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悠悠我心 自从那次别开生面的生日篝火晚会之后,烟树庄园的气氛随着萨尔斯心情的明 朗化而逐渐振奋起来。用欧阳的话说就是“原本适合老年人的风气一去不复返了”, 但是听语气好像也不怎么遗憾。 “绯雨,问你点事情。”春日里的一天,萨尔斯心情很好地问绯雨晴。这是萨 尔斯数个月来头一次主动向高阶副官开口相询。 “是,阁下。”绯雨精神一振,道。 “你和欧阳小姐为什么闹翻的?” “什么?阁下,您沉寂了那么久,就问这个?其实地球和帝国近期发生了很多 大事――” “少废话。你们的芥蒂是学院时代就结下了吧?”萨尔斯不依不饶。 “嗯。”绯雨晴苦笑,少有的露出困窘的表情,“就是您说我糗大了的那次。 那时候我十六岁,她十四岁,她是就读于凯德书院预科的学生。那天他们学校会演, 她呢偏偏就扮演一个酒店女郎,放学时没有卸去打扮。那套衣服真的是该死的眼熟 ……” “你认错人了是吧?” “唉……我从后面看,以为她是那个我常去的酒吧服务生,我就上去抱着她的 腰说:”宝贝儿――‘“ “她如何反应呢?” “其实我一抱她的时候我就知道认错人了。那腰真是又纤细又柔软,于是―― 我承认我是没有及时放手啦。不过这也很好理解啊,男人嘛!”绯雨强嘴道,“她 一回头,正好后面有她的同学赶上来,就起哄说:”阿绢,看他穿著军校学员制服, 准是你父亲的学生,回头这小子一准倒霉!‘我才发现大事不妙……“ “呵呵……有趣。”这是萨尔斯的反应,不大符合军中智将的身份,倒好像是 欣赏肥皂剧乐在其中的庸常人。 发现自己成了提供素材让人开心的小丑,绯雨很不甘心,决定刺激一下大人: “阁下,您有多久没抱过女人的腰了?不要克制得太过了,我不相信旗帜鲜明的禁 欲主义者能成为改天换日的英雄,因为他们都不怎么通情理。” 在萨尔斯面前,这样的攻击未免有些无聊,他闲闲地看了绯雨一眼:“你这人 思维这么僵化,我今后如何倚重你的智慧?告诉你,这就像是所有的鸟类都有飞翔 的天性,不过各种鸟类对飞行的喜好程度和方式不同。男人的欲望也是如此。自从 那件事对我来说不再神秘,我就不大愿意让它控制我自己。因为没有感情的身体接 触让我乏味――当然带有义务性质的另当别论。” “精辟而无趣的谈论啊,大人。”绯雨不以为然地说,“您拒绝了上天的好意。” “同样的话利安德尔也对我说过,”现在提起好友,萨尔斯稍稍觉得有些突兀, “我回答他‘滥施好意,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结果他认为是诅咒他,我被他追 打。后来就被他设计了一道……”笑意渐渐浮上萨尔斯的脸庞,他似乎又回到了少 年时期飞扬跳脱的时光。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顿住了话头。这也是必要的, 因为绯雨晴似乎已经听上了瘾,想找出其中的趣闻加以散播了。 “我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念旧?――我去锻炼身体好了。”萨尔斯自说自话的 离开了。 绯雨一个人在屋里转了几圈。 “阁下他似乎有了些性格上的变化呢……他如果不那么自我控制也许会快乐得 多。” 这时门一响,欧阳绢进来了。看到绯雨晴,她顿住了脚步,并没有开口嘲讽。 绯雨发现她今天神色异常,脸上似乎有美丽的红晕若隐若现,看他的表情也温和了 一点。两个人静静地站着打量对方,一时没有谁说话。 “嗯咳――”绯雨干咳一声,“欧阳小姐今天舌头休假了吗?” “它是和您的坏心眼相生相克的。”欧阳绢笑道,“少将。您能否多少正直一 天呢?” “看来您今天心情不错,是吗?” “我只是看到这样的生活有了转机。”欧阳绢不停交错着手指说,“我听家父 说自由同盟军政部准备全面改组,请凯塞林阁下和家父出山。” “您觉得这是好事?军人出山就意味着冒险。” “是的。”欧阳小姐坚定地仰起秀丽的小脸,学生气很浓的说,“因为只有这 样才能真正的摆脱空渺的思考,切实地去做一些推动历史的事情。不然怎么样?看 着你们这些正当年的人暮气消沉?” “女孩子家口气好大呢。我们和欧阳校长可是不同年哦。”绯雨嬉皮笑脸地说, “他才是正当年,我还是未经风雨的毛头小子……” “阁下过谦了。”欧阳绢浓黑的睫毛抬了抬又落下去,“您要真的未经风雨, 怎么会领略‘上天的好意’?” 啊?莫非刚才的话她听到了?绯雨暗暗心惊――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为了 转移话题,他急忙摆正立场:“欧阳小姐说笑了,我当然是支持老有所为、壮有所 用,我全身心渴望有个职位能让我发光发热,当然也会全力劝谏凯塞林大人接受这 个请求!” “是啊,有些人尸位素餐还引以为荣,是应该找点事情做。”欧阳绢并没有因 为绯雨的明确表态而放过讽刺他的机会。“很高兴你同意我的意见。我走了。” 她说着话时浅笑轻嗔,自有一番学生的清纯和小女儿的爱娇,绯雨不由的心里 一动,看着女孩子深黑的眼睛,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欧阳小姐,很奇怪,我在 你眼睛里看不见我的倒影。你是不是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而是把我放在心里了?” “少将,你很过分哦!”欧阳绢轻嗤一声,转身就走,“这么肉麻的话讲得这 般流利,是因为和你那些酒吧宝贝们说惯了吧?” 绯雨看着她的背影,色色的伸出双手在空中比划――她的腰究竟有多细?似乎 两只手就能合围过来哟…… 欧阳绢突然回头,恰好绯雨的手还举在半空,一时僵住。 “哈哈,欧阳小姐?” “哼。在天上飞久了,总有撞树的一天!” 绯雨叫苦。完了,她真的听见了! 就在绯雨“情何以堪”的时候,烟树庄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我们事先没有接到您前来的预约,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戴尔很奇怪地问。 来客不卑不亢的微笑作答:“抱歉,因为公务缠身,不知道何时能抽出身来, 所以没有及时预约。请转告凯塞林大公,自由同盟主席沙兰。辛普森来拜访。” 戴尔有些吃惊――当然也是他不常读书看报的下场――眼前这位平凡朴实的中 年男人居然是当地级别最高的官员。他下意识的看看来客身后,只有一辆黑色轿车 停在门口,并没有前呼后拥的排场。对此,他涵养很好的未发一词。 “是的,劳烦您等候片刻。”戴尔行了一礼。 知道了这个消息,萨尔斯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略为思考一会,他对这位主席 的来意有了眉目。看来地球方面战事进展确实不佳,军部“换血”的传闻是真的了。 竟然劳动辛普森的大驾,这次不容易打发。 “好的,我这就去。”萨尔斯的态度虽然并不积极,也没有什么勉强的痕迹。 在布置得整洁优雅的小型会客室里,两个来历不同而都位高权重的人进行了第 一次会面。对萨尔斯的第一印象,辛普森多少是有些意外的。在他的想象中,眼前 的青年应该是贵族气的矜持,因为不如意的境地而苍白消瘦。但是萨尔斯直视着他 的湛蓝色眼睛却显得坦率温和,握住他的手时相当有力,因为穿着运动型的便装, 胳膊上隐约现出肌肉的轮廓。 “您好,主席阁下,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凯塞林大公。” “您昨天在评议会发表的《我们的出路在何处》,演讲非常精彩。”萨尔斯落 座。 “哦?那是即席的仓促之作,见笑了。”辛普森有意外之喜。听到别人赞扬自 己得意的作品总是高兴的,而且看来凯塞林仍然保持着对外界的敏感与精细。他对 这个年轻人又多了几分好感,在这样的苦闷中居然能保持相当的自制,真是不简单。 “我今天所来,是为了向大公转交一份礼物。”辛普森转入正题,“不,也许 说是遗赠更合适……” “我不明白主席阁下所指。”萨尔斯几分惊讶地说。 他看见辛普森不紧不慢的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袋子,放在茶几上推向他眼 前。这么做似乎不是为了营造戏剧效果,而是出于对礼物的尊敬。 萨尔斯没有马上碰那个袋子。他静静地看着辛普森,等着他的解释。 “凯塞林大公,我想您认识皮特。阿斯特鲁斯教授。他去年去帝国凯德,游说 上层,希望能够通过政治途径,和平解决地球问题。那时的地球自治领,还是处于 可以控制的局势……可是他被帝国迫害致死。” 萨尔斯直盯着他,身体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我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知道了您曾经是他的学生。这个东西――我想 是应该属于您的。” 萨尔斯用不那么稳定的双手打开口袋,抽出里面的银像架,看到里面的两张笑 颜,他的眼眶骤然充满了泪水,无法控制。 “对不起……”他用因为激动而充血的喉咙沙哑的道歉。 辛普森礼貌地沉默了片刻。 “请问阁下,皮特老师是怎么死的?”萨尔斯终于问了这个让辛普森期待已久 的问题。 “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皮特于去年九月初去了凯德,不到一个礼拜,我们和 他失去了联络。几天后我们辗转打听到,皮特因为受了寄宿家庭的牵连,被抓进了 中央监狱,随后心脏病突发猝死在狱中。可是――”辛普森一字一句地说,“他, 没有心脏病史。我们相信,他经受了非人的折磨。” 萨尔斯抬起眼帘,眼睛因为泪水的涤荡更加明亮锐利。他意识到了什么。 “阁下,对于这样来历不明,有可能危害国家安全的犯人,军部侦察科依例有 提审权。我在军部为什么不知情?” “这个……我们就不大清楚了。”辛普森老实地承认,“不过,像这样不经程 序就私自处理的案例在帝国恐怕屡见不鲜吧?大公您的经历也很有说服力。” 萨尔斯轻轻摇了摇头。很可能他们发现了老师的来历,想利用他吐出可以危害 我的证据。不知道他们掌握了什么,以至于后来的形势急转直下。老师啊,您是一 直维护我的,可是您总要看到,我也已经成年,有了能力和力量,可以帮助您―― 为什么您在凯德这么艰难,却没有来找过我?我在您心中,永远是个需要别人引领 内心世界的孩子吗? “我的情况又不同。我存活下来了,大多数人没有。”萨尔斯苦笑道。 “这就是我认为帝国制度不合理的地方。”辛普森接话。 “主席阁下。您是要来对我进行感情攻势吗?”萨尔斯直捷地问,但是由于语 气得当,还不至于显得突兀和令人难堪,“我听说了地球被隆格尔老元帅陈兵于边 境。” “是的,凯塞林大公,我们大兵压境,形势不容乐观。我代表我的选民,恳请 您来指挥军队,以战促和。前几天的遭遇战,我们以一倍于敌人的兵力损失惨重, 显然如果正面决战,我们恐怕很难维护领土的安定。人类的文明之花是脆弱的,我 们好不容易向民主共和走出的第一步不希望退缩。” 说着词藻优美的话,辛普森观察萨尔斯的表情。萨尔斯此刻就像是海浪击打的 礁石,没有多少对艺术的敏感性,词藻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 “以我的身份,恐怕不能担此重任。”没有太多解释,萨尔斯相信对方的聪明。 但是他显然对对方的决心估计不足。 “大公,我不知道您的身份会有什么负面效应。从自由同盟方面讲,您由于受 帝国迫害而落难他乡,民意调查是支持您的。军队的主体是原帝国驻军,他们对您 的盛名早有耳闻。从帝国方面讲,克拉苏对您的家族造不成什么伤害,关键就是利 安德尔殿下怎么想了。”出于对萨尔斯的尊重,辛普森对利安德尔使用了敬语, “而在我看来,您帮助自由同盟,保持这个敌对力量的存在,对于殿下在帝国的斗 争是有好处的。” 萨尔斯不语。他努力忽略自己因为听到对方言之成理的邀请而产生的内心悸动。 他毕竟是个精力旺盛的青年,是个有名将称呼的军人,经过这样苦闷的时光,面对 着强敌隆格尔(以前当然没机会跟他这样程度的老资格交过手),他的好胜心和战 斗欲望在一阵阵的撞击着心房。他试图保持冷静分析的能力,却因为接连几个消息 的到来难以完全做到这一点。他明智地不予表态。 “我认为利安德尔是一个有才干并且通情理的人。如果他能在这场斗争中胜利, 一举肃清凯德的陈腐势力,相信帝国在他的统治下,自由同盟有机会得到和平。… …”辛普森看到萨尔斯有些疑惑,“……是啊,我们要求和平,并不想和帝国打得 你死我活。我们认为帝国的制度是落后的,但是我们并不想效仿历史上‘某些’国 家一样,为帝国人民送去我们一厢情愿的‘主义’和‘解放’。相反,我们也很可 能在建设国家方面弄的不好。有两个不同的制度并存,让人民有个比较选择的机会, 有何不可呢?” 萨尔斯心想,这番话究竟是出于理念的达观,还是出于地球的弱小立场呢?也 许所有弱小的个体呼唤和平时都是真诚的,但是一旦个体强大起来,就会被自身的 伟大冲昏头脑,到处破坏和平偏说自己遍施正义。自由同盟会不会走上这条道路呢? 但是那是后代所要防范的事情。现在,他相信地球的和平要求是真实可信的。 何况,对于一个在危难时接纳自己的国家,自己总是不能释然的放弃责任。 确实,利安德尔选择隆格尔出征,是为了将不稳定因素驱赶出帝国权力中心, 让他在这里摆摆样子。可是隆格尔老头是不会那么甘心听从“黄口小儿”的摆布的 ――萨尔斯了解他,他一定会弄出名堂来证明自己不服老。如果前几天自由同盟的 战力更让他坚定了这个信念,那么地球真的是岌岌可危了。这也是利安德尔所不愿 意看到的…… “请您让我想一想吧。”萨尔斯终于很没个性的说。 当晚,赶到主席府邸听候消息的埃克,看到辛普森的脸色,就知道有了希望。 “您对凯塞林元帅的印象怎么样?”他没有直接问“他答应了没有”,可见埃 克并非如传言所说的没有交际细胞。 “很优秀的青年。”辛普森果断地说。 ……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成为那样的人。他心里补充了一句。 -------- 春秋书库