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天当亚特兰提斯的村民们起床的时候,他们发现了白雪皑皑的世界,艳美的 阳光把雪染成绯红。餐室窗户早已幻作一幅迷人的东洋花布。一二小时以后,一切 以化作寒光一片,白里透青。到了黄昏,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的血,终于渐下渐止。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叫声,另人毛骨悚然!——“王子来了!” 沉沉夜幕下的亚特兰提斯,仿佛凝固了。或近或远的山谷、树林、城堡——在 雪光映衬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这雪后初霁的夜晚,万籁俱寂,了无生气。 王子和奥塞布默默无语注视着对方,越发显出他们的莫测高深。 “可以开始吗?”奥塞布发现他有一双冰冷的射人心魄的眼睛,没有波澜,看 不出其中的奥秘。——这无疑是一双犀利的眼神。他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披肩,更显 得他的冷俊孤傲。 在这一刻,他们两个人的身前同时幻化出两台木琴。王子的手微微颤动,如懒 懒的微风奏着潺潺的乐声。凄婉的音律,像伊阿俄琴丝,带着迷离的音调娓娓地低 述。一阵颤栗抓住奥塞布,眼泪接眼泪,理智化作一团温软的模糊,眼前有的,霎 时消逝的远远。那消逝了的,重新矗立在眼前。 “你在搞什么?”塞尔加轻拍他的肩膀。 “他弹的实在太感人了。”奥塞布已经泪如雨下。 “神呀,我的那位朋友真是愚傻呀,他竟然被自己的敌人所折服!”塞尔加难 以置信地默默念道。 一曲终了,王子满意地众人微笑。 奥塞布的双手停滞在木琴的上空——这一次轮到他了。他的琴弦颤动了一下, 一个和音溶化在冰冷的空气里。 音乐跟着他的节奏冒上来,像葡萄藤沿着树干扶摇直上。其中有琴弦清脆的琶 音,有凄凉哀怨的人鱼唱挽,有缠绵婉转的溪水声。琴声终止,那些风景也隐灭了, 声音也停止了。只有暮霭苍茫的气氛在那里浮动。塞尔加感动的心也颤抖了。 王子点头示意——这一轮双方打成平局。 他们音乐创造的神秘,有如夜间的黑暗——是伟大的。而音乐的幻影却不过如 晨间之雾。无法得到永恒的救赎。 “我会让你输的无比难看。”王子在奥塞布的耳边轻轻地说道。他抬起头却看 到的是一张堆满笑容的脸,这样的笑容下究竟隐藏着的是怎样的人性? 奥塞布释然地笑了,他彬彬有理地对王子说:“我不能选择胜利,是胜利选择 我。” 王子没有理睬他,只是坐下来,手指拨动着弦,人们听到了水里落寞的沉鱼, 陆地上兽类的喧闹,空中飞鸟的歌唱。然后——,他们听到了人的声音,人类兼有 海里的沉默,地上的喧闹,以及空中的音乐。——这是一首涵义深刻的曲子。 演奏家们的对决不只是技术上的较量,更是音乐境界上的角逐。 接下来,奥塞布的乐调响起——然后什么都隐灭了,一切形象都化掉了——然 后,好象一个人在高空,搁着云雾,最后一次又看到那洋溢的河在田野中泛滥,那 么威严那么迟疑的流着,简直像是静止的。而远远的仿佛有道灰白的微光,一片汪 洋,一线水波在天边颤动,——那是大海。河向着海流去,海也向着河奔来。海吸 引河,河也需要海。终于河流入海不见了——音乐在那里回旋打转,美妙的节奏疯 狂似的来回摆动,一切都卷入它们所向无敌的漩涡中去了——自由的心灵神游太空, 有如为空气陶醉的飞燕,尖声呼叫着翱翔天际。 奥塞布弹完曲子已经汗如雨下,黑暗中汗水沿着他分明的轮廓滴落下来。他拿 出一张纸,轻轻地放在琴弦上,一刹那的功夫,纸张燃烧了,灼热的火苗在骚动, 火红的烈焰在他黑色的瞳孔里跳跃。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关系——火焰熄灭了, 冒出一缕缕青烟。 “你赢了。”王子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眼波依旧平静,在其深处仍然是不可一 世。——他依然是傲慢的王子,犹如一匹驰骋在草原上桀骜不驯的野马,不肯被失 败所驯服。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离开了亚特兰提斯。 当晚亚特兰提斯的居民们欢腾庆祝,也就在那一晚奥塞布和玛丽结婚了。 酒杯在席间传递着,淡黄色的液体倒映着天上的星光,在酒杯中显得玲珑剔透。 篝火在草地上燃起,轻快优美的音乐响着,一对对欢快的人们在雪地上跳起了小舞 步。 奥塞布挨次和女士们对舞,有些人对舞步生疏,不懂调换对手时的动作。轮到 玛丽和奥塞布对舞时,你可以想象他们是多么的快活。 大家挽起手腕,转过来,拐过去,尽兴地跳。玛丽的整个心灵都融化在舞蹈中 了,她的全身是一个和谐的整体,那么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似乎跳舞就是一切, 其他一切都不复存在。他们像闪电一般来回飞舞,像行星似的环绕对方旋转。 那簇拥的灵魂激荡,他们的胸怀又闪着青春的怅望,带来欢乐的年光的影子, 多少亲挚的音容偕呈现,象漫溢了一则浪漫的传奇,最初的爱和友谊纷纷地莅临。 因为会跳的不多,出现了一些混乱。奥塞布和玛丽倒聪明,让别人乱跳,等一 对对跳得最笨拙的退出舞池后才重新起舞,他们和另外一对——塞尔加和他的女舞 伴——一起英勇地坚持到底。 夜的沉默,如一个深深的灯盏,银河便是它燃着的灯光。灿烂而富丽的繁星, 如华贵妇人的珠宝过多的庄严,星把世界缩为微光一点。 天边隐隐约约传来人鱼的歌声,传递着幸福的福音,宛如天籁。它们祝福着亚 特兰提斯这对新人的结合。 春将冬日的寒冷一扫而过。在清净之夜,天空时常有突然的流行穿过,引起人 的注目,似乎一颗星移动了位置,只是天上的星既无所失,而这亮光也随时就消灭 了。 “一切消逝的,不过是象征。那不美满的,在这里完成。”玛丽凝视着窗外的 天际喃喃自语。 身后的奥塞布温柔地抱着她的腰,“亲爱的,怎么了?” “今夜——有流星。” ------ 藏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