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捷径 阿宾在芝加很不安。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包围。芝加是地球上的大城市之一—— 他们说住有五万人——可是在这里不知什么地方,住着世外帝国驻地球的官员。 他肯定没见过一个银河系里的人;然而在这儿芝加城里,他总是不断地扭动脖 子,生怕看见一个银河人。要是追根究底问他,他肯定说不出一个外星人与地球人 之间的区别,哪怕是他亲眼看见了,但是他却能在骨髓里深深感到他们之间一定有 什么不同。 他走进研究所时,还回头看了看。他的那辆双轮车停在广场上,还买了一张停 车六小时的许可证。是不是他花这笔钱手面太阔了,引起了别人的怀疑?……现在 什么都使他害怕。空气中全是眼睛和耳朵。 只要那个陌生人能记住躲在后座的底部就好了。他倒是拼命点头——但他明白 了没有?他突然对他自己不耐烦起来。他千吗要让格鲁说服自己干这疯狂的勾当, 接着,他前面的门不知怎么开了,有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声音说:“你要什么?” 声音显得不耐烦;或许同一问题已间过他好几遍了。 他哑声回答,字句象干粉似的从他喉咙里进出来:“试验‘助学器’是不是在 这儿报名?” 接待员严厉地抬头看他,说道:“在这儿签名。” 阿宾把两手缩到背后,用沙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助学器’在哪儿呢?” 格鲁告诉他机器的名称,但这个词儿说出口时听上去很奇怪,象是在说胡话。 但接待员的声音冷得象铁:“除非你作为来访者先登记,我没法为你效劳,这 是规定。” 阿宾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办公桌后面的年轻女人紧闭着嘴唇,使劲踢着她椅 子旁边的警报器。 阿宾这时拼命想使自己不出丑,却可怜巴巴地不知怎么办好,那姑娘在盯着他 瞧。过了一千年她还会记得他。他很想拔脚奔跑,逃回到车上去,逃回农场…… 有个穿白工作服的人迅速地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来,接我们的放射性比较强烈 一些,但不至于伤人。” “可是银河系里的一般人恐怕都不相信,我想,他们也不希望通过实验证明这 一点。再说——” “再说,您还会说,我们有所不同。我们不是人,因为我们有原子放射性,会 更快地发生突变,因此在许多方面有所不同……但都没得到证实。” “可是大家都相信。” “只要大家都这样相信,总督大人,只要我们这些地球人都被当作贱民看待, 您总会在我们身上找到您所不喜欢的种种特征。你们要是压得我们太厉害,我们当 然要反抗,这有什么奇怪?你们这样恨我们,我们也就反过来恨你们,你们能为此 抱怨吗?不,不,我们不是害人的,而是受害的。” 恩纽斯看到自己引起对方的忿怒,觉得很痛心。他心想,这些地球人啊,连最 出色的也同样盲目,同样觉得地球与整个宇宙敌对。 他圆滑他说:“谢克特,请原谅我鲁莽,好不好?看在我年轻和苦闷的份上。 你瞧,在你面前的是个可怜人,一个年方四十的年轻人——在行政机构里当官,四 十岁简直还是婴儿——他正在地球上当学徒呢,可能要过不知多少年,外省局里的 那些傻瓜才会想起我,把我升迁到不那么可怕的地方。因此咱俩都是地球的囚犯, 都是心灵的大千世界里的公民,在这个世界里,既没有星球的优越感,也没有物理 学专家的优越感。那么,把你的手给我吧,让咱俩成为朋友吧。” 谢克特脸上的皱纹消失了,或者说得更确切些,被表示欢乐的线纹所代替。他 噗哧一笑。“字眼是恳求的字眼,可说话的口气还是帝国的职业外交官,您是个蹩 脚的演员,总督大人。” “那么当个好老师来纠正我吧,把你发明的这个‘助学器’讲给我听。” 谢克特显然吃了一惊,皱起眉头。“怎么,您听说那仪器了吗?那么说来,您 不仅是行政官,而且还是物理学家?” “一切知识都是我的辖区。可是说正经的,谢克特,我真想知道哩。” 物理学家目不转晴地细看对方,仿佛有点犹豫。他站起身来,把多节的手举到 唇边,若有所思地按了按。“我简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嗯,凭天上的众星起誓,要是你在考虑从哪一点数学理论开始,我可以把你 的问题简单化。把它们统统丢到一边。我对你的什么函数啦,张量啦,都一无所知。” 谢克特的眼睛里闪出光芒。“好吧,光讲它的功能,它只是种装置,用来增加 人类的学习能力。” “人类的学习能力,真的吗!它灵不灵?” “我希望我已经知道。还需要做很多的工作。我可以告诉您主要内容,总督大 人,由您自己作出判断。人——动物也一样——的神经系统由神经蛋白质物质组成。 这类物质包括一些在非常不稳定的电平衡中的巨大分子。只要一点点的刺激,就能 打乱一个分子,它为了保持自己的平衡,就去打乱另一个,这过程一再重复,直到 抵达大脑。大脑本身是一大群同样的分子,彼此以各种可能的方式相结合。大脑里 大约有十次到二十次幂——那就是说,‘一’后边加二十个‘○’——那么多的神 经蛋白质,因此可能结合的数字是十次到二十次幂的阶乘,这个数字如此巨大,要 是宇宙里所有的电子和质子都变成宇宙,而这些新宇宙里的所有电子和质于又都变 成宇宙,而在所有这些宇宙里的所有电子和质子的数量加在一起,仍旧无法与之相 比……您懂得我的意思吗?” “一点不懂,谢谢众星。我要是想理解,恐怕得绞尽脑汁,痛苦得象只狗那样 嚎叫起来。” “哼。好吧,不管怎么说,我们所谓的神经冲动只是电子失去平衡,沿着神经 传到大脑皮层,随后又从大脑皮层回到神经。这点您懂不懂,” “懂。” “嗯,那么祝福您这个天才。这种冲动沿着一个神经细胞进行时,速度极快, 因为神经蛋白质都是彼此相接触的。但是,神经细胞在广度上却有所限制,两个神 经细胞之间隔有一层非神经元构成的极薄组织。换句话说,两个相邻的神经细胞并 不真正彼此联结。” “啊,”恩纽斯说,“神经冲动必须越过障碍。” “一点不错!间隙减弱冲动的力量,按照间隙宽度的乘方减低传递速度。大脑 皮层也是同样的道理。可是想一想,要是能找到什么手段来减低细胞之间这种间隙 的阻力。” “什么阻力?” “间隙的绝缘力。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绝缘力减少了,冲动就能更容易地跳 过缺口。你的思想就更敏捷,学习起来更快。” “好吧,我现在回到原先的那个问题。它灵不灵?” “我在动物身上试过。” “什么结果?” “嘿,大部分动物立刻死亡,由于大脑蛋白质变性——凝结,换句话说,象煮 鸡蛋一样。” 恩纽斯不由得往后一退缩。“科学冷酷无情,有说不出的残忍。那些没死的老 鼠呢?” “很难下结论,因为它们毕竟不是人类。就它们来说,结果似乎良好……可我 需要人类。您瞧,这有关大脑的天然电子特性,每个大脑产生不同类型的微电流。 它们各不相同,很象指印,或者象视网膜的血管结构。如果说有什么差别,那就是 它们更富于个性。我深信,实验结果应该把这一点计算在内;而且我的猜想如果对 的话,将不会发生变性……可是没有人类提供给我实验。我征求志愿人员,可是— —”他把两手一摊。 “我决不责怪他们,老头子,”恩纽斯说,“不过说正经的,要是这仪器搞成 功了,你打算拿它干什么用?” 物理学家耸耸肩膀。“那不由我作主。应该由大议院作出决定,当然啦。” “你不想把发明提供给帝国使用吗?” “我?我毫不反对。只是大议院有管辖权——” “哦,”恩纽斯不耐烦他说,“去你妈的大议院。过去我跟他们打过交道。你 愿意在适当时候跟他们谈谈吗?” “嘿,我能有什么影响?” “你也许可以告诉他们,地球要是能生产一种‘助学器’供人类安全使用,这 种仪器要是能向银河系提供,那么向其他星球移民的某些限制可能被取消。” “什么?”谢克特含讥带讽说,“冒瘟疫和我们不人道等等的危险?” “说不定,”恩纽斯不动声色他说,“你们还可以集体迁移到另一个星球上去。 好好考虑一下。” 这时候门开了,一位年轻小姐擦身经过书柜走进来。她驱走了有回廊的书房里 的霉味,自动地散发出春天的芬芳。她一看见陌生人,脸微微一红,转身就走。 “进来,波拉,”谢克特急急地喊道,“我的大人,”他对恩纽斯说,“我相 信您从来没见过我的女儿,波拉,这位是恩纽斯大人,地球上的总督。” 总督已站起来,殷勤、潇洒,看见她急于向他行札,赶紧阻止她。 “我亲爱的谢克特小姐,”他说,“您是地球的花朵,我简直不能相信地球能 产生象您这样的美人,您也真的算得上我所能想到的任何世界上的花朵。” 他握住波拉的手,那只手是根据他的手势迅速而腼腆地伸出来的。一时间恩纽 斯仿佛要按照旧时代的宫廷方式吻它,但很快改变了主意。刚举到一半,那只手就 被放松了——松得也许太快一点。 波拉微微一皱眉头,说道:“大人,您对地球上的一个小女子这样有礼,真叫 我感恩不尽。您真是又勇敢又有礼貌,居然不怕受到传染。” 谢克特干咳一声,插进嘴来。“总督大人,我女儿正在芝加大学学习,目前一 星期两天在我的实验室里当技术员,以便获得必要的课外实习学分。是个很有工作 能力的姑娘,我说这话虽然出于当父亲的自豪,可是她总有一天会接替我的位子。” “爸爸,”波拉柔声说,“我有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您,”她犹豫了一下。 “要我离开吗?”恩纽斯不动声色他说。 “不,不。”谢克特说,“什么事,波拉?” 姑娘说:“我们有了个志愿人员,爸爸。” 谢克特瞪大了眼睛,现出一副傻相。“做‘助学器’实验?” “他是这么说的。” “嗯,”恩纽斯说,“我给你带来了好运,我觉得。” “好象是。 ”谢克特转向他女儿。“叫他等一等。带他到c房间,我马上接见 他。” 波拉离开后,他转向恩纽斯说:“我能离开一下吗,总督大人?” “当然。这实验需要多长时间?” “恐怕要好几个钟头。您要看吗?” “我能想象那景象会有多可怕,我亲爱的谢克特。我在议会大厦呆到明天。你 能把结果告诉我吗?” 谢克特仿佛松了一口气。“好的,当然啦。” “好得很……把我刚才讲的关于你那个‘助学器’的话好好考虑一下。那仪器 是你所发明的通向知识的捷径。” 恩纽斯离开了,比他刚来时更加不安;他的知识没增多。 -------- 幻想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