能和体能,都 比正常的恐龙人逊色。” 我道:“计安出并不是一个百分百的恐龙人,她生下来的孩子,自然无法和其他恐 龙婴儿相比。” 金普特道:“在这方面,我也同意你的见解,但在恐龙人的标准下,但丁已被列为 弱能分子,这也是事实。” 只想听听金普特继续叙述下去。 他默然良久,才又再缓缓地说道:“当但丁满月之后,他被送到特别地带。” “特别地带?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介乎恐龙人世界和陨石人世界的地方。” 陨石人,就是像个“半只大眼睛”的高级生物,若不是陨石人努力控制,那些恐龙 人早已在地球上闹得天翻地覆。 我干咳一声,道:“那是一个研究室吗?” 金普特苦笑着:“也可以是这么说,但那个地方的名称,却又称为‘生死医院’。” “生死医院?”我陡地一呆,“医院怎会有一个如此的名字?” 金普特道:“那是陨石人和恐龙人一起运作的医院,凡是被运到这里的病人,一旦 被判定不宜再生存下去,就会被毁灭。” “何谓之不宜再生存下去?” “在这医院中,有一种仪器,病人经过这仪器的分析,在不足一秒之内,就可以得 出一个答案,不是生,便是死。”金普特说。 但这并不足以说明——何谓之不宜再生存下去。 我道:“但丁的情况怎样?仪器认为他是否该死?” 金普特道:“不该死,但也不该活。” 我一怔,道:“这算是什么样的答案?” 金普特道:“这是从未有过的答案,根据仪器判定生、死的标准。一个生命体是否 值得延续下去,并不是单凭其生命力是否可以活下去,还须看看活下去究竟是利多于弊, 还是弊多于利。” 对于这种仪器,这种观念,我不拟置评。那是因为使用这种仪器的,并不是地球上 的人类,而是一个地球人完全无法可以理解的特殊社会。 不同的社会,不同的生命体,自然会有绝不相同的生命观。 可是,对于但丁的处境,我难免有着特别的关注。 把他生下来的,毕竟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妻子。 金普特说到这里,眼神中似是露出了奇异的神采,他道:“正因为仪器的判断,出 现了模棱两可的答案,以致在陨石人和恐龙人之间,引起了严重的意见分歧。” “恐龙人那一边,是否认为应该让但丁活下去?” “不!恰好相反!”金普特摇摇头,“恐龙人的代表认为,但丁是个弱能人士,让 他生存下去,对恐龙人是一种侮辱,所以,他该死。” “如此说来,陨石人那一边,是持着相反的意见了!” “当然。” “双方意见分歧,事情最后怎样解决?” “谁也没有把事情解决掉,因为但丁忽然不见了。” “怎会这样的?” “有人把婴儿盗走。” “在陨石人和恐龙人密切注视着的地方,把一个有问题的恐龙婴儿盗走?” “不错。” “是谁有这等神通广大的本领?” “初时没有人知道,”金普特很平静地说道。 我望住他的脸,隔了好一会才道:“但你已知道真相,对不?” 金普特没有否认,他点点头。 “把但丁盗走的,是他的恐龙人父亲波尔。”金普特道:“波尔在恐龙人的世界里, 并不比其他同类更聪明更突出,但我知道,他透过某种特殊的科技,和‘天暴’有所联 络。” “天暴?他是什么人?” “恐龙人,一个唯一脱离了恐龙人世界的超级恐龙人……” 我听到这里,不禁为之脸色骤变。 “一个脱离了恐龙人世界的超级恐龙人?” 这件事有多严重,我实在无法可以想像。 恐龙人的本身,具有极高的暴力倾向,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想不到竟然有一个“超级恐龙人”,并不在恐龙人世界范围之内。 换而言之,恐龙人世界已出现了一个缺口。 走漏了一个恐龙人,不管他是否属于“超级”,事情的严重性,我是没法子可以想 像得到的。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道:“天暴溜走了,但波尔却能够在恐龙人世界里,利用某种 特殊科技,和天暴有所联络,这……这岂非是陨石人对恐龙人的监管,已陷入了崩溃边 缘?” 金普特想了想,道:“就算是出了纰漏,也不见得就是崩溃。” 我不同意:“走漏了一个恐龙人的后果,可以是风平浪静,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 生过,但也有可能会导致世界未日提早降临。” 我并不是夸大其词,这一点,金普特是没法子可以反驳的。 要知道但丁的一切,必须首先对波尔和天暴所做的事情,作出深入的调查和了解。 金普特道:“虽然在生死医院盗走但丁的是波尔,但到了最后,真真正正带走但丁 的,却是天暴,一个不在恐龙人世界监管范围之内的超级恐龙人。” 我凝住着金普特的脸:“天暴何以被称为超级恐龙人?他和一般恐龙人又有什么分 别?” 金普特道:“在恐龙人世界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认为以天暴的才能,绝对有 资格成为恐龙人世界的总统先生,可是,天暴志不在此,他的眼光并不是放在恐龙人世 界的领域,而是另有图谋,所以,他放弃了角逐总统宝座的机会,而且,终于给他成功 地离开了恐龙人世界……” 我神情凝重:“陨石人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怎样对付?” 金普特道:“自然是用尽方法,务求要把天暴找回来,可是,一直都没有成功。” 我深深的吸一口气,道:“但丁呢?他的命运又怎样?” 金普特道:“他也和天暴一样,离开了恐龙人世界,离开了深层领域。” “如此说来,前后己有两名恐龙人,可以在陨石人监管之下,离开了深层领域!” “理论上是的。” 我大是不满,道:“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何以还要为陨石人的错失加以掩饰?” 金普特干咳两下,才说“这件事情,比较复杂,不是三言两语便可以解释得明白的。……” 我耐着性子,道:“那么,你可以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 金普特沉吟着,半晌接道:“但丁虽然离开了深层领域,但在另一方面,陨石人仍 然能够密切地监视他的行踪……” 我陡地怒叫起来:“陨石人在一个婴儿的身体里做了手脚!” 金普特摇摇头,说:“你又弄错了,在婴儿身体里做了手脚的,并不是陨石人,而 是波尔!” 波尔! 也就是但丁的恐龙人父亲。 我明白了! 波尔一方面要把但丁“运出”恐龙人世界,投入天暴的怀里,但另一方面,却又不 想就此和儿子永远失去联络,所以,在把但丁“运送”到天暴之前,秘密地做了手脚。 要在一个生命体之内,附上某种追踪仪器之类的东西,并不是大困难的科技,最少, 在人类世界里,早已把这种科技运用得十分纯熟。 但波尔的追踪仪器,是否会比地球人类同样的科技更先进,甚至更不可思议?这一 点,我目前是无法知道的。 只等金普特作出更进一步的披露。 金普特接着说:“波尔在但丁的身体里,输入了他自己身体上的一小块肌肉。 “一小块肌肉?”我傻住了,虽然,我已猜想得到,波尔使用的追踪仪器,必然不 是一般地球人的科技产品,但我怎样也想不到,居然会是波尔身体上的一小块肌肉! 我怔呆了大半天,才说:“一小块肌肉,输入在他儿子但丁的身体里,会产生什么 样的作用?” 金普特道:“要是寻常的一小块肌肉,那是毫无用处,甚至是会迅速腐烂的。” 我点点头,示意明白。 金普特接道:“但波尔这一块比剪出来的指甲还更细小的肌肉,却经过某种特别的 科技处理,既不会在一百几十年之内腐坏,也不会有任何金属成分,但却能够凭藉这一 块细小的肌肉,可以在极遥远的地方,探测得到他处身位置的所在地。” 我又再连连点头,井加以补充:“而且,这样的一小块‘人肉追踪仪’就算是天暴 那样的超级恐龙人,也不容易发觉得到,对不?” 金普特也在点头,道:“正是这样。” 事情虽然还是错综复杂,但总算已渐渐有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