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吵架的感觉很新鲜 “这么说你是要娶玫丽的吗?你明明说过你不爱她的!” “……她像是我的,我们彼此了解,你要知道这是相处的重要基础……” 克里斯蒂娜的姑妈坐在起居室的长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上正播放 着一出言情剧。 “姑妈!你不好把音量调小一点吗?!” 她的年轻侄女从卧室里探出头叫道,声音里含着不容忽视的苦恼。 姑妈吓了一跳。虽说她是长辈,可是一来是侄女一直呵护着她的心情,二来她 身为不工作的人对职业女性有几分忌惮,所以并没有对这不礼貌的喊叫做什么严厉 的回应。 “怎么了?我说丽蒂,我那时候的年轻女孩可都是很爱看这些的哦。工作太多 没有做完吗?” “……不是。”丽蒂阴沉着脸色。 “老板或者同事阴损你了?” “……没有。” “那就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追求你吗?” “莫名其妙!”丽蒂大声说,果然词语丰富。 “难道是工作中吃了太多垃圾食品生理期紊乱?我早就说你们公司那些愣头青 不懂怎么献殷勤,净给女孩送这些……”姑妈的嘴角露出一丝幽默的微笑。 “您……想到哪里去啦!”丽蒂缓和了语气,也不由一笑。 “都没有吗?那就好。过来与我一起看电视吧。我说你呀,有的时候好像太中 性化一点。你有时候要是轻柔一些,倒是蛮好看的呢。” “不要。我们家出您这一位美女还不够吗?”丽蒂作为补救,恭维姑妈一句, 闪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门在身后阖上的一瞬间,她的脸色又垮了下来。 我们彼此相像。刚才她在屋里什么也做不下去,门外的声音传入耳中,这句台 词恰恰引起了她的注意和烦恼。……我们彼此了解,那是相处的重要基础…… 她眼中看到的,不都在证明这一点吗?他在自己面前,从来就没有像她几次看 到的那么从容潇洒,那么谈笑风生,那么自在裕如。第一次刺痛她的场景正是他萨 尔斯说出叶梦岚歌曲的来历,他们目光交错的那一刻,仿佛真的是心意相通了吧。 他们谈的来,这是无须置疑的;面对一个谈得来的美女,男人的选择往往不都是一 样的吗? “不,我不相信他现在有多爱她。但是一切都预备好了等待他爱上她。”丽蒂 自言自语地说,“她这么美,又这么品位相同、知情识趣,而且处处在鼓励他。他 现在对叶小姐已经很有好感,面对这些有利条件很难不动心。将来他离开地球,带 上她一起走是丝毫不费踌躇的;而我就不行了……” 克里斯蒂娜顿住了口,脸蓦地红了。谁说自己想过要跟他走呢?跟那种大贵族 即使在一起,恐怕也诸多麻烦,自己才不稀罕呢! 那是两回事啊。她心里一个小声音在说。你自己不是因为他的家世喜欢上他的 吧。你不是欣赏他的勇敢坚忍,感动于他的温和内敛?当他走到你面前拿下你发上 的花瓣,你不曾心动吗…… 是的。但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自己很傻。把一个也许是恍惚也许是兴之所致 的调情看作是温情。有那么一二刻我居然以为他对我有好感出于自我保护我也不该 那么轻率。这些大贵族也许我真的是理解不了的,我……我绝对不能…… 绝对不能什么呢?恐怕克里斯蒂娜自己也不清楚。她瞥了一眼镜子中自己的样 子。 如果我们的丽蒂继承她姑妈的一半自信,她的心情也就不至于那么低落。显然 她认为自己绝对谈不上好看的,而同时她又回忆起来报章上发表的萨尔斯对叶梦岚 在歌剧《克劳迪亚》中造型的评价。“……她的美丽非同寻常,是的。就好像能准 确的将小石子投入观众丘壑纵横的内心深处。……” 克里斯蒂娜低下头俯在桌面上良久。而后她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开来 拿出里面夹着的一朵发黄的干花,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废纸篓里。 几天后,烟树庄园。 此时的地拉那,已经到了秋意甚浓的时节。烟树庄园精致的园林此刻枫叶流丹, 新黄苍翠,草木散发着一股好闻的芳香,像是对夏日作最后的纪念。太阳懒洋洋地 挂在一览无余的湛蓝天空上,仿佛对此前的骄阳曝晒感到后悔,小心的调整着它自 身的光与热。秋风展开透明的大翅膀掠过草地,发出耳语一样的沙沙声,好似一个 哄劝着孩子入睡的母亲。 “啊……一年中我最喜欢这个时候。”绯雨晴用食指和中指比成剪刀状,一开 一合的放在眼前,好像要把眼前看见的剪下几帧来放进影集。 “可以理解你这心情。”欧阳绢坐在他身边,抿着嘴笑。 “是吗?”绯雨听到这句少有的附和,露出夸张的受宠若惊的样子。 “是呀。秋天的动物为了过冬都要吃很多东西的。有借口疯狂进餐还真是让人 振奋。”欧阳绢把一个坚果轻轻拈在手里。 绯雨搔了搔头,轻声笑笑。任谁也看出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同以往。他居然学会 了自嘲的笑容,她的讽刺也成了温柔的调侃。是因为什么呢……或者说,从何时开 始的呢?是前些日子庆功宴会上那一句“傲慢的将军”的招呼,还是出征前“我会 为你变得更好”的承诺?抑或是更早的时候,在凯德学校“猎人大路”上的少年调 笑?两个当事人恐怕也说不清楚吧……谁能告诉我树林从哪一刻变得金黄,谁能描 述出天空从何时变得如此高远澄澈,谁能具体地讲出来自己的爱人从什么时候起, 在自己的心目中具有“命中注定的美丽”呢…… “绯雨阁下!绯雨!” 他们的身后传来急切的招呼。是戴尔,后面还跟着面沉如水的厨师长。戴尔对 绯雨晴的称呼一向比较混乱,按规矩他总是呼“阁下”,可有时忘乎所以也会叫名 字,这对双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困扰的事情。 “怎么了,戴尔?看你神经兮兮的样子。” “啊,欧阳小姐。”戴尔好像才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一样,鞠了一个躬又自顾 自说下去,“……我觉得大人今天不对劲。不是说今天为了踏秋,好好地休息一下 吗?可是大人他” “居然没吃甜点!”厨师长接过年轻总管的话,板着脸大声说,“我从艺四十 年,为萨尔斯大人效力也有十年了,这种情况从来没发生过!” 绯雨打个哈哈:“两位太认真了吧,哈?不过是少吃一道” “绯雨将军!”厨师长简直是在责难了,“那不一样,我记得萨尔斯大人没有 一次违背过用餐程序!何况今天的甜点我十分用心,大人不会因为这个放弃用餐的 ……” “对不起,请问”欧阳绢插话,“您今天的甜点我倒是很欣赏,叫什么名字呢?” “啊,承蒙欧阳小姐夸奖……”厨师长获得了一点安慰,“这是斯菲克斯一道 著名的点心,口味清甜,借用了一点蔷薇的香气,所以叫‘桑塔利娅’,就是” “舞会之花?”欧阳绢急忙接话。 “你怎么知道?”绯雨问。 “……听人说的。” “而且大人今天的心情不好,就好像揉绉了的丝衬衫!”戴尔急急忙忙地打个 比喻。 “就好像落了灰的鲜奶油!”厨师长也惟恐天下不乱地加了一句。 “他吃饭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后来大家都出去散步,他也是提不起多大兴 致……”戴尔担心地说,“大人今天是怎么了?” “唉,像你这样,不等大人怎么了,你就先过劳死了。昨天评议会又召开听证 会了,军部的压力很大,你们就不要添乱……”刚刚逃脱一星期的会议苦战,绯雨 晴想当然地替大人解释着。 欧阳绢静静地听着,此刻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笑涡。真是的,男人懂什么呀? 据她知道的看来,也许真的是那道点心引起了萨尔斯的不快呢…… 就在昨天,听证会后的记者采访,代表《地拉那周刊》的记者换作了一个陌生 的男子。这个突然的人事更换让萨尔斯有些奇怪,几个小时后他在本部的大楼走廊 里看见了克里斯蒂娜,后者向他展开一个匆忙的微笑。要不是萨尔斯站住了要跟她 说话,她会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去的。即使是这样,她的态度也客气得可以。 “您好,阁下。”她的眼睛看着萨尔斯脖子下方第一个衣纽。 “……格里夫特小姐,我以为您外出公干了呢。” “为什么您会有这种想法呢?对您的采访谁做都是一样的。” 这句话太过生硬了,萨尔斯不由一怔。 “是您的工作量太大,让您放弃负责对军部的采访吗?” “恐怕是这样的,”克里斯蒂娜很有距离感地微笑着,“但是对军部的消息我 仍然可以通过同事了解到,所以并不妨碍我对时局的理解。” 萨尔斯感到她话语中的紧张感,她难道在生自己的气吗?可是自己何尝得罪过 她?瞧她口口声声“军部”,仿佛不想与他个人扯上任何关系似的。 “您不通情理。”这句话仿佛不是通过他的嘴说出来的。虽然他口气平淡,表 情镇定,可是眼神却很认真。 克里斯蒂娜的脸飞快的红了一红。 “我……不通情理?” “是的,不通情理。”萨尔斯坚定地重复了一遍,理由是需要马上说出来的, 他只有面不改色的为刚才的脱口而出现编道理,“因为……因为长久以来为了良好 交流的目的而建立起来的始终如一的关系即使在职权上可以单方面解除从情理上也 应该取得双方面的共识(亚当斯作为他最早的修辞学老师,如果看到他能使用这样 的长句子随机应变,一定会自豪的)。您一向是很有人文主义精神的,可这一次您 不自然的决定让我觉得您也有多多少少不容别人质疑的专制。这不符合情理。” 克里斯蒂娜仍然不失微笑,可是那笑容却如同初三晓月那样摇摇晃晃的挂在嘴 角。有一瞬间她看向萨尔斯的眼神让对方觉得居然像是古井里的水波般空漠忧郁。 但是她并没有发展这种情绪,而是迅速的换上了职业性的面孔。 “是吗?……很精彩的评论,阁下。”她回答,“……对不起,失陪了,阁下。” 她走开了,不肯给萨尔斯正面回答。 这在萨尔斯,已经算是抢白甚至吵架了吧。他对于女性一向是宽和的,因为他 一向不曾被女性为难过。这一次不同。纵然是吵架的感觉对于他很新鲜,但是他宁 愿不享受这种体验。 他怎么会开心呢,职务上的尴尬,所在意的女子的疏远,偏偏又看见让他触景 生情的“桑塔利娅”?欧阳绢独自想着,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