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浪漫主义的碰壁 “萨尔斯,你不觉得这样做很不妥当吗?” 维茨勒叔叔由于拜萨尔斯此刻的旗舰波鲁克斯的通讯大屏幕之赐,原本高大的 身影更是放大了无数倍,从而获得了居高临下教育侄子的视角效果。而这位位高权 重的侄子,却平静地注视着光屏上激动的叔叔的映象。他的身材已经跟叔叔一般高 了,才不会在乎高科技手段造成的落差。 此刻,那次遭遇上的救援战斗已经结束了将近一周时间,利安德尔在司令官安 东尼和萨尔斯的的支持下,在第九分遣舰队(留存的)将士们的欢呼声中,成为了 第九舰队的指挥官。这是否便是利安德尔在军事和政治生涯中最初的资本呢。让那 些善于做事后诸葛亮的“后世历史学家们”评论去吧! 不过此刻,维茨勒叔叔有他自己的看法。 “萨尔斯,你这样贸然出兵,除了帮助利安德尔得到了自己的军队之外,还有 何好处可言呢?你是斯菲克斯此刻的主人,做事情不能全凭着友情的冲动来考量… …” 萨尔斯抬起了眼睛。眼睛中的神色带着平静的笑意,带着不常有的拖腔,他开 口了:“叔叔。……我现在的地位,真的很重要吗?” 维茨勒- 凯塞林有些愕然的盯视着年方十七的侄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地位,真的如您所说的那么重要?” “啊。那不是情理之中的吗?” “未见得吧……我作为一个符号的身份还是更多些!” “这!萨尔斯,这是什么话!”维茨勒叔叔涨红了脸,“你把家族的决议当什 么——你把斯菲克斯人民的欢呼当什么?你怎么会说出这样少年式的赌气的话?” “如果我真的拥有权力的话,那么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为朋友尽一份心意 的余地?如果我真的如此重要,还不能在这件事情上享有自由,那么人类追求尊荣 又是为了什么呢?” 老生常谈的叔叔竟然在萨尔斯这番理想主义的倡言下有些语塞。“我只是不赞 成你贸然去做什么!……你从小顺顺当当,不可能有处世老练的经验……” 萨尔斯微微笑了。那是参杂着少年意气的笑容,但同时也包含着明朗的自信: “说到经验,我从小就有亲人见弃的经历。先是我母亲,再是皮特老师,后来是我 父亲。在这种心态下,我需要留住我身边的人。我渴望保持我与利安德尔的友情, 就如同珍视您对我的慈爱一般!” 维茨勒叔叔凝视着侄子,片刻才清了清喉咙:“嗯——那是你的责任心所在, 萨尔斯。下一次还要记得,你对斯菲克斯拥有的责任……”言不及义的说完并不高 明的总结陈词,维茨勒终于结束了他与侄子的交谈,一如既往的被萨尔斯的口才和 逻辑弄得有些糊涂。 “这个小子……”他在心里混杂着懊恼和自豪地叹了一句。 而萨尔斯这一边,还没等到他有什么心理反应,一个少年已经走近他身边,手 里拿着萨尔斯白色的军服外衣,上面的军衔已经是上校了。 “大人,军事会议就快要开始了。” 少年的音色还带有几分稚嫩,语气却一本正经。他的皮肤像是白里透红的釉彩, 鼻梁的线条纤细精致,眼睛里的神情如同宗教画里的少年圣徒,而他优美的眉毛最 为显眼,像是最好的工匠精心用墨笔描画上的…… 萨尔斯皱起了眉头。 “戴尔- 亚当斯勋爵!拜托你不要修你的眉毛!” 他的侍从长吃了一惊,那表情无辜的足以让石像怦然心动。 “这是我学到的课程之一啊!如果不勤加练习,那么有朝一日用在您的身上, 恐怕不能臻于完美……” “你还要用到我身上?没那个必要……” “太必要了!电视讲话、重大庆典,甚至是葬礼上都需要化妆……大人您别走 啊!大人——” 萨尔斯几乎是用逃的速度离开了自己的坐舰,来到了司令官安东尼的旗舰。在 走廊里匆匆走着的他听到利安德尔在身后叫他。 “萨尔斯,干吗这么着急?” 自从接管了第九舰队,利安德尔的举止和神情都显得舒展得多。不知道萨尔斯 对叔叔所说的那番关于权力的话利安德尔是否赞同,不过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权 力让他更加神采焕发了。 “刚才处于我叔叔和我的侍从长的双重夹击中。”萨尔斯笑道,他停下步子, 等候利安德尔上前,而后两人一同走着,“我叔叔呢,倒是很难造成太多压力,不 过戴尔就是另外一种生物了——他根本不听你说什么,总是用很无辜的表情重复自 己的那一套。” “哦,你说的是你那位过分美丽的少年。他的相貌之美已经在帝国社交界传扬 开来,不过这使得大家对你的取向有些不恭敬的猜想。” 萨尔斯耸耸肩膀:“如果这样的流言能够让兰开斯特打消与我联姻的念头,那 倒也不错啊。……你最近怎样?接管工作顺利吗?” “还好了。我得到了一个崭新的投机者的帮助。” “谁?” “一个上校,叫作斯科拉斯堡。我讨厌这样的怪名字,就叫他斯科拉。他是原 来费雪身边的得力助手,不过现在他显然认为对死者过度的悼念不利于他的前途。” “很实际的家伙。”萨尔斯笑道,“以后你身边这样的人会不少吧。” “都像他这样颇有才能,那倒也不错啊。”利安德尔模仿着萨尔斯方才的语气。 “他能容忍你爱好甜食的恶习就好!” “真不客气!”利安德尔居然马上掏出口袋里面的一个精致的银色盒子,大约 有烟盒大小,认真的表情带着点孩子气,“我收集了不少这里的糖果特产,你要不 要抛弃偏见尝尝看?” “利安德尔啊,利安德尔。”萨尔斯一本正经地拍着朋友的肩膀,“你难道不 明白‘特产’一词的真正含义吗?要是好吃的话,早就推广到全银河了,何来特产 一说?” “啊……?” 一声低低的惊讶,让萨尔斯和利安德尔都停住了交谈。他们已经来到了会议室 门口,迎面见到了一批来自环形走廊另一侧的来宾。他们多为精干的男子,可是走 在最前方的却是一位妙龄少女。 萨尔斯和利安德尔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少女身上。如果她仅仅是美丽,那么两位 殿下未必会看她;如果她仅仅是像现在这样丽质天成,他们也未必会看她这么久… …她的个子并不很高,可是身形苗条利落,如星河般幽深的大眼睛显得富有知性, 微微翘起的鼻尖与精致的脸庞线条配合的妙到纤毫,此刻柔嫩的嘴唇因为惊讶而略 为张开,让她的面貌增加了几分天真稚气。她身着白色军服简洁得体,可是脑后的 栗色头发长到了罗曼蒂克的程度,也成为了她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躯体唯一的装饰 ——如果不算上她军服上的族徽的话。那是一枚衣钮大小的金色徽章,上面是一只 ……狼。那是辛迪大公家族的族徽:御风圣狼。 “我一向以为——我一向听说,”女孩子开口了,声音清甜,带有不容他人抢 先的优越心理,可是由于风度天真,并不显得令人反感,“我听说利安德尔殿下和 萨尔斯大公相交莫逆。可是你们的谈话,怎么是这样的呢?” “辛迪公主殿下,你这样说话很让人摸不着头脑啊。友情深厚的两个人,应该 是怎样对话的呢?”萨尔斯微微一笑,同时看了好朋友一眼。他发现利安德尔并没 有与他目光交流,这还是第一次呢。 “很抱歉没有按照规定的程序介绍自己,我叫苏兰特。”辛迪公主偏了偏头, 连小动作都十分轻柔可爱,“……我刚才的意思是,我以为……你们总是应该谈一 些关于社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话题吧?可是你们争论的却是——糖果?” 萨尔斯没有马上回答,绿眼睛的殿下倒是先开了口:“苏兰特公主,您的父亲 也是一位大人物了,他除了国家与社会之外,平素都谈什么?” “……我总以为我的父亲作为平素生活的代表,与浪漫主义的英雄是不相干的。” 苏兰特注视着利安德尔的眼睛,回答得很俏皮。 “如果他平常生活中谈女人和美酒,我是不会吃惊的。”利安德尔耸耸肩膀, “现在您没有听见我们争论这类话题,大概是我们年龄不够大的缘故。”他躬身致 意,继而很快地走进了会议室。 这是很直接的回答,不大按照帝国礼貌,但是却流露出不俗的想法。苏兰特的 面容遵照礼节还是声色不动,可是眼睛中却流露出惊讶和好笑的神情。 萨尔斯早已从利安德尔的反应中看出了什么。此刻他对沉吟中的美貌公主说道 :“苏兰特殿下,请允许我再次使用‘平常’这个词语好了——利安德尔‘平常’ 并不这样说话。但是我不能承诺,‘平常’状态下的他就能满足您浪漫英雄的想象。” 苏兰特的双颊染上了浅浅的绯红色。 一刻钟后,在第二军管区司令官安东尼- 亚兰斯的主持下,军事会议正式开始。 在座的有安东尼麾下所有将级的军官——利安德尔是例外,虽则他是上校,可是他 已经是第九分遣舰队的指挥官了——以及所有各大公家族派遣的特遣舰队司令官。 辛迪家族的舰队司令官正是苏兰特,这位年方十六的女孩。 安东尼习惯性的清清嗓子,这在他的堂兄、弗雷德里希五世的弟弟肖里茨- 亚 兰斯看来,是不善言辞的表现。不过安东尼还是具有简明扼要的基本素质的:“诸 位,目前,我军经过,激烈的,而且英勇的战斗……” 萨尔斯侧过眼睛,去观察利安德尔的表情。利安德尔目光下垂,右手修长的手 指心不在焉的把玩着自己那只银色的盒子。 苏兰特则是一直专注的倾听着安东尼的话,虽然不时会轻微的变换坐姿。 “……总之,”安东尼交抱着双肘的手松开了,“我们现在已经成功的占领了 亚尔库斯科主星阿梅茨……” 大家也松了口气,司令官结束了总结回顾,终于进入了现在大军的状况了。有 很多一开始就想慷慨陈词的军官,现在也没有了那股跃跃欲试的精神。萨尔斯注意 到了这一点,与利安德尔对视了一眼,嘴角轻轻一挑。 “……那么,对于以后的局势如何开展,大家的看法如何呢?”安东尼若无其 事地看着各位军官们。 下面传来轻微的骚动。 “皇家的人物非同一般啊。”萨尔斯对利安德尔低语。 “从何说起。” “装糊涂的能力,超乎一般俊才。”萨尔斯瞥了安东尼一眼,“总比事事逞强 的肖里茨好得多。现在这样的局势何须召开军事会议?那是要给你进言的机会和展 示的舞台啊。” “萨尔斯,看清楚的事情没有必要一定说清楚吧。”利安德尔想瞪朋友一眼, 最终还是微笑了。 “不然如何打发这段时间?” “哪段时间?” “在你发言之前,一定要有几个人来提示常识性意见,不然怎么能体现出你的 想法英明呢?” “这个我可没有准备呀。” “放心,小说中大人物出场前必然会有几个庸才做铺垫,这是规律……” “小说?那里还有相当数量的赏识大人物的司令官,无论他说什么这些家伙都 觉得体现出了‘不世出的才能’——安东尼还没到这一步吧?” 两位殿下继续着与浪漫主义英雄无涉的对话,苏兰特如果听到了一定会很失望。 可是目前整个会议室的人们的耳膜是被一位率先发言的军官的声音振动着。 “阁下,以目前局势,我堂堂之师应该继续占据主星,引出叛军主力,与之正 面展开决战!” 萨尔斯看看利安德尔,意思是:“你看我没说错吧”。 “哦。”安东尼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么——” “我很赞成这个观点!”发话的是苏兰特。 “不会吧……”利安德尔喃喃低语,“我以为她是个聪明女孩的……” “正面决战堂皇宏大,非常符合我一贯的浪漫主义倾向。”苏兰特微笑着说, 有意无意的看了看利安德尔,“可是,这位阁下,你能知道叛军的主力在哪里吗?” “这个——” “根本没有叛军主力呀!这次叛乱就是亚尔库斯科大小贵族们发起的,名义上 也五花八门,我们在阿梅茨坐等子虚乌有的叛军主力,只能徒然耗费军力而已!所 以,我只好放弃我的正面决战的梦想,希望您就这一点慎重考虑。” “我衷心同意苏兰特公主的想法。”萨尔斯扬声说,“对付勉强联合起来的松 散力量,运用对付正规军的战术显然是行不通的。” “也不可能不运用正规战术啊,萨尔斯大公殿下!”纳兰家族的代表开口抗议, “难道您想不流血就能收复失地吗?” 这番话倒是很动人,可是萨尔斯心里明白,纳兰家不甘心看到政治斡旋解决的 场面。他们的政治力量弱小,如果叛乱不以兵戈收场,他们是分不到什么好处的。 站在冷酷的利益天平上,这番考量很可以让人理解,可是基于此就呼唤流血,这让 萨尔斯很反感。 “我非常希望能有如您所言的效果。”萨尔斯毫不迟疑的回答,“我认为战术 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避免战争,这是军人的荣耀。不过我并没有要回避眼前的战事 的意思。” “是的,目前我军军力是叛乱军总数的十倍,这样的优势不利用是很可惜的。” 接话的是利安德尔。 刚才受到苏兰特反驳的将军此刻很不服气:“不是说叛军没有主力吗,那么我 们又如何集中力量去打击他们呢?” “我们可以让他们自动集中。”利安德尔平静地回答。他的声线并没有提高, 却牢牢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我的计划是,撤出主星阿梅茨,作出出发搜寻叛军 主力的假象,等到大部分叛军力量返回阿梅茨争权夺利的时候,包围他们。” “哼哼,”哈布斯堡家的指挥官突然发出冷笑,“三殿下的算盘打得很精啊! 只可惜此刻亚尔库斯科尚有一处大贵族领——艾森加德政治上摇摆不定,万一在我 们包围叛军时,他们突然袭击我们怎么办?这不是没有可能啊!” “完全有这个可能。”萨尔斯迎住哈布斯堡舰队指挥官的目光,微微一笑, “所以我已经和艾森加德伯爵谈过了。他无条件支持帝国军队的行动,阁下不必多 虑。” “这——这真是——闻所未闻!”哈布斯堡家族的代表叫了出来。可能他一心 里也曾为自己的家族盘算过,如今被斯菲克斯抢了先机,自然很不甘心:“你…… 您是怎样让他与您谈成这个话题的?” 这句话问的太愚蠢了,会议室里面的气氛有些紧张。萨尔斯矜持的抿着嘴唇, 利安德尔轻斜嘴角,安东尼清清嗓子准备打圆场。 这时苏兰特说话了。 “谈这个话题有什么不妥吗?”她的外貌本来偏于大气和冷艳,此时绽放出微 笑让满室明媚,“萨尔斯大公还年轻,艾森加德伯爵不大可能和他谈论美酒和女人。” 同样的话,将军们说着就失之轻佻,而换作这个未成年的美丽女孩说出来,就 显得天真可爱。大多数人们低声笑了。 利安德尔也笑了,那笑容少有的明亮,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令人赞叹的宝石。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