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不过保大八年,好像就是公元950 年,时间似乎没错,只是空间上差了很多。 算了,既然来了,总有办法去日本吧?虽然唐朝已经灭亡,但这个时期日本 和中国沿海地区之间的文化经济往来还是很频繁的。对了,可以搭船去平安京。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又平复下来,去当铺换了一些铜钱。五代十国时期,货 币一片混乱,南唐仍然沿用着之前的开元通宝。接着我又去买了一身简单的唐装。 虽然已经改朝换代,但路上的行人所穿的依旧是唐装,看来,很多东西也不 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我在一家酒楼里吃了些东西,又买了一些干粮,就匆匆往码头走去。 码头上人倒不少,可船只却不多,海面上只零零落落地停着几艘船。前方不 远处聚着一大群人,我犹豫了一下,拨开人群,挤到船头,却见一个船家打扮的 男子正往下赶一个年轻女孩。 “下去,下去,这么几十文钱就想搭船去和国。”那男人没好气地说道。 “船家,求求你,我一定要去和国。”那女孩紧紧抓住了船檐,继续恳求道。 我听到那男人的话,不由得心里一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艘船正要去 日本,只是那个女孩怎么也会这样执著去日本呢?这个时代的女子孤身一人去异 国他乡似乎有些奇怪。看那个女孩大概十七八岁,容貌姣好,气质清雅,淡淡得 犹如一朵玉兰花,只是脸色苍白,仿佛患了什么病。 不知为什么,我对她莫名地有了好感。 “船家,我也想搭船去和国。”我上前一步道。 还不等那船家回答,我已经从口袋里倒出了一半的铜钱,那船家立刻就满面 堆笑,连连点头。 “等一下,还要加上她。”我指了指那个女孩,看他犹豫了一下,我又说道 :“即使加上她,还是绰绰有余吧。” 他只思索了几秒,“上船吧。” 那女孩不敢相信地看了我一眼,还没回过神来。 “你到底去是不去?”我上了船朝她喊了一声,她这才回过神,赶紧向我走 来,我伸手一拉,把她拉上了船。 “谢,谢谢。”她轻声道。 “不用谢了,正好我们能作个伴呢。”我笑了笑道。 她抬起脸,浅浅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毕竟年龄相仿,我们很快就混熟了。 “我叫叶隐,你呢?”我和她住在一个房间里,倒也不错,这一路正好有人 陪我说说话。 “我叫沙罗。”她低低道。 “沙罗,很特别的名字呢。”我看了看她,这个名字似乎不像个中国古代名 字。 “嗯,听娘说,是我爹取的,我爹很喜欢沙罗双树。” “沙罗双树,好像是佛教中的一种双生植物呢,我想你爹一定很喜欢你娘, 所以才给你取了这个名字。”我笑着打趣她。她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忽然皱了 皱眉,捧住了胸口,似乎被剧痛缠身,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你没事吧?沙罗!”我被她吓了一跳,她连忙摆了摆手,轻声道:“老毛 病了,没,没有关系。”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慢慢好转,脸色却越发苍白。 “我说沙罗,你这样的身体为什么要去日——去和国?”我不解地问道。 她看了看我,沉默了一会道:“我去找我爹。” “你爹?你爹在和国?”我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 听了她的诉说,我这才了解,原来她的父亲是日本的一个贵族,早年来中国 游历时认识了沙罗的娘,从此留在了中国。没想到在沙罗出生一年后,国内政局 日益混乱,而沙罗的父亲被一封家里人病危的书信招回日本后,就音讯全无,再 也没有回来过。 原来是一段乱世中的异国恋…… “可是,你怎么现在才想到去找你父亲?” 她垂下眼睑,低声道:“我娘刚刚去世了,临死前她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和爹 相认。再加上听说吴越的兵马很快要打到福州了,所以我……” “我明白了,放心吧,你一定会找到你爹的。”我安慰她道。看着沙罗虚弱 的身体,我忽然产生了一种保护她的念头。 “小隐,你说,我爹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娘了?”她忽然幽幽问道。 “怎么会呢,一定有误会吧,别多想了,早点休息吧。”我虽然是这样安慰 她,但心里也有几分怀疑,毕竟这个世上多的是痴情女子负心人,她爹爹这样一 去十几年不回来,多半是另结新欢了吧。 在船上已经过了三四天,沙罗的身体不知是不是经受不了海浪的颠簸,一日 比一日虚弱。她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真的担心她撑不 到日本,撑不到见她爹一面。 快要到日本的前几日,沙罗的病情忽然恶化,我又着急又难过,可却又根本 无计可施。 “沙罗,你振作点。没事的,没事的。”我一边安慰她,心中却涌起了莫名 的恐惧,又要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了吗?以前是总司,现在是沙罗? 她挣扎着从脖子上解下一块勾玉,低声道:“小隐,我俩相识也是一场缘分, 这是我爹爹在我出生的时候亲手给我挂上的,你到了和国后,帮我交给我爹。” “笨蛋,你不会有事的。”我的鼻子开始发酸。 “记着,我爹的名字叫做贺茂忠兼,拜托了,小隐。”她话刚说完,就拼命 地开始喘气,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心如刀绞。 “答应我,小隐。一定,一定要问问我爹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她紧 紧抓住了我的手。我握着她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阖上了眼睛。 感觉到她的手一松,我立刻用力拉住了她的手,温暖的感觉依旧,只是一缕 红颜,就此烟消云散。 沙罗,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爹,一定会问他你想要问的事情,一定。 平安京,我终于到了。 “京城到了呢,沙罗。”站在京城的街头,我喃喃说道,伸手触到那一块勾 玉,温润得好似沙罗的手。 此时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交错的街道上四处轻扬樱花,粉色的、白色的花 瓣仿佛蜜蝶一般随风起舞。时不时的有贵族公卿的牛车缓缓而过,偶尔还可以从 帘子下见到一角如云霞般绚丽的衣裾。 比起七百年后的京都,现在的平安京处处透着平和、优雅的气息。 现在,应该做什么呢?任务虽然很重要,但是沙罗的恳求我也不能忽视,而 且要接近村上天皇的妃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沙罗的父亲是个贵族,也许从他 那里能打听出些什么,不管怎样,总比我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好。 贺茂忠兼,到底是什么人呢?贺茂这个姓,似乎很耳熟。 我忽然感到几道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抬眼往四周一扫,几个穿着水干的路 人正惊讶地看着我。也是,我一个穿着唐装的女子,孤零零地站在异域的街头, 的确有些奇怪,我赶紧侧过头,往旁边的路走去。 刚转过身,我只觉得身体好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随之而来就是一阵疼痛。 抬眼望去,竟然是一辆牛车,那驭车的人居然还面无表情,一点抱歉的意思 都没有。“喂,撞到人连对不起都不会说吗!”我揉了揉被撞痛的腰,拦在了那 辆牛车之前。牛车里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你没事吧?”听这声音还很年轻。 “还没死。”我没好气地说道。 那人轻轻一笑,用扇子挑起了卷帘,一个头戴立乌帽身穿冰蓝色狩衣的年轻 男子出现在我的眼前,乌帽下是一张俊美温雅的脸,他那狭长的黑色眼眸朝我有 意无意地一瞥,竟透出几分说不出的妖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世上怎么会有 如此充满诱惑,带着邪魅却又美得让人窒息的眼睛? “看你的穿着,你不是这里的人,是从唐土来的吗?”他用桧扇朝我指了指。 “关你什么事。”我顶了他一句,忽然感到腿上也是一痛,忙低头一看,原 来小腿这里的衣裙不知什么时候被牛车钩破了,白色的肌肤上隐隐有些血痕,猛 一抬头,看他也正注视着那里。我赶忙伸手捂住,瞪了他一眼,道:“非礼勿视!”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好笑的神色,道:“不如去我的府邸换身衣服。” 我睨了他一眼,当我白痴啊,谁不知道平安时代的贵族公子们风流成性,我 要是去了他家,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呢。 “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我故意咬重了“好意”两个字,刚转身想走, 忽然想到了别的,又转过了身子,望着他道:“你知道贺茂忠兼的府邸在哪里吗?” 他显然吃了一惊,脸色一敛,牢牢盯住了我,一言不发。 “不知道算了。”我刚想走,却听到他低声道:“你是从唐土特意来找贺茂 大人的吗?” 我点了点头。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色,“那么,跟我来吧。” “我……”我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相信他的话,但是看他刚才的表情, 又好像真的知道什么似的。算了,反正我也会法术,如果不去,万一他说的是真 的,那我不是错过了。 我看了看他,上了他的牛车,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初春残梅的微香。对 了,平安时代的贵族都喜欢熏香,并且根据季节的不同所熏的香也不同,这个男 人也不知是哪里的贵公子,还蛮讲究的呢。 一路上,这个男人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什么话也没说。 牛车渐渐停了下来,帘子一掀,他优雅地下了车,正要来扶我,我摆摆手, 跳了下来。他嘴角轻轻一扬,忽然伸手朝那驭车的人一指,那人居然立刻消失而 化成了一张画有北斗七星的符咒。 “啊!”我的脑中忽然浮现出平安时代一份特殊的职业。我指着他,难以置 信地问道:“你,你是阴阳师?” 他斜睨了我一眼,“怎么,不像吗?” 我摇了摇头,“我觉得你比较像被阴阳师收的那一类。” 他哈哈笑了起来,带我进了府邸。 府邸清幽雅致,庭院里的樱树和枫树上缠绕着绿色的藤蔓,树下挤着一丛丛 银钱花、蝴蝶花、百代草,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粉色的樱花花瓣和浅紫 的紫藤花瓣随风飘落在回廊上,让人都不忍心踩上去。 我跟着他到了左边的一个房间门口,他在移门边跪坐下来,轻声道:“父亲 大人,我带来了一位客人。我进来了。” 说着他慢慢拉开了移门,房间里坐着一位身穿白色狩衣的中年男子,我不由 得一愣,他的眉目之间和沙罗有几分相似,难道这个就是贺茂忠兼? 我的心情一阵激动,那男子看到我,脸上也有几分惊讶。 “父亲大人,这位小姐是特意从唐土而来寻找伯父大人的。”带我来的电眼 帅哥毕恭毕敬地说道。 伯父大人?我一愣,他们和贺茂忠兼是亲戚? “什么?”中年男子脸色大变。 我迟疑道:“请问您是?” “我是贺茂忠行,你要找的贺茂忠兼是我的哥哥。”那中年男子牢牢盯着我。 我心里大喜,连忙掏出了那块勾玉,贺茂忠行一见那块勾玉,神情顿时激动 起来,一把拉住我,“这,这是我们贺茂家的家传之物,你,你是沙罗?” 我呆了呆,刚要摇头解释,他已经把我拥入了怀中,哽咽道:“沙罗,你是 沙罗,你是哥哥在唐土的女儿……沙罗,太好了。” “那么,忠兼大人呢?”我急忙问道,也顾不得否认。 他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去,“哥哥他,已经过世了。” “啊!”我失声道,“过世了,怎么会!”我的心中一片混乱,怎么会这样 呢,这样的话我答应沙罗的事情不是做不到了吗? “那个,其实我不是沙……” “沙罗,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不过既然你来了,我一定会像待亲生女儿一 样待你,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他打断了我的话,指了指那个电眼帅哥,道, “这就是我的长子保宪,以后就是你哥哥了。” 贺茂忠行,贺茂保宪,我在脑海中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忽然如梦初醒,怪不 得我觉得这个姓这么耳熟,贺茂家族可是平安时代闻名遐迩的阴阳师家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