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与来势不相称的发展 帝国军方面知道了萨尔斯- 凯塞林在遥远的安特拉德展开战场,尽管明知路途 艰险,却不得不深入敌阵。纳兰与驰最先到达了地球首府,等待着他的是早有准备 的将近空城一般的地方。帝国军本阵于4 月28日到达地球与纳兰汇合,总军力达到 七万七千舰。 “不和我们在地球作防御的死战,反而退得如此干净……”肖里茨发着感慨, “萨尔斯早就知道我们的目的何在。问题在于我们还不得不追击下去。” “现在我也没心思给这个城市留下点纪念。等到回来再说。”纳兰眯起眼睛, 打量着评议院的大楼,“这幢建筑物真丑,你们不觉得?” 三位将军在地球作了短暂停留后,经过商定,三人兵分三路,纳兰在左,肖里 茨在右,斯科拉斯堡居中,三路之间相隔不过一日之程,齐头并进夹击安特拉德。 这个计划看上去好似是分散了兵力,实则相当毒辣。以同盟军现有之兵力,根本不 可能在一日之内击灭其一路,如果同盟贸然出击只能是死路一条。如果不出击则等 于是坐以待毙。以萨尔斯的能力当然可以看得出来——甚至不用他,卡特尼都能讲 出个中玄妙,但是以他现有的战力又无可奈何,从而将他处于两难境地,进一步扰 乱他的心神,作出错误判断的机会也将增加了。 在帝国军出击的同时,已经远在安特拉德的同盟军就截获了准确消息,不如说, 帝国方面很好心的根本不在意同盟知道准确消息。“他们分三路来,还是一下子全 部扑上,对我们有什么不同吗?”军务部不少人都这样硬起头皮回应。可是——感 觉还真是不一样。这是依仗着兵力的残酷拨弄。 萨尔斯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百味杂陈。倒不完全是因为这三路分兵的险恶用心 让他出乎意料(原本他也不会料想帝国方面有什么出于善意的部署),而是他知道 利安德尔已经回去,目前的领兵将领仅仅是他的属下而已。 怎么,利安德尔,你不是要我死吗? 不亲手杀了我,是你对我留存的最后的友情吗? 萨尔斯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脖颈,手指触摸到了一道勒出的伤痕。他不大记得自 己什么时候受了这个伤,不过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利安德尔离开了战场。他 是因为帝国的变化而离开的吧。要是知道我没有死,帝国方面又没有出现动荡,恐 怕他是会留下来确认我的死讯的!他为什么这样恨我?不,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 会是因为仇恨我而采取这样的举措……应该是我的存在妨碍了他的利益,所以…… 可是,他为什么突然一反常态?是什么摧毁了我们之间一贯的信任和自幼的默契? 难道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多年来竟都不了解他吗……难道他一直在利用我的地 位帮助他获取政治角逐的资本吗……不!!! 萨尔斯控制不住地这样想。他像一个在黑暗中探寻隧道的人,摸索着线索,尽 管他自我感觉在某个环节就出现了感情用事,但是他实在避免不了这样的念头!当 时在战场上,那样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得不迅速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用自己 的智慧去应对。后来在国土防御战中,他的责任感和愤怒心情要求他自己说出振奋 人心的话语和宣言,并没有时间仔细考虑来龙去脉。而现在,在等待敌人出现的时 刻里,疑问和困惑就如同梦魇一般出现并且缠绕着他。他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他明 白这样的思考徒劳而危险,他清楚自己担负着责任,可是他毕竟只是个二十四岁的 青年,毕竟背叛他的,是他再也不曾怀疑的至交和兄弟。当年那个因为皮特老师消 失而冲动的少年的热情,转生在同盟军年轻的统帅身上,所不同的是那时候还有父 亲的喝止、亚当斯的宽慰和利安德尔的友情;而现在,当年明亮的星光下拥抱着他 的友人居然造成了他一生最大的劫难。 萨尔斯知道自己是失控了。在前线崩溃是最耻辱的事情。他已经宣誓保卫同盟 的安全,他已经赢得了大家的信任,他不能辜负他们。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 是一回事。他拼命想振作起来,可是暂时看不到任何希望。他的心灵,就像是一只 疲劳的在泥泞里挣扎的天鹅。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从小练就的不动声色帮助了他,谁也看不出他陷入的困境。 只是他并不自信能瞒过绯雨晴和李纵云,幸亏现在的李视力不济,而绯雨自从伊尔 会战(也就是‘后世的历史学家’很没创意的称之为“伊尔的恶梦”)之后,常常 避免与萨尔斯交换目光,往日的默契竟然演变成了暂时的尴尬。 在萨尔斯这一方,他求之不得,因为他清清楚楚地记得绯雨在伊尔会战之前反 复的疑虑。而自己没有听信他的意见。其实他也没听埃克的意见,不过不知道为什 么他对绯雨怀有更大的歉疚。也许是因为埃克的建议仅仅是出于常识,而绯雨的担 忧却是出自内心的不认同。难道他比自己更了解利安德尔吗。难道这些年来,我并 不能清楚地认识他吗?难道我从出生不久就肯定了的事情,到头来竟然是我把握不 住的吗?如果我连自身所处的环境和知交好友都选择错误的话,我有什么能力去预 见和经营一支庞大军队和政权的未来?想到这个问题上来,萨尔斯觉得自己的消沉 又加深了一层。 萨尔斯并不知道,绯雨晴现在是及其后悔的。他觉得如果自己没有自作聪明地 隐瞒某些事情,大人说不定会早一些认清楚利安德尔,就不会贸然作出应和帝国开 战的决定!可是即使这样的话,就能够避免惨祸的发生吗?谁也不知道,毕竟凡人 的智慧不能企及未来…… 尽管这样,绯雨还是发现同盟军的最高指挥官陷入了精神危机。这是相当危险 的事情。欧阳云飞军务繁忙;德拉诺- 埃克上将一向是数据狂人,对人性缺乏洞烛 幽微的了解;斯宾塞也许对热带鱼很有心得,但是显然对人类心理学没有涉猎;汤 姆克伦和帕特里克- 弗林一同组建大本营的防御,根本无暇顾及别的;对于这个危 机他们都没能准确的意识到。如果就这样召开战略讨论的会议,那么场面上一定相 当难看,成果上也一定不容乐观。 在召开作战会议的前一天上午,下了决心的绯雨晴终于出现在萨尔斯的办公室。 “大人,我知道现在的时间有限。可是,我想向您坦白一件事情。”绯雨从来 没有这样的端肃。他不知道在消息说出来后,自己会面对萨尔斯怎样的反应,但是, 他豁出去了。他必须冒着险打破萨尔斯内心的混乱,就如同切开刚刚愈合的伤口让 脓血流出来一样,虽然选择痛楚,可是不使之积郁。 “……什么事?”萨尔斯有些麻木的注视着他。 “在两年前,凯德的巴拉斯政府曾经因为巴拉斯私产的事情,制造过一场混乱, 就在那场混乱中,有几家小贵族被关进了中央监狱。您还记得这次事件吗?” 萨尔斯摇摇头。稍后他愣了愣,蓝色的眼睛中出现了回忆的光波:“等等,是 不是在元老会议召开之前,也就是我和利——”他腮部的肌肉紧了紧,“利安德尔 关于开枪令发生争执的那之前?”绯雨的话引起了他不由自主的好奇,这些话中似 乎隐含着什么东西,让他不再像这些天来那样无动于衷了,紧闭的内心世界对这句 话作出了微弱的反应。 这就足够绯雨说下去了:“不错,大人。那次事件中,毁了一个叫做亨廷顿的 小贵族全家。这本身并不说明别的什么。可是,亨廷顿他本人,跟皮特- 阿斯特鲁 斯教授相交甚密。当时,皮特教授在亨廷顿家作客,于是被巴拉斯的内务部队一并 抓走。” 要说现在有什么事物能真正触动萨尔斯,就是皮特- 阿斯特鲁斯这个名字!萨 尔斯这次真正的惊愕了。“皮特老师……”这个久已被他封存的名字跃入脑海,竟 然是在这里,竟然是这样的方式!“你怎么知道?后来呢?”他努力沉著嗓子说道, 心脏加快了跳动。 “后来,利安德尔知道了这个消息——通过他自己的情报网——于是,他…… 他在清晨就化装进入了中央监狱。” 萨尔斯支起了身子。他警惕地注视着他,样子不像是惯常的统帅风度,而像是 绝望地等待医生宣判病情的绝症病患。在这样的眼光下,绯雨的喉咙开始发干了。 “据我所知,他见到了皮特老师,并且,说服他服毒自尽,以免他在未来的审 讯中说出对军部和您不利的证据——” 绯雨的话被胸口一下大力的重击打断了。萨尔斯- 凯塞林以令人眼花的速度从 座位上起身,向着绯雨的胸口就是狠狠的一拳!这一下子绯雨也许并不是没有精神 准备,但还是让他呛咳着倒在了地上。萨尔斯苍白的脸扭曲得十分狰狞,像是一个 暴怒的吸血怨灵! “这就是你对我的忠诚!!!”他的金发在身后如同风帆一样飘飞起来,复仇 天使张开了翅膀,“这就是你自以为是的智慧营造的结局!完美啊,太完美了!” 他破天荒第一次跟除了利安德尔之外的别人,袒露他不加克制的情感。他的手 指、他的全身都因为愤怒而发抖! “大人……我仅仅是从您的利益出发来考虑这件事情的,至于您的感情,我没 有考虑……” 萨尔斯本来凶狠地瞪着绯雨,听到最后一句话,眼珠微微的一滞。 “我问你,关于皮特老师的这个消息,是你听说的,还是你参与的?!”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上午了,我是后来推断出来的,并且从利安德 尔那里得到了确认。”绯雨的声音低低的。不仅是因为他的检讨,而且胸口实在也 太疼了。 “这么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考虑我的感情。为了我的利益而让皮特老师自 杀吗……”萨尔斯冷笑着,“因为那个时候,我的利益是跟他一致的!” “我很抱歉,大人。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个消息对您隐瞒这么久。” 萨尔斯再度望着绯雨,后者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对自己深深的低下头。 “请您处罚我,以任何形式都行。” 萨尔斯沉默了足足五分钟。最终,他声音低哑的开口了。 “也就是你,才有胆量跟我说这种话!你家是我的封臣,我们童年就相互认识。 处罚你吗?用任何方式吗?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按照同盟的理念,我也应该送 你上军事法庭!处罚你,笑话!大战在即,处罚高级将领,我还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大人,我很抱歉。我并不是有恃无恐才这样要求的。” “你走吧!” “大人……” “出去!给我去医务部检查身体!敢耽误了明天的会议,我新旧帐跟你一起算!” 这样粗暴的口吻是萨尔斯以前绝对不会采用的,但是这般失去常态的命令中包含了 他几天来没有的确定和决绝。萨尔斯的心中,终于明了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对利安德尔的仇恨。在此刻,它终于被他没有任何幻想的确认了。 绯雨在萨尔斯办公室门外按住胸膛,定了定神。 “我觉得这很值得。”他自言自语地说。随即忍不住一阵咳嗽。 门内的萨尔斯低下头去,看着桌子上的星图。开始时他的胸膛深深的起伏着, 但是渐渐,他的眼神专注起来,几天来隐没的神采再度出现在他的脸上。只有当他 屈伸着右手的指节时,精神才有片刻的游离。 第二天同盟军的作战会议如期召开,在激烈的讨论后,出击计划终于决定下来。 接受这个主要由萨尔斯促成的计划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困难,但是很多人并不明 白萨尔斯与绯雨晴之间的简短问话。 “检查结果怎样?” “皮肉组织挫伤,大人。” “很好。” 这样的对话很有点冷面幽默的成份,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发展它的意思。只有看 上去知道内情的李纵云悄悄对绯雨笑道:“怎么,伤的不是脑子吗?那对我们损失 还不大!” 帝国军三路大军于五月七日到达同盟军大本营安特拉德,一路上他们遭到了几 次软弱无力的袭击。这袭击本身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实质的伤害,而是暴露了同盟 军和其统帅不甘心坐以待毙却无好计可施的心态。纳兰他们坚信,萨尔斯一定会把 所有的心力放在即将到来的两军面前,不会轻易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安特拉德就在眼前,她原本就是一颗荒凉的行星,而且仿佛赌气般的打算继续 荒凉下去。同盟大军的驻扎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生气。 同盟军小股舰队在肖里茨那一侧出现并且袭击。肖里茨急忙就此报告给了中路 和左路的指挥官。经过判断,斯科拉认为萨尔斯选择这个战场孤注一掷,一定会把 这里的地形运用得淋漓尽致才对。肖里茨的那一侧没有什么行星或者气旋,反而是 纳兰这一侧星域相当复杂。如果帝国军毫无疑问的扑向肖里茨那一方,消灭同盟军 的主力是很轻易的事情。萨尔斯可能会冒这个险吗?他一向是讲究用兵的正道,不 会做这种有违常理的事情。 一向主张大胆急进的纳兰却有些犹豫:“听上去很不错,但是好像——” 斯科拉注意地打量着他:“什么,阁下?” “但是将军”扭着薄薄的嘴唇:“感觉上萨尔斯应该不会轻易的把大部队的线 索这样快的暴露给我们。” 肖里茨有些不耐烦了:“纳兰,感觉这种东西作不得准,用理性分析一下吧!” 纳兰瞪了他一眼,心想果然最缺少什么的人最重视什么。他现在有种隐隐的不 安,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这种感觉让他焦躁。萨尔斯不可能再耍什么花样了,因 为耍花样的结果只能坐等帝国军的长驱直入。但是…… 还没等他说话呢,斯科拉先开了口:“我们只能根据现有的情况分析眼前的一 切了。根据刚才的袭击,你们认为同盟军的主力最可能在哪里出现?我的个人看法 是这样的。如果说在肖里茨的那一侧,那么毫无悬念的做法必然会导致他的失败。 如果说在正面战场,那么刚才的袭击近乎无用,兵员匮乏的同盟不会做这样无意义 的事情。我认为会其是在纳兰的一侧,那里可以善用这里的星域形状,而且达到了 声东击西,使我军左右奔忙的局面。我认为我们应该向纳兰一侧运动。” 肖里茨点了点头。 纳兰迟疑了片刻。他不能说斯科拉这番话没有道理。两个人的眼光望着他,催 促他快点作决定,于是他也表示了同意。 帝国军三路大军,开始向着左路运动。 “就这么简单?”望着代表帝国军的蓝色光点在光屏上的动向,同盟军的高级 参谋卡特尼喃喃低语。 “就这么简单啊……”他的顶头上司绯雨叹了口气,“相比之下你当年那个放 置废旧舰艇的计划近乎做作了吧。” “……我发现对于统帅最重要的不是智慧,而是直觉!”卡特尼宣布,不理会 上司的奚落。 “有的时候还要加上一点赌运。”绯雨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同盟军的主力恰恰就在肖里茨的那一侧。在肖里茨的部队近两万艘战舰开始转 向,阵型出现混乱的时候,同盟军出击了。最近的战争场面描写还真是不少,作者 也就不再赘述了。就同盟军的心情而言,这样有效的计划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他们 攻击没有理由不大胆犀利。但是公正地讲,已经不再是伊尔会战后期那种打红了眼 的劲头。他们已经战斗得筋疲力尽,此次表现出的勇气,只是想把眼前的敌人远远 的赶出自己的家园。要彻底偿还血债,现在的他们没有那个能力,也确实不是时机。 “你们滚吧,让我们休息!”这样的说话不是什么严肃意义上的战号,却是同 盟军真实的心声。 帝国军此刻——除了少数高层指挥官,也许实际上包括他们也说不定——同样 抱有无奈的心情。长期作战,深入腹地,补给不足,袭击不断,他们已经疲劳了。 如果这一战他们能够体面地回去,固然不错,可是如果不能…… 已经是不能了。肖里茨的大部分舰队被同盟军突如其来的袭击所击溃。肖里茨 急忙向本阵求援。斯科拉斯堡和纳兰与驰急忙向肖里茨方转向。同盟军已经处于了 以逸待劳的有利位置。然而,他们并不就此止步。 同盟军放过中路的斯科拉,任其赶去,自身却转移了阵地,伏击了纳兰一军。 面对着眼前的炮火,纳兰感到自己的不安得到了验证。可惜,他的不安并没有 把他带到正确的思路上来。这个毫不犹豫地抓取利益和荣光的男人,在死亡的威胁 下不由得退缩了。 “就这么简单吗……”他不由自主地说道,不知道是在说对方的部署还是说自 己的败局。 “就这么简单。”与此同时,萨尔斯- 凯塞林,同盟军总指挥官说道。仿佛在 回应纳兰的疑问。他笑了,嘴角边出现一道残酷的纹路。 面对纳兰,同盟军的火力比攻击肖里茨要猛烈的多!大概同盟军将士对造成他 们重大损失的帝国军前阵指挥官满腔仇恨吧。肖里茨还能剩下些残余部队,而纳兰 遭到的攻击要彻底地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看我们再和斯科拉遭遇的可能性不大了。”望着屏幕上 的光点,萨尔斯淡淡地说。 他预料的不错。斯科拉陷入了恐慌中。这个一板一眼的技术性官僚,并不能应 付这样的乱战。他不知道萨尔斯的主力在哪里,事实上,他已经失去了判断力了。 让他最终决心后退的,是来自一句被电子风的的杂音席卷的支离破碎的话: “收到了,但是——” 随后是永久的沉寂。 那声音的主人,便是纳兰与驰。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