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该来的,不该来的 “萨尔斯。你进来吧。” 发出威严语调,对着萨尔斯直呼其名的,自然是他的父亲大人施坦因纳大公。 此刻他正坐在书房里,招呼着在门口行礼的儿子。 “是的,父亲。”萨尔斯规规矩矩的走了进来,步伐优美得让父亲无从挑剔。 很小时起,他在父亲的面前的举动就有表演的成分在,而这一次他做得更加谨慎。 上次他闯进教务长的办公室,对着人家训斥的事情,父亲恐怕知道了?萨尔斯 偷眼看着父亲,心里有些忐忑。是责备自己不应该随便结交朋友?还是批评自己行 为嚣张有暴发户的风格?他两只手垂在身旁,等着教诲。 “你坐下吧。” “是的,父亲。”看来这次要长谈了。萨尔斯心里沉了沉。他抬起头来,看着 眼前的父亲。施坦因纳大公身材高大,举止端肃,除了嘴角的纹路有点冷幽默的趋 势,英俊的五官基本上是不苟言笑的活标本。相比之下,萨尔斯的面貌轮廓就要柔 和许多,这恐怕是来自兰开斯特家族的母系遗传吧。 大公也在打量着唯一的儿子。父子两个在发展成相对无言的局面之前,做父亲 的好容易开口了:“萨尔斯,你也十岁了吧。” “还差三个月,父亲大人。”萨尔斯小声的更正。 “是吗。这样――也可以。”大公轻轻咳嗽一声,“是这样的,你一周之后要 跟我去帝都。在此期间你要停下学业,作一些准备和安排。” “是的,父亲。”萨尔斯嘴上应着,心里不以为然。难道要我一周时间来训练 宫廷礼节?没有必要吧。 “这些具体安排,由亚当斯告诉你。”大公停了停,好像在想一个重要话题的 切入点,最终不获成功。 “我真希望你的母亲还在,能够主持接下来的仪式。”在停顿之后,施坦因纳 大公感慨地说。 萨尔斯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胡涂了。 “这么说吧,萨尔斯,嗯,这次去,一方面是觐见皇室,一方面是在凯德,给 你举办订婚仪式。” “……”萨尔斯怎么也没有意料到是这个目的,“……父亲,我还是头一次听 说我有结婚对象呢。” 施坦因纳大公也有点尴尬:“对方是兰开斯特家族的苏珊-卡金娜公主。” “谢谢,父亲大人,我现在知道这些,看来也还不晚。”萨尔斯忍不住讽刺的 说。 施坦因纳大公瞪了儿子一眼,却没有责备他:“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突然, 这是你母亲在时我们两家确定的关系。那个时候凯塞林家族和兰开斯特家族结成联 盟,你的母亲这么做,也是为了你的未来控制力能更加……” “可是,我没有见过她。”萨尔斯对自己没什么印象的母亲当时的心理活动不 感兴趣,而是对订婚对象提出了微词。 “……据维吉尔-兰开斯特大公的信中评价,他的妹妹具有名门淑女的一切美 德。”施坦因纳大公若无其事的话语引来了萨尔斯怀疑而且不满的眼光:看来他的 父亲也没见过她。 反对是没有用的吧。可能父亲当年也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萨尔斯觉得他还是 这样假想比较好受些。虽然他没有见过这个公主,不知道她为人长相,可是这样的 终身大事受人摆布,真不是滋味。 何况现实生活跟小说上写的差距这么大啊!小说里面不都是说,命运的齿轮会 随着人物的想法转动吗?萨尔斯在这一刻真希望知道,“后世的历史学家”们对自 己的婚姻是怎么评价的! 深吸了一口气,萨尔斯正视父亲:“我明白了,父亲大人。” 施坦因纳大公仍然沉浸在感慨中:“我真希望你母亲还在……萨尔斯,她在的 话,那种场合还是比较合适的……” 萨尔斯理所当然地理解为,父亲认为这样私人化的问题还是做母亲的操心比较 合适。他行了礼告辞,投入了一星期的筹备中。 然而一周之后,当他来到凯德,穿着大礼服煞有介事地站在凯塞林家族热闹非 凡的城馆大厅里,等待订婚仪式举行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如此缅怀母亲的真 正意思。 他有生以来(虽然不长),从来没有看见过像凯塞林和兰开斯特这样风格如此 冲突的两个家族!自己身上的大礼服雪白色调,佩以金色和红色的绶带,领口和袖 边的金色花边十分简洁,腰带的流苏也编成了细致的攒心带子。而带领着“她”― ―他的未婚妻――进来的维吉尔-兰开斯特大公,跟自己和父亲的衣着的区别之大, 就是白头海雕和极乐鸟的外形区别。他走起路来固然优雅,但是却不能掩饰一种造 作的姿态;他大约三十岁,外貌还算端正神气,可是泛着一层不自然的珠光色彩; 他的衣服――天啊,那才是值得大书特书的!维吉尔大公好歹还是按照规定穿了白 色礼服,可是他显然认为,这礼服的白色等于是给他提供了挥洒的舞台。萨尔斯从 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勋章、文饰和镶边,虽然配合的还算体面,可在萨尔斯看来, 已经跟得体不沾边了! 施坦因纳大公碰碰儿子的臂肘,提醒他回过神来:你虽然年纪小,好歹也是未 婚夫,不能盯着未来的妻兄看个没完吧。 萨尔斯这才发现父亲的表情也不大自然。原来父亲的真正意思,是想如果母亲 在场,两家的沟通能顺利些——毕竟母亲面对的是自家人啊。看上去,父亲其实也 跟维吉尔大公作风不合呢。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刻,维吉尔大公已经走上前来,亲热的握住施坦因纳大公 淡定地伸出来的手。 “我最亲爱的姨父!”维吉尔大公这样说着的时候,一阵馥郁的味道随之传来。 “亲爱的维吉尔。”施坦因纳大公的微笑就像是屏着呼吸作出来的。 “这次能完成我们两家的夙愿,真是十分的荣幸!”维吉尔大公的目光一转, 停留在萨尔斯身上,“啊,我亲爱的表弟啊……” 萨尔斯有那么一刹那真的很想回答“啊,我亲爱的表哥”,但是他没有把握自 己能不笑场。 “您好,维吉尔表哥。”萨尔斯终于这样回答,伸出手来与对方握手。隔着白 色手套,他感觉就像是在握着一只脱了壳的牡蛎。 “亲爱的表弟啊,你看今天的场面真的是很隆重。”维吉尔大公握紧萨尔斯的 手,兴奋地环视着周围,“我刚才听说有皇室的人过来观礼了呢!太子殿下难道也 来了吗?” “我想那好像不大可能吧。太子殿下不大热衷于贵族的事务。”施坦因纳大公 不动声色的回答。自从他刚才与维吉尔握手之后,他的那只手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垂 在身边,当心不碰触自己的衣服,惟恐给自己沾上来路不明的香料或者护手霜什么 的。 “也是啊,哈哈,毕竟是我们家族的私事,何劳太子殿下玉趾亲临呢!”维吉 尔狡黠地笑笑,“萨尔斯表弟,这就是你的未婚妻,我的妹妹苏珊-卡金娜,你们 来认识一下吧!” 萨尔斯突然对这个人得意洋洋的圆滑嘴脸产生出反感,对他自以为能控制局面 的风格也相当排斥。怀着这样的心情,他淡淡地打量了那个命定成为自己妻子的小 女孩。没有什么印象,除了她也不大高兴似的看着自己。萨尔斯只觉得她好像也是 一个衣着繁复的洋娃娃。 “您好,苏珊-卡金娜表妹。”萨尔斯微微行礼。 “您好,萨尔斯殿下。”那边也是一个有点勉强的童音。 而周围的大人,看着两个孩子说着大人话,却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萨尔斯心 里暗暗气闷。他非常希望结束这种荒唐的举止,回到凤凰学院和皮特老师身边。 他一心琢磨着这些,心思有点不集中。他的目光,基本就没落在“未婚妻”身 上。那个女孩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也是娇纵的公主,怎么能容许对方根本不把 她放在眼里。 “好了。待会沙龙舞开场,萨尔斯你要首先请苏珊-卡金娜公主跳舞,并为她 挑选一朵红玫瑰佩戴。这就代表你们订婚了。……在他们这个年纪,这样也就足够 了吧!”施坦因纳大公嘱咐着儿子,同时抬头征求维吉尔大公的意见。 “那是那是。”维吉尔笑着点头。他的样子让萨尔斯莫名其妙想起皮特老师说 的一句话:“所谓朋友,在敬酒时最多,结帐时最少。”他忍不住偷偷一笑,又自 觉这表情不妥,于是转过头不看维吉尔的脸。就这样,他触到了他未婚妻的目光。 那是一双明亮但是任性的眼睛。 “我才不愿意跟你跳舞,你这么矮。”苏珊-卡金娜小声冲他嘀咕着。 “我也有同感,谁愿意跟毛毛虫跳舞啊。”萨尔斯瞟了一眼父亲,确认距离安 全之后,反唇相讥。 这时乐曲响了起来,人们纷纷让到舞厅四周,萨尔斯也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他心里希望沙龙舞曲永远不要响起来! “谁会喜欢那种女人啊!打扮得如此庸俗无趣!”他站在一根柱子旁边,啜饮 着果汁,愤愤地自言自语。“和这样风格不一致的家族结盟,得失真的是很难讲啊! 再说……我哪里矮!” 柱子突然发出一声嗤笑。萨尔斯怎么也不会想到帝都科技发展到能发明智能柱 子的程度,差点把杯子掉到地上。 “是谁?” “你好,萨尔斯公爵殿下。”柱子后面缓缓转出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 孩子。他岁数和萨尔斯差不多,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仿佛散发出水果的香气,嘴唇 丝缎一样柔滑,如果不是嘴角那种古怪的神情破坏了他的整体面貌,他简直可以说 是长的很可爱的。 孩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有一双独特的绿眼睛。虽然形状稍显狭长,但是仍 然十分澄澈美丽。 “你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萨尔斯。”他再度开口,童音中包含着习惯于作高 位评价的腔调。 萨尔斯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孩子也穿着白色礼服,与自己不同的地方,便是左 胸口佩戴着一枚紫晶神龙徽章。 “看来,阁下是皇室的人?”他有点没来由的戒备。 “是啊。你看,我那文采风流的俊美哥哥正在那边表演呢。他习惯像花蝴蝶一 样表现魅力,说实话,他跟你比起来好像更适合跟兰开斯特大公结成亲家。”这样 刻毒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小孩子的口里,真是很少见的,萨尔斯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他顺着那孩子指引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了一个身量颇高的年轻人。他与这个陌生孩 子有一样的绿色眼睛,下巴尖削,举止自如中有一点轻佻。 “那是二王子克拉苏殿下。这样看来,你就是利安德尔殿下了?”萨尔斯回身 问这个尖锐的孩子。他心里有几分高兴,隐隐约约看到了逃脱今天这难受局面的指 望。 “我就是。你还是叫我利安德尔吧,两个人殿下来殿下去的不是很无聊吗?萨 尔斯?”利安德尔-亚兰斯,帝国的三王子不以为意地说。 “虽然我的词汇量还算够用,不过我赞成你的意见,利安德尔。”萨尔斯笑着 回答。 “我看出来,你不喜欢你的未婚妻吧?”利安德尔挑起嘴角露出有几分可恶的 笑容。 “你刚才明明听到了我的感想嘛!”萨尔斯忍不住戳穿他。 “那么我们干脆离开这里吧!”利安德尔兴致勃勃地说,“反正你跟不跟她跳 舞,订婚也是避免不了的事实,不是吗?” 这话虽然正中萨尔斯下怀,但是他毕竟还没失去理智。“不妥。我父亲很可能 会为此大义灭亲的。虽然不至于杀了我,但是要我去对那个公主赔礼道歉,滋味恐 怕更难受!” “哈哈……”利安德尔笑出声来,“那么……我们就让沙龙舞跳不成,怎么样?” “也对呀!”萨尔斯眼睛一亮,“对,我已经想到一个方法了,我们可以――” “来,我们去旁厅商量一下!” 小哥俩在恶作剧的倡议下一见如故,手拉着手走开了。 大约三刻钟后。 “……快,该准备沙龙舞的鲜花啦!”一个侍从催促。 “活见了鬼!” “怎么?别大惊小怪的――难道花朵都长翅膀飞了?” “我……我明明向花匠订了一百朵红玫瑰,可是……现在怎么全变成蓝玫瑰了? 那不是葬礼用的吗……” “嘘!!多不吉利啊!!我来看看――啊呀,这是谁给花上喷了蓝涂料?” 施坦因纳大公隐约听到侍从的骚乱,皱皱眉头,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儿子的身 影。再仔细找找,萨尔斯分明站在不远处,和一个孩子好整以暇地谈天呢。 这时,音效设备里面传出了声音。那不是预先设定的沙龙舞曲,而是一个男子 的朗诵声音。听上去好像是什么戏剧的选段。 “难道献诗提前开始了吗?”宾客们一阵窃窃私语。 那声音响起来了,是一首优美的诗章:“女人啊,华丽的衣饰,闪耀的珠光, 为你赢得了女皇般虚妄的想象;岂知你的身周,只剩下势利的毒,傲慢的香,撩人 也杀人的芬芳……” 大厅里安静了片刻,继而一片哗然! “你看,你的未婚妻虽然不明所以,脸也红了!”利安德尔凑在萨尔斯耳边低 语。 “奇怪,你哥哥克拉苏怎么也看起来不大高兴啊?”萨尔斯强忍着笑意。 “跟你说他其实跟兰开斯特家族风格很像嘛!维吉尔那家伙倒还是笑容满面, 真是狡猾的人!” “啊,对了,利安德尔,你愿意跟我作朋友吗?” “现在干吗说这个?” “我父亲已经向我这边走过来了――你快回答我!” “当然,萨尔斯!我有机会要去斯菲克斯玩的哟!” “那太好了……我父亲的脸真的很阴沉,希望我被关完紧闭之后,你还能记得 我……” “在我的十二岁青春期到来以前,你应该能被放出来吧?” “你多大?” “九岁半!” “那还有指望……”萨尔斯对着朋友挤出一个不大乐观的笑容,“可是为什么 非得要赶在青春期之前见面?” “因为那个时候我说不定会有女人,你的魅力不一定能敌得过她们吧!”利安 德尔嘴巴很坏地回答,却忍不住露出笑容,紧紧握住萨尔斯的手。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