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雅尼克愤怒地用拳头砸在一堆材料上。难道在火星上找不到那位宇航员了吗? 两天前我们就已得到消息,此人正在度假。按理说,光找一个人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何至于拖这么长时间呢? 他满心希望这个答案将是正确的。 门开了。他竭力想挤出一丝微笑来掩饰自己疲惫的神色,但没能笑出来,只是 说了声:“您好,大夫。” 梅多斯大夫点点头,坐了下来。他是这里的大夫,同时又是精神病学专家、营 养学专家和环境生态学家。他好像还在思索什么事,只说了一句:“雅尼克,您好 像不太舒服。” “我怎么会舒服呢?怎么,韦斯特伦德昨天得了‘神经紧张症’?” 医生叹了口气:“是的,很遗憾。他的情况不太好。只要一有飞船启航,我们 马上把他送回地面。天长日久,得病的将不止他一人。” “我想,这大概是那位遇难者造成的。” “那还用说。生活在隔绝孤独环境中的人,往往对死亡特别敏感。这种情况恐 怕永远消除不了。我专门研究过有关资料,读到过这类例子,比方说,过去海员总 是拒绝带着死尸继续航行,如果仅有一个遇难者在这儿,人们还能把他忘却。或者 至少可以忍受。但是,詹宁斯一来事情就复杂了。要是我早知道他会来,就会建议 隐瞒他的身份,并对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尽可能地保守秘密。” 雅尼克怒气冲冲地说:“没人告诉过我他要来。我等的是宇航员,而不是心理 学家。”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大夫,他也跟您扯过他那荒谬的理论?” “这不是荒谬理论。他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处在他那个岗位上,他也必须能 干才行。假如他说的事情都是事实,那么,他就肯定没有错。” 雅尼克用大拇指指着写字台上的资料说:“这是三天工作的成果,这得归功于 詹宁斯。这把我搞得精疲力尽了。您也知道,这项工作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夫, 您说是不是?” “当然啰,”梅多斯赞同地说,“这些干扰对您有什么妨碍,这我清楚。” “也许您是理解的,”雅尼克说。“但是,我也是无可奈何。大夫,假如我们 不能确证警告灯没有亮过,并以此证明克劳斯离开飞船时,舱内已经没有空气,那 么,会不会有其它可能性能够确定克洛里遇难的时间?” “尸体状况如何?尸体在真空中保存得很好,胃里的食物呢?在重力为零时, 食欲一天天变化无常——对此我很了解。我经常在这里观察人们的饮食习惯,剩余 的食品有多少?克劳斯很可能扔出去了几个罐头,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克洛里是过 了几天以后才死的。正如詹宁斯所说,我们没有找到航速仪,原因是什么呢?不是 克劳斯想抹去行迹,就是宇航员当时神经错乱,至少在法律面前可以这样推理。嗯, 同飞行轨道的偏离有什么关系吧?是缺少校正加速,还是怎么回事?” 雅尼克摇了摇头,说:“我已经调查过了。如果一艘长途飞船和一艘短程飞船 打算在它们的轨道上交叉和相遇的话,短程飞船——这次是”吉尔拉迪娅“号—— 就要敏捷地变换方向,因为短程飞船一般不需要节省燃料。我们已经听说过,这次 两艘飞船相遇,航行轨道的计算相当精确。” “看来您对这次事件进行过深入细致的研究。” 雅尼克哈哈大笑:“当然啦。难道荒唐吗?我对这位克洛里不感兴趣——我只 是担心,工作可能会受到局外人的干扰。因此,我不得不想到各种可能性。要是我 能找到一个证据来摆脱詹宁斯,就是莫大的幸运了。” “那您就尽管努力吧。”梅多斯说着站了起来。“我并不认为这是正确的—— 我很了解,您是不会轻而易举地接受忠告的。” 雅尼克久久地盯着梅多斯坐过的椅子。他刚想继续工作,电话铃响了。 “站长,我是卡林。我们已经给詹宁斯接通了火星。他马上就到您这儿来。我 想,在他来之前,您最好能知道这件最糟糕的事:有人找到了这位宇航员。他说, 他没有注意到警告灯是否亮过。” 雅尼克愣住了,他说了一声“谢谢”,就把电话挂了。就在这里,詹宁斯走了 进来。他抬起头来说:“但愿您能满意。” 詹宁斯觉得他语调里的怨恨好像消除了。他耸了耸肩,回答说:“真倒霉,这 里似乎啥事都搞不成。我得给总站发一份报告,请求组织一次全面的调查。我只是 想及时提醒您,可是,您恐怕已经知道了。” 他离开了船舱。雅尼克怀疑地扪心自问,心理学家是否真的这么铁面无情。 他咒骂那个允许克劳斯搭船的家伙,他竟让克劳斯搭乘一艘仅有一名同伴的空 船,而不是满座的飞船。在满座的飞船上,他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危险。不管怎样, 总会有可能阻止一群盗尸者到这里游来逛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发生过的事情展现 在大家面前…… 他观察着写字台上的太空中继站模型。看来,中继站的竣工还得拖很长时间, 人们也会像韦斯特伦德一样垮掉。这样一来,就得重新接来候补人员,培训他们。 不过,没法指望他们搞出什么名堂来。而自己呢…… 别人可能会接替他的任务,而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已是事关重大。想到这里,他 直打冷颤。 为了把思路岔开,雅尼克随便地翻了翻面前的那些材料。 这些报告是詹宁斯抵达的那天给他带来的,而他还没有来得及过目。其中有一 份是:《路易斯:关于陨星对飞船减速作用的数据》。是啊…… 陨星! 他抓起话筒,手颤抖着,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给我接总设计师路易斯!” 他嚷着,“要快!” 灯丝周围的玻璃外壳是用来保持真空的;真空的意思便是“空”——而宇宙并 不是空的。人们已经证明,行星起初是怎样由未燃烧尽的尘埃组成的,但是,行星 没有把尘埃用光。有些陨星留了下来,围绕着地球,为地球增辉;有的在灯光里翩 翩起舞;有部分陨星产生于行星演变的岁月;有的是行星相撞而产生的,而另一小 部分陨星则是从遥远的群星间飘来的。它们是那样缓慢地向太阳系飘来,连光压也 产生了减速作用。但是,宇宙间到处飘舞着这种陨星。 当人们发现克洛里的尸体时,飞船里很可能已经涌进了一些微陨星,而他和詹 宁斯来到太空飞船时,这种物质就更多了,但只能看到一点踪迹。因为,舱口的两 道气闸不是同时打开的。如果詹宁斯的判断正确,那么,克劳斯最后往外排泄空气 时,两道气闸是同时打开的。假如气闸只打开数秒钟,那么飞船在穿过陨星群时很 可能截获了一些微陨星。数量很少,但已经足够了。 他脑海里蓦地生起一阵可怕的幻觉。仿佛看见了身穿宇宙服的克劳斯似乎正在 微笑着满怀期望地起动联合操纵杆,向太空中排放空气,而克洛里则绝望地伸出胳 膊,想拦住克劳斯,但是没有用。——从克洛里的脸部表情可以看出,他曾经拼命 呼喊过。 雅尼克对克劳斯的憎恨,突然超过了对詹宁斯。 后来,克劳斯很可能在尸体旁呆过。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天?最后一点儿空气 可能是从气闸那里泄出去的,而微陨星就袭了进来。陨星肯定闯了进来。最后,在 “吉尔拉迪娅”号快到时,自动测距信号灯发出了信号。随后,克劳斯关上气闸, 离开了飞船,等候着双座小飞船。克劳斯很有把握:以前也曾有过那种宇航员,试 图在真空里呼吸,克劳斯只需解释说克洛里起飞后的举动很奇特。最后,克劳斯还 把气闸旁的那盏警告灯砸碎了,当然也可归因于陨星。这样一来,别人就觉察不出 飞船中没有空气了。由于航速仪失踪,没有人能够确定克洛里遇难的时间。 雅尼克觉察到电话另一端的路易斯生气了,他大声地质问人们究竟要他干什么。 “路易斯,您有没有关于我们整个轨道上陨星的成份和密度的统计数字?”他 问道。 “我有直至冥王星的整个区域的数据。”路易斯惊讶地答道。 “您能不能区别眼下我们周围的陨星和冥王星与‘火星—木星航线’之间任何 区域里的陨星?” “我想是可以的。”从路易斯的声音中可以觉察出,他是那么聚精会神。“那 条木星轨道上没有行星质量和特洛耶小行星,是一条相当明显的分界线。在这条轨 道以内,主要是重物质,许多行星和小行星是由这种重物质组成的。木星轨道以外, 行星组成情况就不同了。那里的大行星就是由碎片冰块组成的。” “作一次分析,您需要多少这类物质?” “用100万个原子就可以进行一次很好的中子赋能分析。不过,当然越多越 好。” “您能不能把船舱里的尘埃化验一下?——他不用详细解释,显然是指克洛里 葬身的那只飞船——然后告诉我,气闸是在木星轨道内侧还是外侧被打开的。行吗?” “我也不知道。真是又见鬼了!”路易斯的心情同雅尼克一样激动。“不过我 们还是着手干吧!” 詹宁斯看完化验分析表,抬起头来对雅尼克说:“哈伊根斯,我得请您原谅。 您以为,我对您的困难处境毫不同情,对于您想尽快加速工程进展的愿望熟视无堵, 其实不然。请相信我吧!我竭力试图为您设置困难,这是有一定原因的。” 雅尼克一时无言以对。没等他回过味来,詹宁斯赶紧又说了下去:“部分原因 在于:我必须打破您内心的平静,让您能考虑进行一次官方调查。您大概以为,地 球上派警察来了,是吗?我当时并没有具体的证据,那些心理测验一再失败,而且 从法律上看,它们也不能当作证据。如果我向公司汇报这件事,那么,就是在最好 的情况下,也只是把那个该负责的人,当然还有那上克劳斯扔到冥王星上去了。在 这种情况下,须考虑飞船的价值,否则,这艘船早该注销了。目前,损失至少是1 00万,因为克洛里的家属会向公司追究责任的。我看赔款不会低于100万。 “可是,克洛里的脑电测量是我亲手做的。我知道他不可能是自杀,我非常有 把握。来的时候,我就考虑到自己可能已经犯了错误,我随时准备承认失败,放弃 原来的测验方法,必要时甚至从头做起。在跟踪克劳斯时,我发现有更简单的答案, 可是我必须证实它。 “我发现,那盏警告灯当时并没有坏。于是,我希望能提出证据。然而,机会 错过了。我当时看出自己是弄错了。我已经说过,我这是第一次来到太空,对事物 的看法当然不同于常年在这里工作的人。发现灯是偶然事件,纯粹是由于好奇。如 果说确有真凭实据,那么,您就是能找到证据的人。这是个谜,但猜谜人不是什么 ‘官僚’,而应该是宇航员。 “可是,您根本不想牺牲自己的一部分时间,来调查克洛里的死因。我必须使 您看到:如果您不帮助我,一切将会变得更糟糕。我知道,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得 到您的合作。或许我已经触犯了心理学家们必须遵循的一条规则。假如我们这张王 牌不灵,那么,您们所有宇航人员的精神健康早就受到了威胁。您要知道,我恪守 着一条更重要的原则,假如我同意人们忘却克劳斯,有人就会对心理测验的可靠性 产生怀疑,即使事实证明这种怀疑毫无道理。但这毕竟是件糟糕的事。对自己的能 耐要有自知之明,这是我们在同宇宙斗争中最强有力的武器之一。” 雅尼克微微一笑,愁苦的脸顿时开朗了。 “詹宁斯,您是个聪明的人。”他勉强地承认。“不过,从您们自己的利益来 看,这样做或许就有点聪明过头了。” “也许可以这样认为,”詹宁斯答道。“本公司不得不支付100万美元的赔 偿,这个责任在我。此外,这也有损于公司的声誉。而且,别的不说,我很可能已 经丢失了我的饭碗。是啊,我有点儿太聪明了!” “不,不!假如事情对您的同胞们有益处,我并不认为您干的是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