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历史矛盾的诞生 凯塞林家训中有这样辨证的两条:一,喜欢的东西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二,对 于自己的喜好要有节制。萨尔斯从小就牢记在心。因为他发现,放纵自己的欲望不 但得不到乐趣,而且还会磨损已经得到东西的好处。比如——巧克力薄皮蛋糕吃的 太多(和谁一起吃的还是不要想起来的为好),那么后果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他现在坐在烟树庄园的化妆室的外厅里,迷迷糊糊地等待着自己的未婚妻 在深红的帷幔里面试衣服,他发现自己对已经得到的东西并不是总那么有确定感的。 而且得到了,并不妨碍他更加心醉。 深红色的帷幔微微地动着,训练有素的女官低声地调整着衣饰,不过气氛却没 有像以前她们在帝国的时候服侍某某夫人那样恭谨,而是透着说不出的愉快。大概 是太久没有用武之地,而此刻又来了一位打扮起来很有成就感的美人……戴尔和一 众男仆站在帷幕外,屏风内。他的声音是萨尔斯在外厅听得最清楚的了:“……格 里夫特小姐,这是第一个方案……什么?您说——哦,第一方案有八套服饰。啊, 您现在的进度是一号A 组的甲类搭配!——什么?您说?当然啦,一个星期后的正 式场合您只能换四套衣服。可是最后确定下来还是有一个过程的。您最好别说话了, 那样对上妆不利。我看我先不讲解了吧……” 萨尔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戴尔,他这样做恐怕也是为了发泄自己长久以来 的精力。她呢?是不是喜欢这样的安排?不知道待会出来是什么样的效果?一定很 美。他先入为主地想,一定很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房 间的空气都仿佛焕然一新,自己想不出还有谁的唇角会弯曲得那样甜美;而当她用 认真的眼神注视你,那双大眼睛又是那样的清亮。求婚之后离开她的家,时间就在 不经意间骤然拉长了;同仁们早有准备的祝贺,在他看来就如同梦幻…… 戴尔疾步走出里间,就发现大人望着他恍恍惚惚地微笑。不过那表情瞬间就被 他的出现而驱散了,说明那微笑根本就不是因为他来的:“你出来作什么?格里夫 特小姐梳妆完毕了?” “是,大人,快好了。珠宝商送订的货来了,我出去验收一下。” “别把我的未婚妻打扮成圣诞树。”萨尔斯笑话他。 “大人,怎么可能呢!别忘了我可是斯菲克斯世家出身!” “可是你的同学不还当了兰开斯特家的艺术总监。我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呀。” 萨尔斯故意气他。 “大人您——”戴尔满有把握地想说“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后半句消失在 一阵裙裾轻微的摩擦声中。大人的眼光不再注意他了。格里夫特小姐完成了她的第 一个装束,风姿翩翩地出现在萨尔斯面前。 “如何?我比不上你以前看到过的贵族小姐们吧?”她微微笑道,脸庞的装容 无懈可击,不仅更好地突出了她的肤色,而且仿佛化作她自身的脸发出的晶莹的光。 “什么话呀?您是未来的大公妃殿下,比她们高贵多了!”戴尔在一边小声质 疑。他被萨尔斯纵容惯了,此刻也就没有顾忌地直抒胸臆起来。 “好看。”萨尔斯直截了当地吐出一个单词。 “大人您觉得黄色很能衬托小姐的肤色吧?我把她的头发设计两鬓丰厚些您觉 得怎样?内卷式比较适合……” “很好。”萨尔斯回答。 “那么您觉得珠宝搭配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珠子太俗气,红宝石不好搭配, 兰的犯了色,整钻太隆重,用碎钻拼成项链还是比较好的,虽然不够名贵,可是合 订婚的场合很相符……大人?” “好啊。”萨尔斯由衷地说。 “萨尔斯,你的修辞学及格过吗?”克里斯蒂娜忍不住笑了。她知道萨尔斯根 本没怎么注意那些戴尔唠叨的东西,而是望着她本人——单纯是她自己而已。她一 旦笑了,就再也无法抚平嘴唇的弧度,这神色最终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好是个很好的词汇。”萨尔斯回答,“丽蒂,你早就发现的事实,戴尔却很 难明白啊。不管你穿兰色还是黄色,不管你的头发是卷起来还是散开,他在我这里 恐怕都得不出什么高下的意见了。” “我是为了满足贵管家的梦想罢了。比较这些很浪费时间呢……”丽蒂抚弄着 裙子,看到戴尔的受打击的表情,急忙改口,“其实,这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在 订婚前让人忙得晕头转向,来不及去想是否后悔,是保证订婚成功的重要条件呀!” “嗯……大人,我可以把这话当作对我的鼓励吗?”戴尔迟疑地问。 “恐怕效果上是这样的,不过我觉得‘容忍’才是她的本意吧!” 萨尔斯- 凯塞林阁下订婚,不论在任何政权下,都是个不能忽视的社会新闻。 不过,萨尔斯认为如果同时通知斯菲克斯和同盟两方面,那么付出的辛苦一定是难 以招架的。取哪一方舍哪一方一目了然,萨尔斯和他的幕僚团一致认定先斩后奏是 对待凯塞林家族的有效方式。至于丽蒂,她现在根本没有萨尔斯那一方家族的概念, 所以暂时也想不到提醒萨尔斯履行通知的义务。原本她也不至于这样粗心,可是要 在一星期里确定下正式场合穿什么衣服之类的事情,已经让戴尔支使得她晕头转向 了。 空闲的时候,应该说尽量能挤出空闲的时候,萨尔斯也会去丽蒂家拜访。在这 个环境里他适应得相当好,除了餐桌上的一个小细节:他的手总是不自觉地在盘子 旁边有远到近地摸索片刻,然后脸上出现恍然若失的表情。 有一次姑妈好奇地问他:“这是斯菲克斯的礼节吗?” 萨尔斯索性点点头。 订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丽蒂终于知道所谓什么仪式当天的幸福感之类都是广 告片上的捏造。她不否认当萨尔斯牵起她的手迎向满堂的宾客时她依然屏住了呼吸, 凝望着未婚夫阁下(她有时半开玩笑地称呼)英俊庄重的侧脸,感觉像是乘坐他那 架小型飞机跃然升天的时候,应面直扑过来的巨大触动和紧张兴奋。他的手,就如 同那个时候一般,温暖坚定地把自己的手指拢在掌心。可是其他的时间——也就是 说,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她都要和宾客们周旋,接受他们的道贺。来宾当中的政客 们在格里夫特部长的暗示下准备了贺礼,这样的客人到场她还是意见不大的;可是 看到自己莫名其妙多出了那么多亲戚——连母亲私奔另嫁的那一家都来了,腆着脸 打算说几句漂亮话后白吃白喝,还是让丽蒂小姐不大舒服。 她在更衣室里换上既定方案中的第三套礼服,苦恼地叹了口气。 “准备好了吗?”萨尔斯在外间问。随即他走进来,不顾女官的在场从后面拥 住她的腰。这样在外人面前亲昵的举动证明,萨尔斯在刚才的祝贺中不仅接受了祝 词,还接受了祝酒。他扳住她的肩膀,微笑着望着她的脸:“我才发现订婚不一定 能求得稳定感。” “怎么?你在来宾中发现有打算抢走我的人了吗?”丽蒂把脸靠在他的胸膛上 开着玩笑。虽然他有些酒意,家教良好的他站得还是很稳的。她索性依在他怀里不 动。 “谁敢?”现任宇宙舰队司令官(常设机构)底气很足的回答。 丽蒂笑开了。 “我是觉得你怎么越来越漂亮了?嗯?我注视着你的时间越长,越能有新的发 现。” “你还有时间看见我吗?外面的来宾足有四千人哪!” “四千人?那么少吗?” 丽蒂抬起头瞪着她的未婚夫:“啊?” 萨尔斯很无辜地看着她:“我每次生日庆典的来宾——当然我是说在斯菲克斯 啦——来宾人数是这个的……我想想……起码四倍吧!” 丽蒂发出哀叹:“不会吧……我们一定要回斯菲克斯结婚吗?” “当然啊。” “……那……我们一定要结婚吗?” 萨尔斯笑出声来:“别想那么多了!现在。你真美。丽蒂。”他沉醉的目光如 手指一样抚过她光洁的额头,停留在她鬓角粉白的蔷薇花上,“你是我的桑塔利亚。 我的……永远的心头的花。” 他托起她的下巴,久久地亲吻她。她美丽的容颜之上,眉梢眼角都醉红得如同 绽放。乱世中遇到的花朵,如斯菲克斯高山悬崖峭壁上长出的桑塔利亚。那里终年 有很大的风呼啸而过。可是花朵紧紧植根于岩石上,于一片荒漠中点画出经年的柔 美。 那不仅仅是舞会的装饰,也是风带来的珍宝。 且说斯菲克斯是在相当的一段时间被蒙在鼓里,直到萨尔斯觉得家族议会流言 蜚语也听得差不多,再不揭穿底牌就会被耐不住性子的长老们质问之际,他才好整 以暇的让戴尔去发布自己订婚的消息。 “当作既成事实发。不过日期要改成发信当天。”萨尔斯特别提示道。 这样的消息让家族陷入了一片声浪中。斯菲克斯人大都惋惜不已,倒不是因为 对素未谋面的克里斯蒂娜- 格里夫特小姐有什么意见,而是他们又错过了一场原本 可以作为公共宴会的庆典。这样的损失让人想起来就遗憾,于是斯菲克斯人原本先 些时间已经替家主遭到朋友背弃气愤填膺之余消耗了不少酒精,现在决定为了家主 的幸福再自费庆祝一次。至于家族议会则反映态度各不相同。维茨勒叔叔已经知道 兰开斯特家退婚的事情,可是事态进展到这个地步他还是“觉得相当的遗憾”。毕 竟两家联姻是哥哥施坦因纳生前的愿望啊!不过他自己也很清楚,侄子对这样的 “遗憾”是根本不会在乎的。 布兰德则跟保守的父亲完全相反,他不但以第一时间给萨尔斯发去了贺电(顺 便好奇心大作地向哥哥讨要未来大公妃的照片),而且兴致勃勃的主持了当事人缺 席的庆祝酒会,还要斯菲克斯各大剧院上演爱情喜剧,甚至还打算把这一天定为法 定假日。这个提案很得民心,可是在家族议会没有通过。 “也是啊,毕竟哥哥结婚的日子重要得多,那天放假更合适。”布兰德发现提 案被退回也不在乎,迎着诸位长老阴沉的脸色大放厥词。这些陈腐的老家伙听了一 个个面沉似水,碍于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年轻人曾经血洗帝都而没有发作。 当然也有的长老想不开——所谓想不开当然不表现为对公开庆祝的布兰德或者 暗地里支持的亚当斯做什么争辩,而是想无伤大雅的跑去凯塞林家族的先贤祠去哭 一哭。堂堂的大公殿下竟然和一个出身平民的女子联姻,这种事情还是从来没有的 呀!人心不古啊!礼崩乐坏啊! 斯菲克斯的先贤祠大门庄严地紧闭着。上面有亚当斯签署的通告:“内部装修。 开放时间另行通知。” 不过,不论各方如何反映,有一个事实已经铁定地成为了历史——萨尔斯- 凯 塞林大公殿下的订婚日期,在斯菲克斯和自由同盟,有两个不同的记载,而且双方 在正确性上,都很固执……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