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式微 自从“桑塔利娅事件”――或称“萨尔斯大人首次与女性冲突的事件”之后, 萨尔斯发现了自己的一个怪癖。当自己很不悦或者很困惑的时候,开始莫名其妙而 且变本加厉的使用长句子。过了一周左右,当他板着脸对绯雨晴说:“为什么有关 于人事变动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阁下您还要后知后觉到由我来亲自告诉您?”的时 候,绯雨晴已经过了需要分析主谓语成分的阶段,进入了处变不惊的新境界。 与此同时,正在震惊与愤怒的情绪中挣扎的隆格尔老将军,在利安德尔派遣的 使者的监视下,踏上了返回帝都的路途。当他用老而不花的双眼和老而弥坚的心灵 审视着政变之后种种痕迹时,他发现自己很难克制使用短句子的冲动。 那是怎样的情境啊……越靠近帝国都城,老元帅的心越是抑制不住颤抖。他从 小生长在凯德,对这里的大街小巷清楚得有如自己的掌纹。可是现在…… 刚刚勉强平整过的道路,像是被箍过的破碗;用蓝色膜布围住的废楼,宛如被 虫蚁蚕食的巨兽尸体;过去是凯德骄傲的城市之眼――大大小小的喷泉,也成了散 发着恶臭腥气的沼泽。 事实上,现在的凯德人,把他们的“城市之眼”称作了“布兰德将军的眼窝”, 即是冷酷的血之源头。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很多供水管道被破坏的街区居民,在 修复之前只有在“眼窝”里面取得被污染的水源,维持生活。 这般饮料,会在心灵土壤中浇灌出什么样的植物呢…… “这……”老元帅在看到一处倒塌的贵族城馆时,再也无法沉默。司机有意放 慢了车速,隆格尔元帅得以看个清楚。坍塌了。彻底坍塌了。庄严的门庭,优美的 耳廊,以及里面的衣香鬓影。 “橡树――”隆格尔喃喃念着城馆的老名字。这里他最为熟悉不过,他是个高 大俊朗的青年时,就是在这里,意气风发地向一个外省的侯爵千金求婚。结发至今, 他依然能从妻子身上寻找到当年那美丽的女孩脸颊的红晕,嘴角的笑靥,追忆起求 婚时玫瑰花形窗外透进来的丁香气味。 现在,这个充满着回忆的地方成为了一片废墟,不时冒出隐约的黑烟,那是内 部的火焰还没有熄灭,同时引燃了老元帅心中无可奈何的失落与怒火。 凯德著名诗人菲兹杰拉德,曾经对浮华世界做过这样的慨叹:“虚妄,虚妄, 一切全是虚妄!”隆格尔不见得读过这首诗,但是此刻他也运用了相同的句式。 “混帐,混帐,一切全是混帐!” “阁下,请您注意您的措辞。”车子前面的随员冷淡地回应了一句。隆格尔习 惯性地看看随员肩膀上薄薄的军衔,但是随即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这次战役自作 主张,丧失了一半兵力不说,而且从战果上也是全线溃退。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元帅, 仅仅是败军之将! 隆格尔皱起了铁灰色的眉毛。这个凯德的清晨雾蒙蒙的,究竟是因为秋冬季节 惯有的阴沉天气,还是数日前的亡魂幻化成阴霾不肯离去?透过车窗看出去,临街 的景色一片凄凉。 “等等!”隆格尔失声说。也不能怪他反应过激,连日的刺激早已超出了一个 正常人类的承受度量:“不去皇宫吗?”他愕然看着转向了的车队,“你们――” “没有那个程序安排,阁下。”随员生硬地回答,“我们现在是去斯莫尔尼宫。” “……是利安德尔殿下要见我?”隆格尔的脸部线条一阵抽动。 “摄政官殿下现在很忙,见您的是代理军务尚书斯克拉斯堡。” 隆格尔沉默了。 见到隆格尔伫立在自己面前,垂下斑白的头,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实在也是无 法形于色)的斯克拉斯堡元帅也不禁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纹。此刻他正穿着崭新的 制服,按照他整洁的作风,连极麻烦打理的银丝镶边都闪着抗拒氧化的光泽――当 然,这看在隆格尔眼里只能归咎于时间短。办公室里面的一切布置都作了变化和调 整,只有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那张沉重的大桌,是隆格尔熟悉的。 斯克拉斯堡开口了:“我没能想到跟您的再度见面是这个情境,隆格尔元帅。” 他不称呼他“阁下”,摆明了责难的立场。 隆格尔粗重地呼吸着。 “代、理、军务尚书阁下,我也没有料到见到这样的您那!……怎么,斯克拉 啊,你在政变中得到的好处就只有这么点吗?” 实在耐不住性子,隆格尔反唇相讥。他并不知道自己随口的嘲笑,却真的在对 方看似平静的外表上刻下了一道通向内心的细纹。斯克拉对这句话的重视程度远远 超乎隆格尔的想象,就好像老元帅本身也不能理解自己的夫人――那位名倾一时的 美人发现自己第一根白发时的惊恐。 斯克拉深深吸了口气。 “我不知道您指的政变是什么。皇帝陛下还在统治着伟大的帝国。”他冷冰冰 地说。 “啊……陛下、陛下他身体安好吗?” “吾皇洪福。”斯克拉眼睛都不转一下地回答,“那么阁下您,擅自发动此次 战争又得到了什么好处呢?” 这样的问话并不符合斯克拉的风格,可是现在不同。他急于回复刚才的讥讽, 老元帅此刻急转而下的地位也让他少了忌惮。 隆格尔的脖颈刚刚抬起了一些,此刻不得不又低了下去。 “还是我年轻识浅搞错了,也许武将的功勋是不该以胜负来计算的吧!”斯克 拉斯堡面部神经本身受到损害无法传情达意,可是他的眼睛却“辩才无碍”地射出 刻毒的光芒。 “代理军务尚书阁下。如果您真的对这一点有怀疑,那么就体会一下我现在所 受的屈辱吧!”隆格尔貌似强硬地说,实则透出英雄末路的悲凉。 “何必如此呢。败在萨尔斯大人的手上,无论从级别到声望,您都应该没有遗 憾才是。”斯克拉慢悠悠地讽刺着。他回想起从前隆格尔对军部少壮派们的轻视, 心里很是畅快。霎时间他对自己的前上司给自己提供这般优势地位的机会很是有点 感激。 “阁下,叛军的指挥官不是萨尔斯元帅。”隆格尔发出闷闷的回应。 “阁下,您说什么?” “指挥官不是萨尔斯元帅……” 斯克拉的眼球一时间定住了。他灰黑的瞳孔中闪过一道惊异的光芒。 “那么是谁?叛军里还有哪个有能的人物?” “是前参谋本部情报部总长绯雨晴将军。” “他是前线指挥官?” “不,事实上作战风格似乎也是他制定的……” “在他的指挥下,阁下您丧失了一半兵力?” “是的。” “在他的指挥下,最后您不得不全线溃退?” “是的……我很抱歉。” 此刻斯克拉完全体会不到上一秒享受的快感了。危机感伸出细如蜘蛛脚爪的冰 冷手指,攫住了他的心脏。 “我明白了。阁下,请您在我们安排的城馆住下,听候我们对您的降职处理。” “是的。”老人低声回答,突然仰起脸来,渴求地搜寻着斯克拉的目光,“我、 我能否有此荣幸―――” “现在您不必见皇帝陛下。派伦,送元帅去休息。”斯克拉直接下了逐客令。 在大门徐徐关上,遮去隆格尔有些佝偻的背影时,一个男人从斯克拉办公室的 侧门走了出来。他身材很高,相貌俊美,薄得近乎荒谬的嘴唇长在他脸上竟然充满 了冷峻的魅力,可惜他闪闪的目光出卖了他狂热的内心。他为之狂热的对象范围很 广,从尘世的权力到上天的荣光都在他考虑之列。在他的一级上将制服上的钮扣, 印有金翅鸟的族徽。 “我一向认为您的办公室安有侧门,降低了安全性。”纳兰与驰撇了撇嘴角, 仿佛要重新认识自己走出来的地方似的,回身打量着那道门,“真不明白利安德尔 殿下为什么会留着它。” “若非如此,您怎么有机会亲自听到隆格尔的说辞。”斯克拉好像还没有从刚 才的冲击中平复下来,“您――都听见了?” “是啊,尤其是当他说‘政变带来的好处’的时候,我觉得老头子还是一语中 的。”纳兰与驰坐在斯克拉斯堡对面的圈椅上,迎着窗户透进的光线,舒展开右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 “您应该没有太多委屈的余地,只有您实际上升了职。”斯克拉斯堡望着现任 的参谋本部次长纳兰与驰,直接地说。 “您与我难道是那种目光短浅之人?得啦。利安德尔殿下毕竟目前没有当皇帝, 可是那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我为您不值。” 斯克拉斯堡静静注视着纳兰与驰,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您作为利安德尔殿下最终确立地位的功臣,也是在统合作战中发挥重要 作用的人,却终究担任代理军务尚书职位。将来作为正职的人回到帝国,您将如何 自处?” 斯克拉斯堡沉吟了片刻。似乎是不甘心被对方这样揣测,他终于接过话头: “不光是我吧。换作您,参谋次长的位子也不会舒服。据隆格尔所言,那个绯雨晴 的水准已经非同小可。如果未来的军务尚书作了决定,您就要服从于一个飞扬跳脱 的二十五岁上司了。” 纳兰与驰耸耸肩膀:“好了,我们为什么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呢?阁下,萨尔斯 -凯塞林大公如果回归帝国,地位将是无以伦比的。现在帝国的贵族凋零大半,其 中多数是反对他的势力,此刻已经大为削减。在现存的贵族中,斯菲克斯领地的地 位显然急剧攀升,布兰德的功绩又为凯塞林家族的显赫增加了极大说服力。” 斯克拉斯堡点点头:“您对帝国方面形势的分析很准确,同时萨尔斯大公的优 势还不仅如此。如果他能够回归,那么说明地球自治领的问题已经得到了和平解决。 那么,那时他的势力中又加上了在自治领的威信和号召力。” “是的。那个时候,具有雄厚势力的他同时又得到利安德尔殿下的信任,就算 他不作军务尚书,他这个实际权力者的地位已经足以和任何人分庭抗礼!”纳兰与 驰的眼睛转动着,竟然已经带着焦虑的神色。 “那么……” “那么,为了今日诸君和明日帝国的利益,萨尔斯大公不应该回来!”纳兰与 驰直截了当的宣称。 斯克拉斯堡向后靠在椅子背上,交叉起双手。 “阁下您一定同意我的看法吧!” “……您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纳兰有些急切地征求着斯克拉斯堡的想法。 “我吗?”斯克拉斯堡终于回答了,“我将要向利安德尔殿下汇报隆格尔的消 息。” “您――?” “我知道将侧重点放在什么地方。” 说完这句话,斯克拉斯堡站起身来。在他的肩章上,金星反射着正午凯德云层 中透出的晦暗的光芒。 后记:猫川:终于写完了这一章。我知道情节比较零碎,而且连贯性上也有问 题,目前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范和:因为都是你写的。 猫川:啊?不是因为中间的时间跨度太长吗? 范和:那也是一个原因。读者诸君,实在是对不起。我最近很忙、很忙,只好 让大家受猫川这种低水准的文字折磨了! 猫川:实际上,交流很少的一个人写作,是很不愉快的事情啊。 范和:你辛苦啦。 猫川:不,你才辛苦。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嘛! 范和:工作的事情就不要提了!诸位,下一章欢迎关注。 猫川:由于下一章内容的特殊性,我一个人是写不来的。 范和:所以,第九章的主体部分,只有一个月之后再和大家见面了。 猫川:谢谢给我们留言的读者的意见和鼓励。 范和:也谢谢我们千人左右的固定读者群。呵呵。 范和、猫川,下台鞠躬!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